做同桌两年,这事儿他还挺有感悟的,刚做同桌的时候,他不小心碰到对方手臂,当时傅云青没说什么,但直接把外套脱了。
詹鱼若有所思地笑了下,难怪……
火锅上菜很快,一桌子人除了柳阳扬和詹鱼,剩下的都是体育生,吃起东西来风卷残云。
吃完饭,一群人又浩浩荡荡回学校,附中的晚自习七点开始,他们刚走进教室,预备铃就响了。
踩着散漫的步伐,詹鱼慢悠悠地走到自己的新座位,新同桌已经在自习了,低着头,露出一截冷白的后颈。
詹鱼挑起唇角,恶向胆边生,猝不及防地伸手顺着后脑勺,摸到男生的后颈,动作十分轻柔,就像是爱抚小猫小狗,末了,还用指甲轻轻剐蹭了一下。
傅云青身体往后退了退,倏地抬头,看到是詹鱼的时候,眉头顿时皱了起来。
借着惨白的灯光,詹鱼清晰地看到,这人的脖颈红了一大片,连耳根都染上了胭脂色。
也不知道是敏感还是在……愤怒。
詹鱼笑眯眯地收回手,和新同桌打招呼:“好学生,晚上好啊!”
背到身后的手蜷起,指缝间露出几根纤细柔软的头发。
作者有话说:
詹鱼:既然对方不给,那他就只能强取豪夺……一根头发了!
【知识tag】做亲子鉴定可以用头发,但是!必须是带毛囊的头发才可以,剪下来,自然脱落的头发都是不可以的哟~
(写这一章突然获得的小知识,这以前都以为只要是毛发就可以)
傅云青面色不太好,手指在试卷上连着敲打了两下,半晌,他神色严肃地说:“这位同学,我不习惯别人离我太近,不喜欢肢体接触,这一点希望你能记住。”
“你这样不行啊,”詹鱼十分关切地凑到他面前,神情不无担忧:“你知道什么叫脱敏治疗吗?就是你越不接受越要去尝试,慢慢地你就能接受了,同学一场,我还是很乐意帮忙的。”
傅云青举起手里的笔,面无表情地顶住他越凑越近的脑袋:“我不需要。”
“像你这样的好学生以后走进社会怎么可能不与人接触呢?”詹鱼笑着露出八颗白牙,“这会成为你事业的绊脚石的。”
傅云青沉默着捏了捏眉心:“我不会选择需要通过肢体接触升职的工作,你明白吗?”
詹鱼沉吟片刻:“你搞职业歧视。”
“………”
“我不想跟你说这些,总之离我远点,”傅云青往旁边坐,尽可能远离这个无法沟通的新同桌,“老师来了。”
詹鱼哦了一声,将嘴里的棒棒糖咬碎,棒子丢进抽屉的垃圾袋里。
班主任陈潇抱着课本走到讲台坐下,教室里本来还在说小话的同学立刻收声,默默找出今天的作业。
班上彻底安静下来。
傅云青浅浅呼出一口气,按出圆珠笔的笔芯。
总算是能静下心来学习了。
这张真题卷虽然是第一次做,但上面的题目却不是第一次见,傅云青做题的效率很高,每一道题都会严谨地写上解题过程,同一种题型,会用不一样的解题方法。
上课时间才过去十五分钟,他已经做完了一张试卷,开始下一张。
“陈老板!”男生清亮的声音突然响起,打破一室寂静。
所有人下意识看向发出声音的方向,陈潇也抬起了头。
詹鱼挥了挥手上的试卷:“我不会做这个题,可以请教我的同桌吗?”
陈潇诧异地放下了手里的笔:“哟,稀罕事啊,我们詹同学都想开始学习了!”
“是啊,看到同桌这么努力学习,内心深受触动,”詹鱼说,“马上就高三了,留给我的时间不多了,所以也想要努力一下。”
陈潇被他认真的表情搞得内心有些触动,这一对一帮扶效果真这么好?
坐在一组后排的几个男生惊得差点站起来,这这这,这还是他们认识的鱼哥吗?那个上课睡觉,不做作业,考试宁愿挂0,也懒得抄的鱼哥呢!
这样的变化,整个班的同学都感到不可思议,除了一个人。
傅云青试图用刷题麻痹自己,笔尖在试卷上戳出好几个点,愣是一个字都写不出来。
“你到底想干什么?”傅云青撩起眼皮看向身边的人。
詹鱼眨眨眼,一脸无辜:“我就是突然很想努力学习,但我基础太差了怕你嫌弃我笨。”
他的声音不大不小,正好能让讲台上的班主任听到。
从不学习的学生突然想学了,愿意学了,这种事情哪个老师会拒绝呢。
“怎么会呢,傅云青是一个非常优秀,乐于助人的好同学,”陈潇差点被感动了,有生之年竟然能看到班上的刺头主动学习,“只要你肯学,什么时候都可以,不过也不能老是麻烦傅云青,可以多问问老师,老师们非常愿意帮助你。”
“好的。”詹鱼乖巧地点点头。
“看看,咱们詹同学都努力学习了,其他同学可不能松懈,小心被他给超越了!”陈潇趁热打铁,开始激励班上的其他同学。
詹鱼把试卷铺开,这是今晚的作业,以往他都是不做的。
“好学生,你给我讲讲这个题吧。”他指了指选择题的第一题。
傅云青抿着唇,拿不准他到底想干嘛。
“陈老板还夸你乐于助人呢,”詹鱼曲起手指在试卷上敲了两下,“讲讲呗。”
傅云青抬眼去看讲台上的班主任,陈潇正笑眯眯地看着他们这边,满心满脸的欣慰和赞赏,就像是看到祖国的花朵正在怒放。
视线遇上了,还对他连连点头,显然非常看好他把这位班上街溜子引领上正途。
“………”
“这个题,”傅云青冷静地拿起笔开始讲解,“基础题,用二次函数对称轴……”
温热的呼吸轻柔地拂过耳廓,羽毛般的触感刺激着敏感的神经,傅云青的眼皮不受控地跳了一下。
强忍着把人推开的冲动,傅云青木着脸问:“你在干嘛?”
詹鱼用手撑着头,乐呵呵说:“我在听你讲题啊,我要看题目总不能离着两米远吧。”
这下要是还不知道他在想什么,那就真是个傻子了。
傅云青深吸一口气,把圆珠笔按在桌上,“啪”地一声:“詹鱼,你……”
詹鱼意味深长地说:“陈老板看着我们呢。”
他感觉到现在的他有种不顾自己死活的放纵,自觉应该约束,但他不想,现在--他就只想纯粹的搞事情!
“………”
坐在前排的林雨菲忍不住回头看了眼,小声嘀咕:“摊上这么个同桌,傅学霸是真惨!”
同桌杨程程用手肘拐了她一下,压着声音道:“谁说不是呢,小心被听到,我们可惹不起这种小少爷。”
扬城附中是一所民办高中,但在当地的名声却不亚于任何一所中学,这里有高薪聘请的老师,最优质的教学资源,每年高考的成绩都非常优秀。
所以即便是学费高昂,还是吸引了很多家长把孩子送进来,只要成绩好,在这里也能享受到极高的奖学金,所以不乏有家境一般的学生考进来。
杨程程和林雨菲是属于后者,以各自学校中考前三名的成绩考进来的。
作为一个从来不看书,非常彻底的学渣,詹鱼的听力和视力极好,能当着他的面说悄悄话不被察觉的人,很少。
詹鱼抱着手,盯着前桌两人的后脑勺,很轻地啧了一声。
后背透凉,恍惚间有种被野兽盯上的错觉。
林雨菲和杨程程不确定是不是他们的话被听到了,想到这人以往的战绩,吓得根本不敢回头。
詹鱼脸上没什么生气的表情,嘴角的小梨涡带笑,就像是听到一件在平常不过的事情,但坐在他旁边,傅云青余光中看到他小臂上结实的肌肉微微鼓起,就像是蓄势待发的小豹子。
“还听吗?”傅云青垂下眼,无声地叹了口气,出声打断了某人的大招蓄力。
詹鱼闻言身上气势倏地就散了,乐呵呵地点点头:“听啊。”
比起教训这些说别人坏话的无趣家伙,还是逗好学生有意思。
挪了挪位置,詹鱼自然又毫不掩饰刻意地凑过去,做出认真听讲的模样,手臂贴着同桌的手臂。
察觉到男生靠近的身体,傅云青几乎是下意识地就想要避开,但又硬生生忍住了。
詹鱼想了下,不忘贴心地问上一句:“隔着衣服呢,这种程度好学生你应该受得住吧?会不会太刺激了一点?”
哪怕隔着校服,詹鱼也能感觉到傅云青的紧绷,他毫不怀疑,但凡他敢更过分一点,这人就能立刻原地爆炸。
詹鱼眼睛看着题,表情认真,但爽得头皮发麻,这两天的憋屈都像是找到了出口,“哗啦”一下,就舒坦了。
两分钟过去--
“好学生,你这硬I邦I邦的是肌肉吗?”詹鱼哇哦一声,像是发现了新大陆,伸手去捏傅云青的小臂,“这肌肉练的不错啊,平时是有健身吗?”
傅云青眼皮子一跳,忍了忍,抽回自己的手放到抽屉里,换成左手继续写字。
“啧,摸都不能摸,怎么跟个小媳妇一样,羞羞答答的,”詹鱼乐呵呵地又去捏他的肱二头肌,“哇哦,这里的肌肉也很不错呢,要不放学你把衣服脱了给我看看背肌……”
“詹鱼!”
“哇,你竟然叫了我的名字,真好听,好苏,我好爱!”
傅云青忍无可忍:“你是变态吗?”
詹鱼眨眨眼,一脸崇拜:“詹同学我啊,只对你变态哦。”
“………”
讲台上,看到认真向同桌讨教的詹鱼,陈潇忍不住点头,心想,一对一帮扶简直是她教学生涯中做过最对的事情。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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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鱼哥,一会儿我搭你车走啊,”陈博洋翘着二郎腿,坐在靠门的第一桌上,“我家司机今天请假了。”
“不行,我一会儿要去我爸公司拿东西,”詹鱼说,“你自己打车回去。”
“这么晚了,你还要去拿什么?”陈博洋看了看窗外,“这踏马黑得路都看不见了,叔叔公司还能有人?”
詹鱼百无聊赖地点开微信又退出:“拿月饼。”
“鱼哥,你敷衍我能用心一点吗?”陈博洋哼了一声,“不说拉倒。”
现在才六月,哪来的月饼。
当他是傻子吗?
詹鱼勾了勾唇,站起身收起手机:“我家司机到了,先走了。”
走出教室,此时天色已晚,盛夏的燥热稍有缓解,学校门口已经没什么学生,昏黄的路灯下只偶尔路过几个行人。
“这里这里!”马路对面有人在招手,想要压低声音,但又因为离得远不得不提高音量,最后变成了一种嘶哑又古怪的音调。
那人穿着连帽衫,帽子拉到头上,又戴了一个棒球帽,黑色口罩把脸挡的严严实实,佝偻着腰,手揣在兜里,看着就像一个变态。
詹鱼顿了下,突然觉得自己合作对象似乎有点不正常。
詹鱼一出校门,刘老七就看到他了,这学校他盯了两天,就这位少爷最扎眼,集体广播体操的时候都能一眼看到人在哪儿。
男生穿过马路,一边走一边把自己的连帽衫拉高戴在头上。
“詹少爷,你也戴帽子了,”刘老七有些惊喜,“这么快就领悟到我们这一行的精髓了啊!”
“我只是不想明天登校报,”詹鱼面无表情地从衣服里摸出一个纸包递过去,“这是头发,你拿去做亲子鉴定。”
“这长得帅就是不一样,还能上校报,”刘老七恭维着小心翼翼地接过纸包,就像是接过了沉甸甸的五十万:“我可以打开看看吗?”
“随你,”詹鱼双手插兜,“被风吹走了,我们的合作就到此结束。”
刘老七刚刚掀开一个角,闻言又默默放了回去,在心里暗暗吐槽,还真是惹不起的少爷脾气。
他哪里知道詹鱼为了这几根头发,差点脸都不要。
“我走了,出结果了发给我。”
“你不怕我找到人了毁约?”刘老七出声拦住要走的詹鱼,“我要是毁约了,你就拿不到那四十万了吧。”
詹鱼嗤笑一声,压低声音道:“我只是不喜欢干白工,该我的我就要拿,我也不喜欢别人赚我家的钱。”
顿了下,他微微偏头,视线从刘老七身上一掠而过:“你毁约,我损失的只不过是一个月的零花钱而已,但你--就是在和詹家的大少爷在作对。”
男生的声音没了以往的清朗,带着些许喑哑,隐在黑暗中的半张脸颊没什么情绪,说完,他礼貌地笑着点点头,站直身体走向街道对面。
直到人走远了,刘老七才猛然回过神来,后背顿时浸出一层冷汗。
这……就是豪门贵族养出来的继承人吗?
手心潮湿一片,刘老七甚至有些后悔,自己为什么要问出那个问题去招惹对方,要是合作出了岔子,那位大少爷真的会拿他开刀的吧。
毕竟,对这样的家族来说,想要让一个人社会性死亡应该是一件非常容易的事情。
背对着刘老七,詹鱼心情复杂地低骂了一句。
马路上,一辆黑色的迈巴赫缓缓靠近,最后停在路边,车窗降下--
“少爷,抱歉,我来晚了,”司机一脸歉意,“你想吃的炸鸡给你打包了放后座了。”
“等得我犯困,”詹鱼拉开后座的车门,懒散地寻了个舒服的姿势坐下,“下次再迟到,我就要扣你工资了。”
“好的,实在是抱歉。”
司机借着后视镜看到詹鱼系好安全带,忍不住暗暗腹诽,要不是这大少爷突然说要吃炸鸡,还必须是城东的那家,他早就到了,又怎么可能迟到!
詹鱼打开包装袋,拿出一只鸡翅,刚刚出锅的鸡翅炸得外焦里嫩,脆皮酥香,香味迅速弥漫了整个车厢。
“那我们出发了?”司机吞咽了下口水,低声询问。
“嗯,回家吧。”詹鱼点点头,咬了一口鸡翅,故作陶醉地说:“就是这个味道,我惦记了一晚上了,妈妈也特别喜欢吃这家的炸鸡。”
司机:“………夫人知道您这么惦记她,一定会很高兴的,不过少爷您还是少吃,不然夫人又该说您了。”
“没意思。”詹鱼撇撇嘴,把啃了一口的鸡翅丢进垃圾袋里。
轿车缓缓驶离扬城附中,詹鱼无声地回头看了眼,刘老七不知道什么时候离开的,熟悉的街道上已经空无一人。
詹家老宅。
雕花大门打开,黑色的劳斯莱斯缓缓驶进,绕过喷泉,经过花园,最后停在老宅门前。
助理下车,躬身打开后座车门,詹启梁略略弯腰下车,管家带领一众佣人等候在门口。
詹启梁环视一圈,没有看到熟悉的车:“小鱼还没回来?”
平时常用的车会停在露天停车场,但现在停车位上只有一辆红色的超跑,是孙雨绵的日常座驾。
“司机说少爷想吃炸鸡,所以绕了下路,很快就到家了。”任管家一边回答,一边伸手接住詹启梁脱下来的西装外套,递给身后跟着的佣人。
詹启梁皱了皱眉,不赞同道:“怎么又吃炸鸡,油炸的东西伤嗓子,以后别让他吃了,厨房那边再叮嘱一下。”
“少爷年纪还小,贪吃些也正常……”管家笑着劝了两句,詹启梁眉头皱得更深,见状任管家不再多说,躬身应道:“明天我会去检查菜谱。”
詹启梁点点头,上楼时想起什么,又说:“明天小少爷要回来了,你们多看顾着。”
“好的,先生。”
詹家老宅是一栋三层楼的洋楼,曾经是民国时期富商修建的公馆,被詹启梁高价买下后进行修缮和部分重建,如今的规模比之从前辉煌更胜。
上到二楼,詹启梁径直去了书房。
推开门,书房里灯火通明,看到等在书房的人,詹启梁眉梢微扬:“怎么这么晚还没睡?”
孙雨绵半倚着贵妃榻,正在用笔记本查看邮件,闻声头也没抬,冷笑一声:“我怎么睡得着!”
“这又是怎么了?”詹启梁随手推上门,解开束缚了一天的领带。
“刘先生说有线索了,”孙雨绵坐直身体,情绪有些激动:“找了十年,总算是有结果了,你说我能睡得着吗!”
詹启梁:“找到那个女人了?”
孙雨绵嘴里的刘先生,他见过两次,看着不太靠谱,但寻人的手段还是有一些,不少委托完成的效率奇高。
在这以前,他们已经有了一个寻找的方向,根据医院和侦探的调查,已经锁定了几个有嫌疑的对象。
“不,听说是孩子的线索。”孙雨绵站起身,来回走了两圈,“等找到了我的孩子,我一定要告那个女人,让她身败名裂,让她和她的儿子生不如死。”
说到后面,她面色涨红,几乎是咬牙切齿。
十年前,詹鱼在练基本功的时候受伤进了医院,也是那个时候,他们才知道詹鱼竟然不是他们的亲生孩子。
只要想到她的孩子在外面受苦,她就恨不得把那个带走他孩子的女人生吞活剥了。
“别说这种气话,”詹启梁皱起眉,“我们说好了要把詹鱼留下来的。”
“凭什么!”孙雨绵愤怒地攥紧手,染成黑色的指甲深陷进皮肉,“我把她的儿子养得这么金贵,那我的儿子呢?”
无论怎么想,她都只能想到一个换孩子的理由,就是因为穷,所以偷走别人的儿子,把自己的儿子送来过富贵生活。
“这些该死的穷鬼,”孙雨绵愤怒地来回踱步,脖颈上青筋暴起,声音尖利:“用下贱的母爱伤害我的孩子,都该死,这些人都该去死!让这贱人的儿子也给滚出去,最好死在外面!”
“小声点!”詹启梁拧眉,反手给她一巴掌,沉声呵斥道:“你是想让整栋楼的人都听见你在说些什么吗?!”
力道不算大,但还是让孙雨绵的脸颊迅速红肿起来,在疼痛中,她也终于勉强冷静下来。
“我说过了,詹鱼不可能走,”詹启梁拧着眉,“你要实在看他不顺眼,就把他送到老爷子那边去,不要再提什么赶他走的事情。”
胸口起伏不定,孙雨绵深吸了好几口气这才压下心口的不甘,恨声道:“还不是都怪你,要不是因为你,我当年就已经把那贱人的儿子赶出去了。”
“哗啦--”一杯冷茶泼在了女人的脸上。
茶水顺着轮廓向下,打湿了真丝睡衣的领口,孙雨绵愣住,不敢置信地看向泼自己茶水的男人:“詹启梁你……”
詹启梁随手把茶碗丢在桌上,神色冷厉带着嘲弄:“你也别在这装什么母爱情深,当初说把大儿子送给老爷子做传承人的可是你,詹鱼跟着老爷子长大,吃苦受累的,也没见你心疼过他几次。”
“那是因为他不是我儿子……”孙雨绵嗫嚅,有些心虚。
“发现他不是你儿子,那不也是詹鱼十岁以后的事情吗?生生如今也十二岁了,你本来也就做好了放弃大儿子的准备,就别在我面前演戏了。”
詹启梁背着手,眼睛眯了眯:“老爷子如今年纪也大了,就这么一个愿望,我再说一次,不要动送走詹鱼的念头。”
詹家本是戏曲世家,作为昆曲传承人,绵延至今,詹家班也是戏曲传承中最正统的一支,世代子女相承班主位置,从未断流,直到詹启梁这一代。
和满身情怀风骨的詹家长辈祖先不同,詹启梁觉得戏曲不过是时代的淘汰品,即将被市场抛弃,是一个永远无法出头的行业,只剩下些怀旧的,半个身子埋进土的老人还在拥护。
所以哪怕闹得父子决裂,他也不愿意接下传承,毅然离开出门闯荡,借着家里的人脉,和自己经商的天赋,成就了如今的詹氏集团。
人到中年,詹启梁有了自己的第一个孩子,作为老爷子当初借他人脉的允诺,他把这个儿子送到了老爷子身边,代替他成为了这一代的传承人。
“他没养在我身边,我对他自然心疼不起来,一年到头见不了两次的,”孙雨绵不甘心被指责,又为自己辩解上两句,“而且他还一点都不听话,昨天又翘课了,这种孩子怎么可能有人喜欢。”
“他会唱戏就行,老爷子都说他有天赋,读不读书的无所谓,这件事别告诉老爷子。”
詹启梁捏了捏眉心,有些头疼:“对外就说是双胞胎,怕老爷子知道丢了孩子伤心,所以一直没说,知道了吗?”
“可是--”孙雨绵还想说什么,就被詹启梁厉声打断:“老爷子要是知道了,那我就只能把生生送过去了。”
他承诺过,不会让詹家班断送在他的手上,无论如何都会送一个詹家的孩子过去,大儿子即便是找到了,这个年纪才来学习也已经太晚了。
孙雨绵吓得连忙捂住嘴,一个劲摇头:“我不说了我不说了,千万别让生生去受那个罪,他还这么小,身体也不好。”
“知道就好,”詹启梁按着隐隐作痛的太阳穴,“休息吧,今天连着开了两个会,真的很累。”
书房里再次安静下来。
门口,狭窄的门缝透出一抹暖黄色的灯光,隐约可以看到里面结束了争吵后,妻子正在为工作了一天的丈夫按摩酸痛的肩膀,聊着即将回家的小儿子,眉眼里满是期待和笑意,画面温馨又美好。
詹鱼沉默着收回手,臂弯里捂着的炸鸡已经凉透。他转身把一整袋炸鸡丢进垃圾桶,有些自嘲的想:
原来,这个故事不是开放式结局啊……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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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很长的一段时间里詹鱼的脑子是空白的。
等他反应过来的时候,他已经站在了扬城附小的旧校址门口,不知道走了多久,走了多远。
扬城附小虽然名字和附中差不多,但附小是公办学校,是扬城大学的附属小学,也是詹鱼的母校,他在这里度过了六年小学生涯。
大概也是他最无忧无虑的日子。
那个时候,他住在爷爷家,虽然学戏曲的时候撕胯搬腿特别疼,但爸爸妈妈每个星期都会带礼物去看他,会夸奖他基本功练得扎实,夸他聪明,夸他有天赋。
他们从不要求他学习成绩,哪怕他考试不及格,妈妈也会温柔地说:“没关系,我们小鱼可以快快乐乐的长大就好了,分数不能去界定一个人优秀与否,更何况,我们小鱼以后可是要当大演员的人。”
“妈妈你希望我学戏曲吗?”
“当然,小鱼你不是自己说的,最喜欢和爷爷学戏曲了吗?我们小鱼可不能做一个半途而废的人哦,那样妈妈就不喜欢你了。”
詹启梁说,他第一次听到爷爷唱曲,就吵着闹着要学戏曲,所以爷爷一把年纪都退休了还不得不教他。
孙雨绵说,是女娲把灵气送给了小鱼,喜爱的东西又有天赋,他天生就是吃这碗饭的。
詹鱼不记得自己说过喜欢戏曲。
在他的记忆里,只记得练基本功的苦,记得爷爷藤条打在身上的疼,记得十岁那年,因为练嗓子扁桃体反复发炎,躺在手术室里,割除扁桃体时,身体因为麻醉陷入沉睡的不由自主。
但他一直都觉得自己是幸运的,他的父母很忙,但在金钱方面从来不会吝啬,爷爷在教导的时候很严厉,但是会给他做最喜欢的桂花鱼。
他在自己喜欢的道路一直前进,努力,还拥有别人羡慕的,所谓的天赋……
因为长久的废弃,扬城附小看上去十分颓唐,大门上挂的锁锈迹斑斑,门口的荒草几乎长到了小腿。
扬城附小早在五年前就搬去了其他地方,这旧校址也早就画上了拆迁的标记,从门口看进去,熟悉的教学楼已经变成一块废墟,操场上的篮球架歪歪斜斜,饱经风霜。
詹鱼绕到围墙,脚掌蹬地,双手一撑,动作娴熟地翻了进去。
里面的荒草也挺高,还有很多拆迁的碎石落了一地。
顺着曾经的林荫小道,詹鱼一直走到学校的运动馆。
比起其他地方的残破,这里倒是好上一些,至少房子还没拆,只不过玻璃窗碎了七七八八。
这里是以前詹鱼最喜欢的地方,他在这里学会打篮球,在这里认识第一个朋友,在这里偷偷摸摸抽了第一口烟,第一次吃炸串烧烤,和朋友嘶声力竭地学着唱摇滚。
虽然这其中大部分尝试,都成为了他后面摘除扁桃体的诱因之一,被爷爷痛揍,但他仍旧乐此不疲。
哪怕只有一次,一点点小小的尝试,也让他记了很久,此后,他再也没有过这样的放纵。
听说附小搬迁了,他还和陈博洋大半夜偷偷溜进来这里,顶着寒冬凛冽的冷风喝了两听啤酒。
来的次数多了,也就成了习惯,每次心情不好的时候,他就会来这里坐一坐。
乒乓球桌上积了厚厚的一层灰,许是最近几天有人来过,还在桌上画了个非常标准的三角形。
“还挺对称,”詹鱼想,这个和课本上教的那什么长度一样的三角形很像,“估计是个强迫症。”
想了想,詹鱼伸出食指,在三角形上面画了一个不甚标准的拼接括号,凑成了一条鱼身,鱼头的地方点了一点,当做鱼眼睛。
三角形变成了一条向上游的小鱼。
对着自己的画作,詹鱼满意地点点头:“不愧是我,充满创意的男人。”
想必三角形的主人看到了一定会大加赞扬这充满艺术的加工,这么一想,糟糕的心情似乎也好了一些。
脏乱的地上零散的放着几个垫子,是学校没带走的用来跳高的棉垫,还有一些破烂的球拍,漏了气的排球。
詹鱼走过去随意地坐下,也不在乎干不干净。
月光顺着窗户倾洒进来,支离破碎的撒了一地,荒芜的废旧学校安静得只能听到风声和虫鸣鸟叫。
他就这样坐在黑暗里,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睡着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