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热闹。抱歉……我好像来晚了。”
没人理他。
安菲走向郁飞尘。
“圣杯让君主远离死亡,为什么这把剑却可以夺去他的生命?”他的目光在墓室里扫过, 若有所思道:“所以说,被杀死的人究竟是谁?嗯……被囚禁的又是谁?”
郁飞尘用剑尖指了指倒地的君主:“他是骑士。”
“武士。”安菲用十分严肃的语气纠正。
难道有什么区别?
郁飞尘提剑走向被锁住的那位:“国王得到圣杯,长生不死。他把圣杯里的水分给了他的武士, 所以武士也一直在。活得太久, 他变成暴君。最后武士勒死了他, 成为新的君主。”
也许没勒死, 国王是不死之身,最终只能以重重锁链囚禁。“勒死”是一种修辞。
“真遗憾。”安菲看向倒地的君王,“看来, 当初的武士,最后也成为了一样暴君。”
“国王想解开锁链,用这把剑去向武士复仇, 所以他骗我说,他是武士, 第一次刺杀失败了,现在要拿起剑去继续杀死暴君。”
国王:“……我并没有这样说。”
“暗示也是一种说。”郁飞尘以大剑拄地, 继续道:“他说他是这把剑的主人, 这一点倒没有骗我。”
一直由武士背着的剑, 就理所当然是武士的所有物么?可身为武士, 他的一切, 包括他自己都隶属于那位君王。尤其是——
“这把剑是武士向国王宣誓效忠时用的。它是一件带有誓约的物品,所以,也可以说,它是国王的剑。”
安菲轻点头:“因为立下了誓约,所以武士永远无法用这把剑杀死自己的主人……所以他最初才选择用锁链,而不是用剑。相反,当他做出背叛之举,这把剑却可以将他处决,甚至能够越过圣杯的力量剥夺他的生命。”
短短几十秒之间,曾经的武士,现在的君主——他的华袍已化为尘土,俊美的面容迅速腐朽,化为狰狞的骸骨。在苟延残喘的最后一刻,他也只是看着墙壁中央,喉骨动着,却已发不出任何声音。
被锁住的——真正的君主与最初的国王,居高临下看着武士的枯骨,他缓缓勾起唇角,笑容冰冷而疯狂。壁画中暴戾近于疯狂的君王放轻声音,低语说:
“那力量我曾只与你共享。”
“背叛者……你的代价就是这样。”
语罢,他低低笑起来,身体带着锁链一起抖动,笑声愈大愈疯癫,然后在某一刻戛然而止。
墓室情景忽然变化。以国王的身体为中心,一切都在褪色!青苔枯死,墙壁剥落,吊灯坍塌,目之所及的地方,都在瞬间朽坏枯败。
幽深的墓室,华美的寝宫,琳琅的陪葬品,远道而来的奇异客人,也如那大剑和圣杯一样,失去了曾经的光华。
这时他们看见,在自己面前的,只是一具被锁链缠缚的古老的干尸。
地面上躺着的,亦是一具同样的尸身。
原本是可怖的鲜红士兵所在的地方,是一些披甲卫兵的尸骸。
如一场诡异梦境的破灭。
没有长久的美德,没有永恒的忠诚,只有堕落、背叛的罪行。那精美的壁画,神圣的笔触,超现实的表现法,描绘的却是世俗而肮脏的故事。人世间,这样的故事周而复始。
郁飞尘伸手,在国王身上摸索,果然碰到了一枚钥匙,那是通往迷雾之都下一个地点的信物。
安菲也在地上的武士尸身上得到了。
021没有动作,郁飞尘看见他手中也握着一枚钥匙。
注意到了他的目光,021谦恭道:“我在此地的使命与您不同,因此,得到它的地点也不相同。”
郁飞尘:“那你可以走了。”
021听话地往后退几步,对他躬了躬身:“期待与您再次相见。”
安菲晲着这一幕,不言语。
等021号的背影消失在墓道深处,郁飞尘:“玻璃室?”
安菲转身:“不要理他。”
郁飞尘申明:“没有理他。”
安菲俯身捡起圣杯。
君主和武士的故事结束了,钥匙也拿到了,却觉得还有许多谜团没有解开。
“武士终结了暴君的统治,又在漫长的生命中成为新的暴君,然后呢?谁又终结了他?圣杯为何遗失在喷泉池中,大剑为何插在君主身前,他又是因为什么,非要重新召集客人,期待能够再次得到圣杯呢?”安菲道。
郁飞尘回想了整段经历:“不知道。”
安菲若有所思。
安菲很少会表现出好奇心与求知欲,但此时他好像对这个故事格外感兴趣。郁飞尘看着他。其实他也有些许疑惑未解,譬如为何自己能拔出大剑,但他没把这件事告诉安菲。
“总觉得,我要弄明白这件事……”安菲伸手抚了抚乖乖缠在他臂上的箴言藤蔓,“说起来,墨菲的本源恢复一些了吧。”
藤蔓气愤地抖起了叶子。
郁飞尘说恢复了。
克拉罗斯薅了藤蔓这么多叶子,是有效的。
安菲:“那就方便很多了。”
他半跪下来,手掌触着武士身侧的地面,闭眼。
虚空中有意志的涟漪散开。郁飞尘凝神,却见本源力量的世界里,属于墨菲的金红色火焰跳动了一下。
时间的终极力量,竟从安菲手中流淌而出。
武士身上有迷雾升腾而起,过往种种如画卷展开。
主神自身并不拥有力量。
然而,一切力量都由他统辖。
老巫师的实验室里,正给书籍掸灰的墨菲动作忽然一顿。
克拉罗斯敏锐地看向他:“你怎么了?”
“没事。”墨菲微笑,“祂在使用我。”
“……”克拉罗斯的表情一言难尽:“说话注意点用词好吧。”
君主墓外,021从废墟中爬出来,他掏出随身的笔记本,开始记录。
“我在最后一幅壁画下得到了象征着顺利通关的钥匙。而他们在君主与骑士的身上得到了,这是一种隐喻。”
“是的,必须要告诉你们的是,我在壁画中得到了圣山对我们的启示……”
“至高无上的权柄,亦或者说……力量,不应长久握于一人手中。否则必将招致灾祸。”
“可见,我们与圣山面对着同样的敌人,抱有同样的信念——”
“祂不应存在。”
“找到了。”
雾气刹那具象化,但由于太过久远,无法将当时的细节一一展现, 因此更像是一幅略显失真的画卷。
画卷的中央无疑是那位武士, 此时他已经勒死旧主, 当了多年君主。暴戾残酷的行径可与上一任君主相媲美,荒淫奢侈的程度亦是有过之而无不及。另外——由于上一任君主的死法, 他所在处的守卫严密无比,他不相信任何人,枕下永远压着一把匕首, 大剑从不离身。任何到他面前的人都要卸下武器。
这一天, 他高坐在自己奢华美丽的殿堂当中, 缓慢地把玩着黄金圣杯。
他在欣赏它吗?权柄在握高枕无忧, 他独处殿中,心情闲适,轻松愉快?不见得, 看不出。
外面艳阳高照,宫殿群折射着耀眼光芒,可那光从雕花的窗外照进来, 却一点都不使人感到温暖。相反,它冰冷彻骨。
死寂中, 外面有遥遥的声响传来。
郁飞尘静静听着,那声音他不陌生。是连绵不绝的马蹄声、兵戈相撞声、还有城门失守陷落的声音。有规模庞大的军队正向此处攻来。
宫殿内冰冷的氛围也就可以解释了, 这是亡国前夕的场景。世间没有长存不灭的王国, 有些罪恶只有战争可以将其终结, 终会有人以刀剑结束暴君的罪行。只是不知道会是什么样的人。
安菲亦将目光看向宫殿外。
这时, 身着君主礼服的武士终于将圣杯放于桌上, 拿起大剑向殿外走去。猩红的披风拖曳过流光溢彩的地面,他环视这座宫殿。旁观的两人视角随着他变化,他们看见,此刻偌大的宫殿中,仆人和卫兵或逃或散,竟没有一个人还站在他们的君主身边。
武士面无表情地穿过重重宫殿,孤身一人站在宫殿前的空地上。这里地势极高,可以俯瞰整座都城。
他铜浇铁铸的都城正在数万白甲骑士的奔袭下层层溃散。他们尽着精钢锻造的轻甲,在阳光下格外耀目,如同神明降下的使者。城中守军在他们的马蹄下毫无抵抗之力,城中居民甚至欢呼迎接他们的到来。
武士眯起眼睛,沉默地看着他们。
这是以他为核心回溯的过去,因此,他心中的想法也在郁飞尘和安菲意识中模糊浮现。
——那些人自称为“神殿骑士团”,传说,他们来自一个极遥远、极神圣之地,名为“圣山”。
他们说,神殿骑士团是秉着神明的旨意跨越千山万水来到此地,只为终结这片土地上正发生的罪恶。
他脸上浮现一丝讥讽的冷笑。
他曾追随着一位英明神武的君主建立世间罕有的功业,又目睹这位伟大的君王堕入沉沦的地狱,再然后他坐上王座,又用数百年的时光重复了这一过程。
没有人比他更明白,世上并不存在神明的旨意,只有冠冕堂皇的借口。没有终结罪恶的善行,只有永不止息的贪婪。
他们只是在占领他的土地,侵略他的城池,抢夺他的财富……还有他的力量!——那长生不死的力量。
真可惜,他尝试过无数种方法,竟无法摧毁那杯子。
他就那样站着,直到重重宫门也被撞开,敌人长驱直入。
看着白甲骑士们的动作,竟如同欣赏一次毫无瑕疵的演练。他想,真是训练有素,纪律严明。
他们来到此处,在他面前勒马,静默排开。日光如此冰冷,照耀着骑士们的轻甲,每个人都像一把杀人的利刃。
为首的那个人尤甚。
看着那人越众而出,控马缓行到他面前,居高临下看着自己,武士心中想:哦,原来这就是传说中的,神殿骑士团的骑士长。
他的衣着和其它骑士并无不同,只是多了一件飘扬的白金披风。手中也只是寻常制式的精钢长剑。
然而当他就在那里,那冰冷和恐怖的压力会告诉每一个人,他如此不同。
郁飞尘发现,自己竟看不清那人的脸。
而当那人出现的一瞬间,安菲有些后悔地轻叹了口气,他没想到居然会出现这种场景,也许不该那么草率地回溯时光。这真是小郁该看到的东西吗。
武士与骑士长对视。武士握紧大剑的剑柄,道:“请与我决斗。”
还未等到骑士长的回答,他背后高处却传来一声轻蔑的嗤笑。那声音如同山巅的冰雪。
武士猝然回头,看见自己背后的宫殿顶端,不知什么时候竟坐了一个人。那人右肩上漂浮着一团火一样的流光,与骑士长年纪相仿,穿着雪白刺金的长袍,身形修长优美,铂金的长发随意散在肩头,如他此时的坐姿一样高傲散漫。
那么,武士想,这就是传闻中圣山安息神殿那位唯一的主人了,他的称号有很多,诸如“神子”“神的代行”,更甚者直接称为神明。
——这人的面目,郁飞尘同样看不清。
一声嗤笑过后,那位神子居高临下看着他们,道:“真正忠诚、英勇的骑士间的决斗才值得观看。”
“如果是你们两个这样的……”他笑说:“未免有些不体面吧。”
话音未落,骑士长反手拔剑,寒光闪烁的长剑刹那脱手飞出,直刺向高处的神子!
那人神情冰冷,长剑将袭至他咽喉的前一刻,肩头流光火焰跳动,力量激荡,精钢长剑四分五裂,碎片朝骑士长反袭而去!
武士这才发觉,这两人之间的冰冷杀意,比他们对自己时……明显多了。
下一刻骑士长拂落长剑碎片,剑尖死死钉入地面,而那位神子则淡漠起身,朝宫殿深处去了。
骑士长身边的一位骑士似乎对此见怪不怪,他把自己的剑解下递给骑士长,却被拒绝。骑士长的神色比先前更冰冷,可见心情极差,他重看向武士,惜字如金道:“开始吧。”
这场决斗结束得太快,以至于画面有了几瞬的断片,即使是没有了武器的骑士长,要将武士制服也不过在瞬息之间。
大剑到了骑士长手上。
决斗中,武器被他人夺走是奇耻大辱,但对武士来说,荣誉、尊严,这类词语已经是太遥远的往事了。
他平静地看着那柄大剑穿透了自己的胸膛,溅出鲜红的血液。他曾跪在自己的君主面前捧上此剑,献上自己的忠诚。那时他的君主将手指按于剑身,与他立约:若他永远忠诚,此剑将护佑他无往不胜,若他最终背弃誓言,此剑将代君主夺去他性命。
誓约的力量在剑上流动,他终于体会到生命逐渐流逝的感觉。
过往一切在他眼前浮现,光怪陆离。生命中最后一个愿望,竟然是——
他咳了一声,直视着骑士长的双眼,艰难道:“可否……带我去一个地方……”
骑士长:“去做什么?”
一滴眼泪自武士的脸颊流下。
“去见一面……我的主人。”
第249章 迷雾十二
胸口流着血, 武士被一个骑士架着,穿过重重宫殿来到了最深处一座近似于墓室的囚牢里。骑士长在他身侧。
在那里,原本的君主被囚于千百锁链中。他的血已流尽了, 但圣杯的力量还维持着他的容貌和呼吸。
他缓缓抬起头, 与武士对视。锁链哗啦作响, 武士微不可见地阖了阖眼,流露出复杂的神情。
那么多年过去了, 这是他第一次踏足这里。
许下永不背弃的誓言的那一刻,他从未想过自己会将锁链勒向他的脖颈。
但是若时光倒流,他还会那样做吗?他会。
君主自然看到了他胸口中剑, 命不久矣的样子, 露出鬼魅的、嘲讽的笑容。
“……知道错了?”君主说, “那就在这里为我殉葬吧。”
“我没有错。”武士说, “错误始于你接过杯子的那一刻。”
君主大笑起来。
墙壁传来震颤,巨大的力量把它直接粉碎,灰尘散去后, 另一边出现了那位神子的身影。他身后还有一位穿着祭司袍服的中年人,那位祭司体型微胖,长得慈眉善目。
郁飞尘现在已经对这座神殿有所了解, 能看出这不是普通祭司的服装,而是为首的大祭司的袍服。
神子拎着圣杯, 朝这边看过来。
“啧。”他直勾勾看着武士的眼睛,“背叛了你的主人, 又把自己的卧室设在他的囚室旁, 你在想什么?”
这问题尖锐得像一把匕首。
骑士长则事不关己地站在一边, 他打量着那些锁链, 似乎饶有兴趣。
根本不在意那两人还在对话, 他问武士:“怎么弄的?”
武士一时间没明白他到底在问什么。
神子:“……”
白袍神子面无表情地把圣杯往空中一抛,圣杯漂浮在空中,他伸手虚虚向其抓握,空气中似乎泛起涟漪,一股无形的力量从圣杯上脱离,来到神子身畔,汇入他肩头的流光火焰中。那火焰的虹彩愈发深邃,而圣杯也失去了它的光彩。
“好了。”神子说,他把火焰从肩头取下托在手中,大祭司则取出一辉冰石灯盏将其封存。
果然,神殿骑士团到此,不仅为了占领这片土地,也是为了获取圣杯中的力量。随着那力量被封入辉冰石中,君主的身体开始迅速衰败,至于武士——被誓约之剑刺穿后,他已经在死亡的倒计时中了。
随着武士意识的流逝,整个场景也变得模糊不定。
只听见一声嗤笑。神子俯视着武士的尸身:“不忠的下属。”
骑士长正漫不经心地擦拭着大剑上的血迹,闻言若有所思地看向锁链穿身的君主,道:“失败的主人。”
气氛再次剑拔弩张。
“好了,好了。”那慈眉善目的胖祭司忙道:“骑士长,你应该去收拾战场了。冕下,王国的政务交接,也需要你多费心……”
气氛依旧在冰点紧绷着,直到岌岌可危的天花板上掉下一块沉重的落石,砸向神子。
骑士长抬起剑鞘把落石击偏些许,它掉在神子不远处。
神子面无表情地转身离去。
胖祭司笑眯眯地转移着话题:“这可真是一把好剑,先前那把剑怎么没了?不如就把它作为你的佩剑?”
一声脆响,骑士长把大剑深刺入地面,亦转身从另一条路离开。
仿佛成了什么转移情绪的对象,大剑表面碎满了裂纹。
空荡荡的室内,只留下大祭司和其它两名骑士。
随着这两人离开,祭司的慈眉善目渐渐变为愁眉苦脸,最后变成哭丧着脸:“他们能不能不要再打了?年轻人火气这么大是做什么?神明在上,我的命怎么这么苦啊……”
他左边那个骑士叹气道:“快二十年了,祭司大人,习惯吧。”
右边那个骑士也叹气:“凑合过吧,就这样吧。还能怎么办呢?”
武士的意识彻底消散了。
他最后传来的情绪十分荒诞:在生命的最后,却仿佛失去了自己,成了别人的故事里一个无关紧要的小角色。
周围场景渐渐虚化,郁飞尘和安菲也重新看见了彼此。
看着小郁好像要说什么,安菲转开视线,将时间力量散往墓室本身。
又一段场景浮现。
那位看不清面目的神子孤身一人在宫殿中穿行,骑士、神殿学者、宫殿原有的女仆侍从看到他后都恭敬行礼。走过回廊和花园后,站在夕阳天幕下,他看向黄昏暮色,背影似有些萧索。
喷泉池里,泉水仍在涌动,发出悦耳的水声。
他收回目光,端详着手中已黯淡失色的圣杯,似在回想由它而起的整个故事。
然后,他将这价值连城的宝物随手丢进了喷泉池中,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场景又变,这次仍是那座宫殿,几位神殿学者穿梭在其中,记录和整理着宫殿里的物品、书籍、账册。
“大祭司说,我们不需要什么国王的宫殿,就把宫殿改成墓葬,在这里葬下两位君主吧……你在做什么?”
一个格外年轻的神殿学者蘸了蘸调好的颜料,在墙壁上涂抹着什么:“当然是画壁画。那些超出常人的神秘力量究竟是恩赐还是诅咒?会带来幸福还是痛苦?这真是个好故事,值得记录下来。如果有人能看完我的壁画,这问题就交给他们去回答吧。”
“那这真是个大工程,画吧,别忘记你的本职就好。”
“会的会的。”年轻的神殿学者画完一幕,起身欣赏自己的作品,得意道:“你知道吗,几千年前神殿一位至关重要的大学者就是个热爱艺术的大画家,所以我这也不算忘记了本职。”
“专心画你的画吧。”
“哼,那可是‘奠基者’拉格伦大祭司……”
曾经华美威严、贵客如云的宫廷,就这样渐渐变为无人问津的陵墓,然后在岁月流逝中彻底尘封。
数不清的时间过去后,在迷雾之都波诡云谲的力量结构下,曾经的亡灵再度苏醒,失去圣杯的君主再度召来远方客人,扭曲的力量,变异的宫殿,编织出一场鬼魅般的幻梦——这就是此处发生的全部内容。
牵着安菲走出已成废墟的君主墓,他们往钥匙所指引的方位去,路上,星光垂落。
“那个神子,”郁飞尘说,“是你同行?”
“大概是不知道往上数多少任的同行了吧。没想到这里会和神殿有这么深的渊源。我在神殿那时候,神殿已经宣称它统治着世上所有土地了。不需要再像这样开疆拓土。”
“不然,”他声音变低了一些,“我后来怎么会就那样一直走到了世界的边缘呢?”
郁飞尘:“那你也有……”
一位骑士长?
“没有。”安菲回答的语气异常干脆,甚至没有等郁飞尘说完,“只有我一个人——最后的时候神殿掌握的所有力量都用来限制我,老祭司生前的最后一句话是要我死无葬身之地,整个骑士团几十万骑士为了追杀我跨过了三个神国那么远的路程,直到永夜的边缘。”
郁飞尘看着他的眼睛:“然后你活下来了。”
安菲点头,笑了笑,有一个瞬间他眼里好像有泪光闪过:“我活下来了,我本该死的。我从那里跳了下去。但是小郁,有一个人死在了那里——那是过去的我。”
郁飞尘静静地看着安菲。很难说他相信了,还是没有。
他只是说:“累了的话,我背你走。”
安菲把自己交给他,他把脸埋在郁飞尘颈窝处,嗅着他身上的气息。
“小郁。”不知道过了多久,安菲喊他,似乎恢复了那种安然的、懒洋洋的状态:“最后那个名字,你听到了吧?”
郁飞尘:“拉格伦大祭司?”
“嗯,传说中的一个人。那时候,神殿里好像还没有我这种人……在他之后,他们才慢慢找到了。他也确实是个大画家,留下了很多传世画作。”
“说起来,在绘画这一领域,拉格伦大祭司还是画家的偶像呢……”
“画家”这个词有时候是个泛指的名词,有时候又是个具体的人名,指那位艺术、创造与灵感之神,乐园原初的三位神官之一,墨菲的好朋友。
郁飞尘:“你们乐园里的画家太多了。”
安菲埋在他肩上笑了起来。
作者有话说:
等等自助发刀传统艺能怎么又开始了鸽子扑翅——
第250章 黄昏·印象 01
钥匙指引着去往下一个地点的路径。夜幕深重, 一路上荒无人烟,快到午夜时才有动静传来。
“好巧,你们也来啊。”背后响起一道熟悉的懒洋洋嗓音。
郁飞尘回头, 来者正是藏在黑雨衣里的克拉罗斯。墨菲在克拉罗斯旁边, 但和他隔了一个人那么远的距离。
“好累啊, 在一个老木乃伊的实验室里给他里里外外打扫了整整十遍,才被放出来。可爱的洞察和小郁你家的另一个孩子也在, 可惜方向不太一样,他们中途和我们分开了。”克拉罗斯说,“你们呢……啧, 就一会儿不见, 怎么手都拉上了。”
安菲微笑:“你们好, 都还好吗?”
“好呢, 亲爱的老板。”克拉罗斯说。
墨菲看起来很想和安菲好好打个招呼,又不是很想和郁飞尘产生目光的交集,于是对安菲点头道:“一切都好。”
安菲:“我们也很顺利。”
——在古墓里和一群千年陈尸一起参加一场血淋淋的夜宴, 并被追杀了半夜罢了。与其相比,给老木乃伊打扫实验室听起来真是个令人羡慕的好活计。
“看起来我们这次要去同一个地方了。”克拉罗斯眯起眼睛,“是什么暗示吗?迷雾之都知道我们是一伙?还是说我们身上除了都是公司的成员外, 还有什么别的相似之处?”
墨菲:“我和你并没有什么相似之处吧。”
“亲爱的,我从不这样认为。”
郁飞尘:“有人来了。”
这意思是, 有陌生人来了。
霎时噤声。此处地形起伏,砂石无数, 他们来到附近一块两人高的巨石后, 往四周观察。
郁飞尘的示警早了点, 过了三分钟才听到两道脚步声。浓黑的夜幕里, 那两个人之一提了一盏剔透玻璃灯。光点正向他们的方向而来。
克拉罗斯发出一个轻飘飘的音节:“哈……”
他的身体紧绷起来了, 郁飞尘确信,此刻守门人的毛正在缓慢地炸起。
朦胧的玻璃灯照亮了两位来者,最吸引注意的是一头浅粉色的短发,粉色头发的少年——那是方块四,克拉罗斯的旧相识。在斗兽场上,他杀人的方式极端血腥残忍。
然而此时,方块四却是姿态亲昵依赖地挽着一个人的手臂,走路姿态欢快,近乎于蹦蹦跳跳。
那是个比他高了许多的成年男人。穿了复古式的白色长风衣,手执玻璃灯,半长的黑色头发温文尔雅地松松束在脑后,戴了一副细金框的眼镜。气质很……古怪。
两人逐渐走近,到离他们只有几步之遥的时候,那男人停下的脚步。
“时间快到了。”他温声对方块四说,“我就送你到这里吧。”
他的古怪之处在于,明明声音如此温和,嘴唇也是笑着的形状,眼睛却毫无笑意,深黑色的瞳孔透过镜片直勾勾地看着方块四。
接着只见那男人伸手,低头给方块四摆正着卫衣的帽绳,理顺头发。方块四乖乖任他动作着。
“一个人去副本,要记得我刚刚教给你的那些知识。如果遇到朋友,记得和他们打声招呼,不能像之前那样没有礼貌。也不要随便和别人动手,能走到这里的都是都是很不简单的人。”男人说,“好了,保护好自己。”
语罢,方块四动作自然张开手臂,被那个男人抱了满怀。那是一种很暧昧的抱法。
方块四踮脚回抱他,语调亲昵乖巧:“好的,父亲。”
郁飞尘:“……”
安菲:“……”
似乎是依依不舍地分开后,那男人转身离去,方块四在原地一动不动地目送他。玻璃灯的渺渺光芒渐渐远去,灯光彻底消失的时候,方块四缓缓转身。
跟刚才换了个人一般,冰冷的红色猫瞳毫无感情的温度,他扫视着四周,危险地眯起眼睛,一股兽类特有的嗜血气息从他身上散发出来。然后,方块四猝然抬头!
巨石的顶端,克拉罗斯俯视着他,正缓缓拉下黑色雨衣的兜帽,露出完整的脸。
“好久不见,小方块。”克拉罗斯笑眯眯说:“记得你不比我小几岁吧。怎么,进个副本还要你亲爱的‘爸爸’送到门口吗?”
方块四缓缓翘起唇角,那绝不是开心的笑意,而是饱含杀意。
“红、心、三。”他右手袖中滑出一柄闪烁寒光的尖匕,一字一句道:“你死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