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小女孩还抓着洋娃娃,额头抵着老陆的下巴痛哭流涕,根本说不明白。
对面警局全副武装的援兵很快赶到。
十几个警察举着枪,围成半个圆,瞄准了红衣僵尸。
谭既来捂住小李则安的眼睛。
老陆看着他的动作,睁大眼睛猛地回头,在小女孩的哭喊声和密密麻麻的枪声中大喊:“不要开枪——不要开枪——”
话音戛然而止,四周硝烟弥漫……
红衣僵尸伸着胳膊,仰面倒下……
不知道是不是枪声太响,震的人短暂失聪。
这几秒世界是无声的。
然后传来一阵又细又淡的空灵声,像在耳鸣。
谭既来抱着小李则安,看着老陆带着女儿狂奔过去,伸出手接住了红衣女人。
开枪的警察大喊着“不要”,有几个冲过去架着老陆的胳膊费劲地带着他远离。
还有两个警察从老陆手里抢下小女孩,抱着她拼命往后退。
而小女孩终于松开洋娃娃,在空中抓住了红衣女人的裙摆。
“滋啦”传来布帛断裂声,她撕下了一截红色真丝的裙裾。
那抹红随着她的被动撤离的动作,在半空中激荡飘扬,鲜艳的扎眼。
这边小李则安看着红衣僵尸的下场,忽然挣脱谭既来的怀抱。
他不带任何迟疑地跑入单元,上楼。
谭既来追在后面:“你干什么去?”
小李则安一边费力地爬楼,一边说:“我要给08叔叔打电话。”
谭既来:“谁是08?”
小李则安:“9208,他是负责我妈妈案子的国际刑警。”
他太小了,冲到三层,腿脚微抖,撑着扶手在咬牙坚持。
谭既来追上他,又抱起来。
“我陪你去。”
他抱着小李则安快步上楼。
家门没有关,被僵尸搅弄的一片狼藉。
小李则安抓起挂在墙上的电话,拨通了一个号码。
片刻,话筒里传来老式座机的“嘟嘟”声,大得惊人。
以至于谭既来很久之后才发现手腕的铃铛在震动。
小李则安那边的电话接通。
他双手捧着电话听筒,仔细描述着今日的情形。
谭既来站在他身后,眼前越来越黑。
他不忍打断他,也来不及道别。
眼前如泼了墨的镜头,黑的彻底空洞。
手腕的铃铛声夹杂着北风呼啸,裹挟强烈刺骨的冷流,刺激着谭既来每一寸皮肤。
他打了个喷嚏。
眨了眨眼睛,他恢复视力,仰头看到了漫天大雪,洋洋洒洒。
环顾四周,他发现自己站在他家小区对面的警局,那个关了他一天的地方。
这一天很冷,路上行人很少。
偶尔几辆汽车驶过,轮胎轧在路面,带起细碎的泥泞。
人行道远处,有一个人撑着伞,抵着风雪走来。
他伞沿压的很低,看不见脸,只能看见一副挺拔朗阔的身板。
谭既来穿着单薄的卫衣,冻得受不了,两步躲进警局的大厅暂避风雪。
几个值班的警察看到他,都好奇地打量……毕竟除了神经病,没人在三九寒冬就穿个卫衣出门。
但他们手头工作多,来不及盘问,任由谭既来坐在大厅的椅子里瑟瑟发抖。
那个撑伞的人很快也走进来。
他在门口收了伞,转身露出年少精致的五官。
谭既来怔住。
这是十八、九岁的李则安。
他提着伞,径直走向警局的前台:“您好,我找9208。”
前台看了他一眼:“怎么又是你?9208今天开会,不在警局。”
李则安:“我查过了,他们的会议地点改到了这里。”
前台的警察抿嘴,满脸表情都是“诶呦我居然糊弄不了你”。
李则安:“没关系,但是麻烦您帮我转告他,我在这里等他。”
前台无奈地看着他:“孩子,你这个事我知道,真不是我们领导不给你办,它确实是违反规定的,谁都没办法。”
缩在公共座椅里的谭既来竖起耳朵。
什么事?
李则安:“我知道,不然我也不会找他。”
前台警察:“你找领导也没用,真的。”
李则安从大衣口袋里取出一张报纸,递给前台:“如果他看了这张报纸,还不肯改变主意,那我放弃。”
前台警察拿起报纸看了半天,一脸懵逼:“这什么东西?”
谭既来远远瞄了一眼,见是份外文报纸。
最大的标题使用的文字既不是中文,也不是英文,而是一种非常奇怪的字符,难怪前台警察看不懂。
但是谭既来懂。
他一眼看到了标题下某篇报道的附图。
那是个酒店。
是他跟李则安曾经穿越去过的酒店。
照片里横七竖八躺着好多人,其中有个花裙子的老奶奶,还有穿着衬衫的老爷爷,都面目狰狞,浑身是血。
谭既来目光上移,看着李则安的侧颜。
原来这起案子他早就知道了。
他一直在调查和搜集全球跟他妈妈案子相关类似的案件,以图还原当年的真相。
在李则安的坚持下,前台的警察拿着报纸上楼。
过了几分钟,他站在一二楼的楼梯拐角,对李则安说:“上来吧。”
李则安提着伞上楼。
谭既来等了几秒,也跟着上去。
好在这天警局的人不多。
偶尔撞见几个办事经过警察,谭既来挂上一脸超自信的“我来找人”的表情,成功蒙混躲过所有警察的盘查。
他跟着上了三楼,看见李则安跟着前台警察进了一间办公室。
他走过去,躲在旁边听墙角。
门里一个中年男声响起:“小郑你先出去。”
随后一阵脚步声,谭既来连忙闪到对面的卫生间藏起来。
他刚藏好,门被打开,前台警察摇着头下楼。
谭既来等他走了,又蹑手蹑脚潜到门口。
门里的中年男人——应该是9208,正絮絮说着什么:“小安,我们也认识12年了,有些话我就直说了。”
李则安轻轻“嗯”。
“我很感谢你愿意提供给警方线索和情报,但是我很抱歉,根据我国法律以及理事会的相关规定,你没有加入警察系统的资格。”
屋里闷了一会儿。
李则安:“就因为我母亲被定性为杀人犯?”
9208:“因为你的直系血亲有严重的刑事犯罪记录,我们绝无可能启用你。”
李则安:“可当年那起案子,您不觉得疑点太多了吗?这些年我陆续提交的证据,难道还不足以佐证当年另有隐情?”
9208:“对,没错,你递交的材料确实引起了我们的重视,或许你母亲的案子是警方误判,像你说的另有隐情,但是……”
他顿了顿:“谁能保证这个隐情能证明她完全无罪?”
李则安沉默。
9208:“当然我现在也并不认为你母亲主观故意伤人,我在努力调查的方向就是为这些奇怪的杀人案的嫌犯做无罪辩护。”
李则安:“您不用解释。”
9208:“那你还来一遍一遍地找我,要求加入特警?”
李则安:“我只是不想一个人。”
9208:“什么?”
屋里没了声音。
谭既来耳朵贴上门。
过了很久李则安说:“您应该知道,无论我是不是警察,我都会继续查这个案子。”
“您可以不同意我加入警察系统,但是你们拦不住我调查真相。”
“我只是不想一个人。”
“哪怕有一个同伴。”
屋里9208沉默了很久。
屋外谭既来也沉默。
胸腔里有什么情绪在翻涌,因为太沉重太复杂,他一时难以辨明。
但其中最尖锐的感觉,是心疼。
“抱歉,小安。”
“我没这个权限。”
“这是法律,是规定。”
屋内响起脚步声。
谭既来连忙躲回卫生间。
门开了,李则安走出来,面无表情地离开。
谭既来躲在卫生间里,想等无人时再下楼。
结果很快他听到一个人哼着流行歌,蹦蹦跳跳地上楼。
这个人应该很年轻,或者说很小,还在变声期。
他跑上三楼,推开9208的办公室:“爸,我妈让我来问你咋还不回家,等着你包饺子呢。”
9208:“我还有事,把门关上。”
他儿子:“关门多闷,开着吧。”
9208:“作业写完了?今天做了几套卷子?”
他儿子:“拜托,我折腾了一天从武市过来,刚落脚没俩小时。再说今天过年诶,您让我休息一天成吗?”
9208:“就知道玩,是不是又看了一天电视?你到底什么时候才能用功读书?”
他儿子不理他,一屁股栽进沙发里,一边刷手机一边说:“咋不用功了?我成绩好着呢,考湖大没问题。”
9208听起来快爆炸了:“考什么湖大!我让你考警校!你知不知道你进了警校当年就要初筛,过不了初筛你永远没机会编到国际刑警系统里。”
他儿子“嘁”一声:“当警察有什么好的,我要当主持人。”
9208:“你敢!你信不信我打断你的腿。”
他儿子:“呵呵,某警官知法犯法。”
9208气得拍桌子。
他儿子刷了好久手机,一会儿跟他说某明星的丑闻,一会儿跟他说哪家饭馆测评好吃。
而9208听起来在忙工作,一直不停地噼里啪啦打字,或者给不知道什么人打电话,根本无暇搭理他儿子的话茬。
他儿子坐着等了半天,又躺下等了半天,逐渐失去耐心:“爸,你到底有完没完啊?”
9208:“你先回去吧。”
他儿子:“那你回不回家?”
9208:“没看见我在忙吗?”
他儿子:“天啊,天天这么忙你还让我干你这行,咱俩有仇啊?”
9208气结:“你还不想干?你知不知道多少人挤破脑袋,天天往我办公室跑,软磨硬泡想进警察系统,我还不批呢?!”
他儿子:“还有这种缺心眼儿?”
9208:“缺个屁,人家比你优秀多了,高考奔700分,跳级考上了京大。”
他儿子一下子翻身坐起来:“京大也有缺心眼儿?”
9208:“……”
他儿子坐麻了,起身活动筋骨。
走到窗边,他儿子忽然问:“那是谁啊?”
9208:“什么谁啊?”
他儿子:“好像那个谁。”
9208:?
他被他儿子搞得一头雾水,从办公椅里起身,走到窗边:“他居然还没走。”
他儿子:“这是不是那个一年总有两回,在警局门口堵你的那个嫌犯家属?”
9208:“你也认识?”
他儿子:“我的天,我当然认识,我看着他长大的。”
9208一巴掌呼他:“人家比你大一岁。”
他儿子:“但他年年来,我眼熟。”
9208叹了口气。
他儿子问:“他站在街口干嘛?不冷吗?”
9208:“当然冷啊,我看他衣服都是破的,怪可怜的。”
他儿子:“怪傻了吧唧的。”
9208又一巴掌:“人家不傻,你要是有他一半的聪明、上进、努力和执着,我做梦都能笑醒。”
他儿子又很不以为然地“嘁”。
9208:“你就是惯的,你不知道你有多幸福。”
他儿子:“又来。”
9208:“真的,有些孩子永远是孩子,有些孩子很小就是大人。”
他儿子:“芜湖,好有深度。”
9208:“滚。”
谭既来悄悄伸出脑袋,看着站在窗边的父子俩。
俩人都很高,但依然亲昵地站在一起,画面温暖温馨。
谭既来闭上眼睛,就能看见年少的李则安撑着伞,一个人抵着寒风,一个人面对霜雪。
再睁开眼睛,他看见窗外天色半黑,家家户户灯火通明。
这天是年三十。
这天阖家团圆。
9208突然说:“你去把他叫上来吧。”
他儿子:“什么?”
9208:“你去跟他说,我同意了,让他上楼签份协议。”
他儿子:“什么同意?什么协议?”
9208:“让你去你就去,哪儿那么多话!快去!”
他儿子被他打了出来。
然而他儿子绕个道,先来卫生间。
谭既来慌忙随便找了个单间钻进去藏身。
一开门,他晃动了手腕的铃铛,满耳只剩空灵的回声。
他低下头,看着手腕的红绳又消失了一圈。
谭既来在黑暗中走了很久。
终于走到了黑暗尽头。
眼前闪过刺眼的明亮,炽热的灯光晃得他睁不开眼。
他伸着手,模糊看到光明下自己手的轮廓。
等他迷迷瞪瞪适应了强光之后,发现自己站在检查站巨大的探照灯前。
他转身,看到远处另一个他推开了黄嘉河,然后变得透明,变得虚无。
又看到了押送疯狂博士的救护车旁,一个高大的人影猛地奔向快要消失的他。
那个人影大声嘶喊他的名字,就像在长市警局他跳楼前那样地大声喊他。
谭既来眼眶有点湿。
这回他不是在逃离。
李则安扑过去的时候,原地已经没有了人。
他眼神发直,抑制不住地大口喘·息。
黄嘉河脸色惨白,慌乱地扶住李则安:“老大……”
他把谭既来弄丢了……
但下一秒,黄嘉河瞪大眼睛,猛拍李则安的肩,伸手一指:“老大!”
李则安回头,看到一个单薄的剪影披着满身光芒,眨眼间撞到自己怀里,还伸手紧紧抱住他。
“你……”
他迟钝地想,为什么谭既来从他背后又冒了出来。
谭既来没有他高,但是依然执着地伸手,像抱小李则安那样,企图把高大的他护在怀里。
谭既来说:“我来了。”
此前他一直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莫名其妙考入北通大,来到鬼森林,卷进跟他毫无关系的案子当中。
但是今天他明白了。
因为你说你不想一个人。
所以我来了。
我来陪你查清真相,还逝者清白。
我来陪你长大,渡过人生中每个痛苦的瞬间。
我是你黑夜行路的同伴。
我是你并肩同舟的战友。
我愿做你手里抵御风雪的那把伞。
希望你在伞下,重新做回孩子。
下一个新年,万家灯火里,我想等你回家。
既来之,则安之。
作者有话要说:
真的一起过年啦!!!
这一路山高水长,路途遥遥,车程近五个小时。
谭既来坐在副驾,直视前方几乎无人的高速公路,那么畅通辽阔。
“冷吗?”李则安忽然问。
谭既来“啊”一声:“不冷啊。”
李则安:“你一直在发抖。”
谭既来沉默片刻,说:“我是受了点刺激。”
十点钟的时候,路过一个休息区。
李则安去加油,谭既来去超市买点吃的。
他推门的那个瞬间,听到一阵铃铛声,当即惊出一层汗。
片刻后,他发现是这家超市的玻璃门上,挂了个提醒老板有人来的金色铜铃。
虚惊一场。
谭既来垂下眼睛。
手腕只剩下一道红,挂着一个风铃花造型的银铃铛。
最后一环。
会是什么?
“小伙子,你到底进不进?”
收银台的老板娘皱着眉头,打了个哈欠。
谭既来回过神来:“进进进。”
他买了一堆吃的,又从冷柜拿了两瓶汽水。
结账时他用的李则安给他的手机,支付密码是“960121”。
谭既来眨了一下眼睛。
这应该是他的生日。
他心满意足抱着大包小包走到停车区,找到他们的车辆。
李则安依靠在副驾旁的车门处,看着他怀里小山般的零食,拉开后排车门:“买这么多你吃得完吗?”
“多吗?”谭既来“哗啦啦”地把薯片坚果倾泻在座椅中,“看着鼓鼓囊囊的,其实都是空气,没多少。”
他倒完关闭车门,补充了一句:“我两天就能吃完。”
李则安猛地微张嘴,表震惊。
谭既来笑笑,把手机递给他:“刷了一百多。”
李则安“啧”一声:“有点贵,你得还我。”
谭既来:“行啊,但你得找这个时空的谭既来算账。”
李则安:“理由呢?”
谭既来:“本是同根生。”
李则安:“人家未必这样想。”
谭既来:“那没辙,反正我没钱。”
他说完抬起手,两只手腕贴在一起,恶劣地举在李则安眼前晃悠:“欠债不还,李警官,逮捕我吧。”
李则安看着他耍无赖的胡闹样子,心念一动:“上车。”
再不走他就真的要“逮捕”他了。
两个人继续上路。
谭既来从后排捞了一袋又一袋薯片,在副驾“咔嚓咔嚓”。
李则安频频侧头,感觉自己拉了一车大白胖兔子。
“海盐的,吃不吃?”谭既来又问他。
李则安瞥了他一眼:“不吃。”
谭既来鼓着腮帮子:“不是吧阿sir,我买了这么多口味,您没一个喜欢的?”
李则安抿了一下嘴角:“警车有规定,不能吃东西。”
谭既来手里的油炸土豆片掉回袋子里:“你不早说,我都吃了好半天了。”
他抽了张纸擦手,又要收零食包装。
李则安想拦他,匆忙间掌心覆上他的手背。
他在那一瞬间变得矛盾,习惯性觉得冒犯想要松开,但是下意识的,又想要牢牢抓紧。
谭既来顺着那只好看的手,抬头看他。
他的侧颜比十八、九岁那会儿还要精致漂亮。
李则安感受到身边的人目光,努力直视前方的路面。
“没关系,吃吧。”
两人回到京市警局已经是凌晨一点多。
车子驶入大院,李则安没有开去停车场,反而在某栋小楼停车。
谭既来撑着眼皮:“怎么不走了?”
李则安:“打破伤风。”
谭既来:“你受伤了?”
李则安目光落在他脖子边。
“哦这里啊,”谭既来摸摸结痂,“没事,小口子。”
李则安:“下车。”
他被李则安强拽下车,一脸不耐烦地来回咕哝“麻烦”和“没必要”。
但其实他在暗中享受这种感觉,享受这股矫情和做作的劲儿。
他像一只傲娇猫,翘着下巴,在阳光底下纵情地慵懒伸腰。
医生给他扎完针,他俩像在长市时那样,坐在走廊的椅子里熬时间。
谭既来抱着李则安的手机,无聊地刷dy。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天天跟谭斌挨一起,大数据把他们化为一类人,总之沙雕段子一条接一条推送过来。
谭既来抱着手机笑抽:“谁能想到这名年仅16岁的少女四年前竟然只有12岁!”
“我发现男人最后都会和自己的老婆结婚。”
“为什么陨石都会精准地落到陨石坑里?”
他一边笑还一边拍大腿。
李则安在他笑得激烈的时候,抬头扫视两边走廊。
还好凌晨半夜没人来。
不然是真的丢人……
谭既来笑着笑着,忽然没了声音。
李则安看他突然安静,问:“怎么了?”
谭既来一脸严肃:“陨石是不是都落在陨石坑里?”
李则安:“……”
谭既来收起手机:“原来是这样,我说呢……”
他快步往住处走。
李则安跟上去:“到底怎么了?”
两人一边走,谭既来一边说:“我跟你说过县志的事,你还记不记得?”
李则安:“记得,一百年前长湖镇附近坠落过一颗直径不小的流星。”
谭既来:“没错,有两件事,我之前弄错了。”
第一件,他以为鬼森林那座奇怪的山头是流星残骸,但现在看来一定不是。
寻找流星残骸,应该找坑而不是找山。
第二件,他曾试图计算开启时空洞的所需要的能量,其中牵扯天体运行的引力与质量。
但如果那颗流星还有残存碎片,体积达到某个数值后会产生一定影响,必须纳入考量。
他目前所有的结论,很可能得全盘刷新,从头再来。
谭既来快步回到房间,把新思路全部记下。
他写字的时候,李则安坐在旁边,扫了一眼床头叠得整整齐齐的皮夹克。
那是二十年前流行的款式。
他无意识地转动小指的铂金戒指,微眯眼睛,还能隐约记得他爸穿这件衣服的样子。
再一眨眼,他又想起把谭既来从水里捞起来时的那个清晨。
当时谭既来全身湿透,喃喃叫他的名字。
他震惊于一个陌生男生认识他,担心自己的身份暴露,完全没注意他的衣着不对。
直到孟桐说破,他才突然发觉这个男生穿着他爸的衣服。
两个完全不像的身影错时空交叠。
有些事冥冥之中,都做好了安排。
桌边还有份警方的文件。
李则安随手拿起来,看了一眼。
然后他越过文件夹上沿,目光落到正专注记笔记的谭既来身上。
他知道了。
终于谭既来丢下笔,甩着手长吐一口气:“好了。”
李则安合上文件:“有件事我想解释一下。”
谭既来刚想问什么事,就看见他手里拿着那个文件夹。
他当即知道李则安要解释的是什么事。
但这并不妨碍谭既来觉得莫名其妙:“你不需要跟我解释任何,这是你的隐私。”
他忽然觉得0417给他这文件,某种意义上算是暴露了李则安的私隐……虽然他后来直接穿越过去,经历了他暗淡无光的童年、青春。
李则安嗓音有一点暗哑:“按道理来说,的确是这样。”
谭既来手捂着嘴打个哈欠,困意袭来,囫囵说:“是啊。”
手指捻动文件夹的硬质封面,李则安手支着脸,看着对面的人兀自欣赏着新完成的笔记。
屋子里只有桌上一盏台灯亮着。
黄调的灯光在地面和墙角折出两个人影。
李则安看着那两个人影。
有半句话,他没有说出口。
但是我不想跟你讲道理。
时间已经很晚。
两人轮流洗过澡,墙上的两根针指到两点半。
李则安擦着头发出来时,谭既来已经躺在床上。
他留了一半的位置给他,被子也只盖了一小半。
李则安吹干头发,两个人对视一眼。
他在谭既来的目光里,自然地走到床的那半边,掀开被子躺下。
谭既来笑了笑,翻身关掉台灯,任凭黑夜和安静在房间蔓延。
第二天中午十二点,谭既来准时醒来。
吃过午饭,李则安告诉他明天下午一点约了两位教授见面。
刚说完0417就来了。
他先狠狠关心了一下谭既来,解释昨天下午的紧急转移,其实是因为他收到李则安通过黄嘉河发来的情报,指明Pest知道了谭既来的安置地点,因此他特意安排了跟谭既来相似的特警前来替换,想要钓鱼。
但是他万万没想到,Pest能准确获得谭既来位置的原因,是因为开车的老刑警老陆很多年前就是Pest的人。
所以只要他还用老陆给谭既来开车,谭既来转移到哪里,都是透明的。
对此,谭既来:“……”
啥也不说了,活着就好。
0417解释完毕,很熟练地开始甩锅:“03,你潜入Pest一年多,没发现老陆的身份吗?”
李则安:“……”
谭既来:“你跟老陆共事二十多年,不也没发现?”
0417:“……”
屋子里气氛开始尴尬。
倒也不全是因为谭既来怼0417,而是因为0417微妙地感觉到两人都不是很欢迎他。
他站在屋里,坐着站着、开口闭嘴都谜一样奇奇怪怪,干脆起身告辞。
关门的时候,0417眼神一跳。
他从快闭合的门缝里看到房间内两个人,一个站着,一个坐着,彼此眼神里只有对方,完全不在意他、不在意其他任何。
那刹那,0417恍惚懂了什么,又觉得难以置信。
他最后尽量轻地关闭房门,把小小的天地归还回去。
他就不该来打扰。
然后他转身干了另外一件“缺德”的事儿——让人把孟桐转移到谭既来所在的警局,统一保护。
下午三点,李则安接到这个消息,表情一言难尽。
0417因为心虚,所以电话里的声音努力明媚——听起来就像在兴高采烈。
他跟李则安说:“你表哥马上到啦,快去接他吧。”
谭既来也听得见,小心翼翼观察李则安的状态,感觉到自己太阳穴处的动脉在狂跳。
李则安淡淡说:“知道了。”
随即挂了电话。
那边0417不明所以,还有点不大高兴。
怎么说他也是1503的前辈。
0506的下属跟0506一样高冷。
谭既来摸起口罩:“要不我去吧。”
你们别打起来……
李则安:“上学那会儿,旁边警局忙不过来时,会来学校借调学生帮忙出警。说实话,我一直怀疑他们不是忙不过来,因为分到我们手里的任务,没有一个正常的。大三那年我带着大一的嘉河,去翻过垃圾山找不小心弄丢的保险柜钥匙。我毕业前一天,警局请我们去挖某小区化粪池,找一对新婚夫妇在洗菜时不小心弄丢的对戒。”
谭既来:“卧槽……”
李则安:“最让人生气的是,我们把整个垃圾山翻过来、把化粪池捞遍之后,报警的人都告诉我们,东西在家里找到了。”
谭既来:“卧槽卧槽……”
李则安:“我以为毕业之后终于不用出恶心人的警了,没想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