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种底色里带满偏见、排斥、抵触,甚至有一点嫌弃和厌恶,但是所有真实的情绪又被良好教养和专业素养牢牢压制,最终呈现出来的,是一种处理奇葩却面不改色的敬业眼神。
谭既来终于明白为什么0417不想跟他多说。
忙碌是真的,没把他当正常人看也是真的。
他在0417眼里,就像个无意间来到地球的外星生物,是个需要交给科学家们研究的“东西”。
恰好这个“东西”有点特殊,有人觊觎,上级要求他严密保护。
至于怎么保护是警方的事情,“东西”是不该有想法的,也不该有这么多问题,更不该想参与判断决策。
“东西”沉默。
0417也沉默。
车子在环路无人指挥地行驶。
好一会儿,0417才从烦躁中找回理性,声音软了点儿:“我也不是这个意思,你当然有知情权,但现在情况紧急,你理解一下行不行?”
谭既来张嘴又闭上,最后笑了声,不知道该说啥。
0417有了微妙的心虚:“你尽管放心,上级把你交给我,你的安全我负全责。”
谭既来眯起眼睛,起了一层雾:“如果是他们……他们不会说这样的话。”
他话说到最后,嗓子眼儿里的声音凝滞,开始哽咽。
他知道跟0417永远说不明白,不想再跟他说话。
谭既来把耳返还给左边警察,摸出口袋里的手机,翻到通讯录打给黄嘉河。
到此刻,他才迟钝地发现暗线对自己有多好。
两个世界,三个多月,他们从没有抱怨过案情麻烦,嫌弃他是个包袱。
他们没有用异样的眼神看过他,潜意识里就不觉得他是个怪胎,需要区别对待。
他们的善良让谭既来自己都忽略了,他之于这个世界,其实是个异类。
黄嘉河说的是:“谢谢你啊,因为有你提供的情报,Bug案破获超顺利的。”
2263躺在小板床:“老大和黄哥出任务,你不敢一个人呆着的话,我和107轮流进屋陪你。”
22107拎着他乱扔的衣服,满脸嫌弃:“你的臭袜子能不能不要乱扔,还有你家居服有必要隔天换吗?公主病!”
还有那个人。
他说:“以你为中心,只要我不离开你1.15米,即使时空洞开启,你也不会一个人去往未知世界。”
“我会陪着你。”
“你在哪里,我就在哪里。”
“这样会安心点吗?”
这些事情就不能回想。
谭既来泪珠在眼眶里疯狂打转。
他做错了什么呢?
他愿意来这里吗?
他明明是个受害者。
他只是想找回家的路。
他忍着泪,不想再对接0417,不想对接明线。
他想问黄嘉河能不能来接他走,接他回长市警局的小楼……接他回家。
0417的话——他为他的安全负全责——听起来是在表达会全力以赴保证他的安全,但恰恰是这句话,让谭既来不安……因为其实不过利益相关。
李则安、左伊、谭斌、黄嘉河、2263和22107,他们任何一个人,并不是因为出事要担责而对他负责。
再换句话说,如果他今天真的出了事,他心里肯定会对0417有一种挥之不去的责怪——
因为你独断专行,高傲又自负。
你所谓的负责、代价,是升迁、仕途,又或者是处分、降职,但是落到我头上,那是我的命。
说得难听点,你以为你负得起这个责任吗?
想到这里谭既来又想笑。
妈的他在这里有没有人权还不好说呢,还追究0417的责任,想太多……
但他可以肯定的是,同样的情形换成暗线任何一个人,哪怕一言不发把带自己走,他也绝不会担心反抗,还会非常配合,甚至心里会有一种声音悄咪咪嘀咕:喂,你又给他们添麻烦啦。
哪怕暗线的决策是错的,哪怕一步踏错他真的凉了,在有意识的最后一刻,他也会对暗线说:别难过啊,不是你们的错,我不怪你们……
无它,将心比心罢了。
其实他知道,0417和明线也不会害他。
不管出于什么——哪怕0417觉得他是个怪胎——到目前为止,0417做一切决定,肯定还是为了保证他的安全。
他最初要求跟0417对话,是因为他控制不住地在心里质疑0417的决策。
他不是在鬼森林,他是在国内的警局,京市的警局,任凭什么国际黑暗势力,什么妖魔鬼怪,敢往这种地方闯?
所以他想了解下情况,看看有没有这个必要。
退一万步讲,就算真的很危险,可有什么地方比警局更安全?
满大街乱跑?
然后换个警局?
那不还是警局?
既然最终落脚到警局,最傻瓜的办法难道不是调派大量警察保护他?
为什么要草率地更换地点,把他从安全的壳子里拖出来?
这场行动,就离谱啊……
电话拨出去。
谭既来喉结滚动,压制汹涌的情绪,把手机贴上耳朵。
结果谭既来一整个呆住——黄嘉河电话打不通,显示已关机。
“我去!”谭既来猛跺脚,喷出个鼻涕泡,委屈到了极点,“你他妈关什么机啊!”
又打一遍,还是关机。
谭既来手支着前排靠背,模糊地感觉出不对。
黄嘉河这种24小时待机的暗线特警不会无缘无故地关机。
他在什么条件下会关机?
指甲在皮座椅的靠背上留下轻微的划痕,谭既来又拨通了长市警局的电话。
“你好长市警局。”
“帮我转接内线01-318。”
那边安静十几秒:“抱歉,无法接通。”
谭既来都傻了:“什么?!”
那边警察:“这条线无人接听。”
谭既来:“他们人呢?”
那边:“这我不知道。”
谭既来:“那您帮我转接赵警官,国际刑警赵警官。”
那边:“您等会儿。”
又是一阵安静。
半分钟后,那边“滋啦”一声,恢复通讯:“抱歉,赵主任不在警局。”
谭既来:“他也不在?他人呢?”
那边:“据说一早送人去机场了。”
送人去机场?
谭既来瞬间反应过来。
赵警官送的可能是暗线三人。
那么黄嘉河关机,很可能是因为他在飞机上。
电话很快结束,谭既来意识到自己短时间内联系不上黄嘉河。
他翻着手机,看着通讯录里另外一个人名。
要给他打电话吗?
这辆全黑的便车还在快速行进。
谭既来拿不定主意。
“闷不闷?”开车的老刑警忽然问。
那俩没理。
有点尴尬。
谭既来锁屏,深呼吸:“有一点儿。”
其实他闷死了。
老刑警:“我开下窗户大家没意见吧?”
左边的警察:“绝对不行!”
开车的那位:“……”
过了会儿,开车的老刑警又说:“那我开会儿换气行吗?车里人多太闷了,我开车得清醒一点。”
那俩警察对视一眼,未置可否。
老刑警见无人反对,手伸到中控,按了出风键。
谭既来坐在中间,正对吹后排的出风口。
那股风刮到他脸上,他嗅了一下,喷出一鼻子气:“怎么有股怪味儿?”
老刑警:“有吗?哦可能是滤芯太久没清洗了,很正常,很多车都这样。”
谭既来头有一点晕。
他嫌弃地屏住呼吸。
左边的警察也闻了闻:“不对吧,霉味儿也不是这样的。”
右边眼睛一眯,冷声说:“老陆,关了。”
司机老陆“哦”一声,伸手把风量拉到“MIN”。
“留个小风。”他说。
他话音刚落,谭既来发现左右两边的警察都无意识地甩了下头,还在努力眨眼。
谭既来神经开始过敏,眼神轻跳,瞄到后视镜。
后视镜里,只映出半张脸的老陆飞快跟他对视一眼,然后继续开车。
这个眼神多多少少有点凉。
谭既来炸麻。
他伸手去拍身边警察的肩膀。
但那俩警察没一个顾的上他,甩头地动作越来越剧烈,频率也越来越高。
“怎么回事?”他们终于发现不对,迟钝地吼,“老陆,把换气关掉!”
老陆又“哦”一声,伸手关掉。
这过程中谭既来一直没呼吸,眼睛瞪的老大,憋气憋的快疯了。
老陆又跟他对视一眼,眼尾纹挤得更深刻。
他在笑!
“你怎么脸红脖子粗的?空气太差了?要不要继续开换气?”
他的嗓音诠释了什么叫漫不经心尽在掌握。
这他妈的打明牌了!
谭既来真他妈忍不住:“卧槽!”
他解开安全带,扑到右边去按车窗,身边的警察一个强按着耳返汇报情况,一个手伸到驾驶室企图控制老陆。
然而他们仨谁都没成功。
车玻璃的起降不受控制,耳返信号早就被屏蔽器干扰,唯一试图制服老陆的警察,被安全带限制了发挥。
他的身体被牢牢锁死在后排,胳膊再长也只挨到老陆的耳朵,被老陆反手掐住,向下一掰手骨“咔”一声断掉。
左边的警察在剧痛中小声惨叫,眼皮沉沉地合上。
他身体向中间歪,谭既来开右边窗户未果,跟他错开扑向左边,疯狂按车窗键拉车门。
老陆通过后视镜看着谭既来上蹿下跳,满声嘲讽:“现在才想开窗,是不是晚了点儿?”
谭既来窒息。
他想喘气又不敢。
他还想扑过去抢方向盘。
这会儿车速不快,随便往路边一撞,车就能停。
但看到主驾驶旁耷拉着一只断掉手骨的胳膊,谭既来心惊肉跳,伸出去的手又折回来,掐住自己右手手腕。
手腕上的红色在他掌心蠕动,似乎也感应到了某种危险。
他的胸口像是被人猛踹了几脚,憋气已经到了极限,迫切地需要空气。
老陆一脚油门,汽车向前弹跳。
然后扶着方向盘的手忽然猛转半圈,车子在漂移中疯狂掉头180度。
谭既来被巨大的惯性中甩得紧贴椅背,粗喘几口气。
他一边控制不住地呼吸,一边紧捂鼻子和嘴不想呼吸。
到了最后还是生物的本能占了上风,他在痛快的呼吸中越来越晕。
车子不知道什么时候驶下环路,周围开始荒凉。
谭既来靠着最后一点点清明,在满眼重影中环顾四周,确认安全,然后忽然对着左边惊恐地大吼一声,眼睛瞪的像铜铃,如同大白天活见鬼。
老陆骤然听他大喊,虽然不至于被吓到,但是还是下意识朝左边看了一眼。
这就是做贼心虚。
他在担心有情况。
可其实前后左右几十米就他们一辆车。
趁着这半秒都不到的时间,谭既来扑到驾驶室,在老陆手里抢下方向盘顺时针一打,冲着路边的绿化带开过去。
然而老陆也不是吃素的。
撞树之前,他一脚猛跺刹车。
轮胎与沥青地面疯狂摩擦,激起一阵青烟。
车子在尖叫声中滑停。
“草——”
老陆大骂一声,胸口撞到方向盘下端,疼的呲牙咧嘴,倒吸冷气。
旁边谭既来也没好到哪里去。
他大半身体从后排冲到主控区,然后以胳膊肘子为支撑,沉沉摔在副驾。
李则安送他的手机跟着他的动作,“哒哒哒”地一边飞一边磕,最后跌落在副驾地板最前端。
谭既来眯着眼睛,在清醒的最后一秒解锁手机,对准一个名字按下去。
他经历了不省人事,然后是半醒昏沉。
昏沉时他感应到好多人从他身边经过,也或许没有经过,只是围着他。
他们嘀咕一阵子,不知何时安静下来。
谭既来感觉自己被高高举起,整个人飘飘然。
时间丧失度量,他在这种虚无的昏沉中慢慢恢复了意识。
可他无法睁眼,眼睛在眼皮的阻挡下,只能看见漆黑一片。
全身是说不出来的难受,脑仁生疼,胸口闷痛。
他试图伸展身体,可惜很快发现自己的手脚被人结结实实捆在一起,长腿被迫蜷缩,像蹲着一样侧卧着倒在地上。
他又挑挑眉毛,活动五官,脸部摩擦产生的触感告诉他,他的眼睛和嘴巴都被布条蒙住。
谭既来清晰地知道——他被绑架了。
他身下很凉很硬,又一条条地硌人,像是躺在一块凹凸起伏的铁板上。
这铁板还在轻微晃动,随着听觉的恢复,他耳边灌满柴油发动机“轰轰”的运行声。
耳朵细不可查地抽动,谭既来察觉这车的发动机特别响,并且颠簸得厉害,跟没有减震似的。
那么这车绝对不是家用轿车或者SUV,应该是辆普通的货车。
这确实是一辆货车。
货车在平稳的大道又行驶了一段时间,忽然转入小路,随即开始真正的颠簸。
谭既来被颠了一会儿就受不了了,琢磨着不为别的就为了脸撞的生疼,他也得想办法自救。
他借着这点颠簸的力,慢慢积攒力气,让身体蹲起来。
结果刚蹲正,他就被人一脚蹬翻,耳边还传来一阵阵听不懂的鸟语。
他“呜”一声,这才明白身边一直有人。
人还不少。
听音色和位置,车厢里起码十七八个。
他们叽里咕噜的话像是葡语,又像是西语,总之需要频繁弹舌。
他们的声音不大,虽然语言不通,但是谭既来蜜汁觉得他们彼此之间还算礼貌。
就是对他不大友好。
他不被允许哪怕蹲着,只能侧躺。
半边身体磕磕绊绊,痛的都麻了。
终于货车停下。
身边的人开始行动。
耳边传来金属干涩摩擦的尖锐声,和缺少润滑的合叶扭动时发出的“吱呀”声。
谭既来觉得他们应该是在开启货车的厢门。
他听到身边的那伙人有几个先跳下车,然后自己被剩下的人七手八脚抬起来,像搬运大件行李般被传递下车。
下车后,他被扔在地上。
有一个人步履稳重,只听声音就能听出其人肃杀冷静,从远处一步步向他走来。
谭既来动了动耳朵。
那个人衣衫摩擦,关节轻微发声,应该是蹲在了自己身边。
几秒后,他感觉到那个人在拨弄自己的右手手腕,笑声从胸腔传出来,对他爱不释手。
“呜呜呜——”
他在心里大骂“卧槽”,扭动着翻身躲开那个人。
那个人笑了一声,还“慈祥”地拍了拍他的脑袋。
他厌恶地甩头,又“呜”一声,朝反方向翻滚。
滚动的瞬间,身边风起,
他借着这点风,鼻翼扇动,捕捉到空气中有一缕很熟悉的香气。
如果没被绑住手脚,他肯定一拍脑袋。
谭既来意识到这回是什么人绑架的他。
作者有话要说:
黄嘉河:念念不忘,必有回响。
谭既来:听我说,谢谢你……
是Pest!
身边的人七嘴八舌叽里咕噜,谭既来在那堆乱糟糟的交谈声中,捕捉到了李则安的声音。
无论他使用什么语言,声线都是一般清朗、沉稳,充满了温暖和力量。
紧张的情绪瞬间释放大半,谭既来侧躺在地面,细不可查松了口气。
过了会儿,他感觉又有一个人蹲在他身边,摆弄他的手腕。
谭既来不安地躲避,但是那个人忽然捏他的手指,力道不轻不重。
谭既来躲闪的动作凝固。
远处李则安还在说话。
那这位不是谭斌,就是左伊。
谭既来找到机会,抠了下他的皮肤,轻轻回应。
很快Pest内部交流完毕,达成一致。
谭既来又被几个人抬起来,像一只烤乳猪般的被运送十几米,放入某辆汽车。
这回他被允许正立,蹲在后排中间。
车门“砰”一声被关闭,谭既来模模糊糊听到李则安还在跟他们说着什么。
几分钟后,两边的车门再度被打开,一左一右各坐了一个人上来。
其中左边的那个人带着谭既来熟悉的味道,洗衣液的清爽中夹杂着很微弱的小苍兰香。
谭既来扭头,面对来人鼻翼煽动。
他在打招呼。
不知道左边的人懂没懂。
右边那位上了车,又摸他的头,胸腔里发出闷闷笑声,心满意足。
谭既来狂甩头,嘴里“呜呜”地反抗。
一方面他真的很讨厌被人摸头,另一方面,被绑架的人不能表现的太安心。
这不正常。
于是他开启了他的表演。
一会儿他故意扭动手腕,试图解开捆绑,换来右边的人一通叽里咕噜,把他绑的更紧。
一会儿又借着右拐,他往左边蹲跳蹭靠,伸着罪恶的小手漫无目的乱抓,好像是在拉车门企图逃跑。
他闹的时候,隐约听见左边的人气息浮动,像是在笑。
然而下一秒,在笑的那位很不客气地握住他瘦弱的肩膀,给他掰回座位中间。
谭既来后背撞到右边人的胳膊,有点痛麻,他大声的“呜呜”抗议。
右边的人嫌他烦,抬起胳膊肘猛戳他肋骨。
谭既来呜嚎一声,这下是真的很痛。
算了不演了……
他乖了几分钟。
这辆车里五个人。
前排一个司机,副驾一个打手。
后排三位从左到右是李则安、谭既来,还有Pest内部负责搞科研的某位戴眼镜的疯狂博士。
谭既来一双长腿蜷起,两只胳膊搭腿外侧,手腕脚腕被捆绑在一起,蹲坐在中间。
李则安眼珠转到右边,看谭既来被蒙住眼睛和嘴巴,昂着下巴,鼻翼不时扇动,得努力强忍才能化去笑意。
很多年前,也有一个类似的画面。
那会儿家里养着只大金毛,周末爸妈带他出门踏青,他跟金毛坐在后排,就是这样的场景。
那只金毛也喜欢昂着头,黑黑的鼻翼一张一合。
前排半开的窗户里灌进来强烈的风,把它的长毛吹的像麦田一样起伏流动。
现在前排的空调口吹着一股小风,正对谭既来吹啊吹。
他额前的长发也被吹的向后飘,露出弧线漂亮的额头。
李则安忽然摸了一下他的头。
像摸小时候那只狗。
谭既来愣了。
最右边疯狂博士也愣了。
而触碰到谭既来柔软发丝的那个瞬间,李则安也愣了。
疯狂博士问:“你在干什么?”
谭既来动了下耳朵,这人会讲中文。
并且声音有点点耳熟。
他垂下头努力想,想了半天都没想起来是谁。
眼睛在布条后微眯,谭既来确定之前肯定见过这个人。
这么变态。
会是谁?
旁边李则安错开谭既来的人影,对上疯狂博士的眼睛:“检查有没有夹藏追踪器。”
疯狂博士的眼睛在眼镜片后闪着疯狂,笑得怪瘆人——幸亏谭既来看不见,不然又得“卧槽”:“那有吗?”
李则安又拨弄了两下:“没有。”
疯狂博士“嗯”一声,脚搭在主驾和副驾中间的储物盒上,踢了脚司机,吐出一串外文,催促他开快一点。
车子不知道往哪里开。
谭既来感觉他们在盘山。
他在重力的作用下后仰,倒在座椅里,然后随即而来的右转时向左翻滚。
他像只皮球一样滚到李则安怀里。
脸贴在他胸口。
隔着薄薄一层布料,谭既来感受到对方紧实的肌肉紧绷。
他很礼貌地抬起头,尽可能远离他的身体。
李则安轻微的猝吸一口气,在感受到疯狂博士的眼神后,伸手拎着谭既来的后领,将他丢回中间,反手系安全带。
他胳膊很长,很轻松能够到那边的金属扣。
拉扯宽条带子的时,他在疯狂博士眼皮底下轻拽谭既来的裤腿儿,垫着布料以防安全带摩擦皮肤。
疯狂博士看了他一眼:“Zion,你刚刚很紧张。”
李则安系安全带的手一滞,抬头。
疯狂博士目光在身边两人身上回扫:“他还让你摸他的头……你们不会认识吧?”
谭既来麻了。
妈的刚刚忘了表演。
正在他不知道该怎么办时,突然感觉勒着自己身体的安全带一松,随即传来疯狂博士的一声“靠。”
那是李则安松了手,还很微妙的加了一点力。
因此那条安全带在回缩时,舞的像条蛇,“啪”一下打在疯狂博士小腹,然后“咔”的缩回座椅深处。
疯狂博士骤然被一条安全带袭击,难以置信又恶狠狠地盯着李则安,紧贴车门喘着粗气。
李则安:“你现在也很紧张。”
谭既来低下头。
他想笑。
他在一秒钟内忍住汹涌的笑意,开始头脑风暴。
正常来说,一个被绑架的人现在应该是什么状态?
害怕?惊恐?
谭既来锁定关键词,“呜呜”后缩,在座位中间胡乱挣扎。
“闭嘴!”疯狂博士喝了一声,“老实点儿!”
谭既来跟导演喊了“卡”一样,瞬间停止表演。
李则安伸手,给他系上安全带。
不知过了多久,车在急刹中停下。
开车的司机和前排开始叽里咕噜,很快后排的两位也加入讨论。
他们情绪不稳,蹲在中间的谭既来一头雾水,不知道他们为什么突然开始争执。
很快他们达成一致,谭既来感觉到脖子上有什么凉凉的细长金属贴了上来。
他右边的疯狂博士说:“不要乱动。”
谭既来当即意识到这弄不好是把刀。
他本能地把脖子往后缩,但那把刀也跟着往后挪,一直紧贴他的皮肉。
“说了不要动!”疯狂博士很不客气。
谭既来不敢再躲。
疯狂博士:“我们现在把你放开,但是你不能乱动,也不能乱说话,听懂了就点点头。”
谭既来在冰凉的威慑下乖乖点头。
前排副驾那边传来一声“Zion”,随即他眼睛和嘴巴的布条被左边的人轻轻摘落。
谭既来试探性地慢慢睁开眼睛,在深夜的天色中对上那双清黑的瞳仁。
他真的在。
那瞬间谭既来眼眶微酸,眼睑充盈一层水汽。
他们总是在分离,又总是在重逢,重逢在每个他需要他的时刻。
从未缺席。
对视一眼,两人默契地错开目光。
李则安低下头帮他解开捆住手脚的绳子。
谭既来转动眼珠,发现前面道路被警方拦截。
交替的蓝红色光芒里,一串车堵在路上等待被检查。
这是条高速,车辆只能直行。
他们停在应急车道,熄了灯,估计刚刚就是在商量怎么过这个检查站。
脖子上依然凉凉。
谭既来顺着架在脖子上的刀,向右看过去,整个人炸麻!
是小圆眼镜!
一百年前山洞里那个小圆眼镜!
他居然还活着!
“卧槽了!”
他大叫一声,下意识想要离小圆眼镜越远越好。
李则安解开他的手腕脚腕,在他自己“主动”抹脖子的前一瞬按住他的肩:“不要动!”
冰凉的刀刃在谭既来脖子上擦出一条极窄的红线,渗出两个细小的血珠。
谭既来眼眶眦裂,肠子开始抽筋。
他比当初遇到一百年前的人时还要酥麻。
那回他回到过去,这次小圆眼镜来到未来。
小圆眼镜看起来苍老了很多——但某种意义上又算是苍老了很少——目测现在四十岁上下。
他也不再戴小圆眼镜,而是换了一副镜片超厚的大方块儿。
大方块儿玻璃后的眼神冷厉、凶恶。
谭既来从没见过这么残忍疯狂的眼神。
金色的眼镜腿儿刻着他的名字——“Dr. Crazy”。
谭既来心道真他妈的人如其名。
他见鬼般的眼神让小圆眼镜——不,应该是疯狂博士——很诧异:“你认识我?”
这都不用问。
答案很明显。
谭既来肯定认识他。
疯狂博士眉头紧锁,眼睛在厚玻璃后狠眯,声音冷静肃杀,一字一句问:“你怎么会认识我?”
这又是一个不必回答的问题。
果然问完之后,疯狂博士紧眯的眼睛松跳,想到什么。
他低头扫了眼谭既来手腕,了然地笑了笑:“啊,我怎么忘记了,你戴着钥匙,认识我太正常了。”
但其实谭既来到现在都没搞懂这钥匙是什么鬼。
认识疯狂博士那回,纯纯误打误撞。
山洞里的小圆眼镜和眼前这个疯狂博士,看来也不是同一个时空的同一个人。
谭既来想起当时他跟左伊在小圆眼镜的安排下,负责照顾那群僵尸,然而首先那群僵尸并不像小圆眼镜描述的那么好管理,其次病房区也没有给他们留备用的绳索,最终导致僵尸们挣断绳子顺着山洞逃之夭夭。
没有偶然。
现在疯狂博士手里的刀在谭既来脖子上的小伤口处轻蹭,带着浓浓的威胁感,问:“你认识的是哪一段的我?”
这话问的就不是人话。
谭既来想问你他妈是带鱼吗,还一段一段的?!
“说话!”疯狂博士眼睛直盯谭既来,勾着嘴角笑得残酷,“我最讨厌别人不回答我的我问题。”
他说完又用锋利的刀威慑谭既来。
李则安扫过谭既来脖子上越聚越大的血珠:“一会儿要过检查站。”
疯狂博士:“怎么样?”
李则安:“你不想警察看到他脖子有新伤吧?”
刀尖不情不愿地挪开半毫米。
“说。”疯狂博士继续逼问。
谭既来叹口气:“山洞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