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尖碑—— by一十四洲
一十四洲  发于:2024年03月01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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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对待队友时,一位光明、正义的骑士长应有的品格。
然而沉静收刀的一瞬间,内心深处,另一个声音对他自己说:
郁飞尘。
你果然不是个好东西。
随着手起刀下,路德维希的血缓缓沿着凹槽淌了下来,修士们静静转了回去,仿佛刚才什么都没有发生。
至此,所有修女都一动不动躺在铁架上,被刺穿心脏放出血液。那些血液沿着凹槽的路径流下,然后在地面上被另外的纹路接住,地面上,一个更大的图腾被鲜血缓缓灌注着,逐渐变红。
修士们全体朝向盐盘,然后紧闭双眼,匍匐下拜。
他们额头死死贴着地面,神情无比虔诚,没有一个人抬头,没有一个人有分毫移动,这应该也是祭礼的一环。
他们到底在做什么,郁飞尘不了解,他们接下来又会对那对盐做什么,也无从揣测。但是他们今天来到这里,目标只有一个——就是中央的盐盘,他们所谓的“永不废弃”与“日光下不朽”。
而现在所有人都闭眼了,没人能看到他。
要从这么多人的仪式上得到盐,机会稍纵即逝。但是,它已经出现了。
必须抓住机会,就现在!
郁飞尘放轻脚步,放慢呼吸,走到铁架与铁架之间的空隙。然后往中央走去。
——就这样堂而皇之地前进。
他清楚自己冒着怎样的风险。然而如果得不到那个要找的东西,风险可能更加巨大。
盐盘离他越来越近,越来越近,他越过闭眼匍匐的面具老人,走到盐盘极近处,再次确认,这形状和透光度就是他们想要的东西。
接着,他把它拿起。再接着,他转身,走。
与此同时,路德维希披好衣服,往离开的方向轻轻走去。
白松瞪大眼睛看着他们这离奇离谱的操作,片刻后做出清醒的决定,抱起半昏迷的裘娜,往另一个出口去。
这样,万一他郁哥露馅了,他还可以吸引一部分火力。
四人就这样身着黑袍,蹑手蹑脚地离开这个明明到处是人,却死寂无声的祭祀场地。
走廊近了,出口也近了,有个墙,可以阻隔一部分视线。
郁飞尘的精神极度集中,所有神经都绷紧了,四面八方,所有细微的响动,他都牢牢听着,什么都不放过——
不知是谁的脚,踩到了一片落叶,又或者谁都没有踩到,是风吹动一片树叶,树叶边缘刮着石灰岩发出了声响。
身后气氛猛地一沉,血腥恶意奔涌而出!
被发现了?还是他们的跪拜阶段结束了?
来不及多想,那一秒,他们全部向前拔足狂奔!
作者有话说:
郁鹅,不愧是你。

第37章 燃灯神庙 08
已经跑到长廊尽头的郁飞尘登时左脚一踏, 飞身转了个方向拐到院墙后,没出几步,就听见身后果然传来了杂沓的脚步声和粗重的喘气声。
追上来了!
他迅速后瞥一眼, 估测着院墙能遮挡到什么时候, 然后端着盐盘朝视觉死角处拐弯, 那地方有个半开的小门,他闪身进去, 见是一个杂草丛生的院落。屋门紧闭,窗户光滑,没有任何可借力的地方。
但院子中央有棵枝干虬曲的大树!
郁飞尘立刻作出决定, 原地助跑借力, 然后踩着树干曲折处向上爬。一手托盐盘, 另一只手抓住粗壮的枝桠, 唰唰几下爬上了大树一棵粗壮的枝桠中段。
浓密的枝叶在风中沙沙而动,掩住了他的身体。他紧贴树干,用极小的幅度动作, 一边寻找最佳平衡点,一边调整呼吸。
几息之后,僵硬的脚步声从外面传来。
他的身形立刻静止不动, 这个姿势,透过树叶的缝隙只能看见院门旁范围有限的一片地方。
三个黑衣的修士推开另外半边门, 走了进来。
他们抬腿的动作很僵硬,像是不知道关节能灵活转弯一样, 抬起脚掌的时候只稍稍离开地面, 在距离地面极近的地方向前滑动, 再落下。这种走路方式很费力, 但他们步伐极快, 左脚刚落地,右脚就跟了上来。
简直像是僵尸,又像个……竖起半条身子的黑蛇,另外半条身体负责迅速曲起又落下,借此快速前移。
三个修士进入院中,消失在郁飞尘的视野里。只有不断响起的鞋底刮擦声告诉他,有三个诡异的东西在这里快速逡巡。
郁飞尘半边身子贴着枝干,一手撑树,一手托盐盘,屏息。
这树的叶子宽大浓密,但是他爬上来的时候情况过于危急,不能完全保证各个角度都遮住了自己。
也就是说,他们随时有可能发现树上的自己。
到时候,会发生什么?
最深层的恐惧不是死亡,而是未知。
诡异而僵硬的脚步声不断在院内响起。
沙沙——
郁飞尘的体力也在绷紧身体,维持静止的过程中,消耗恐怖。
他的意志依然冷静到极致,手指却因长时间的僵直产生了生理性的挛颤。如果再这样继续下去,下一个颤抖的就是全身。
终于,脚步声开始朝着同一个方向走,三个修士的身影重新出现在了院门处,然后走了出去。
郁飞尘看着他们走出几步后,深吸一口气,缓慢换了个姿势,放松身体。其它地方都还好,长时间托举盐山的手腕僵硬极了。
——还好拿着盐盘的的是他而不是其它三个人。不然,托着这么大、这么重的盐盘,还要在神庙里跑酷,就算本人没被发现,手里的盐也早就洒飞了。
他从枝桠上起身,居高临下观察四周,确认修士们已经向外搜索,近处没人了。
下树后,他找到来中庭时的方向,沿着记忆中的道路原路返回。
一路有惊无险避过几个巡查修士后,熟悉的建筑物出现在了他眼前,是那个放衣服的仓库。到了这里,回住处的路线就清晰明了了。
离胜利又近了一步,郁飞尘松了一口气,贴着仓库的墙壁向前行走,一边走,一边集中精神看着前方道路。
仓库的门是关着的,窗户依然像他们来时候那样半开着,不会有敌人在内。后方已经走过了,短时间内也不会有人,如果出现危机,只能是——
就在此时,前方的倾斜走廊尽头似乎有黑色袖角一闪。
有人正在往这边来!
翻窗躲!
这个念头出现的下一秒,半开的仓库窗户里,他的面前,忽然伸出一只色泽冷白,黑袖半垂的手。
见到这近乎惊悚的一幕,郁飞尘原本已经握紧手中银刀,只待刺出,下一刻,他却看见这只手的手腕上,没能完全被黑袍的衣袖遮盖住的殷红烛痕。
里面是路德维希。
下一个动作顺理成章,原本要刺出手中刀,现在则换成把盐盘往那手上一递。
路德维希的平衡能力果然也不错,单手稳稳将盐盘接过,迅速收进窗户里,一粒盐都没有洒出来。
盐盘的边缘堪堪消失在窗框后的同一秒,前方那个黑袍修士走到了倾斜走廊的末端,也站在了仓库墙下。
郁飞尘手持尖刀,他本来就面无表情,刹那间更是放空目光作僵尸状。然后,他往旁边缓慢转头,装作也在搜寻敌人的模样。
迎面而来的修士和他动作差不多,持续往这边走,看来没发现他的异常。
然而,走到仓库门时,那名修士竟然打开门,走了进去。
郁飞尘跟上。
只见木箱堆积的仓库中,不仅没有任何可疑物品的影子,还有另一名黑袍正在缓慢逡巡。
原本打算进门搜查的僵尸修士转身,朝另一个方向去了。他的身影消失在不远处一栋房子里后,郁飞尘进了门。
只见仓库里的那位黑袍修士银发绿瞳,神情木然,正是去掉了面纱,同样伪装成僵尸修士的路德维希。
他们对视,教皇陛下空洞的目光恢复清明,指了指身旁的一个木箱。他把盐盘装进了木箱里。
郁飞尘微微舒了一口气。现在他们暂时安全了。
回顾刚才千钧一发的险境,那一系列意料之外又流畅无比的操作没有任何漏洞,称得上天衣无缝。
两人合作,接下来的路就好走多了。他们没再光明正大托着雪白的盐盘行走,而是带着木箱跑路。
路德维希向前探路,确认安全后郁飞尘再带着箱子过去,如果情况实在避无可避,就把箱子放在隐蔽处,两人同时伪装僵尸,每次都能成功脱身。
他们取道神庙角落一个无人的小湖周围,过了这座湖,前面就是住处。
离开中庭后,一路上气温都在缓慢回升。到了这里,阳光彻底灿烂强烈起来。湖边的白卵石和大块石灰岩在日光下熠熠生辉。
小湖,白石。阳光,微风。
这本是无比静谧美丽的一幕,然而接连经历阴影怪物捕杀、诡谲血腥的祭祀仪式和险象环生的僵尸修士追杀后,景色越安宁,越显出这座神庙的阴冷古怪。
潜伏在神圣美丽的外表下的,究竟是什么东西?
郁飞尘正在思索,却见身侧的路德维希忽然朝一个方向转过头去。
他也往那个方向看去。
这一看,背后却猛地寒了一下。
就在他们身后刚刚走过的地方,雪白的岩石块下,一个白袍白发的修女双手交叉在胸前,就那样静静望着他们。
而不论是往这里来的过程中,还是经过那地方的时候,他和路德谁都没有发现她的存在。
郁飞尘脑中快速回放刚才所见的一幕幕——这修女刚才应该是面向岩石,背对着他们的,她衣服的颜色和白石几乎一模一样,所以难以被发现踪迹。
而且,就算是此刻面对面相望,这名白袍的修女也仿佛和周遭的景物、阳光融为一体,仿佛是它们的一部分那样。
她袍子的颜色和其它修女不同,显然也没参加刚才的仪式,会是神庙里的什么人?
就听路德问:“你在做什么?”
就见白袍修女像是被提醒了什么,仍是双手交叉置于两边胸口,缓缓转过身去面对着雪白的、日光下闪着纯洁光芒的岩石。
她说:“我在为圣子祈福。”
不就是他们寻找“哭泣蜥蜴之心”,要制作复生魔药,去救活的那位吗?
郁飞尘道:“圣子现在怎么样了?”
修女缓缓摇了摇头。
这名修女,看起来和神庙里的其它人不同,不仅衣服有区别,还能对他们的话做出正常的反应。
而且,她摇头的时候,脸上萦绕着淡淡的忧愁,这种真实的情绪是在其它任何修士和修女身上都见不到的。
她在为圣子祈福,那么,会是圣子身边的侍女,或是什么神庙的高级成员么?
却听路德问:“如果无法挽救圣子,会发生什么?”
修女抬头望着井口一般的天空,目光依然忧愁,缓缓开口。
“再也没有人能念诵祷咒,阻止浓黑之幕的合拢。整个卡萨布兰将永远被阴影笼罩,成为恶灵的国度。”
浓黑之幕,无疑就是笼罩在这世界四周的那个黑暗巨幕。当黑幕合拢,日光就再也无法照进来了。这个世界确实如同斗篷老人所说,将迎来灭顶之灾。
联想到他们的任务,郁飞尘道:“希望他早日康复。”
修女轻声说:“谢谢你。”
这边正说着,郁飞尘看见外围出现隐约的黑色人影,但现在他们有岩石遮挡,短时间内不会被看到形迹。
“我们得走了。”显然,路德维希也注意到了那边,他对修女说,“如果有人过来,可以不要说出我们来过吗?”
修女似乎犹豫了一会,然后点了点头。
她道:“感谢你们对他的真心祝愿。”
他们转身。
“外来人。”修女轻柔的声音却又响起。
“一定要遵守神庙的规矩。”
来不及再多言,他们以最快的速度离开那里,回到了住处。学者果然早已带着他们的衣物和他们的蜥蜴等在那里,两人换回原来的装束,又将木箱和黑袍推入桌布下藏好。
一切都进行得很迅速,僵着脸的黑袍修士推门而入进行搜查的时候,他们已经在桌旁围坐一圈。桌上用麻绳绑了四条狰狞肥大的蜥蜴。
“咱们花了大半天才从树林里逮到四条,再过一会儿,太阳就要落山了。”学者叹气,语气在沉重中带着一丝故意为之的浮夸,“教皇陛下,骑士长,你们说,到底怎样才能得到哭泣蜥蜴之心,救回圣子?”
郁飞尘:“确实。”
路德维希:“值得思考。”
僵尸修士在房中走了一圈,离开了。
又过大约半小时,白松搀着裘娜也跌跌撞撞回来了。
看到郁飞尘和教皇都在,白松猛地松了一口气,但还没开口,就被郁飞尘拎去换衣服了。
裘娜也哆嗦着换衣服,路德维希帮了几下,但她最终只能把衣服象征性披在身上,伤口太疼了,并且还在流血不止,这里也没有能止血的药物。
接着,白松讲了他们的逃亡过程,惊险程度和他们俩相比有增无减。
一开始,他抱着裘娜往和郁飞尘相反的方向闷头逃跑,差点被抓到两次后,醒悟了把裘娜藏在草丛里,自己装成僵尸的逃生诀窍。很快,裘娜也咬牙从半昏迷中醒来,两人又在互相帮助中靠白松作为骑士的体力和裘娜的急智度过几次险关。
但是,他们迷路了。所幸正在走投无路的时候,两人偶遇了在神庙中探查情报的沙狄国王,沙狄国王给他们指了路,离住处并不远,他们顺利回来。
既然都安全了,就该进行下一步了。
木箱里的盐山被拿出来,放在桌面上。
学者眼中出现惊诧的神色,他想不到这几个人居然真的能弄到这东西,而且还这么多。
谨慎起见,郁飞尘没透露太多细节,只简单说,偷来了祭祀物品。
既然有了盐,接下来的事就是让蜥蜴哭泣了。
学者看着似乎胜券在握的几个人,心下却有微微的嘲讽。
他们没说到底怎么拿到了盐,可看他们回来时的样子,一定遭遇了极大的危险。冒着这么大的风险,侥幸活了下来,可是,这件事究竟又能有几分价值呢?
他指着蜥蜴,沉声开口:“既然大家都在,那有件事必须要告诉你们。”
“什么事?”
学者展开包裹蜥蜴用的披风,露出上面微微的湿迹:“它们都哭过了。”
“什么?”白松难以置信:“它们被抓住,太绝望了吗?”
学者摇头:“我想不是。”
有些事情,聪明人一旦想通,答案就在触手可及之处。
“让蜥蜴吃盐,无非是要让它们快速流泪。但蜥蜴流泪排盐,本来就是正常的代谢过程。所以,不管吃什么,只要体内有盐分,就会引起流泪,”像讲课一般顿了顿后,他继续说,“而在被我们抓住之前,它们已经饱饮了鲜血。消化鲜血之后,身体代谢,自然会流泪。”
如果骑士长和教皇来得再晚一点,他已经把蜥蜴的心脏剖开了。
郁飞尘听完了学者的发言,再看蜥蜴的眼角,确实有微微的湿迹。
学者说得没错。蜥蜴本来就会流泪排盐,只不过,谁都不能保证它什么时候会排罢了。
既然流了,那就剖心。
“我先剖一只。”他道。
大家都同意。于是郁飞尘拿长剑剖掉了最丑的那只花斑蜥蜴。一颗暗红的心脏很快被取了出来。
“似乎没有什么特殊之处。”观察一会后,白松说。
这颗心脏,就像最平平无奇的那种生物心脏一样,完全不像是神奇的“复生魔药”的材料。甚至因为主人鳞片的花色令人反胃,连心脏都显得有些恶心。
难道“哭泣蜥蜴之心”指的并不是流泪的蜥蜴的心脏?他们走错路了?学者脸色很差,发问道。
“蜥蜴真会流泪,那就没走错。”郁飞尘果断道:“喂盐。”
他的想法是,这些蜥蜴确实流泪了,但流得还不够多。只落一两滴眼泪,能算哭么?
没人反对,但新的问题又来了。
喂不进去。
郁飞尘选了只最好看的白蜥,把盐塞进蜥蜴嘴里,但这蜥蜴不仅不吃,还把盐吐了出来。接着,他塞盐之后把蜥蜴的嘴紧紧箍上,盐化成水从蜥蜴的嘴边流了出来。
“它简直要被你欺负哭了,郁哥,”白松说,“要是有人喂我吃粪,我当然也要抵死不吃的。”
虚弱的裘娜幽幽道:“你非要这样比喻吗?”
白松:“……”
路德维希嗓音里也隐约透出虚弱,他轻声道:“放下它吧。”
三只麻绳绑住的蜥蜴被放在盐山上。
然后,教皇把右边领口往下拉了一些。
利刃造成的流血伤口呈现出来的时候,所有人都明白了这是要做什么。
血。蜥蜴喜食鲜血。
当教皇微微倾身,鲜血从伤口中滴落,坠入盐山的时候,蜥蜴那垂死挣扎生无可恋的目光瞬间变做疯狂的、魔鬼一样的贪婪,它们即使被麻绳牢牢束缚住,也要蠕动扭曲着身体,拼命往鲜血处挤去。
这丑陋的一幕让郁飞尘感到眼睛都变脏了,他将目光转向教皇滴血的伤口。
伤口不错,没有生命危险,但可能会疼几天。
接着,裘娜也放下了蔽体的衣服,让血流到盐山上。她的伤口比教皇大得多。
蜥蜴们几近疯狂地大口大口吞噬着沾血的盐。它们体型很大,不过一会儿,盐山就消耗了将近一半,蜥蜴们的腹部也肉眼可见地膨胀起来。
而与此同时,所有人都看见,晶莹的眼泪连续不断地从每一只蜥蜴眼里流出来,像是决堤的河水一般!
而流泪到了这种地步,它们却像不知道饥饱,也感觉不到咸淡一般,仍然大口大口吞吃着鲜红的血盐。
泪流得更多了。
郁飞尘淡淡看了学者一眼。那明明看不出什么的眼神却让学者感到一种不安和危险,终于,他做出决定,解开了包扎手臂的布料,压力消失,断臂处原本被止住的鲜血重新冒了出来,分担了裘娜和教皇的压力。
很快,剩余的盐全部被鲜血浸染,三人各自止血。
体型最小的白蜥,却不再流泪了。
郁飞尘看了看它干枯的鳞片和起皱的爪部皮肤。
它的泪已经流干了,身体内再也没有水分可以帮助排盐了。
可它却依旧贪婪地进食着,身体也因兴奋在周围不断冒出细小的冰碴——它是个“寒冰蜥蜴”。
没过多久,鲜红的血泪,从它的眼睛里缓缓流出,再不停止。
接着,它全身的皮肤都迸开裂纹,白色鳞片之间的裂纹里渗出鲜血,里面甚至还有细小的盐晶。
同样的情况也依次在另外两个蜥蜴身上上演。最后,它们全都浑身皮开肉绽,但仍在大口大口进食。嘴里的已经分不清是血盐还是它们自己的鲜血。
嗜血的欲望,竟然强烈到了这种地步。
最后,白蜥身体抽搐数下,再也不动了。
它已经失去温度,四肢、躯干已经干涸变硬,硬得异常。郁飞尘拿刀剖开它的腹部,白松发出一声惊呼——它皮下结着大块大块的盐晶。
无法消化的浓盐经胃肠流入血液,布满了它的全身。
郁飞尘心中微微一动,剑锋一转,剖开了它心脏的位置。
一颗颜色暗红却晶莹剔透的,完全盐化的心脏呈现在他们面前。
——散发着无尽的诡异和邪恶,却因那精美的心脏形状,让人无法移开目光。
一时间,房间里响起数道惊叹声。
这颗一看就不寻常的心脏难道就是所谓的“哭泣蜥蜴之心”吗?他们今天的任务完成了?
成功了!
然而,望着这颗心脏,郁飞尘却在想另外一件事。
如果他们没去找盐,或者没有成功的找到盐,蜥蜴还是会流泪。它因鲜血中的盐分而流泪,大家都能推测出这一点。
那么,如果用喝鲜血的方式让蜥蜴流泪盐化到这种程度,要消耗多少血?
换句话说,要杀……几个人?

或许, 用盐使蜥蜴流泪并不是这个任务的标准答案。
杀人、取血——极有可能是自相残杀。然后用大量鲜血饲喂蜥蜴,最后结成血盐心脏,才是一般人能够顺理成章想出的解法, 是这个世界希望他们去做的事。
这就是这个碎片世界的杀人方法吗?果然和那场祭祀仪式一样阴邪诡谲。
接着, 盐化的心脏被完整取出, 每一处细节都保留得完完整整,晶莹剔透。极致的邪恶近于美丽。若不是在场的人亲眼见证了它产生的过程, 简直要以为这是一件风格奇特的艺术品。
随后他们剖开了另外两只蜥蜴的心脏,相对较好看的红蜥蜴也结出了一颗精致的血盐心脏,相对较丑的环形条纹蜥蜴结出的心脏里则有几块灰白的浊絮, 不能算是上品。
现在有三颗心了。
所有人都松了一口气, 裘娜更是。她用意志力撑到了极限, 此刻终于放松下来, 一头栽到桌子上,昏迷过去。
白松在旁边手足无措,毕竟那伤口有一半也是他捅的。他想给她披上衣服, 或者再包扎一下伤口。最后他决定用衣服裹起裘娜,带她回房安置了。学者也回去了自己的房间。
教皇的寝殿里,只剩路德维希和郁飞尘两人。
郁飞尘用刺绣披风裹好血盐心脏, 路德维希则走到衣柜旁,解下了外袍的扣子。
郁飞尘道:“要帮忙吗?”
毕竟是刀刺的深口, 即使不致命,疼和妨碍行动也是必然。
而且, 至少从现在到明天早上, 伤口都不能闷在衣服里。这地方没有药, 一旦感染, 后果严重。
路德维希点点头。
郁飞尘走上去, 帮他解下衣服,再将外袍挂在衣柜里。过程中他们谁都没说话,除了衣料的摩擦声外,一切都很寂静。
郁飞尘不反感这样的氛围。他本身不爱说话,同样,他也不喜欢多话的人。
如果眼神能交流,那就省去了开口的力气。譬如给教皇陛下解衣服这种事,用一两个眼神和动作完全可以顺利沟通。
很快,教皇身上又只有那件宽松单薄的黑色丝质袍子了。而这袍子的领口也向左侧斜斜拉开,露出锁骨和小半边肩膀。路德维希左手拿一块干净的白绸布按在伤口处。按压止血,最原始的方式。
郁飞尘站在路德维希的左边。看了看路德略微失去血色的嘴唇,即使内心不太想付出完全无偿的帮助,他还是把手伸了过去,揽住这人的右边肩膀。半护半扶着他来到床边坐下。
路德维希低声道:“谢谢。”
“不客气。”郁飞尘说:“你要睡吗?”
接着,不用等路德回答,他已经知道了。
这人眼已半阖,纤长的睫毛微微垂下,用力按着伤口的手,力度也放松了,一股鲜血冒了出来。
郁飞尘轻轻叹一口气,伸手过去帮他压着伤口。
教皇的手放下了。但点点殷红血色已经透过白布渗了出来,触到郁飞尘的手指。
郁飞尘看着那些血。
这是他捅的伤口,血却被一群蜥蜴喝光,让他感到些许不快。
这种情绪浮现心头的一瞬间,他察觉不对,开始审视自己。
不然呢?他心想。
把血给你喝吗?
算了,没有这种嗜好。
按压起到了作用,血不再渗了,郁飞尘却还看着那里。伤口周围的皮肤因按压的力道变得淡红,锁骨和肩膀上还残存着蜡滴的痕迹,都是他造成的。
白天的一幕又在他眼前缓缓浮现。灼烫的蜡滴接触冷白皮肤的一瞬间,路德眼睫微微颤抖的那一下,像点在他世界里的涟漪。
他知道人和那些贪婪渴血的蜥蜴其实并没什么不同。就像一旦没有得到盐,就会有人毫不犹豫地用杀戮同伴的方式制造眼泪那样。
面对力量、生命以及其它诱惑时,有些欲望一旦打开闸门,狂热、暴虐和疯狂就会像洪流淹没一切。
乐园里的一个传说,进入永夜之门的人,不论第一次进去时是什么样,最后全都成了自取灭亡的亡命徒。
他一向擅长控制自己,所以从不觉得那会是他的结局。然而就在那场诡异的仪式里,在这位教皇身上,乍进入永夜之门的第二次,他就见识到了那片危险的深渊。
而此时此刻,造成这一切的教皇本人却衣着单薄身带重伤,全无防备地待在自己身侧,像是笃定他身边很安全,他会保护他一样。
郁飞尘感受着路德心口上传来的呼吸起伏,低头看他的脸。
昏昏欲睡的教皇完全看不出在外面时的果断淡然,显得格外脆弱,又格外洁净。
确实,无论安菲还是路德,都是洁净的。
他的冷静和从容让郁飞尘相信,这人已经在无尽的危险世界里度过了长久的光阴,积累无数经验,但他身上却毫无学者那种自私算计的险恶气息,而是干净磊落,近于温柔。
郁飞尘也清楚地记得,路德在今天一整天里遇到危险时,至少拉着他逃跑了两次,出手解围了一次。
并非特殊对待,如果遇险的是其他成员,这人好像也会做同样的事情。
“路德。”他突然开口。
路德维希抬起眼。
“怎么了?”声音因欲睡而微带鼻音。
“有话想说。”
“嗯。”
难得,他居然遇到了比自己还惜字如金的人,郁飞尘想。
他尝试去理解那个“嗯”,得出结论,大概意思就是“说吧”。
他确实有话想对这位说。
想说,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两个世界都碰见了你,但是,如果未来还会再遇见——
“别离我那么近。”
没人回答他。
肩上传来轻轻的力度,再一看,教皇陛下已经呼吸均匀,靠着他,说睡就睡了。
郁飞尘:“。”
他偶发不必要的善心,提出真诚的建议,一百个世界里也难以见到一次。这人竟然以入睡作为回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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