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尖碑—— by一十四洲
一十四洲  发于:2024年03月01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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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论听没听见,反正他已经说了。
他态度恶劣,先是把人往身上搂了搂,过一会儿,又把已然人事不知的教皇陛下从自己身上拨开,按着他的伤口,把人在床上放平。
上个世界肺病,这个世界昏睡,别人得到力量,这人得到毛病。
太阳从井口渐渐移过,大地一片昏暗。好在快到晚饭的时候,路德伤口的血止住了,郁飞尘可以离开这里,拿着两颗心脏去了餐厅——留了一颗在抽屉里,他觉得用不到这么多。
女皇他们也回来了,大家围坐在餐桌前交流信息。
只见女皇那边,一个人都没有少,他们这边却整整缺了裘德、裘娜、教皇三个人,对面的脸色瞬间绷紧了许多。
——仅仅一天不见,六个人就少了三个,还有一个断了胳膊,就算这种世界危险又残忍,可这伤亡也太多了。要知道,明天可是轮到他们队去找东西了。
长桌末端,那名神庙修女打扮,名叫茉莉的成员脸色苍白。直到听到只是死了一个人,其它两人是有伤不能出来后,才松了一口气。
两队交换情报,女皇他们花一天时间绘制好了整座神庙的建筑地形图,附有详细标注。他们也尝试潜入圣子所在的房间,那地方却被严防死守,潜入没有成功。
同时,女皇还带来了一个对郁飞尘来说极为关键的消息。
“他们今天举行了一场仪式,但我们跟过去的时候,路像是鬼打墙一样,怎么都走不过去。”女皇说。
看来,神庙的仪式确实是不允许外人参与的,他们几个是因为跟上了修士的队伍才顺利潜入。而在整座神庙里,确实有超自然的力量存在。
郁飞尘问:“你知道那场仪式是在做什么吗?”
“打探到了一点,”女皇道,“他们要准备一种叫做‘日光下不朽’或者‘不朽之水’、‘不朽之血’、‘不灭之光’……总之有很多名字的东西,象征着光明。”
“永不废弃?”
“对,这也是个名字。”女皇点点头,“我们翻到了一些仪式章程,但用词很混乱,花了很久才看懂,错过了仪式开始的时间。”
“用它做什么?”
“准备那个物品,为它祷咒祈福,然后为圣子沐浴,希望能延长他的生命。”
郁飞尘:“。”
虽然已经做出了诸多猜测,但这个答案还是出乎了他的意料。那“象征光明”的东西是盐。用盐给一个受伤的人沐浴,是希望他死得更快吗?
是愚昧迷信,还是另有恶意?正在思索,就见斗篷老人蹒跚走来,为他们上饭。
布饭结束,他沙哑苍老的声音响起。
“尊贵的客人,你们找到那传说中的魔药了吗?”
学者看向郁飞尘,似在催促他拿出血盐心脏。郁飞尘却没动,他想看看,如果没能拿到,会有什么后果。
一时没人说话。周围的温度似乎下降许多。
老者的声音再次沉沉响起。
“尊贵的客人,你们找到那传说中的魔药了吗?”
一室寂静,阴冷的氛围中,全部烛光忽然疯狂摇曳起来。
“你们、找到、魔药、了吗?”
空气中刹那间弥漫满血腥的气息,像是无数漆黑冰冷的触手爬满全身,扼住脖颈.森冷寒意让人毫不怀疑,如果再不把魔药拿出,下一刻迎接自己的,就是死亡!
老者的声音,愈发低沉僵硬。
“你们——找到——”
“找到了!”学者额头冒出冷汗,咬牙出声。
郁飞尘把两颗心脏摆上桌面。
压抑的气氛,刹那间消散无踪,室内温暖明亮,仿佛一切全是错觉。斗篷老人枯瘦的双手捧起那两枚血盐心脏,一枚浑浊,一枚精致。
“我感到了……感到了复生的力量……尊敬的客人,你们果然找到了它……这是卡萨布兰的希望。”
仿佛刚才那个可怕的声音不是他发出的一样,老者虔诚地手持心脏,缓缓转身。
“享用晚宴吧,尊贵的客人们。今日神庙祭礼又遭到邪恶破坏。客人们,夜间请注意安全。不要忘记自己的身份,务必遵守神庙的规矩。”
他喃喃低语着走了,所有人都松了一口气。
没什么胃口,匆匆交换完所有信息后,大家各自散去。
房间里的蜡烛是全新的,似乎早上他们离开后,就有人给换上了。早在下午的时候,郁飞尘就趁着光还没消失,拆下了自己房间的四分之三蜡烛,堆成一摞。他和白松则照旧在教皇的房间休息。
烛光明亮,郁飞尘在想神庙的阴影。
规避影子是为了躲避在阴影中移动的怪物。说来简单,做来却很难。他今天上了一次树,影子不可避免接触了树影。只是庭院空荡,树的影子一直是孤立的,怪物才无法潜入,是安全的。
如果碎片世界会想尽一切办法杀人,那下一步,它会不会引诱大家走入阴影?还有,所谓神庙的规矩,到底都有什么?“不要忘记自己的身份”也算是一条规则吗?还是意有所指?
这样想着,就见白松也在躺椅上翻来覆去,似乎非常苦恼。
郁飞尘等着白松向自己寻求帮助,等了半天,却等来一句:“郁哥,你碰过女孩吗?”
郁飞尘:“?”
他:“哪种碰?”
“那种,密切的身体接触。”
“没有。”
“不应当。”
郁飞尘现在想让他闭嘴了。他神情敷衍,并开始左耳进右耳出。
“今天……我……裘娜夫人……衣服……抱……”白松神情紧张,有如结婚前夜的新郎。
郁飞尘:“你已经二十三岁了。”
不必再像青春期的弱智少年一样害羞。
白松愤怒地拍打着躺椅,伤心于郁哥对他的不能共情。
难道这人二十三岁的时候,就没有经历过成长的烦恼吗?他照顾教皇,抱教皇,还顺了顺教皇的长发,那么熟练。白松伤心欲绝地思考。
片刻后他想起,他郁哥二十三岁的时候,好像早已经被拐骗到乐园,给主神打工两三年了。
白松叹了口气:“郁哥……”
却见郁飞尘忽然抬头看向屋门,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
走廊上有动静!听起来是从最外面那个名叫茉莉的修女房门附近传来的。他们对她没什么印象,只知道是第一个被投放到神庙的角色,坐在长桌最末的位置,后来选择了加入女皇的队伍。
此时此刻——
茉莉脸色苍白,注视着房内的烛火。
“不……”
她颤抖着后退,直到后背猛地贴上了房门,发出一声沉闷的撞击响。
此刻,她房间亮如白昼,所有蜡烛都疯狂地燃烧着,迸发出明亮的火焰,她不知道火为什么这么大,也不知道,她的蜡烛怎么烧的这么快,刚刚入夜一小会儿,它们已经全部——全部烧到了最后,下一刻就会熄灭。
到时候,整个房间都会被黑暗笼罩。
想起餐桌上听到的那位裘德领主的死状,茉莉恐惧地睁大了眼睛。
她不要死,她不要那样死!
这才是她的第二个副本,为什么这么危险?她原本生活在一个无比平静的城市,可是突然有一天,世界上开始频频发生失踪案,像是整个世界坏掉了一样,凭空失踪的人们再也没有回来。她每天都活在无尽的恐惧中,终于,不久前,她也离开了原本的世界,来到一个危险至极的,被其它人称为“副本”的地方。
在那里,她遇到了一个愿意帮助她的人。那个人对她说,规则越明确的世界,违背规则的结果越惨烈,但只要遵守规则,活下来的概率也最大。最危险的,就是那些不摆明规则的世界,因为你永远不知道恐怖的事情会在什么时候发生。
她拼命回想着自己到底做错了什么事情。低头看着自己的黑袍,忽然,斗篷老人的一句话在她耳边晴天霹雳一样响起。
“不要忘记自己的身份。”
难道,是因为所有修女都集合的时候,她害怕,所以没有去吗?
房间里的蜡烛疯狂燃烧,全部只剩薄薄一片,光明达到巅峰,她冷汗满身,心脏狂跳,不敢再看,而是转身夺门而出!
站在走廊里,她颤抖着向前迈出脚步,死死盯着那些幽深的木门,一扇一扇看过去。
这些人里,谁能帮帮我?
谁会……谁会收留我?
作者有话说:
“别和我玩。” “Zzzz。”

火焰淹没在滚烫的蜡油里, 一缕白烟飘了出来。满室的蜡烛都灭了。
昏暗里,月至中天。淡淡月光透过窗棂照进来,房间里的一切摆设都被投下阴影。
空无一人的走廊墙壁上忽然被投下一个拉长的影子, 随后, 影子渐渐前移, 蹒跚的脚步声响了起来。
身体、脸庞全都隐没在斗篷里的老人踏入走廊中,钥匙碰撞的声音响了起来。随后是钥匙捅开锁眼的声音。
法官身份的男人翻身下床, 靠近墙边,听着隔壁茉莉房间里的动静。
门被推开,老人带着修士走进了房间里。
“您在里面吗?”
声音符合礼仪, 就像一个合格的管家询问客人是否需要帮助。
“您需要蜡烛吗?”
“您藏在哪里?”
脚步声在隔壁房间里走了一圈, 然后走了出来。显然, 他们一无所获。随后, 他们去了对面,领主夫妇的房间——现在那里只有一位寡妇了。
法官正倾听着,钥匙捅进锁眼的声音, 忽然在他自己的门口响起!
他离开翻身上床,紧闭眼睛,装作自己已经熟睡。
接着, 那诡异的老人也走进了他的房间,甚至, 老人还低头靠近了他——阴冷的呼吸拂在他脖子里,像是毒蛇爬了过去。
过一会儿, 门被关上, 他们离开了。
法官这才睁开眼睛, 紧张地喘了几口气。
他现在无比庆幸, 刚才茉莉敲响自己门的时候, 他纠结了一番,还是没有打开。
茉莉是个美丽的少女,长得楚楚可怜。要是在正常的世界里,这样一个女孩的请求,恐怕没人会拒绝。而他这种男人,连被这种女孩求助的机会都不会有。
可是在这种人命成为猎物的地方,再美的脸,再多的财富,又有什么用?想到这里,他心中却又生出一种快意。
再也没有地位、相貌、财富的区别。保命,才是唯一的真理。
接着,走廊上的门一扇一扇被打开。
沙耶国王同样在闭眼装睡。等老人巡视一圈,离开房间后,他也睁开了眼睛,微微茫然地看着天花板。
这位名叫茉莉的同伴长得很像一个人,一个他被卷入这些险恶的世界前,暗中爱慕很久,打算第二天就表白的女孩。
他其实在等茉莉敲响他的门。但是,或许是笃定自己不会开门,她根本没有来敲。
他承认,自己感到了失落,就像明白再也见不到那个女孩的那天一样。
但是,如果茉莉真的敲了门,他一定会开吗?
他不知道。
当生命被规则玩弄在股掌之间的时候,一个人的本性也将被残忍地撕去所有外衣,露出最真实的面目。
开门的过程还在继续。
明亮的烛火里,席勒国王在睡觉,学者在睡觉。略微昏暗的房间里,骑士长和骑士隔了一段距离并排躺在床上,女皇躺在床上,男仆躺在地板上。
一道阴森的目光,投在了教皇陛下的门上。
吱嘎,门被打开了。教皇静静睡在大床上。房间其它地方空无一人。
到底在哪里?
“嗬嗬”的喘气声带着无与伦比的愤怒,清晰地响在了每个人耳中。但没人敢发出声音。
终于,他们离开了。
脚步声彻底消失的一瞬间,郁飞尘和白松的房间里。茉莉的衣衫几乎被冷汗浸透,身体靠着墙往下滑,最终跪倒在地。
“谢谢……谢谢您……谢谢您!”她边说边流泪。
除了看起来冷漠无情的沙耶国王,她敲了自己队伍里每个人的门,可始终没有人开。
一起做了一天任务的人尚且这样,另一队就更不可能了。可就当她完全陷入绝望的时候,却听见了一声门响。半开的门里,她看见了骑士长冷淡又俊美的面孔。
她被一个想象不到的人救了,就像一个无法醒来的噩梦里,忽然降临了白马王子那样。可是当老人的开门声依次响起的时候,她才意识到一件恐怖的事,自己不仅没有侥幸逃生,而且还会害死帮助自己的人。
她却没想到——
茉莉看向身后的暗门。
郁飞尘也看向那里。
这个女孩,别人没办法救也不敢救。但就像路德说的那样,逃生之路可能渺茫,也可能曲折离奇,但必然存在。
恰好,骑士长和教皇可以救她。
只需要在老人即将打开这扇门的时候,将茉莉推入暗门后。再在他离开房间后,开启暗门,把她拉回这个房间。
而事实确实也和他预测的一样,成功瞒天过海了。
至于为什么选择去救——
或许是为了符合人们对骑士的期待吧。
光明,正义,保护弱者,对抗邪恶。
“我不知道到底做错了什么……”茉莉低声道。
“三件事。你至少触犯了其中之一。”郁飞尘说。
茉莉茫然道:“什么?”
“第一,今天的仪式,你去了吗?”
“……没有。”
“第二,我不确定是不是规则。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身份,身为修女,教皇与女皇同在的时候,为什么选择跟随女皇?”
茉莉张了张嘴,什么都没说出来。
因为……她以为同性别的女人,起码会更友善一些。
可是现在回想女皇那一队的成员,女皇、国王、国王、法官,一个修女加入其中,确实有些违和。
“第三件,或许你不知道。”郁飞尘说,“修女不能与外人过多说话。你和队友交谈的时候,有没有被神庙的其它人看见?”
茉莉怔住了。
她想起,今天法官和她攀谈聊天的时候,确实有一个神庙修女,远远注视着这边。
她抱紧双臂,细微地发着抖,感到无尽的寒冷和恶意。却又不能自控地看向救了自己的骑士长,只想让他再多说些什么,但是并没有。
说完,郁飞尘就离开了房间。留白松和茉莉在那里。
未来,白松还会遇到很多女性,一个合格的队友必须心志坚定,不能被外物所诱惑。他决定拔苗助长,帮助这个二十三岁的男孩快速度过使人降智的青春时期。当然,不用再听白松的奇怪发言,而是去找安静的路德维希,也可以放松他的精神。
过了很久,茉莉才恢复了一点行动的力气。
白松叹了口气,拍了拍她的肩膀:“明天再说,起码今晚没事了。你先睡吧。”
茉莉苍白着脸,说:“骑士长……他不和我们一起吗?万一这样也违背了规则呢?”
“怎么说呢。”白松望着那道隐蔽的,连斗篷老人都不知道的暗门,语气真诚,说:“咱们都有自己的身份,这个身份是有意义和约束的。所以,我想,那道门的存在,也一定是有它的意义的,对吧?”
接下来的一夜平静度过,清晨如约而至。
郁飞尘先醒,醒来的第一件事就是把不知道为什么又靠在了自己身上的教皇陛下扳回平躺的状态,然后确认伤口的状态还好。
——睡着后还动,不怕扯到伤口么?
接着,准备好教皇的衣物。
再接着,准备好洗漱的用具。
最后,倒一杯饮用的清水。
又过一会儿,教皇陛下睁开了眼睛。
他起身,看着床侧摆好的一应用具,看了几乎半分钟的时间。
接着,墨绿色的眼瞳,缓缓看向了侍立在一旁的骑士长。
郁飞尘接收到了教皇陛下的意思,那眼神太明显了,简直就像看到自己的工具忽然活过来,开始主动干活一样。
教皇,在问他。
——你今天怎么了?
没怎么,他被茉莉的遭遇敲响了警钟而已。
只是忽然觉得,这道连npc都不知道的暗门,是有它的意义的。
作者有话说:
鹅,入戏了。

早餐的时候, 保险起见,茉莉仍然被藏在了房间里。
老者照常发布任务,复生魔药的第二味配料:命运女神之眼。按照昨天商定好的次序, 轮到女皇一队来找。郁飞尘他们则在神庙中探查情报, 寻找圣子受伤的真相, 并查出真凶。
女皇一队留在餐厅里交流思路,郁飞尘他们则先离开了餐厅。
他们先是探望了裘娜。裘娜的伤太重, 至少今天上午不能参加任务了。路德维希的伤口因为是熟悉人体结构的郁飞尘捅的,恢复一夜后,今天已经不妨碍什么。所以, 今天参与探查任务的人是郁飞尘、白松、路德维希和学者。
他们再次集合在教皇的大房间里, 商定行动的计划。
白松望着窗外。
“你们觉不觉得, 这里的晚上格外漫长?”他说。
郁飞尘:“为什么这样说?”
“昨晚茉莉很害怕, 睡不着,我和她说了很多话。说了我们以前各自生活的世界,还有后来的经历。”白松说, “她睡着的时候,我几乎都要以为,我们已经说到天亮了。”
竟然能和一个陌生女孩说这么久的话, 郁飞尘心中竟然升起一种类似于“孩子长大了”或“我养的草长高了”的情绪。
“但是,天依旧没亮, 于是我也睡了,可是等我和她醒了, 天也还是没亮。于是我们又说了一些话, 天这才亮了。”白松说。
没人理睬这位年轻的骑士, 当郁飞尘准备好措辞, 准备引导一番时, 坐在他身旁的路德维希却搭话了——这是郁飞尘没想到的。
教皇陛下看向白松,声音里带着淡淡的柔和,竟然像是温柔的大哥哥教导刚长成的小孩一样。这种语气是郁飞尘之前所没听到过的。
“或许,”他说,“你知道相对论。”
白松:“那是什么,我不知道。”
路德维希淡淡看了他一眼,不说话了。
郁飞尘叹了一口气。
教皇陛下难得打趣人一次,还被这孩子的无知给噎到了。
截止到现在,白松已经用话语成功噎住了他、守门人克拉罗斯和路德维希陛下,可以说是战果斐然。
他想,翻译球还不够,下次回到乐园,得给白松买个知识球,让他获取一些常见世界的基础知识和技能。
不过,教皇陛下绵里藏针的打趣虽然没有成功,白松说的却是真的。神庙的夜晚,已经格外漫长。
“巨幕还在合拢,井口变小了。”他说。
众人抬头,只见那环绕着世界的浓黑之幕,一夜未见,就已经以极其恐怖的速度合拢了几乎一半。昨天的井口还有个盘子大小,今天的井口,朝着天空伸出拳头,就可以把它全部挡住。
在正常的世界里,太阳从地平线升起是早晨,走到正中是正午,从地平线的另一面落下是晚上。而在这个“浓黑之幕”环绕的世界里,太阳从幕后升起是早晨,走到井口正中是正午,落幕是夜晚。
也就是说,一些本应到来的白天被黑幕的存在硬生生挡住了。早晨的时间推迟,夜晚的时间提前。并且,随着巨幕不断升起、合拢,白天还会继续缩短。
这不仅意味着这个世界将被更多阴影占据,成为恶灵肆虐的地方,还意味着,他们能做任务的时间越来越短了。
“希望他们能成功找到药材。”学者说。
一旦女皇没找到药材,斗篷老人可不会因为分了队而放过他们。但现在他们也只能选择相信那一行人了。
“白天很短,那我们就立刻行动?”白松问。
“别急,”郁飞尘说,“先总结一下这个世界存在的危险和死亡条件。我先来。”
“首先,必须躲避在影子里移动的怪物,最好是不让自己的影子接触任何外面的阴影。非接触不可的时候,孤立存在的阴影好于连绵不断的阴影。”
“其次,遵守这个世界的规则。目前看来规则体现在三方面:第一,完成npc发布的任务,第二,扮演好自己的角色,第三,遵守神庙的规矩。触犯三条中的任意一条,都会被npc惩罚。”
这样一想,他们要注意的事情,实在是太多了。
但是,郁飞尘认为,这个世界的危险程度,其实也不能算高。他继续道:
“但是,根据茉莉的经历,只要选对了方法,npc的惩罚是可以逃过的。所以,希望大家不要放弃求生。”
“还有,我认为这个世界判定我们是否触犯规则,是通过npc的眼睛,而不是通过某种超自然力量时刻监控。否则昨天我们换装混入祭祀,应该早就出触发了死亡规则。所以在不被npc看出端倪的情况下,我们可以自由行动。”
他道:“我说完了。”
然后看向白松:“你有什么看法。”
“报告,郁哥。我想说的,你都说了。我没想到的,你也都说了,而且你说的,我都同意。”
学者:“我也同意。”
郁飞尘看向路德维希。根据以前做任务时雇主们的投诉,他知道自己看人时的目光有时会过于冰冷,令雇主无法感到被照顾和保护的温暖。为了符合角色,出于骑士长对教皇应有的尊敬,这次看向路德时,他努力将眼神缓和了一些。
白松好像嗓子不舒服,咳了一下。
“我也同意。”路德道:“但是除了弄清楚死亡规则,我们还需要寻找逃离这个世界的路径。”
学者道:“通常,逃出一个副本的方式是逃出它的所在场景。但是我们昨天离开了神庙,并没有什么事情发生。如果继续往外逃,又进入了巨幕阴影的危险区域。我认为这个副本的逃离方式是完成npc给出的任务,即成功复活圣子,同时找出谋害圣子的真凶。”
路德点点头,侧向郁飞尘的方位:“你怎么想,骑士长?”
骑士长。这还是教皇陛下第一次这样称呼他,这个称呼落在耳中的一瞬间,郁飞尘的头脑忽然恍惚了一瞬。一种熟悉又陌生的感觉浮上他心头,就像……遇见一个场景时,觉得自己曾梦见过那样。
这种感觉稍纵即逝,很快被另一个念头取代。
明明是他把问题给了路德,为什么又回到了自己身上?
他道:“完成任务,复活圣子,找出真凶,这三个看起来是不同的任务,但背后都指向同一件事。”
白松:“什么事?”
郁飞尘看向漆黑天幕上苍白的“井口”,道:“阻止巨幕继续升起,或者说,挽留光明。”
很多事情看起来千头万绪,但背后都有统一的规律可循。
“所以,排除一切干扰因素后,我们要做的事就是:反抗阴影,挽留光明。所以,今天上午,我建议先不去管圣子的死活,而是分头寻找神庙里关于光明、阴影的记载或传说,补充对这个世界的认知。”
白松盲目同意。
学者皱眉:“你是否发散过多?”
郁飞尘直接没理睬他。这是他以前面对雇主无理疑问时的惯用态度。有些雇主,总是在他做出完全缜密,每一步都有迹可循的推理时怀疑他是凭空猜测,仿佛脑子掉了线一般。
他今天说的话超标了,有些微微的厌倦,直接一手托腮,侧向路德维希:“您呢,陛下?”
路德维希眼里浮现一点若有若无的笑意:“我同意你。”
话不多说,几人起身,白松和学者离门近,先走出去,郁飞尘和路德维希在后。
与他们落下几步后,郁飞尘停下了脚步,他觉得有句话有必要向路德挑明。
“你是教皇,”他道,“为什么现在好像是我在带队?”
教皇稍抬头,刚刚打理过的银色长发顺滑地落在肩上。两人对上目光后,他微微抿了抿嘴唇——郁飞尘发现,这人好像在对自己笑。
教皇陛下今天吃错什么药了?
随即,他又想起,自己还在角色扮演的状态,看向教皇的目光,应该也犹如吃错了药一般。
也就是说,路德维希对他的态度,是随他的态度而改变的。这是一个善变的教皇。
就在这时,教皇忽然朝他伸出了手。郁飞尘一怔,没躲。
“我累了。”路德维希轻声道。随后,他眼睫微微垂下,摆正了骑士长胸口处的十字徽章,说:“想跟着你。”

这话说的, 一时间郁飞尘不知道怎么回。
“你——”他本来想像以前责备雇主那样责备路德,开了个头,看到这人放在自己胸前徽章上, 还没放下的右手, 又不由放缓了一点声音:“你哪累了?”
他亲眼见证了路德用睡觉度过了一天的四分之三, 睡眠过程中人事不知,看到茉莉出现在白松房间里还讶异了一下, 仿佛不相信他会救人一样。
所以说这些人里,最不累的就是这位陛下。难道长伤口还会累到一个活人吗?——连按压止血都有人帮他做了。
路德维希收回手,没回答, 就静静看着他, 很坦然。
人的懒惰, 竟至于此。
那就跟着。
郁飞尘道:“需要我帮您走路吗。”
路德维希:“……不必了。”
不必了, 那就走吧。
白松一边在前面走,一边频频回头张望,发现后面两人说了什么后, 他郁哥的态度有了令人琢磨不透的变化:敬业中饱含着敷衍,主动中透露着消极,事无巨细, 却又显得有些阴阳怪气。可再一琢磨,却又似乎乐在其中。
“下台阶了。陛下。”
“前面不平, 小心。”
“风大,需要我帮您挡吗?”
拐了一个弯, 走到神庙的主干道上。微风几近于无, 枝梢的树叶都懒得动一下。郁飞尘走在路德维希旁边, 继续口头履行他的骑士长职责。终于, 教皇陛下面无表情侧过来, 墨绿的眼瞳淡淡剜了他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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