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猫还是这么容易被踩到尾巴嘛。”克拉罗斯道,“想要我死?问过我的老板、我的……”
在“老板娘”这个古怪的名词上犹豫了一瞬后,克拉罗斯还是按下了采用它的念头。
“我的…二老板,还有我亲爱的文森特哥哥了吗?”
墨菲:“?”
方块四缓慢地看过安菲、郁飞尘和墨菲,尤其在郁飞尘身上顿了顿,可能是想起了斗兽场上被按着打的经历。
一对四,粉发少年扬起脸看回克拉罗斯的方向,笑得天真烂漫:“好久不见,红心三哥哥,我好想你啊。”
克拉罗斯:“我也想死你了,小方块。”
墨菲无言转身,按原定路线继续前走。
这些玻璃室出来的人真是太恶心了,里面的人究竟过着什么样的生活,真是难以想象。
于是,去下一个地点的路上,又多了一个不远不近跟着他们的方块四。
“玻璃室到底是个什么样的组织?”走在安菲身边,墨菲问,“很难对付?”
“对付倒不难。但是要消灭的话……”安菲笑了笑,说,“你还是去问守门人吧。”
“问题在于,鬼牌可不是作为实体存在的哦。”克拉罗斯自然而然接话,也并不避讳方块四,“他们把作为人的身体称为‘容器’。链接成一个整体的许多个意识通过不同的‘容器’在世界上活动。抹掉几个容器是没用的,他们的意识、知识和研究资料都不会因此消失。除非能找到一种方法——抹掉所有容器,同时杀死所有意识。”
“提醒你们,备用的容器很多哦,都藏在永夜里。”方块四状似期待地看向安菲,“等主神冕下统一永夜的那天,动动念头就可以把他们全部杀死了——冕下,你是这样想的吗?”
安菲温和道:“你又是怎么想的呢?”
方块四舔了舔尖尖的虎牙,猫瞳竖成一条血红的线。
左手边又出现一道身影。
“好多人啊。”一道男声如是说道,“这次竟然要很多人进一个副本吗,真是有缘啊。”
诚然,这声音并不难听,而且,竟然不是很陌生——赫然是一身墨蓝色的海伦瑟。
“海王阁下。”克拉罗斯打招呼,“请问是什么让你和我们走上了同一条路?我们身上难道有什么相似之处?据我所知,我本人并不是个好色之徒。”
“报丧人阁下,又见面了。你的后半句话我暂时还找不到强有力的证据反驳,但是恕我直言——你看起来并不像是还保有着童贞。至于我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那想必是因为我的主也在吧。”
说罢期待地看向安菲,眼神真诚,饱含爱慕。
郁飞尘面无表情。
安菲轻叹了口气,安抚地拍了拍小郁的手背,维护了岌岌可危的和平气氛:“阁下,既然同路,就一起走吧。”
“荣幸之至,我的主。当然还有我的美人们。”海伦瑟眉开眼笑,看过所有人。
迟早把海伦瑟杀了。郁飞尘想。
越往前走,黑暗愈发深浓,直到伸手不见五指的境地。
海伦瑟喃喃道:“快到地方了吧……看来只有我们六个人了。”
“太黑了,总感觉再往前走会有什么事情发生。”克拉罗斯伸手向前探去。
“滋——”
银蓝色的电弧忽然在黑暗中闪了一霎,克拉罗斯发出一声触电的叫声。
“要死。”一向措辞文明友爱的守门人骂了一声,“戒律神官,你漏电了吗?”
黑暗里响起一道恍若无机质的淡漠声音:“不建议突然碰我。”
“那你把灯光打开。”
“抱歉,刚才在待机。”戒律的单边RGB耳钉逐渐亮了起来,开始在黑暗中变幻着光芒。
“你早就到了?”
“嗯。”
——现在他们是七个人了。
安菲看向前方连灯光也照不亮的黑暗:“前面是什么?”
戒律说:“一堵墙,再前进五米可以触碰到实体。无法翻越,无法绕过,暂未发现危险存在。”
往前又走了几步,果然是一道冰冷的石墙,触感粗砺,回声沉重,仿佛有无限高、无限远。
一直指引着他们的钥匙不再有动静,看来就是这里了。
“算起来,来迷雾之都前有好久没进过副本了,希望大家能带带我。”海伦瑟不好意思道。
方块四:“我从来没进过。”
一个由永昼主神、三位永昼神官、一位外神、一只玻璃室核心实验品组成的队伍,难道还会有带过的需求吗?也许吧,只要活得久,什么事都会发生。
郁飞尘:“墙壁上应该会留下信息,分开找。”
灯光照不亮这里,只能用手指拂过去,一寸寸搜寻。
千篇一律的触感后,果然碰到了一些冰凉的凹凸,似是古老的文字,郁飞尘抓过安菲的手放在那里,纤细的手指在他手掌下动了几下。
“黄昏……”安菲喃喃念出词语。果然是这人认得的语言。
“黄昏,与印象。下面一行是——”
“克劳德·拉格伦·乔。”他低声念出一个名字。
熟悉的名字,刚刚被提起过。
“拉格伦大祭司的全名?”墨菲说,“竟然会有他……”
克拉罗斯:“据我所知,虽然画家喜欢,但你并不是很喜欢这位大师。”
“旁边还有东西。”安菲的手指向左侧探去,“一扇门,我想应该推开它。对吧,小郁?”
“推吧。”
独属于黄昏时分的耀眼光芒刹那间淹没了他们。
“在做什么?”
清澈甜软的嗓音从画家背后传来。生命之神萨瑟伸出手从后面环着画家, 越过他的肩头看向画板,又看向画家的调色盘。
“竟然真的在画画,是不是有什么好消息了?”
“算是吧, ”画家蘸了一笔颜料, 在调色板上与另一笔混合, 说,“定位到迷雾之都在永夜的大概坐标了。”
“我们找到的?还是祂有消息传来?”
“都有。前些时间, 一些原本该在迷雾之都的人忽然出现在了永夜里,被负责搜寻的巡游神抓到,顺着他们的来处, 能找到迷雾之都的踪迹。根据那些人的供词, 正是祂打开了雾都的屏障, 把他们放出来的。”
“那他们也知道迷雾之都里在发生什么咯?”
“嗯, 他们都还安全。让我在意的是……迷雾之都对祂的态度似乎十分复杂,仇恨之外,还有别的。但有一点毋庸置疑, 那里对祂来说绝不是安全之地。我已经派了十几位巡游神在附近的碎片世界里守着。”
“那我要去看证词,不打扰你画画了。”说着,萨瑟还是好奇地问了一句, “今天打算画什么?”
“今天不画,只是临摹。”灰色的画室墙壁上浮现一幅巨幅油画, 仿佛有光芒透出,萨瑟看向那里, 不由得眯了眯眼睛。
画家:“克劳德·拉格伦·乔的成名之作, 划时代的作品。它的名字是《黄昏·印象》。”
“拉格伦……”萨瑟若有所思, “是墨菲不喜欢的那个大画家吗?”
画家笑了笑。
“墨菲的存在超越了现实的世界。他习惯的事物是流动的, 不是瞬间的。这样一个观察世界的角度会带来痛苦。那么, 能让他感到永恒安宁的意象会是走向死亡的,而不是走向新生的。”
“所以,拉格伦的画是瞬间的、走向新生的?等等,走向死亡……”
“很对。”画家温声说,“好了…小精灵,不要总是压着我的后背。”
萨瑟笑眯眯松开画家。宽松的长袍下,他的胸脯其实有一个不显眼的柔软弧度。树精灵没有明确的性别之分,但也可以说,那是同时存在的。
“画一幅画的过程,和创造一个世界、创造一个生命的过程有什么区别?只是遵循的法则不同而已。至少,在拉格伦的画作中,我总是能感到那种——造物的欲望。”
画家落下第一笔。
迷雾之都。
突然而至的强烈光线使所有人眼前出现一霎的空白。视力缓缓恢复后才发现这光芒并不能算刺眼。
那是黄昏时分的氛围,辉煌的金色簇拥着即将沉没的太阳。往后看,来时的方向也是一片璀璨。他们所站立的地方是一条白色的光滑步道,能够容纳三四人并排走动。走道没有护栏,虚空悬浮着,延伸到视线的尽头,显得格外纤长也格外危险。身畔则是无边无际的黄昏景色。
说不清这到底是个什么地方,人在其中失去了上下左右的空间感,只知道身边紧邻着无边无际的光的海洋——离得那么近,好像伸手就能触碰到金色的天幕,和状若灼烧的夕阳,却因为缺乏实感、没有纵深而不敢往那方向走去——若去了,就会坠入无尽的光线织成的深渊,那种接近恐怖的感觉就是这样。
夕阳把一行七人的影子长长投在白石步道上。方块四边走,边吹着口哨,那是一种刺耳的破碎曲调。克拉罗斯:“你亲爱的父亲就是这样教你讲礼貌的吗?”
口哨稍停,方块四脸上挂起灿烂的笑意,语调却是能和克拉罗斯媲美的阴阳怪气:“是呢。又有谁比萝丝更懂礼貌?记得那个总是想穿裙子的家伙连吃东西都要嚼满五十下呢。每个研究员都被他喊过叔叔。”
克拉罗斯居然异常受用:“那是当然,研究所里谁不喜欢我呢?”
“天呐,报丧人阁下,你竟然还有这种过往?”海伦瑟兴致勃勃。
克拉罗斯:“海王阁下,悄悄告诉你一个秘密。004号鬼牌最喜欢你这个类型的男人,哪天你不幸被玻璃室抓走,可以考虑去讨好他——记得穿少一点。”
海伦瑟饶有兴趣:“那么这位004号长得怎么样?”
“五官端正,大致对称,符合你一贯的要求。”克拉罗斯说,“只是偶尔有一些无伤大雅的小小癖好,想来见多识广的阁下您也不介意接受。”
“真的无伤大雅吗?”
“总之,比小方块的那位父亲好多了。”
方块四微微一笑,深红猫瞳渐渐缩成危险的一线。郁飞尘就看着方块四走路的速度渐渐放缓,状似无意来到克拉罗斯身边。
一刹那,粉红的身影霎时无声跃起!方块四手指从背后勒住克拉罗斯的脖颈,带着笑意往侧面使力,用整个人的重力带着他朝走道外的虚空处坠去——
然后被郁飞尘拎着领子丢到一边了。
克拉罗斯活动着脖子,懒洋洋道:“早说了,想要我死,先问过我的……”
“再多说一句,”郁飞尘面无表情,“我把你扔下去。”
克拉罗斯做了个封口手势。
“还有你,去最前面。”郁飞尘看向海伦瑟。
“太残忍了,连看着我的主的背影的资格都要被剥夺吗?”海伦瑟如丧考妣地向前走去。
世界终于清净了。
克拉罗斯:“你们也是这样吗?刚刚小方块想同归于尽的时候我发现,在这里我彻底用不出本源力量了。”
墨菲:“不是用不出,是感知不到。”
海伦瑟:“这样说吧,我现在根本无法做出‘去感知力量’这个动作。”
郁飞尘看向安菲,对了一个眼神,安菲朝他轻点头。
他们两个的状况也是如此。仿佛世界在一刹那失去了本质只剩下表象,连力量的概念都消失了,一片空空荡荡。
安菲:“这样才像它应该做的。”
“您怎么一副很赞许的样子?没有力量,我们不会死在这里吧。”
无人回答,过一会儿,戒律近似无机质的声音响起:“已确认。仍保留基于硬件之计算、预测、感知、判断功能。”
克拉罗斯:“这么久不说话,还以为你掉线了。”
“抱歉,我不认为过往对话有参与意义。”
“来自蓝星的初号机阁下,我在永夜里听闻过您和您家乡的一些故事。那真是令人唏嘘。好奇地问一句:您是有一个真正的人格存在的吗?其实没有也无所谓,您的脸庞和身体真是比例完美。”
郁飞尘已经放弃让他们闭嘴了。这一刻连白松的存在都值得怀念。世上不会有人愿意和疯子、话痨、色鬼走在同一道路上。
也有一些片刻,这些人真的闭嘴了,这时候整个空间显得如此寂静,没有风,没有一丝多余的声音。他们就这样在凭空悬立的道路上,拖着长长的影子缓缓向前。
终于,当几乎把永夜里诸神的八卦听了个遍之后,前方出现了不同之物。道路的尽头是个圆形的平台,上面隐有什么东西。走近了,他们看见那是一个坐着的、人的背影。
那人身着白袍,深棕褐色的短发,只看背影,已经让人觉出严肃。
他所坐的方向正对着那轮巨大的夕阳,而在他的近前,支着一张空白的画板。
这不是一座雕像,他是动着的,正一丝不苟地给这张画板绷上雪白的画布。脚下放着一桶清水,一个调色板,一小罐松节油。
当一行几人来到他身侧的时候,画布恰被牢牢固定在画板之上。这时郁飞尘看见他的侧脸,一个精神勃发,目光深沉严肃的中年男人。白色袍服的翻领上绣着他姓名的首字母。恰对上克劳德·拉格伦·乔的全名。
对于这些陌生人的来到,他似乎并不意外。
“来到这里,要走很远的路吧。”他拿起一杆画笔,在清水中晃洗一下,并没有去看他们,说着话,“克劳德,这样喊我就好。”
安菲垂眼:“我曾听闻您的名字,与一座神圣的高山有关。”
克劳德却说:“我只是一个作画者,至少在此时。”
“好了。”他说,“我要画一幅关于黄昏的画,灵感稍纵即逝,因此想要听听你们的意见。好好想一想,然后告诉我,我需要做什么。”
克劳德的声音和神情自有威严在内,这并不是因为他身居高位,而是因为对绘画此事抱以不容撼动的认真态度。
鹰隼般专注的目光看过在场的每一个人,最后停在了因为想拨弄翻那罐松节油而离得最近的方块四身上。
方块四是有些手贱在的,一路上克拉罗斯曾经提过这件事,他表示,方块四根本控制不住那种搞破坏的愿望,无论在什么场合。
克劳德看着方块四:“你先来吧,要完成一幅关于黄昏的画,最需要做什么?请真诚地回答我。”
粉发少年收回伸向松节油的手,看了看空白画布。
方块四漫不经心地抓了抓头发:“先调颜料呗。”
克劳德沉吟一会儿,拿起画笔点在调色板上,道:“调颜料……这是不可缺少的一环。”
“你眼睛的色彩浓烈,我很喜欢。”
说着,画笔在调色板上轻划,一抹深红色出现在笔下。
所有人忽然看向方块四的眼睛。
原本深红近血的猫瞳迅速褪色,变成了无生气、深浅毫无变化的死灰。那是所有色彩均匀混合后会呈现的灰,没有任何色调的偏向,也可以说——没有颜色。
第252章 黄昏·印象 03
方块四只知道别人忽然都看向了自己, 并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面对众人的目光,他眯起了眼睛。
但很快他就知道了。
“你的头发也是很好的颜色。”克劳德说。
粉红油彩出现在调色盘上。霎那间,方块四耀眼的粉发褪色为空无一物的死灰。
这是余光可以看见的。
方块四拧眉, 暴躁的神情刹那间出现在他脸上, 袖中滑出一枚锋利武器, 他朝克劳德刺去!
克拉罗斯:“啧。”
现在所有人都相信方块四那句“没下过副本”是真话了。即使是第一次被卷进碎片副本的新手也不会做出刚开始就暴起攻击NPC这种事。
更何况这NPC可是能追溯到无尽岁月前的重要人物。
克劳德只平静地看了方块四一眼。
就在出手的那一刻,方块四脸上就现出了痛苦的神色!接着他的四肢皆被不可抗拒的力量束缚控制, 以极其怪异的姿态颤抖着收回动作,收回刺向克劳德的武器,倒退几步回到原来的地方, 然后在那里死死站定。
无法使用任何自己的力量, 被来自副本的法则强行压制。克劳德·拉格伦·乔在此处不可被攻击。
回到原地站定的那一刻, 一切色彩都从方块四身上飞快褪去。卫衣的白色、耳上挂饰的金色、武器的银色……
而与此同时, 一抹又一抹颜料,整整齐齐出现在克劳德的调色盘中,从深到浅依次排列。
最终, 方块四成为一座无色的雕像。不同之处在于,他比所有雕像都精细,连发丝都纤毫毕现, 而且他能动。
方块四急促地喘着气,他伸出手看着自己灰色的手指, 一贯充满戾气的眼睛里,流露出愕然和迷茫的神色。
克劳德将颜色中的一些简单混合, 另一些精细揉合, 不过一会儿, 调色板上已是一片缤纷。
“颜料调好了, 然后呢?你来回答。”克劳德那极度认真的目光看向海伦瑟。
因为被郁飞尘要求走在第一个, 所以海伦瑟的位置也十分靠前。
有了方块四的下场在前,但凡不是疯子和傻子,都知道这真是一个需要谨慎回答的问题。海伦瑟犹豫许久,最后说:“我想您应该……嗯……起个草稿。”
“草稿?”克劳德说,“我是问,我具体需要做什么?”
“我想您应该拿起笔,选个深一点的颜色,然后在画布上…勾勒出一些——”海伦瑟眼珠乱转,向下看向自己的身体,“一些线条……比如落日是圆形的,那么您需要画一个圆,这样。”
“我明白了。”克劳德轻蘸了一笔浅灰色的颜料,在画布中央一转,一个圆形跃然其上,“用线条勾勒出事物的轮廓,是绘画中一个重要的环节,你说得很对。”
听着这话,海伦瑟的脸色忽然一白。
克劳德的动作如行云流水,画完落日的轮廓后就开始用线条铺开云层的天空的大致走向。
而与此同时,海伦瑟整个人的形状,开始了一场奇异的扭曲——他原本有一头华美的海蓝色卷发,此刻那卷发与肩背的轮廓开始不清,向下流淌,融入墨蓝色的西装中。西装挺括的线条也开始流淌变化,与皮肤、手指混合不清。同样的变化在他身上每一处发生,所幸他的五官在异变中还保持了大致的对称,能看出是一张人类的面孔。
真要形容,那就是像一支忽然遇到了高热的人形蜡烛在融化。一切原本的线条都消失,最后他变成一个轮廓模糊的、有色彩的圆滑的柱形。
“天啊,我到底做错了什么???我以后就长这样了吗。”多色的人柱里有东西在动,海伦瑟绝望的声音传出来,他好像是伸手去摸自己的脸——也许是吧,那看起来就像一个烂泥怪在蠕动。
似乎非常好奇这东西的触感,安菲上前走了几步,伸出一根手指戳了戳着堆东西的外表。
如同果冻一般光滑,手指戳进去有一个凹陷,但移开后会缓慢回弹。
被安菲碰到的海伦瑟发出一声满足的喟叹。
郁飞尘:“……”
很快,一张简单的草稿在画布上成型了。克劳德的目光也转向戒律:“那么你有什么建议?”
他的目光被戒律的单边耳钉吸引了,那里正依次变幻着光谱中的种种色泽。
克劳德不无惋惜道:“你的色彩看起来比他实用多了,可惜我已经调好了颜色。”
RGB耳钉颜色渐变的速度很快,这意味着戒律在运算。运算即是他的思考。
运算速度缓缓回复原来的状态,戒律说:“比例。您的草稿比例还不够精确。”
“哦?”克劳德看了看画布,又看了看天空,“似乎确实有一些不符之处,但我已尽量还原真实。请你来替我稍作修正吧。”
克劳德说罢起身,将画笔交给了戒律。
戒律画下的线条和他的为人一样机械且严谨,原有的草稿被覆盖,新的草稿几乎完全复制了天空的整个形态,连云的形状都丝毫不差。
戒律将画笔还给克劳德,起身走回原来的地方。
那一刻,郁飞尘觉得自己眼前一晃。一晃过后,戒律的身影也变了。
这种变化没有海伦瑟那么明显,第一眼看过去,他还是那个模样。但当你的注意力投去他身上具体的细节,一切比例都变得失调了。郁飞尘看着戒律的右眼,那一刻那只银蓝色的眼睛变成了戒律身上最主要的部位,大小远超过其他事物,成了唯一的视觉核心。深银色的睫毛、无机质般的瞳孔、形状精美的眼角,明明这一切都是一只眼睛的组成元素,但因为各自比例失调,难以组合,给人异常错乱的感受。看向其它部位时也是如此。
墨菲低声道:“一幅很好的超现实画。”
克拉罗斯:“你少说话。不……接下来你真的要斟酌一下自己的回答。”
墨菲颔首。
“一张完美的草稿,可以使用。”克劳德说。然后他蘸起相应的颜料,给草稿铺设大片的色彩。金色是落日,稍深一些是天幕,方块四头发的粉色和眼瞳的深红所混合的颜色是黄昏余霞。
他上色的速度极快,笔触大胆,用色浓烈。不过一会儿,画布上,黄昏景色已经显现。
“雏形已经具备,但还不是一幅完整的作品。那么我还需要什么?”搁下笔,克劳德看向下一个,墨菲。
克拉罗斯显得有些焦虑,扯了扯墨菲的衣袖,又假咳了一声。
墨菲似有无奈,看向安菲。
安菲轻叹口气,语声带有安抚意味:“没关系,答吧。”
克拉罗斯重重叹气。
他们表现得很异常,这让郁飞尘想起一件事:时间之神可观阅过去、现在与未来的一切物,窥见命运与天机,这样的能力近乎可怕。因此他身上有个不可跨越的限制,不知是与生俱来还是主神为其设下,那就是——他永远无法说谎。
也就是说,墨菲若要回答克劳德的问题,答案必是他心中真正所想,不可遮掩隐瞒。
墨菲的回答果然很干脆。
他说:“这幅画没有动态。”
克劳德若有所思。
“你是说,我只是画下了天空在这一瞬的姿态,而未能表现它流变的趋势?”他说,“也许你是对的,我有个过于严苛的草稿。一副画应当展现事物真实的姿态,但什么才是真的?你我眼中所见才是真实吗?一个值得思考的问题。”
他开始着手修改整个画面,用新的笔触覆盖旧的笔触,改变云的姿态,修改色彩之间的过渡,那轮落日渐渐呈现出跌向地平线的动态。
而墨菲的身影,似乎渐渐地静止了。呼吸的起伏原来越慢,最后消失,他平静地站在那里,整个人被按下了暂停。
“亲爱的?”克拉罗斯伸手在他眼前晃了晃:“你还能说话吗?”
墨菲嘴唇没动,但声音传出来:“我……似乎还能。我的意思是,我认为自己还是可以移动的。”
“但你事实上一动不动。”
“也许吧,很…奇怪。我在走路,你们看到了吗?”
“没有……等等,你——!”
墨菲的身影忽然在原地消失了。克拉罗斯的瞳孔微微收缩了一瞬。
好在下一刻,墨菲又出现了,他出现在几步远之外的另一个地方,目光看向克拉罗斯,也是静止的。
墨菲:“……我知道了。”
其它人也知道了。
他还能说话,能走动,能位移,但失去了移动时相互连贯的那种动态。于是,他在这个世界里行动的方式变成了连环画一般的呈现——每隔一段时间变更一次。
“老板娘,你先你先。”克拉罗斯推了推郁飞尘,“我去看看墨菲到底怎么样了。”
“……你喊我什么?”
克拉罗斯飞快逃窜了。
然后郁飞尘就见安菲歪头看向自己,目光十分、十分地饶有兴趣。
这称呼——
没给郁飞尘什么体会的时间,克劳德的注视已经来到。
“你有一张很有表现力的面孔。那么,你觉得画里还缺少什么?”
一幅画——一幅风景画的表现力该怎样体现?
一幅在色彩和轮廓上尽可能地接近了真实, 同时又有太阳跌落的强烈动态的画作,又还缺少什么?
“亲爱的报丧人阁下。”姿态模糊的海伦瑟发出声音,“我们的黑国王阁下艺术造诣如何呢?”
“首先, 不要喊我‘亲爱的’, 其次, 你也不能说‘我们的’。”克拉罗斯说,“对于你的问题, 据我所知我们公司的画家很喜欢他的脸,但文森特说他的艺术品位奇差无比。除此之外没有什么他擅长艺术的传言。”
“那真是让人担心。”
“哦,倒不用担心。”克拉罗斯说, “没有他过不去的副本, 我是这样听说的。”
“哦?真的吗?那我真要拭目以待了。”
“拭吧, 如果你还能做出这动作的话。
“……”
一路下来, 郁飞尘已经可以在脑海中完全屏蔽这两个人的声音,如同屏蔽昔日的雇主。虽然不想承认,但他确实进入了那种带过副本的状态。他在想一个问题:不知道海伦瑟身家如何。
再看了一遍画。对着克劳德的注视, 郁飞尘平静说了一个字。
“光。”
“光?”克劳德的目光在他身上足足停留数秒,然后转向辉光弥漫的天幕,“光照亮了事物。但我们却看不见光本身。”
“看不见, 但存在。”郁飞尘说,“所以应该画出来。”
克劳德看回自己的画作, 颔首:“是的。我们只有超越了现实,才能画出真正的现实。”
他重蘸一笔颜料:“所以我要画出光的形状。落日和云层都要变得更加耀眼。万物都在光中, 光呈现了万物, 所以色彩无处不在。”
他下笔飞快, 行云流水, 用色比先前更加恣意明快:绚丽的色彩毫无拘束地铺开, 覆盖了原有的底色——几十不同的蓝、紫、灰、橙、紫、粉混合在一起构成了黄昏天幕,既折射着落日的辉煌,又容纳了云霞的多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