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小两号,睡那床应该没问题。
“不用,”李则安捻动被角,“睡吧。”
谭既来没动,也没有关灯。
李则安等了小半分钟,忍不住问:“你还有事吗?”
谭既来:“算是有。”
“什么?”
“救命之恩,”谭既来认真说,“我很感激。”
今早醒来时,李则安衣服未干,头发滴水。
是他把他从河里救上来的。
他又忘记向他道谢。
李则安闻言,睁开眼睛,偏头看他。
灯下人黑,五官很暗,只有轮廓被橘调的光勾勒描摹,边缘处还有毛绒绒的质感。
谭既来看着李则安被灯火映的澄亮的眼睛,笑了一下。
笑意无声,绵延缱绻。
李则安眼神一闪,目光从谭既来身上挪开,声线清朗:“职责所在。”
谭既来笑容有片刻僵硬,情绪莫名。
然而很快他把异样掩去,笑得愈加灿烂,伸手关了台灯:“晚安。”
晚安,则安。
作者有话要说:
让我看看是谁还没睡觉觉呀?
看完就睡吧,晚安咯~~
听到身后有动静,李则安回头:“醒了?”
谭既来撑着坐起来,伸个懒腰,边打哈欠边含糊说:“睡的好舒服。”
李则安手里的笔尾轻敲盒饭:“起床吃点东西吧。”
谭既来应了一声。
他昨晚借穿李则安的家居服。
李则安个子很高,他的衣服也宽大,谭既来走路的时候得稍微提着裤腿儿,才不至于绊倒。
他钻入卫生间,几分钟后又钻出来,把自己砸进椅子里。
“吃什么?”他兴奋地翻腾食盒。
掀开盖子,里面一份油汪汪的红烧排骨,一份交错的乱七八糟的醋溜豆芽,还有一坨明显水放多了的米饭。
谭既来意兴阑珊地喷出一鼻子气,把油腥味儿冲出去,咕哝一句:“早餐就吃这么油腻?”
李则安支着头,指腹轻揉眼尾:“早餐?”
谭既来抬头看他。
李则安按了下手机屏,推过去:“现在是下午一点半。”
谭既来惊掉了下巴。
难怪睡的这么舒服。
他睡了起码十四个小时。
“说实在的,”李则安压了一下胸腔的笑意,才能让声线保持平稳,“十一点那会儿看你还没有醒的迹象,我真的以为你出事了。”
谭既来哑了几秒钟:“然后呢?”
“然后请23来看了看你,经过他专业的医学鉴定,得出结论,”他笑笑,“你只是睡得沉。”
当时谭斌伸出一根手指,探了探谭既来的鼻息:“还活着。”
李则安:“……”
您把个脉都严谨一点。
谭既来双手捧着头,来回狂搓:“其实我平常没有这么能睡。”
就像他吃相没有昨晚表现出来的那样差。
他的解释一点用都没有。
能吃能睡。
李则安在心给他打了标签。
但他从不拆台,还非常配合地点点头。
这盒饭是十一点多送来的,到一点半已经半温偏凉。
2263帮他拿去办公室用微波炉加热,等待的期间李则安从资料堆里翻出笔录本:“方便聊聊吗?”
谭既来:“当然。”
一个多月前,他在楼下那间房交代过一回。
这次只是在上一次的基础上,补充些后续。
谭既来轻车熟路。
他慢慢地说,旁边的人慢慢地记。
谭既来托着下巴,看他一手按着本子,一手飞速勾画,忽然想知道学生时代的李则安是什么样子的。
他长得那么好看,成绩又那么好,从小到大肯定有很多女生喜欢他。
或许他还会打篮球,体育课几个三分,引得周围的女生尖叫。
也或许他代表学校拿过奖项,红底的照片挂在光荣墙,跟夏日炽盛的太阳比谁更耀眼。
“你是哪个学校的?”他想得入神,忘记他们在做笔录。
李则安写字的手停滞,抬头:“为什么这么问?”
谭既来回过神,两只手指无意识抠抠脑袋:“随便问问。”
他听李则安说话,偶尔几个字会带出一点点京市口音,在想他们会不会是老乡。
但李则安陷入奇怪的沉默。
谭既来以为这事儿不能打听,自己找了台阶:“不方便吗?当我没问。”
“也不是,”李则安捻动手里的笔杆,“京大。”
“京大?”谭既来愣住了。
他默认李则安是警校毕业,问他哪个学校本意是问他的高中、初中……但是没想到得到一个超出他意料的答案。
“你不是警校的?”
“不是。”
“那你怎么进的这个系统?”
“走的特批。”
“哦这样。”
谭既来想顺着问一句“你为什么申请做特警”,可话到嘴边,突然没问下去。
他察觉李则安并不想继续这个话题。
而他带一点京市的口音,大概是因为他在京市读的大学。
“关于卖香蕉奶昔的那个外国人,你还记得多少细节?”李则安把注意力拉回笔录。
这是他第二次问游乐园那个案子。
“不太记得了,当时太害怕,”谭既来双手交扣,指尖来回摩挲自己的手背,“只记得他胖胖的,穿深蓝色的卫衣,牛仔裤,还戴了顶鸭舌帽。”
李则安如实记录。
“不过我突然想起来一件事,可能有些帮助。”
“你说。”
谭既来松开交握的手,从桌面拿了两个杯子比划:“他假装做奶昔的时候,倾倒液体的手势跟做化学实验时的方法差不多。标签朝手心,容器口相接,保持特定的角度……我还注意到他打开某个塑料桶时,他用手轻轻扇动塑料桶上方的空气,大概是想闻那是什么味道的香料。”
李则安懂了他的意思,在笔记本留下一行字,边写边说:“他专业的过分。”
“并且不熟悉餐车的食材。”
“理工科出身。”
“也或许是医科背景。”
“总之应该不是专门卖奶昔的。”
“没错。”
时间一晃就到了傍晚,谭既来的故事走到尾声。
他聊到撸起袖子,把红绳展示给陆瑶,还学了一下陆瑶那个诡异瘆人的微笑。
“吓人吗?”他咧着嘴,努力让眼神发直泛空。
“你不该让她看到,”李则安答非所问,扫了眼谭既来袖口边隐约露出来的深红色,“她显然知道这是什么东西,你没考虑过自己的安危吗?”
谭既来收起一口大白牙,指尖撩拨着手腕上的红绳:“没想那么多。”
而且他以为能追上他们。
虽然初遇不算太友好,但他笃信他们仨不会真的不管他。
鬼知道他们这么贼,早早发现自己跟在后面,又来了个反向跟踪。
谭既来轻哼一声,用力勾扯红绳。
李则安目光从他忿忿的脸下落,注意到谭既来那双瘦而细长的手。
那瞬间,他脑子里忽然跃出一个奇怪的念头。
他是不是扣过这只手?
十指相扣的那种扣?
下一秒,他轻轻偏头,把这个念头赶走。
怎么可能?
在这个世界里,他们昨天刚刚遇见。
在另一个世界,根据谭既来的描述,也没有什么特别。
他又飞快地扫了一眼谭既来。
他们真的只是普通的朋友关系吗?
他低下头,心绪烦乱地整理对比两份“口供”。
昨天孟桐交代的事大部分与案子和科研有关,涉及谭既来的部分很少很少。
从言语间,他得出在孟桐眼里,他跟谭既来的关系说不上差,但是也谈不上好。
那位“李则安”最关切的,是谭既来手腕上出现的不明高维物。
他当时听完没有多问,但总觉得还有隐情。
他想亲自问问那个男生。
然而结果好像就是这么回事。
李则安又浏览一遍谭既来的“供词”。
他俩不熟,纯粹是警察的学生的关系。
在鬼森林和长市,警察履行保护科研小组的义务,学生配合警察的调查工作。
李则安合起笔录本,垂着眼皮的谭既来一遍又一遍拨弄着手腕上的玩意儿,不知道在跟谁较劲。
他抚摸着笔录本的封面,问他:“还有什么要补充的吗?”
谭既来松手,红绳慢慢复原:“没有了。”
其实他还有好些事情可以补充。
然而张嘴,他觉得胸口一阵闷痛。
那些事就像三月夜里的风,虽然不冷,但是凉在骨子里。
无从谈起……
“这些情况我需要向上汇报。”
李则安出声,谭既来抬头。
两个人静静对视。
片刻李则安问:“我让39来陪你,可以吗?”
谭既来不可能拒绝。
他按了耳返通知黄嘉河,两个人简单交流几句。
屋里话音未落,黄嘉河就来敲门了。
他们在同一层办公,本就是几墙之隔。
“39你陪陪他,”李则安站起身,把位置交给黄嘉河,又低声一句,“别让他离开你超过1米。”
黄嘉河冰块般的脸露出一丝难以置信,但很快他按下疑虑,点点头应了。
他就像最初认识时那样,面无表情,不近人情,代替李则安坐在谭既来身边。
李则安不太放心地看着屋子里一个像夏天一个像下雪的两人。
夏天那位扫了一眼下雪那位,嗤笑两声,对着李则安挑挑眉毛:“放心,搞得定。”
下雪那位听见这话,抛给他领导一个“没事领导我会忍的”的苦逼表情。
李则安觉得他俩有点好笑。
房门被打开,又被关闭。
谭既来在门“咔哒”的下一秒起身,冲进卫生间。
黄嘉河猝不及防,一边喊他一边追过去:“你干什么?”
谭既来钻进卫生间,随手关门,又下一条缝。
缝里缝外只容得下他们两只眼睛,紧紧盯着对方。
“我上厕所,”一只亮晶晶的眼睛在夹缝中弯得厉害,“你要一起吗?”
另一只眼睛瞪的滚圆,眼白都写满了震惊。
这他妈是什么邀约?
黄嘉河懵了几秒,紧皱眉头:“你先出来!”
谭既来还真的把门打开了,懒洋洋问:“干嘛,上厕所都不行?”
黄嘉河立在他面前,咬了咬牙:“我陪你。”
谭既来:“大号哦。”
黄嘉河:“……”
他闭上眼睛,深吸一口气,看样子认命了。
谭既来忍不住地笑,1739还是这么好逗。
当然还有更好逗的。
站在卫生间门口,谭既来一手支着门框,把大半个身体的重量压过去,悠哉问他:“你知道你们老大为什么让你不要离开我超过一米吗?”
“我怎么知道?”黄嘉河没好气,心道肯定是你下蛊了。
谭既来把红绳展示到他面前:“因为我随时有可能掉入时空洞,而时空洞的直径最小是2.3米,所以身边1米内要永远有人,这样哪怕我踏入另一个时空,也不用担心一个人孤立无援。”
黄嘉河轻“呵”一声:“那你刚才还跑。”
刚才起码拉开两三米。
碰巧就那几秒,他人没了怎么办。
谭既来毫不在意:“你说为什么呢?”
黄嘉河莫名其妙:“什么为什么?”
他被反问住,困惑地看着嬉皮笑脸的谭既来。
谭既来闲着的胳膊举起,伸出一根手指摇了摇:“因为对我来说,什么直径什么一米的都不太重要。”
黄嘉河难以置信:“不重要你让我们寸步不离守着你。”
这不是浪费警力资源?!
谭既来笑:“我没有让你寸步不离守着我。
黄嘉河噎住。
确实,这是他领导给他的命令。
谭既来大喘气地补上后一句:“但是我曾经十分同意这个方案。”
黄嘉河挑起眉毛:“曾经?”
谭既来食指敲打着门框,悠哉悠哉:“几分钟之前,我还是这个方案的坚决拥护者。”
黄嘉河渐渐失去耐心:“你到底什么意思?!”
“意思就是,”谭既来眼底漾起坏笑,“我其实只是……”
他恶劣地拉长尾音,勾的黄嘉河不由自主把耳朵凑近两分。
“想让你们老大多陪陪我。”
谭既来嗓音有一点魅惑,重音落在“老大”,其中深意令人寻味,却又昭然若揭。
说完他还哈哈大笑,嚣张至极。
“你!”
黄嘉河气到脸色涨红,看起来像一个快吹炸了的气球。
他早就看出来这个臭小子没安好心!
每次他进屋,都能看见谭既来两只水汪汪的大眼睛,直勾勾盯着他领导,就差从眼睛里伸出小手,搂住他领导的脖子“啵叽”一口。
最让他心疼的是,这个讨厌的臭小子非常关键,称得上是他们这个大案子的核心,所以他领导必须要在这样的目光下开展工作。
什么叫心如死灰……
尤其在得知他领导为了安全,要陪这倒霉学生一起睡后,他丢垃圾时恨不得把自己也扔进垃圾箱。
然而夜里小凉风一过,把他吹清醒三分。
他撒腿跑回办公室,叫着2263和22107,三个人去警局的器械库,借出来一张折叠床,然后以最快的速度送到三楼的房间。
门开后,他领导看了一眼黑色的铁架子:“我让你们送了吗?”
黄嘉河:“……没有。”
他意识到他领导不太想接受他的好意,犹豫开口:“要不我拿回去?”
他领导垂下眼睛,把门打开:“算了,进来吧。”
他们仨进屋,“咔咔”装好。
他指着简易的铁架床,看着卫生间的方向,坏笑着说:“让他睡小床。”
他领导什么话都没说,点了下头。
他带着2263和22107出门,心底升起一种终于轮到他搞那个臭小子的快意。
扳回一城。
今早来送早餐,窗帘没开,屋里跟深夜一样黑漆漆的。
借着门口漏进来的光,他看清屋里的状态,随即瞎了。
简易床的被子叠得整整齐齐,旁边的大床上四仰八叉睡着一个人,被子卷成卷儿缠在身上。
很明显,昨晚睡简易床的是他领导。
他想说话,但他领导比了个“嘘”。
他只好压低声音,用气声说:“不是让他睡小床吗?”
他领导轻描淡写问一句:“你觉得合适吗?”
“……”
他们是警察。
确实不太合适。
他出门后跟另外俩笨蛋面面相觑,发现他们昨晚亲手把他们的领导给坑了。
幸亏领导脾气好。
换一个他们肯定要挨骂的。
中午他又一次进去送饭,房间还是黑乎乎的。
早餐只吃掉一份,另一份被原封不动还给他。
他难以置信看着床上那个人。
那个人趴在床上,四肢舒展,被子一坨堆在腰背,活像一只乌龟。
他咋舌:“还在睡呢?”
他是猪吗?
他领导无声地笑笑,让他去找1623,还特意嘱咐一句:“23嗓门大,你记得提醒他注意分贝。”
他:“……”
他领导真的是个很好很暖很细心的人。
这么好的人,落到眼前这种坏小子手里,肯定是要吃亏的。
所以他怒气冲冲瞪着狂笑的谭既来。
他要“誓死”捍卫他领导。
狂笑的谭既来慢慢收了笑,擦干眼角一点湿:“好啦,开个玩笑,别认真。”
他想对着黄嘉河笑笑,但是说着说着,表情管理彻底崩溃,控制不住地落寞起来。
和想象的不太一样。
他知道黄嘉河发自内心地尊重爱戴李则安,所以精准踩他的尾巴逗他玩玩。
他以为逗成功了后,会觉得有趣、好玩,但现实是他胸口好堵好闷。
他又用指关节蹭了一下眼尾的潮湿,分不清他到底是不是只是为了逗弄黄嘉河才这么说的。
如果是,为什么说完他会觉得难过,为什么要靠夸张的大笑掩饰情绪……还他妈根本掩饰不住。
如果不是,那他为什么会有这样的想法,他脑子他妈的到底在想什么?
谭既来极度后悔拿李则安开玩笑。
李则安救过他那么多次,又对他那么好,他拿他开涮的样子像个混蛋。
幸好他不知道。
不然肯定不开心。
谭既来捏着门框,每一个指关节因用力而青白。
他对面的黄嘉河指关节也青白,因为他攥紧了拳头,极力克制才能忍住不收拾谭既来。
谭既来看着黄嘉河斗鸡一样表情,沉重的心情稍微散了两分。
他勉强扯出个笑:“你瞪着我干嘛?”
“你说呢!”
“开个玩笑嘛……”
“有你这么开玩笑的吗?你这是寻衅滋事。”
“有这么严重吗?别吓唬我,我胆子小。”
黄嘉河快吐血了:“你胆子不小。”
谁没事敢这样调戏特警?
他脑中闪过这样一个念头,随即意识到,他确实被谭既来“调戏”了。
妈的……
看到黄嘉河被气的不轻,谭既来彻底收手,说:“好了不闹了。”
黄嘉河吃了屎一般:“我先闹的吗?”
谭既来揉着眼角:“我闹我闹……我的锅……”
他心里乱七八糟,早忘记眼前的黄嘉河不是1739,随手覆在他的肩以表达歉意和安抚。
然而黄嘉河本就忍了他很久,加上多年的工作经验,让他下意识扣住左肩的手,反手一拧把谭既来翻个个儿,生怼在卫生间门旁边的墙上。
谭既来惨叫一声。
房门猛地被冲开,李则安抓住黄嘉河的手腕:“放开他!”
黄嘉河把谭既来怼墙上后也觉得过火了,连忙撤手。
谭既来整个人贴着墙面滑到地板半跪半坐,咬紧牙关才没哼出声。
“你没事吧?”
李则安蹲下身,摸了摸谭既来的骨头。
还好没事。
谭既来试着活动两下胳膊,发现也还好,刚刚大叫主要是受惊……
但是他随即意识到一件恐怖的事,瞬间满脑门儿的汗。
“你怎么回来了?”
声音跟他人一样,都在发抖。
卧槽刚才的话他不会听到了吧?!
李则安喉结滚动,目光在他俩人身上转个来回:“不放心。”
他一直就没走,站在门口。
起初两人斗斗嘴皮子也就算了,忽然听到里面一阵大动静,还传出谭既来的惨叫,他怕出事连忙冲进来。
果然他的不放心是有道理的……
谭既来整个人都麻了。
他张了张嘴,嗓子跟被人掐住了一样发不出声。
过了好久,他才问:“我刚才说的话……你都听到了?”
李则安“嗯”一声,轻轻开口:“你真的想让我陪你的话……”
作者有话要说:
大型社死现场
谭既来懵然乱麻的时候,听到身边的人轻轻说:“你真的想让我陪你的话……”
他整个人瞬间炸了,连忙否认:“没有没有没有……”
李则安:“……”
他本来想说,他可以留下,让黄嘉河代替他去汇报。
“那你为什么这么说?”他问。
谭既来脚趾抠地,平白无故多了套房:“我开玩笑的,你别当真……”
“别当真?”李则安沉吟片刻,“哪句话别当真?”
谭既来手指扒着墙,指甲缝里全是白色的粉:“所有的话,都是瞎话,我胡说八道,我逗39来着……”
谁给他几巴掌算了。
身边的人沉默。
谭既来不安地抬头,在目光相接的瞬间,又飞快把头低下去。
李则安细不可查地叹了口气,问:“你说让我放心,你搞得定,就指的是以这样的方式吗?”
他语气还是一如既往的平和,说的也不算是真正意义上的重话,但谭既来就是感受到莫大的压力。
他品出了李则安言辞里的失望。
完蛋了……
怎么办……
谭既来脸色惨白一片:“不是……对不起……我……”
他语无伦次,大量的墙粉挤入指甲缝隙,压迫的十指生疼。
他感觉到李则安在不悦,知道他误会了。
可误会什么……
误会他只是为了挑逗黄嘉河,才拿他做刀说一些混账话?
是误会吗?
不是误会吗?
就像一枚硬币抛向空中,在落地之前,人就已经知道了心里最想要的答案。
这个时候谭既来对上李则安一汪深泉般的眼睛,心里有个声音在大喊——不是的,不是这样的……
我每个字都是认真的……
这个声音一经闪出,谭既来猛掐自己的大腿根。
但是再强烈的刺激都没有办法让他糊涂昏晕。
他在剧烈的痛感中,越来越清醒。
是真的……
确实是真的……
都是真心的……
他就是很喜欢跟李则安呆在一起,就是希望想他能多陪陪自己,最好一秒都不要分开……
他喜欢李则安……
这么简单的事罢了……
谭既来松开紧拧大腿的手。
想通这一切,忽然轻松很多。
李则安看到他满头大汗,又他猛掐大腿,皱了下眉。
他察觉自己无形中给了谭既来一些压力。
但其实他没有责怪的意思。
他伸手把谭既来拉起来,但是眼前的人好像根本站不稳,他手一松就又要滑下去。
李则安皱了皱眉,只能一直拎着他。
黄嘉河在旁边看着谭既来丢了魂一般的状态,心里打鼓,还以为自己把谭既来打坏了。
“你没事吧?”他紧张地问。
职业生涯怕不是要断在他手里……
谭既来被他一句话问醒,回过神来,努力站好:“没事。”
黄嘉河:“没事你怎么出这么多汗?”
并且脸色惨白,整个人看上去虚脱了。
谭既来摇摇头,随手抹了下额头:“热的。”
黄嘉河:“……”
三月热什么热?
李则安捏着笔录本,扫了一眼面前的两人:“时间不早,我要去向上级汇报。”
他顿了顿,一字一句认真说:“你们两个呆在房间里,不可以吵架,更不可以打架。”
跟教小学生似的。
两位小学生都耷拉着脑袋,乖乖点头。
李则安转身出门。
关门时他又看一眼谭既来,发现他脸上还是没有一点血色。
李则安半垂眼眸,情绪不明。
门被“咔哒”一声关闭。
这回两个人都老实多了。
交换过眼神,谭既来慢吞吞走到床前,把自己摔进乱七八糟的被子里。
黄嘉河问他:“不上厕所了?”
谭既来埋头其中,扭了扭身体。
今天的晚餐格外难吃。
谭既来丧眉搭眼扒拉着米饭。
黄嘉河见状笑了一声。
看他萎靡,顺眼多了。
等到晚上,李则安都没有再出现。
谭既来心越来越沉,洗澡的时候被热蒸汽一扑,头晕眼花差点儿撅过去。
等他揉着头发出来后,黄嘉河问:“你到底需要人陪吗?”
谭既来:“怎么了?”
黄嘉河:“今晚领导没办法过来,如果你实在害怕,我陪你睡。”
谭既来擦头发的手僵住。
片刻他垂下手,浴巾大半拖在地上:“不用了。”
黄嘉河一挑眉:“那我走了?”
“嗯。”
“不需要人陪?”
“不需要?”
“确定吗?”
“确定。”
“最后一遍,”黄嘉河忍不住笑,“你可别后悔。”
谭既来叹了口气,递过去一个“我心好累不想说话别问了”的眼神。
黄嘉河露着一口白牙问:“哪怕领导忽然有空,也不需要?”
谭既来竖起耳朵:“你什么意思?”
“就是,”黄嘉河笑得跟下午那会儿的谭既来一样恶劣,“领导其实是有空的。”
谭既来错愕两秒,随即咬牙:“你耍我?”
“怎么了,下午你不也耍我?”黄嘉河勾勾嘴角。
谭既来咬牙变成咧嘴,但很快又笑不出来,小心翼翼地问:“他还愿意来吗?”
黄嘉河看他一脸忐忑,心里比他还忐忑……
他也很想知道答案。
谭既来还在等他回答。
他随口扯了句:“谈不上愿不愿意吧,你害怕的话他就陪陪你,警察嘛……”
啥活都得干……
谭既来垂下眼睛:“那算了吧。”
来了又要睡那张小床。
下午他撒谎了,他其实还是希望身边有人陪着他,哪怕不是李则安,黄嘉河也很好。
但搞到现在这种地步,他再请别人来,就像是在无病呻吟,故意折腾人。
黄嘉河刚想挠挠头,说一句“我陪你”,突然听到耳返里传来一句话。
一秒钟后他重复:“半小时。”
谭既来茫然:“什么半小时?”
黄嘉河深深看他一眼:“他半小时后过来。”
谭既来眼神登时亮了。
他飞快地整理床单,然后把堆了一天的被子平摊,被首后翻,折起漂亮的造型。
黄嘉河远远坐着,看着他忙来忙去:“你至于吗?”
谭既来后退两步打量着床:“这样整整齐齐的,会不会让人心情好一点?”
黄嘉河:“说实话……”
谭既来:“你快说。”
黄嘉河:“并没有,因为我满脑子都是你画风奇特的睡姿。”
谭既来:“……”
李则安过来的时候,手里拿着一块新手机。
他递给谭既来:“通讯录存了两个号码,一个是我的,一个是39的。”
黄嘉河“什么”了一声。
谭既来捧着手机,飞快把两个号码浏览几遍,尽量记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