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来教皇真是有备而来。
但大多数人的谈判都是如此,将一切得失斤斤计较打算断臂求生,却不知道自己早已经没有了摆条件的资格。
他们两边分坐,郁飞尘一眼就瞧见几条姿态强硬的条约,其一是要求皇帝开启修订律法的程序,增加一道宗教契约法。其二是要了同一片星云里的一簇自由星球,要求教廷自治。
郁飞尘想起近些年帝国皇帝废立频繁,而教廷力量日渐深入权力中央,莫非都是因为皇帝骨头软,签了这些丧权辱国的加冕前协议。
但是,只需轻轻一签,教皇印章落下,皇位便花落手中,往后大有可为,也挺划算。郁飞尘向来是以最短途径把任务做完就走,走后哪管洪水滔天。
要是以前的任务,他就真这么干了。
但现在——
正要开口,钢铁地板忽然颤了颤,前方不远处蓦地发出震颤巨响!
不是他们在的地方,听方位俨然是来之前唐珀的那个方向!郁飞尘手中笔重重在桌面搁下,就在这时,四面八方隐蔽处呼啦啦冒出教廷卫兵,将谈判室牢牢围住!
短短一秒后,又是一声轰鸣,连带着他们这边的地板都晃了晃。
教皇年事已高,听此声音不由得脑子糊涂了几秒,再清醒时,郁飞尘的身影却鬼魅般在他身侧,森寒戾气恍如实质。教皇眼睁睁看着郁飞尘手心原本什么都没有,空荡荡里蓦地闪过几丝黄铜色流光,流光迅速成形,接着他整个人被揪着衣领从座位上拽起,被一根枪管抵住了脑袋,并面向众位士兵,俨然是个人质样子。
……见了鬼了。
第118章 远星倒影 26
舷舱门轰然落下的时候, 白松半是主动,半是被踹地从升降梯上滚了下来。刚一起身,卫兵从四面八方就轰然围了上来:“里面发生了什么事?”
白松心脏狂跳, 但没有相信卫兵中的任何一个人, 他艰难地咽了咽唾沫, 道:“奉……教皇的命令,我要出去……亲口传信……西蒙斯主教。”
卫兵对视一眼, 动作并不坚定。
他们今天收到的命令本就含糊其辞,要这里无论发生什么事情,都不要轻举妄动, 等待教皇的命令。就在他们对视的时候, 白松急促说了一声:“来不及了!”就握着自己的通讯器往出口飞奔而去, 卫兵没有去追。
地面继续震动, 热风扑面而来,停泊区内,只见那艘飞船尾部喷出蓝色焰流, 周围环翼翕动,俨然是要升空的样子!卫兵在热浪中连连后退,心说难道今天有人要偷飞船逃跑, 却始终没接到上级的命令。
白松一路狂奔,他是红衣主教, 外围卫兵不明所以,无人敢拦, 刚刚离开基地大门, 他就给郁飞尘发去了通讯, 可惜一时半会没人接听, 他开始疯狂敲字发短信。
郁飞尘听见了通讯响, 但他现在没有多余的手去接。
齿轮堡垒的一部分力量被抽出来,成了他手里这柄铜管手枪。他挟持着教皇,枪口直直对着致命的太阳穴,对围上来的卫兵冷沉沉吐出一个字。
“滚。”
教皇瞪大眼睛,安检的时候明明把所有可能的武器都卸下了——他实在没想到会发生这样的事情。
教皇性命被威胁的情况下,卫兵只得“滚”了。
卫兵撤退,郁飞尘对教皇的态度却没有丝毫好转,他手指冰冷有力,呼吸声响在教皇耳畔,规律得吓人,教皇在那一刹那有种错觉,挟制住自己的根本不是个人,是个无感情的机器。就在这时郁飞尘开口,声音里蕴藏的情绪森寒暴戾,倒让教皇大梦惊醒,松了一口气。
郁飞尘:“你想把他怎么样?”
教皇答:“不是我。”
“砰!”
话音落下的那一秒郁飞尘就开枪了。
教皇的面孔瞬间扭曲,整个人滑倒向地板,又被人从背后揪着衣领站起来,大片鲜血从他右肋下涌出,卫兵听见枪声再次呼啦啦围上来,却见教皇并没死,只是被一梭打了个重伤,还是被挟持着。
教皇在剧烈的疼痛里大口大口喘着气,心里全是震怖。他在那至高的位置上待久了,做梦也没想到有人会这样对自己——有人敢这样对自己。他以为即使挟持为人质,别人也会投鼠忌器好好对待。
但是他全错了,这个人根本是个无所顾忌的疯子。
他喘了口气:“你……”
郁飞尘的枪口又移到了他的额头要害位置。就在这时外面一阵更大的轰鸣响起,伴随巨型能量机械运转的嗡鸣声。
郁飞尘垂着眼,有两滴鲜血溅在他脸颊上,抹去后还留了点若有若无的血痕。他目光扫过卫兵,道:“外面怎么了?”
卫兵中的一个承受不住心理的压力,想起刚才从外舷窗里看到的兵荒马乱的一幕,哆嗦着道:“有个……有个飞船……升空了。”
郁飞尘抬手,答话的卫兵身旁,一个刚才想说又不敢说的卫兵倒下了。
郁飞尘:“哪一艘?”
这次再没人犹豫,有人抢着回答:“好几个人都上那艘了。”
还有知道他和唐珀关系的卫兵抓住了他话里的终点,说:“唐珀主教也在那艘船上。”
教皇惊怒痛交加,死死盯着卫兵们,嘴里发出“嗬嗬”的声音,像是没想到自己的卫兵这么轻易就能反水。
这时白松的短信成功发到,终端上浮现文字。
“郁哥,考文主教反水了,劫持了唐珀主教。”
“还有个神父也是他的同伙。”
“他们不知道要把飞船开去哪里。”
“我在外面,温莎在里面。”
消息在郁飞尘余光里一条条刷过。情形渐渐明晰,让他刚才知道唐珀有可能出事后那股突然而来无法控制的戾气淡去了一点,心说能见证主神阁下传教失败的片刻,也算是一次非凡的经历。
也是,他太知道主神对信徒的控制力,理所当然认为唐珀对反叛军也是这样。但手握权力的人从来都走在钢丝上,下蛊能下到主神这份上的人实在太少了,教皇做不到,所以有了反叛军。以前的唐珀也没做到,所以反叛军反水了。
教皇这时出声,微弱地重复了一遍:“不是……我。”
郁飞尘面无表情往他肩膀上补了一枪,教皇痛叫一声,卫兵面如死灰。
没有教皇的默许和煽动,考文怎么可能有在教皇的地盘对唐珀下手的机会。
卫兵不敢妄动,教皇也已经跌在地板上起不来身。“驾驶权限给我。”郁飞尘道。但双方脸皮已经彻底撕破,保罗教皇在此时展现出比卫兵硬得多的骨气,咬死不肯开口。
飞船已经升空,意味着考文已经得手,教皇心里有数。他此刻终于意识到什么威逼利诱都没用,只有唐珀的安危是这人的命脉,怎么可能松口。
教皇唇角出现一丝冷冷的笑意。
郁飞尘的笑意比他更冷。教皇背后发毛,在那冷冰冰若有若无的笑意里甚至看到了一丝怜悯。
郁飞尘直接把他摔到飞船的驾驶台前,鲜血渗进地板的机械缝隙里,触目惊心。
“3,16374,”郁飞尘看着他,忽然念出一串数字,“257,01。”
——这是串坐标数字。标记着一个镜星虫洞的位置。不久前,皇帝正是踏入了这个虫洞,他在里面被剥夺了血肉和生命,化成雪人的影子出现在押送唐珀的飞船上,破坏了跃迁装置。
随着这串数字被念出来,教皇瞳孔骤缩,寒意从后脊骨里冒出来遍布全身,牙关因为不能自控的紧张咯咯作响。鲜血直流,他的手胡乱抓着自己的胸口,滑溜溜的鲜血里,教皇突然想起西蒙斯主教肩膀上的枪伤来,他不蠢,顿时明白了所有前因后果,一刹那失去了所有力气。
“证据全部在我手里。”郁飞尘淡淡道:“冕下,我已经做好万全准备。”他的手指在驾驶界面上轻车熟路敲击数下,屏幕上已经弹出驾驶权限确认的界面。
身败名裂似乎比死还可怕些,教皇脸色衰败如灰尘,吐出了那串密钥数字。
停泊区,第一艘飞船被挟持飞走短短三分钟后,另一座重型歼击舰轰然腾空而起,咬着空中的飞行轨迹疾掠而去。
白松正焦急打车,共享飞梭还得一会儿才能排到他。
背后轰鸣声再次响起,他回头看见了歼击舰飞起的一幕,记得这是他郁哥和教皇在的那艘,松了口气
白松知道他郁哥得追人,没空指挥他,正想着下一步该怎么做,迎面撞上一行人,是闻讯带卫队匆匆赶来的阿希礼上将。阿希礼上将是真正手握首都兵权的人,理论上听从皇帝调遣,实际上对教皇也算亲和,血缘上是洛什兰顿的亲长辈。
阿希礼上将:“里面怎么了?”
白松指了指已经快消失在天际的歼击舰:“教皇飞了。”
阿希礼:“……?”
“兰顿呢?”
“公爵也飞了。都飞了”
“……发生了什么?”
白松:“没谈拢吧。”
阿希礼上将表情渐渐扭曲,仿佛煮熟的鸭子和教皇、兰顿一起飞了一般:“是兰顿又做什么混账事了吗?”
上将异常的敏锐让白松感到家人一般的亲切,他说:“麻烦带我去圣城,上将。别追了,不管发生了什么,我们都追不上他。”
阿希礼上将是见过他郁哥开船的,他记得。
上将思索一会儿,认同了白松的说法。无论天上发生了什么,他们是追不上的。
坐上阿希礼上将的高级飞梭,去往圣城的道路两边花团锦簇,喜气洋洋,人们还在庆祝教廷解决雪人的伟大成就。白松看着圣城的轮廓在面前逐渐清晰,回想刚才猝不及防发生的事情,所有人都飞了,郁哥去解决考文和教皇。扳倒教廷的任务最终还是不可避免地压到了他的身上,白松感到了长大成人的惆怅。
飞船上。
温莎被几个卫兵扣住了。但他不是主要的目标,被铐住双手后就被放置在了一旁。生命真正受到威胁的是唐珀。
一整个飞船上的卫兵都被买通了,考文拿进来一柄窄长的光刀,这是某个实验室最新的研究成果,安全检查的时候没暴露。打开开关之后,离子流织成一片淡蓝色的薄刃,这东西即使削向钢铁与岩石,那坚不可摧之物也会立即分成两半。
现在它就抵在唐珀的脖颈前,刀刃处发出“嗤嗤”的嘶响。唐珀的脖颈皮肤上已经被划出一道丝线一样细薄的伤口,血液从末端流下来,没入衣领中。
这血流下来的时候,考文握住刀柄的手颤抖了几下,眼角神经质般抽搐着。他看着唐珀平静的面容,心中浑然生出一股无力感,无力过后是加倍的疯狂,下不去手割断唐珀的喉咙,那就把开关往前推,增大光刀的面积——
“考文,”唐珀忽然开口,淡淡道,“我想知道你这样做的理由。”
一系列疯狂的举动终于得到了反馈,连日来压抑着的情绪终于有了突破口,考文的身体因激动而颤栗,但他的声音因此更加干涩低沉。
“因为你……背叛了我们。”他道,“你……骗了我们。你口口声声带我们建立新的教廷,自己成了未来皇帝的omega。”
他胸脯剧烈起伏,越说越是激动,温莎别开眼不敢看,心里哀嚎一声,祈祷考文千万拿稳刀。
“兰顿找我,告诉我镜星的真相,要我当着所有人的面说出来。我很激动,我知道真相是你发现的。这么多年,我们终于有了正大光明的机会,告诉他们……告诉他们教皇的罪行。我还想……帮你,让你重获自由。”他声音嘶哑:“结果呢?教皇还没酿成大错就被你们制止,你和兰顿在选帝侯那里得到美名,教廷……教廷……现在满帝国的人都在赞美教廷!我们的其它伙伴早就看懂了,他们告诫我不要再相信一个omega,你的心已经站在了贵族那边。只有我……只有我还什么都不明白。”
考文喘了一口气,他因被背叛而绝望,如同一头困兽。
唐珀的声音依旧平静而温和,他问他:“还有呢?”
“你……为了让兰顿当上皇帝,可以放弃那么好的机会。现在他只差教皇同意就能成功了……你……教皇必然……”
“你怕我倒向教皇,同意他的一切要求?”唐珀轻声道。
考文痛苦地闭上眼睛。
他是反叛者里最激进的那一批,也是最狂热的追随者,因此,当他看到唐珀和兰顿公爵那样亲密的姿态,看到教皇对他们那样亲切的态度,他如遭雷击。组织里人心惶惶,更让他夜不能寐,痛苦不堪。
但这里有比考文更冷静的人,
“你说出了多少?”角落里一个神色阴郁的神父忽然对唐珀开口了,道:“为什么我们今天会被邀请来到这里?”
温莎仿佛听到什么好笑的事,笑了起来,终于被卫兵拿枪指了脑袋。
“我是中立的,”温莎撇清自己,然后道,“但是唐珀首领如果真的供出了你们的名字,教皇还会邀请活着的你们来到这里吗?你们之间的信任怎么还不如我和兰顿公爵之间的信任。”
那名神父走到了他身边,他神情坚定,那是一个下定决心的人才会有的眼神。
“他在兰顿和教皇身边活着多待一天,我们的组织就会多一天震荡不安。”他道:“我们相信的是曾经的唐珀首领,不是未来皇帝的omega。”
温莎仍保持着贵族独有的彬彬有礼的姿态:“因为你们认为omega天生软弱善变,不值得信任?可你们忘记唐珀首领以前带领你们做的事情了吗?他在长达五年的应激期里都克服了内心的恐惧,带你们走到今天,你们却在他终于得救的时候背叛了他。”
“但救了他的人是兰顿。”回忆起往事,考文主教握刀的手又颤抖了几下,温莎赶紧闭嘴。
那名神情阴郁的神父想要说话,唐珀淡淡带笑的声音却响起:“我建议你不要与温莎公爵争执与omega有关的话题。”
考文死死看着唐珀的眼睛。
从前的首领不是这样。
他尖锐,进取,对教廷充满反感,不表露一丝属于omega的弱点。
而不是现在这样……这样……
考文无法形容现在的感觉,看着那双平静的冰绿色眼瞳,他觉得他根本没有任何情绪的波动,他什么都接受,什么都原谅。他不在意他们的忤逆,不为自己辩解,也没有受制于人的不甘,就像大人看见一个犯错的孩子。
曾经的首领让人服从听令,现在的首领却让人想……痛哭忏悔。
他好像什么都知道。
刀刃往脖子里割进一丝,唐珀的眼睫终于缓慢地阖了一下。
“是我错了。”他轻声道。
考文的情绪终于到了崩溃的边缘。“你做了什么?真的背叛了我们?”他道。
“不。”唐珀说。
“我们走得太远,忘记了很多事情。”他声音里有淡淡怅惘,听起来像一声叹息,“忘记让我们走到一起的是对真理的追求,而不是对教皇的仇恨。”
考文愣了愣,继而浑身剧颤。
就在这愣神的片刻,唐珀冰凉的手指扣住他的手腕,他惊恐地发现自己根本反抗不了。
那柄淡蓝窄刀鬼魅般到了唐珀手里。
神父砰地开枪。
子弹划出一条刺眼的弧线,唐珀朝前递出手,淡薄的光刃在他手指间翻转。子弹呼啸飞来,被炽烈的离子流接个正着,在高能力场里“嗤”一声化作一团漆黑的烟雾。
惯性让烟雾继续往唐珀的方向飞去,但它们已经无以为继,最后在唐珀面前飘然飞散。
枪灰散去后,冷光灯下的人依旧从容平静,凛然如神明。
他看也不看地上痛苦抱头的考文,以及周围一众反叛者成员,走向飞船控制台,声音淡薄冰冷:“如果已经不相信自己,就去看别人在怎样做。”
见唐珀脱险,温莎终于松了口气,但看着唐珀的侧影,又不由自主为郁飞尘默哀。
他喜欢的是单纯的温柔哥哥,最好比自己大一点,但还真不敢招惹这种。一起过上几年,那不是自己是谁都忘了。
飞船控制台上有周围宇宙环境显示,有航路图,也有雷达成像。影像上,另一艘飞船正朝这里追逐而来,并且越来越近。
而航路已经被设定完成,飞船正奔赴离首都星最近的一颗死星。
“这是自毁模式。不会停下,也不能和其它飞船接驳。”那名神父忽然开口:“我们早已做好为此而死的准备。你的alpha救不了你。”
唐珀只是垂眼看着飞船影像,并未对此作出任何反应。
神父心中猛地掀起一股没着没落的焦躁,他不知道为什么这种时候了唐珀还仿佛无事发生,为了压下心中的不安,他继续道:“我们留在首都的伙伴会继续未完的事业。”
话音未落,天花板上忽然一片巨响,接着整座飞船剧震,周围摆设稀里哗啦震落一地,舱内红光骤现,刺耳警报声陡然响起。
“警报,警报,受到攻击——”
这世界太危险,温莎麻木地想,难道点太背,是有陨石撞上来了。
很快他们就不用猜了,因为真的有东西撞了上来,还砸穿了飞船最薄的外层舱壁,他们这里的天花板也鼓起一个变形坑。
“警报,警报,A3区损坏——”
“袭击物:S537号弹射舱。”
“警报,温度过高——”
天花板凸坑处响起嘶声,金属被灼烧变形卷起,然后化成液滴落在地板上,出现一个黢黑的裂缝。
从那裂缝里滚下来的先是浑身是血的教皇。
再然后是郁飞尘,他没滚,自己跃下来的,动作很稳。
落在地板上,郁飞尘环视四周。觉得卫兵们这面如死灰的样子有点眼熟。再一看,考文正在地板上痛哭,温莎四肢俱全地被铐在一边,主神冕下好端端站在控制台前,正回头看自己,看完自己,又看向天花板上那个被砸出来的口子。
看完这些后,他看向了郁飞尘手里的铜管枪。
郁飞尘陡然一惊,让铜管枪瞬间消失。
“来晚了。”他把教皇踹到另一边,免得挡路,敷衍地对周围一众目瞪口呆的人们道:“你们好。”
或许郁飞尘很好, 但他们不好。
反叛者刚刚受到灵魂的拷问,正在痛苦地思索人生;卫兵们被骤然告知飞船开启的是自毁模式,他们很快就要完蛋;温莎双手被铐得死紧, 还被枪指了脑袋——高贵的公爵继承人有生以来受过最大的罪是在喜欢的omega哥哥婚礼那天辗转反侧不能入睡, 这还是第一次尝到受制于人的滋味。
郁飞尘注意到了唐珀脖子上那条若有若无的血线伤口, 看向温莎:“你们怎么了?”
“一个好消息,唐珀首领解决了目前的危机, 我们暂时死不了。”温莎虚弱道:“一个坏消息,飞船已经被设好航路,飞向死星自毁, 我们最终还是要死掉。”
控制台前的唐珀看过了操作信息和航路, 适时补充了一句:“航路无法更改, 二十五分钟后抵达死星。”
卫兵和温莎求生的目光灼灼看向郁飞尘, 仿佛他能让飞船凭空转弯一般。郁飞尘觉得不对,他来之前唐珀不是控制得挺好,怎么现在又变成他一个人是全村希望了。
他当然没有让飞船拐弯的能力。但他现在也没有让飞船拐弯的心情。
郁飞尘居高临下站在考文前面。考文看见他, 目光中流露出痛苦与仇恨。他手指胡乱在地板上抓着,想拿回自己的武器,摸索了一会儿才响起那柄窄刀已经在唐珀手里了。
郁飞尘当然也看到了那柄刀。如果他手里现在有枪, 考文的右手和脑袋已经不在了。可惜没有。直到这时他才察觉自己刚才下意识收枪的举动很有点欲盖弥彰的意味,也不能确定唐珀刚才有没有看到, 最好没有,这东西毕竟是通过非法途径得来。
他只是俯看考文, 问了一句:“他对你说了什么?”
考文却是看向身受重伤的教皇:“你……你们做了什么?”
原以为兰顿和唐珀已经倒向教皇一方, 教皇却如此狼狈地被丢到了这里, 这是他们所有人都没想过, 甚至从不敢想的。
郁飞尘倒笑了:“和你有关系么?”
明明是带着笑意的一句话, 说罢后,舱内气氛却更加寒意逼人,众人皆噤若寒蝉。参与此事的反叛者们俱低下头一言不发,脸上青红白交加十分精彩。
温莎没被寒意影响,微微笑着,替考文回答了问题:“唐珀首领提醒了一下他们,当初究竟是为了反抗什么而走上这条道路。”
教皇统领的——迟暮之年的教廷阻挡了某些人追求心中真理的道路,他们这才渐渐走到了一起。推翻教皇的统治本来是达到目的所必经的道路,可道路如此艰难,理想又虚无缥缈,多年后这件事渐渐变成了目的本身。他们视教皇为洪水猛兽,生死仇敌,前进路上的唯一障碍。因此当唐珀再度出现,才会引起这么大的反应。
而教皇深知这一点,他不必做什么,只需要稍加挑拨,反叛者们就会内起纷争,原本的首领变成该被排除的异端敌人。
温莎叹了口气,信念也会变质,世上其实没什么东西是纯洁的。
唐珀用光刀割开了温莎的手铐,温莎理了理衣襟,恢复体面优雅的姿态:“感谢您。”
唐珀道:“连累你了。”
温莎:“很荣幸被你连累。”
郁飞尘淡淡看了温莎一眼。
唐珀莞尔,关掉窄刀开关。光焰熄灭,只剩银色刀柄,杀人利器握在他手里,倒像个精致绝伦的艺术品。“给我。”郁飞尘说。
语气很自然,像是见到了什么新鲜玩具,要来看看。唐珀给了他。
开关一下后,郁飞尘把东西收起来,他伸手拨开唐珀的头发,露出脖颈上那道伤口。血还没干,他用指腹缓缓抹掉正往下流的鲜血。
这人明明只是低头看着那里,没什么别的动作,但温莎看见这一幕,忽然背后微微发寒。
那伤口其实没什么,不处理也能自然愈合。唐珀打量一遍郁飞尘全身,确认他也没出什么事,轻声道:“我没想到你会来。”
郁飞尘:“那我做什么?”
想了想,唐珀说:“我正期待着还未抵达死星,就传来你任务完成的消息。”
郁飞尘根本懒得回答他。可能当时他按着教皇把同意加冕的章盖了,再反过来让教皇签几个丧权辱国的条约,那百分之三十的进度就能完成——而不是对教皇开了两枪,再带过来一起亡命天涯。
但是当那座飞船里有唐珀时,理智竟然可以说是不复存在。
“但我得保护自己的omega。”他说。
主神笑了笑,眉眼间依稀有点温柔的意味。这让郁飞尘心安理得了一些,最开始主神朝他那枪看过来的时候,他是真炸毛了一下。但现在又觉得,就算发现,也就那么回事。
当着那么多人的面,这人反正不会发作。等独处后,又必定发作不出来。
——唯一值得担忧的是回到乐园后,但顶多是没收。他总觉得主神现在对他的容忍程度很高。
痛哭声大了一些,那句“我得保护自己的omega”好像又把地上的考文刺激到了。没办法,当他们为那虚无缥缈的危机感背弃自己的首领的时候,却有另外的人愿意放弃一切去追逐这条注定撞向死星的飞船,这让他们的信念和情感显得那么苍白。
本来就很苍白,郁飞尘想。
正在这时,教皇终于缓过了气来,疯狂咳嗽之后看清自己所在,道:“你们……把我弄到这里,究竟要做什么?”
这话问得就很可笑。
“您就不能,”郁飞尘淡淡道,“是个添头?”
这话成功让唐珀眼里的笑意加深了。温莎见状直接看向天花板,怕着了道。
教皇 :“……”
为了掌握现在的情况,教皇扫视人群,发现有一名本该在这里的神父消失,大约是逃命去了。
教皇深吸一口气,这种对事件发展丧失掌控的感觉他今天已经体验了太多次,而与此同时,他的砝码少得可怜。
但他不能就这么死了。
“飞船有逃生舱。”只听教皇道,“但枢机主教以上权限可以打开。”
枢机主教以上,只有教皇和教皇的副手,也就是只有教皇可以打开。
没人说话,仿佛根本不想逃命一般。教皇急了,又问一遍:“你们到底想要什么?”
郁飞尘还是没说,一双冷沉沉的眼睛让人打心里犯怵。
“要加冕令,还是要……”教皇看向唐珀,咬牙割让出了自己的最大利益:“要他做继任教皇?”
对着教皇的目光,唐珀礼貌又冷淡地摇了摇头。
教皇的喘气猛地粗重起来:“你还是想推行你的那套语言吗?”
唐珀:“如果是呢?”
教皇咳嗽几声,唐珀俯身,把他从地板上扶起来,在一旁坐下。终于得到了不那么粗暴的待遇,教皇看起来好了很多。
保罗教皇的眼皮因苍老而下垂,嘴唇抿紧又松开,郁飞尘看了半天,觉得这应该是个悲天悯人的表情。
“推行通用语言,是一场会波及教廷所有人的变动。唐珀,当初我拒绝它,并不是因为有偏见。只是这不是现在的我们该做的事情。”教皇声音嘶哑,接着他又看向考文和其它人:“我知道你们反叛的理由……你们认为对真理的探索不应该被帝国所束缚。”
没人对他这番话提出质疑,于是教皇的语声也稳定许多。
“但多年来……我们没有自己的土地,没有真正的财政和税收……我们只能依赖领主——”他惊天动地地咳嗽了起来。
当别人说话时,即使他只是在咳嗽,守礼的贵族也不应该打断他,温莎没说话。他觉得哭穷的该是自己而不是教皇才对。
咳完,教皇顺过了气,语调沉痛许多:“我从未忘记过对真理的追寻,也未忘记过……我们的子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