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庄园后才得知,在他离开的时候,温莎竟然还装模作样地拜访了唐珀一次,暗中传递消息,说大贵族们知道教廷现在的熄星实力后,既蠢蠢欲动又忧心忡忡,对教皇的信任出现了些许动摇。
风平浪静的表面下,首都星墨霍依旧暗流涌动,但第二天,熄星盛典还是如约到来了。
盛典在夜晚举行,在此之前,教皇冕下、主教们,诸位年轻继承人,还有远道而来的大贵族们将聚集在一场盛大的宴会上,原本皇帝陛下也该在,但他已经蒸发了,而新的皇帝还没着落。
没着落的原因是最后一位选帝侯有跃迁恐惧症,迟迟不愿来首都,直到今天温莎公爵不知道用什么神奇方法催促,他忽然克服了恐惧,当天就跃迁过来了。新的皇帝将在熄星节过后立刻被选出。
人们陆续来到宴会厅内,深紫的暮色也笼罩了墨霍的天空。只有考文主教缺席,但是教皇下首簇拥着许多红衣大主教,考文的缺席无伤大雅。
郁飞尘找了个隐蔽的位置坐下,很是事不关己。一抬眼还能观赏白松这个最大的内鬼在教皇身边扮乖。
温莎说这次宴会比以往来得人都多。一些本不必来的领主也赶来了,是被雪人造成的损失逼急了,不得不亲自面见教皇,请教究竟有没有解决的方法。
宴会开始前,先由教皇作开场词。这个环节很重要,决定了宴会的气氛是严肃还是欢快,而教皇捏着熄星三百颗的消息,就是要在这时候放出。
果然,教皇语气顿挫难掩激动,将这一消息告知了所有人——探寻真理的步伐一日快过一日,在今天,教廷将一次性熄灭三百颗新星以纪念这一伟大的进展,三百颗新星将在3至10年内逐渐转化为资源丰富的地星,以供人们开采和居住。
说完,教皇眼神满含慈爱与满意,看向下方的人们。那些人的反应却与他预料中不符。
——原本以为能看到饿狼见肉一样的贪婪神情,结果却只见到几张阴晴不定的面孔,在宴会桌上各自递着眼色。
白松注意着教皇神色的细微变化,时至今日,他终于明白了腐朽的贵族们世界的复杂。
教廷能一次性熄灭300颗星星,贵族们现在知道,和提前几天知道,看起来只是晚了几天,实际上,这几天足够他们权衡利弊,看透教皇的打算了。更何况还有温莎在里面煽风点火,唯恐天下不乱。
他记得温莎说,教廷已经习惯了他们要,别人就会给的日子。如果我们这些人富得流油也就算了,但几百年来教廷拿着种种技术和强力武器做筹码层层盘剥,到现在,连我们各自星系里的新星他们都能随意拿来做试验。现在还剩下的,都是决不能给的东西了。
就这样,晚宴厅里陷入一片尴尬的静默中,只有郁飞尘仿佛置身事外,神态自然地喝了口冰水。
教皇神情微沉,但还是继续了下去,展望了一番地星增加将给人们带来的改变。终于有小领主回应,气氛稀稀落落终于不算太尴尬。时钟一分一秒走着,离熄星仪式的时间越来越近。
然而,就在这时——
宴会厅门口忽然响起急促的脚步声,一个人影匆匆闯了进来,是缺席了的考文主教,现在看来不是缺席而是迟到,只是迟到得太久了一些。
看着考文脸色苍白,姿势狼狈,教皇神情晦暗。而听到考文一声慌乱的“冕下!”后,更是皱眉。
这声呼喊也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宴会厅立即寂静无声,只有一位贵族夫人小声说:“难道是庆典出现问题了么?”
旁边人深以为然地点了点头,因为这种语气显然是来报告十万火急的坏消息。
教皇第一时间想到也是熄星仪式出现了问题,看向主管此事的卡扬。
白松感觉到了自己被看,温顺地看着桌角,仿佛什么都不知道。
玻璃穹顶下, 宴会厅灯火辉煌,却是一片寂静。
教皇高坐厅首,他年纪大了, 发须雪白, 五官的轮廓也因为长年养尊处优显得圆和。但常年居于此位, 这张面孔已经与威严直接相连。只听教皇沉声问:“发生什么事了?”
考文主教身材瘦小,五官刻板严谨, 此时却因为过于激动,面颊上的肌肉不自然地颤抖着。
“冕下,这些天来我遵循您的命令, 潜心研究‘雪人’事故的成因, 并兼顾熄星节典礼的调度。忽然发现一件极为可怕之事——”
教皇打断了他的话, 并对两旁卫兵打了个手势, 道:“跟我来,这里并不是汇报消息的场所。”
考文却仿佛根本没听到教皇的命令一般,张口准备说话。
“考文主教!”教皇语气严厉了起来。
这时, 一位座位正好在考文附近的领主却开口,目露关切之色:“是有关雪人的信息吗?”
此话一出,场中几乎一半的人都来了精神, 彼此议论纷纷。
教皇严厉的目光下,考文眼睛不易察觉地往郁飞尘那边瞟了一下。郁飞尘在阴影里朝他微微一举杯。
像是得到莫大的鼓励, 考文的目光又坚定了一些:“冕下,时间来不及了, 熄星仪式必须立刻停止!不然雪人将在帝国中横行!”
众人疑惑, 教皇与他身边两位红衣枢机主教的神情——疑惑得却不太自然。
郁飞尘看着教皇冕下阴晴莫测的脸, 觉得这老头比他想象中软弱了一些。如果是他在那个位置, 会直接让卫兵把人拖下去。
然而教皇是宗教领袖, 对世俗贵族们暂时没有直接的统辖权。贵族们的子民都活在雪人的阴影下,听见可能与雪人有关的消息,自然全都迫切地想要听到。教皇如果阻止,面上未免显得有些挂不住。
最终,教皇道:“考文,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我知道,冕下。”考文直视着教皇,右手却打开了一个微型投影器。
曲线图清晰地投在一面装饰墙上,两个同起同伏的曲线一个代表熄星试验的次数,一个代表雪人的出现频度。连每天凌晨时分二者同时降低为零都画得清清楚楚。
“请原谅我直到最后关头才发现了这两者的联系,冕下,雪人出现的节奏与熄星试验的频率几乎一致,我怀疑,‘雪人’就是熄星过程的副产物!我们只是在小范围内进行短暂实验,就在帝国各处引发了这么多雪人事件,一旦今夜正式开始熄星过程,我无法想象那时的场景。”
通用语言中缺少很多专业词汇,考文的语速极快,半是通用语半是秘语,但中心意思传达得很明确,熄星会诱发雪人出现。
周围人们哗然。
在场的人全都知道雪人,也全都知道“熄星”这一创举。
可雪人是诡异的生物体,熄星是教廷用真理征服星星的伟大举动,这两者又怎么可能联系在一起?
然而起伏的曲线却把一切呈现得清清楚楚,加上考文主教笃定的语气,一时之间没有人能出声反驳。有个记忆力出色的贵族恍然大悟:“我记得,雪人第一次出现,就是在第一年的熄星节后不久。难道真的有关系吗?”
话说出口,他察觉到旁人的缄默,也自觉闭嘴了。
沉默仿佛在逼着教皇发话。但在这样的众目睽睽之下,教皇说话的余地已经很小。
保罗教皇注视着那个图表:“不能因趋势的相似,就贸然推定事物之间的关系。”
“这——”
“可是——”
教皇摆了摆手,道:“但是,与帝国子民安危相关的事情,不容任何忽视。”
众人的注视下,身着华服冠冕的保罗教皇缓步走下高座,来到考文身边。伸手扶住了考文的肩膀:“好孩子。”
然后,他的目光扫过一众神职人员,语声沉稳:“停止一切与熄星有关的试验,今夜典礼的熄星数变为一颗,从今天开始,到真正的原因被找到之前,‘熄星’此事,永不再进行!”
如此一番,贵族们也弄清来龙去脉,几个意欲讨好的小领主已经开始夸赞教皇对子民的怜爱之心。
教皇道:“诸位,真理教廷必会彻底弄清两者的联系,确保‘熄星’能安全地为帝国带来资源。”
温莎则与身边一位长辈对视一眼,白松看着他们,撇了撇嘴,封建贵族们又开始各怀鬼胎。刚才还因为有偿熄星对教皇充满意见,现在为了子民安危不熄了,又惋惜失去了梦中的三百颗地星,总之他们没有满意的时候,每个人都想空手套白狼。
命令一层一层传递下去,原本该是一场熄灭三百颗新星的狂欢,变成了不痛不痒的熄灭一颗星星。外面的平民们对此毫不知情,毕竟教皇从未放出过消息说要熄灭几颗星星。他们只是照例赞美一番教廷与真理后,投入到节假日的欢乐夜晚。
那颗星星熄灭的时候,教皇仿佛苍老数岁,深叹一口气 “希望明天不会再有雪人出现。”
说罢,他转向考文:“寻求真理的路上……为何总是充满着谬误?好孩子,如果这个发现是正确的,你拯救了今夜的很多人。如果是错误的,你也不会受到任何责怪。”
他拍着四五十岁的“好孩子”考文的肩膀,仿佛又多了一个最心爱的学生那样。
考文恭谨地垂下了头:“冕下,其实这不是我自己的发现。”
郁飞尘看事情按计划进行,正要把目光从考文身上移开,听见这句话,重新看回了他。他有种不怎么好的预感。
教皇:“哦?”
“这是唐珀主教给我的启发,他将猜测千方百计通过兰顿公爵转告给我,我这才有了验证数据的思路——唐珀主教一向知觉敏锐,能洞察事物内在的联系。”考文说。
这不是郁飞尘想让他说的话。
考文是唐珀的追随者之一,这才会按他的安排行事。他教考文在宴会厅的大庭广众之下说出熄星与雪人的关系,可没让考文交代来源,他要考文说这是他自己偶然得出的结论,和任何人都没关系。
看来是唐珀的重新审判在即,考文按捺不住,要给他将功折罪了。人一旦追随了什么人或物,就会做出偏离理智的举动。把唐珀推出来,会引起教皇再次注意。郁飞尘可从没觉得自己遇到的那两次雪人是意外。
但木已成舟,下一刻,四面八方的目光汇聚到了角落里的郁飞尘身上。
温莎:“真的是这样吗?”
先前闹得人尽皆知,现在提到唐珀,大家就会想到兰顿。考文主教的话已经说出,无法再收回,郁飞尘面对别人的目光,微笑点头,表示自己幸而能和这样优秀的omega结为伴侣。
人群之中却有一名神情阴郁的神父问:“唐珀主教为什么会产生这样离奇的猜测?”
“这和我们的经历有关。”郁飞尘道,“我和他第一次遇见雪人,是在飞船上。雪人破坏了跃迁设备,我们被困在虫洞内部很久。你们都知道跃迁虫洞打开的时候,宇宙的两个地点重合,飞船可以在两个地点间穿梭。”
考文点头:“熄星的原理也是这样,用镜星打开通道,使新星和死星重叠。”
“那次航行过后我们知道了虫洞内的危险,霍普神父可以作证。但是我们忽然想到,飞船使用的虫洞已经那样危险,星球之间的虫洞岂不是规模更大。”
忽然有位神父道:“难道是镜星打开巨大虫洞时的能量波动过大,引起了更大范围内的异常?”
听者齐齐变色,郁飞尘不说话了。
这是教廷的人自己说出的话,与他和唐珀无关。
虽然,他也是这样猜的。
教廷做到了很多事,他们能攫取新星的热量作为能源,也可以随心所欲熄灭它们以获得宜居的地星,但这真是现在的教廷能完美控制的技术吗?
扭曲空间,在遥远的两地间形成能与一颗星球相提并论的巨大虫洞通道,这种强度的动作怎么可能不波及到周围的空间。于是——灾难就悄然降临在帝国了。
没想到,简短的一问一答却给了白松不少启发,他这些天填鸭一样被塞进太多知识了。
“你说得没错,”白松拧眉道:“虫洞是连接两个地点的通道,打开巨大虫洞时能量波动过于剧烈,扭曲了其它的空间,也许就造成了其它小型通道的出现!无数个不稳定的小型虫洞遍布在宇宙里,也许一个人走着走着……就……”
白松确实可以出栏了,郁飞尘想。
熄星时,空间的裂缝遍布了整片宇宙。假如一个人面前正有一个,而他走了进去——
在这一端,他就蒸发了。
那他还会活着出现在另一端吗?
不会。因为那不是个平和的通道,而是一条暴烈的窄径,里面全是错综复杂的力场,生命被吞噬,物质被湮灭,只在那头——虫洞的另一端投射出一个稍纵即逝的雪白剪影,也就是所谓的”雪人”,它连接着虫洞,和现实世界已经不再处于同一个维度,所以才会造成那样诡异的破坏。
雪人不是另一种生物,而是被扭曲了的人。
可这些空间的裂缝仅仅只是对人有害吗?并不,只是蒸发一个人容易被发现,消失几件物难以被察觉罢了。它们也不只存在在人类身边,而是随机出现在宇宙各处,在无人的深空中,甚至是星球坚实的内部。在看不见的地方,这个世界已经千疮百孔,灾难正在酝酿。
所以,唐珀看到那张曲线图的时候会说,支配远超自身的力量,是一种妄想。
此话一出, 满室寂静。
神职人员自然能听懂背后的含义,而贵族们虽然不懂得具体原理,却也都受过语言与逻辑的教育, 听完这句话, 谁还能想不到自己所处的世界究竟陷入了怎样的危险中?
空间裂缝就这样散布在未知之处, 有可能自己一步踏出就再也回不了头,也有可能什么都不做就有雪人从扭曲的裂缝中朝自己而来——最恐怖的事情永远是不可预测。
而所有人、所有物都活在这样的阴影中。物质源源不断从裂缝中流失, 像是竹篮里漏出来的水。而如果今夜真如原本的计划一样熄灭300颗星星,那么大的能量波动发生在宇宙里,情况又会比现在糟糕多少倍?
这一切的原因, 都是教廷实施了一样危险的技术。
还好唐珀主教一念之间有了猜测, 考文主教又从数据里发现了蛛丝马迹, 而教皇果断地下令叫停了熄星。
一场庆祝盛典的宴会, 却成了死里逃生的现场。长久的寂静后,终于有一位年轻神父迟疑着开口,用他的专业领域知识佐证了白松的假想。接着, 更多人加入其中。年长的神父和主教们则大多缄口不言。
眼看气氛越来越怪异,教皇叫停了他们的讨论:“熄星已经停止,让事实来证明猜测正确与否。”
如果不再有雪人出现, 自然就证明了两者的因果关系。但统计各地即时发生的雪人事件需要耗费时间,无法立刻看到结果。宴会就在这样诡异的氛围中开始, 原本铆足精神预备应对教皇压迫的大贵族们忽然无处着力了,原本打算请求教廷重视雪人的领主们也得到了答案, 虽然这答案简直像个教廷的丑闻。直到夜深的时候, 气氛才在场面话与客套恭维中热络了一些。
终于, 一位神父战战兢兢来报, 过去的几个小时内, 各地均未上报关于雪人的新事故。
宴会厅里,那根绷紧的弦终于放松了下来,不论原因如何,起码一场大灾难消弭了。
教皇脸上却不见高兴。先前发生的那些雪人事故,大庭广众之下被证明是教廷的过错,纵然能在平民里控制住消息,可今夜过后,教廷在这些贵族心中的地位就要有所改变了。
不过,大部分贵族并没表现出来,他们甚至殷勤地赞美教皇当机立断,做出了正确的决定。
终于,赞美声中,教皇沉声开口:“再次传令圣城,今后绝不再进行任何熄星试验。”
——这次是真的正式诏令了。
郁飞尘耳畔忽然响起了熟悉的提示音。
“守门人温馨鼓励:世界进程因您的参与发生改变,占领进度达到70%,恭喜!请继续努力~”
阻止了教皇的熄星计划,使这个文明免于一场灾难,确实也是一种改变。
克拉罗斯还有报进度的功能,郁飞尘心情不错。不过他知道教皇此时心情必然很坏——“雪人”这一招,短时间内不能再用了。
如果那些裂隙真是随机出现的,那由此导致的雪人也不是教廷能左右的东西。然而,世界上还有一种雪人可以精准控制,就像他们能熄灭掉位置固定的星星那样,只要用镜星对准两个固定的坐标,再缩小能量数值,就能在它们之间打开一个小型虫洞。这时如果有一个活人从通道这头进入,通道那头就会出现雪人的形迹,精准毁灭一些人或物。
但在今晚,所有人都知道了熄星和雪人的联系。这样以后,如果再有雪人伤人,教廷就真的脱不开干系了。
而他自己也可以不用再守夜。事情进展不错,唯一的缺陷是,今晚这一出并没有让教皇真正伤筋动骨。甚至,只要堵住贵族们的嘴,再告知平民们雪人已经被解决,教廷在民间的声望还会大大提高。正想着,考文主教来到他所在的小茶桌前,似乎有什么话要说。
但考文还没开口,另一个人也来到了郁飞尘身边,是曾经发问过的那个表情阴郁的神父,考文好像和他很熟悉,没说话。
“公爵阁下,”那神父低声道,“既然掌握了教廷的把柄,为何不等到今夜过后,熄星的灾难彻底酿成,再将它公之于众?”
话说出来,郁飞尘就知道,这位估计也是反叛者的一员了。
说得没错。现在指出问题,对教皇冕下来说来说只是一次风波,等到更大的灾祸酿成,更多人——或许是数万人死于雪人之手后再指出,才是毁灭性的打击。
然而——
已经拿到了70%进度的郁飞尘语调淡淡:“每个人都有选择。”
和主神待久了,他觉得自己讲空话的能力提高了很多,而这种似有深意的空话最能堵住别人的嘴。
那位神父沉默一会儿,不置可否:“时机只有一次,错过不会再重来。”
对面,考文主教也意识到了什么,目光有些闪烁。
郁飞尘只是神色如常,喝完了他的那杯冰水。他看见了远处教皇深思考虑的神色,也看过了考文和神父的表情。或许是正视了自己的缘故,对别人的贪婪、执着和选择,往日只觉得可笑,现在竟然都能理解了。教皇明知熄星的后遗症,仍要用此来巩固自己在世俗中的权力。反叛者为了结束这一任教皇的统治,也可以不计一切后果。
而他选择做点某位神明愿意看到的事情。不过,对这个选择,他自己也并不抵触就是了。
夜渐深,宴会在心照不宣的古怪气氛里结束,宾客散去。
温莎路过郁飞尘旁边的时候,微微笑了一下。
他笑里好像有话,郁飞尘道:“怎么了?”
“今晚,兰顿公爵的目光看似漫无目的,其实一直追逐着人群中的某位红衣枢机主教,那位主教显然不是唐珀主教。”温莎道:“我很好奇其中的原因。”
郁飞尘:“他叫什么?”
“西蒙斯。”温莎道。
郁飞尘把名字记下了。
红衣主教们穿得千篇一律,发型也差不多,甚至体格都是一模一样的瘦削,仪态也不像唐珀那样端雅。对于他这种不认脸的人来说,要准确辨别出其中一个很不容易,只能多注意几眼,确保没看丢。
——雪人和熄星的关系被公之于众时,这位西蒙斯主教的表情是变化最复杂的那个,甚至,他和教皇还对视了两次。
教皇利用熄星技术排除异己,怎么可能没有亲信的帮手。
郁飞尘:“谢谢。”
“不客气。”温莎饶有兴趣,看了一圈周围无人,正准备询问您又想掀点什么风浪,就见眼前已经空荡荡一片,没了人影。他撇了撇嘴,再次回到人群中,去找白松说话了。
午夜,寂静像阴影一般附着在大地上。
西蒙斯主教下了飞梭,走在回圣城住处的路上。他思绪重重,并且不时看一眼通讯终端,想接到教皇的传讯,但终端迟迟没有亮起。
一个冰凉的枪口,忽然抵上了他的太阳穴。
难道是——
他艰难地转头, 却始终看不清黑暗中的轮廓。枪口指着脑袋的感觉如此清晰,但枪声却迟迟没有响起。
与其说是一种威胁,更像折磨。
西蒙斯松了一口气, 起码来者不会立刻杀了他。
他声音沙哑:“……你是谁?”
“你觉得我是谁?”一道冰凉的嗓音传来。
西蒙斯起先觉得这嗓音陌生, 片刻后才惊觉刚在宴会上听过。
“兰顿……你……”
没认错。能在教廷中居于高位的人, 智商起码在平均水准之上。郁飞尘没多费任何口舌。
“知道我想要什么了吗?”
“我……”西蒙斯冷汗涔涔,剧烈喘着气, 哆嗦道:“我……我不知道。”
“不知道怎么控制雪人?”
“虫洞是……是随机的,我们不能……不能控制雪人在哪里出现……”
郁飞尘已经很久没听过这么此地无银三百两的回答了。
“那你们为什么能准确控制通道在新星和死星间打开?”
这话一出,西蒙斯的身体立刻僵硬了。但他仍然什么都没承认:“不是——”
扳机咔哒一声扣下一半。西蒙斯主教顿时消声。
一条人命拿捏在手中, 郁飞尘反而异常悠然。
“是等教皇拿你出去顶罪, 还是现在交给我证据, 自己选。”他说。
西蒙斯面如死灰。
事实上, 当熄星的后果被公之于众时,绝望就已经笼罩了他。这么大的事发生了,教皇要想让自己的地位不动摇, 必须给那些贵族们一个交代。而最好的交代方式,就是把熄星实验的主要执行人——也就是他推出去,剥夺一切权利, 执行最严厉的责罚。
“就算我……给你,”他艰难地说, “教皇接下来也会把我……”
“好。”郁飞尘把扳机又按深一分,枪管内部的机括已经绷紧如弓弦, 只要再加一点力度, 西蒙斯的脑袋立刻就会变成烟花。
“再选一次, 现在死, 还是接下来死。”
西蒙斯仍然在犹豫徘徊。但郁飞尘深谙怎样给人施加压力。
“我赶时间, ”他思索了一下自己“赶时间”的理由,最后说:“我的omega还在等我回去。3,2,……”
“我带你去!”西蒙斯猝然发声。
郁飞尘笑了笑,移开枪口。他之前说了那么多都没见这人表态,提到身为反叛军首领的唐珀才倒戈了。西蒙斯不是白痴,现在他想好好活着,就注定要站在教皇的对立面。
西蒙斯劫后余生,得扶着墙才站稳。他在圣城的权限很高,一路避开卫兵和同僚。在实验区内畅行无阻。
最核心的实验室里,郁飞尘看着西蒙斯打印出了两次“镜星”的操作记录,第一次是把小型虫洞开往了伊莎贝拉号的控制室,第二次是开去了兰顿庄园内的某个坐标——他的主卧室所在的坐标。
同时,西蒙斯竟然还谨慎保留着教皇向他下达命令时的记录。看来教皇和他心爱的学生们之间的关系也不怎么样。
面色惨白的西蒙斯把文件递给郁飞尘。
郁飞尘:“不是这两个。”
西蒙斯的脸色愈发难看了。在郁飞尘的注视下,他艰难地转身,打出了另一份记录——与皇帝相关的记录。
郁飞尘从别人口中听说过,死去的那位皇帝年轻、进取,野心勃勃,但和教皇关系不怎么样,两人不久前还发生过一场冲突。
看到这个记录后,郁飞尘倒笑了。
他倒是真没想到,教皇处理皇帝和处理唐珀,用的是同一个虫洞。那时皇帝正在另一颗星球巡查事务,却被教廷的神父带往花园中固定的地点,走入了教皇特意为他开辟的虫洞之中。
而虫洞的那一端正指向即将跃迁的伊莎贝拉号核心装置。一石二鸟,还能省不少能源。
他把证物全部收了起来。
西蒙斯小心翼翼,道:“那我……”
扳机叩响的声音突如其来——
西蒙斯喉中发出一声沉闷的惨叫,猛地向后趔趄几步,难以置信地捂着自己的右肩,鲜血淅淅沥沥从他指缝间淌出来。这个魔鬼一样的兰顿公爵不是隔一段距离开的枪,而是直接用枪口抵着就按了扳机,子弹巨大的冲力直接震碎了骨头,这意味着……
郁飞尘把目光从淅沥沥淌了一地的鲜血上收回来,失去了右胳膊,西蒙斯这辈子都不能再操纵打开任何一个虫洞了。
“就说是反叛军余孽做的吧。”郁飞尘收枪走人。西蒙斯跌坐在鲜血中,不知道兰顿公爵为什么要开这一枪。
难道是用这样的举动警告教皇,反叛军已经知道了什么东西?
还是……单纯因为他差一点杀死他的omega?
高墙的阴影下,一艘飞梭悄无声息滑了出来,上车前郁飞尘往圣城大门口看了一眼,见考文主教正在门前来回踱步,似乎焦虑不安。
是因为唐珀审判那天快到了吗?郁飞尘没再去和这人打交道,飞梭载着郁飞尘悄无声息地回到了兰顿的庄园。
没有了雪人的夜晚格外宁静,郁飞尘回到卧室的时候,见唐珀已经在床上了。郁飞尘一靠近,原本就没睡熟的唐珀睁开了眼睛。
郁飞尘先把教皇谋害前任皇帝的操作记录递给了唐珀,唐珀翻看的时候,他又道:“克拉罗斯的系统报进度说完成了70%。”
“温莎告诉了我今晚发生的事情。”唐珀看着郁飞尘,似乎是想夸他的那种神情,“如果熄星照计划进行,这个世界很快会化为碎片。”
郁飞尘仿佛只听见了前半句:“他来找你做什么?”
“来提醒我哪些律法的漏洞可以用于脱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