挂断电话,他一边进屋换衣服,一边说:“我下楼外带。”
“算了,”李则安拦住他,拿起挂在墙上的围裙,“我简单做点吧。”
他启用不锈钢煮面锅,准备炒俩快手菜。
谭既来站在旁边打下手,小心翼翼观察着他的脸色。
李则安注意到他频繁飞过来的眼神,问:“你总看我干嘛?”
谭既来掐着一头蒜:“你因为昨晚,生气了是吗?”
李则安垂着眼皮,没有说话。
谭既来自知理亏,低声问:“你怎么样才能不生气?”
李则安沉吟片刻:“要看你怎么解决。”
谭既来脑瓜子嗡嗡的:“什么意思?”
“就是,”李则安耐着性子摘菜,“你不觉得你应该负责吗?”
谭既来“哈”一声,整个儿惊住。
他昨晚喝的太多,到现在脑子还时不时生疼,根本不灵光。
李则安微皱眉心,原本坚固的自信心,被动摇了两分:“你不愿意吗?”
谭既来快把手里的蒜压成蒜泥了。
李则安想了想,眼里带着一点促狭的光,慢吞吞说:“可是昨晚你拉着我的手,说想睡我很久了耶……”
谭既来彻底把蒜捏爆,榨出飞溅的蒜汁。
“我那是喝多了……我不是那个意思……”
他空着的手,苦恼地抓了下头发。
另一只手扔掉废了的蒜,攥成拳头,任凭火辣刺入掌心。
他他妈的昨晚都跟李则安胡说了些什么啊?!
他怎么能那么说呢?!
李则安到底怎么看待他昨晚的行为……
而李则安脸色微妙地发白,眼里的光黯淡下去。
他没再出声,低下头缓慢安静地摘坏掉的叶子。
缓了一会儿,他把处理好的青菜清洗干净,切成小段,丢进不锈钢锅里炒熟。
谭既来注意到他的手轻微地发抖,眼睛也在油烟里发红。
饭端上桌,两个人沉默吃饭。
同样是安静,以前温柔得不成样子,这次气氛生涩尴尬。
李则安拨着碗里的饭,忽然问他:“你会搬走吗?”
谭既来呼吸一滞:“你想我搬走吗?”
他捏紧筷子,低声说:“你想的话,我下午就走……”
越说声音越低,胸口酸得发痛。
李则安认真想了一会儿:“我不想你走。”
他顿了顿,用力控制声线不发抖:“我们都不再提昨晚,就当什么都没发生过,行吗?”
谭既来猝然睁大眼睛,难以置信地看着对方:“当没发生过……可你刚刚还要我负责。”
李则安垂下眼睛:“不需要。”
他抿了下唇:“我永远不会勉强你。”
谭既来摇头:“不勉强啊……”
李则安没再继续这个话题。
他站起身,收拾碗筷,摞好捧着往厨房走。
谭既来看着他苍白的脸色,终于迟钝地意识到,刚刚他傻乎乎的表达导致对方误会了什么。
他慌忙拦住李则安的去路,堵着厨房门说:“不是,我刚刚说的那个意思,不是你以为的意思,我的意思,是你一开始的那个意思……”
这回李则安迷茫了:“什……么……”
谭既来一拍脑袋,发现自己跟说绕口令似的。
他努力让自己清醒,在宿醉的头痛中挣扎着准确表达:“我刚刚说——我不是那个意思——的意思,是说我并不单纯地想睡……”
他用力捏着门框,干笑两声,文明用词:“我不是单纯地见色起意……”
李则安眼珠一转。
谭既来呼出一口气:“我是真心的。”
头还是剧烈地疼,腿也莫名开始发软。
李则安食指在盘子边沿轻轻敲打,慢慢问:“真心的?真心是什么意思?”
谭既来心跳地快要飞出来了,声音微颤:“真心的意思,就是我很喜欢你……喜欢你这个人……人本身……我想每时每刻呆在你身边,最好一秒都不要分开……必须分开的时候,我还会很想你……想快点见到你……”
他深吸一口气,已经不再紧张,也不发抖,轻声总结说:“我会对你负责,不但不勉强,而且非常……荣幸?”
他说完微眯眼睛,皱着眉头思考自己的措辞,是不是又不太准确。
然而想了半天,他觉得“荣幸”这个词用的很妙。
就是很荣幸。
他们面对面在厨房门口站着,对望很久。
最后李则安把手里捧着的盘子碗筷递给他,笑:“那这些,你去洗。”
谭既来连忙接过来。
李则安眨了下眼睛,补充一句:“还有,房租也还是要交的。”
谭既来:“没问题,我再加四百,给你补身体。”
李则安:“……”
这什么意思嘛?
某个人今天智商情商真的掉线了。
谭既来抱着碗来到水槽,呼哧呼哧忙活。
洗到一半,他忽然停下手,意识到什么地方不对的厉害。
等等……
他被睡了,是吧?
然后他还要负责?
谭既来蓦然关掉水龙头,甩着手冲出来。
李则安正抱着电脑在客厅写材料,听到动静回头。
“怎么了?”
他眼里带着笑,轻轻问。
谭既来站在原地。
片刻,他咧嘴:“没啥事。”
说完他钻回厨房,继续洗碗。
某个瞬间,谭既来用他喝了假酒的脑子想明白了一切。
他想通生活里种种细枝末节,想起昨晚混乱放纵的几个瞬间……
他从来不是一个人在发疯。
再说以他俩的体格差,某个人不愿意,他怎么可能强迫得了。
他记起最后被抱着回屋,而抱着他的人,在他眉心落下好多温柔的吻。
他听见有人在他耳边说,很爱他,很久了。
那么,是谁蓄谋已久?
是谁一时冲动?
还有更细节的事,谭既来分不清是梦境还是现实,所以不做他想。
那些事,既没必要,也无意义。
他在李则安眼里,看见的一直是他自己的影子。
他喜欢现在这个结局。
第一回,他们正大光明靠在一起,看了一下午综艺。
傍晚谭既来在他怀里轻轻问:“我们晚上吃什么?”
李则安眨了下眼睛:“有家店,我一直想带你去。”
他们驱车绕了半个京市,来到某著名古玩市场外。
谭既来趴在车窗,忽然想起什么,瞪大眼睛:“大概半年前,这里发生过一起恶性·事件,你听说过吗?”
李则安大概知道他指的是什么,顺着他问:“什么恶性·事件?”
谭既来绘声绘色:“听说有个人被关在警车里,快死了。很多人想救他出来,就联合起来,砸了辆警车。”
李则安看他一眼,轻轻解释:“是有这件事……可跟你说的有些出入。那不是恶性·事件,恰恰相反,是一场义举。只不过这个案子,新闻无法如实报道,一来二去,传的乱七八糟。”
谭既来眼珠一转:“你怎么知道?”
李则安沉默了会儿:“因为砸的是我的车……”
他做好谭既来追问的准备。
但谭既来并没多问。
这次他顺利带着谭既来钻进某家烤肉店。
烟火缭绕时,谭既来忽然跟他说:“知道吗?昨晚我做了个噩梦。”
因为这个梦信息量太大,以至于中午他还分不清是梦境还是现实,所以稀里糊涂,智商疯狂掉线。
李则安给炙热篦子上滋滋冒油的牛膈膜翻了个面,随口问:“什么梦?”
谭既来努力回想,头又开始裂开般地疼,吃力地说:“我梦到一片漆黑的森林,有丧尸出没……”
“我梦到掉到水里,有人把我捞起来……”
“好像还被绑架过,但是没事,因为我知道警察一直在身边,没在怕的……”
他顿顿,咬了一口牛肋排:“最后我梦到,是我坐在那辆被砸的警车里,而你在外面,拼命喊我的名字。”
他目光落到李则安的右手:“我眯着眼睛,看到你的手上全是血……”
却依然拼命捶打厚厚的钢门和防弹的玻璃。
牛膈膜烤好。
大半被夹到他盘子里。
谭既来嗓子微哑,拨着牛肉轻声说:“那个梦,实在太真实了。”
“像真的发生过。”
“或者是平行世界里,另一个我和你。”
李则安突然问:“你相信有平行世界吗?”
谭既来愣了一下,反问:“你相信吗?”
李则安对上他眼睛,认真说:“我相信。”
他当然相信。
因为他遇见过另一个世界的“谭既来”。
那晚“谭既来”说,他终于明白自己为什么会来到这个世界。
他来陪他一路风雪,并肩行过所有黑夜。
他来牵着他的手,送他回繁华热闹的人间。
他从始至终,为他而来。
但现在……
李则安烤好另一片烤肉,递到谭既来盘子里。
他想这次,换他来找他……
秋意渐盛的夜晚,他们在暖乎乎的炭火旁,享受宁静惬意的时光。
大麦茶喝了又续,续了又空,像一个轮回。
而另一个世界,也有两个人,曾经来过这里。
他们四个人,坐在相同的位置,点了相同的菜品。
那个瞬间,两个平行时空短暂相交,又向不同方向,疾驰远去。
很后来,第一个世界的谭大教授,计算得出过这个时间节点。
他得出——
平行世界里,有多少个谭既来,就有多少个李则安。
他们终能相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