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友好的提示,最快捷的方法便是赢得那些关键的战争,”说到这里,他微笑道,“不过,改变始终是个漫长的过程,有时,你们得在那里停留数年甚至百年之久。”
他说完这个,郁飞尘便联想起了在上个世界里,科罗沙人最终得到帮助后,系统音响起的那一声“战争胜利”。
但在那之前,逃出收容所的时候,还响过一声“解构成功”。
于是他道:“第二种?”
“你得接受一件事,没有理由,”克拉罗斯的注视穿过兜帽,直勾勾对着他的眼睛,“有些世界残缺不全,就像有些人的灵魂支离破碎一样——第二种世界是破碎的,毫无价值。”
“碎片有大有小,大多数都十分有限,边界清晰。在那里,逻辑漏洞百出,规则各不相同,死亡随处可见。”克拉罗斯缓缓道:“你或许会被困入一个吃人的迷宫,或投入一条恶魔栖居的隧洞,很难列举出具体的情形,我最离奇的经历是误入一个只有平面的世界,变成了一根弯曲的线条。”
他叹了口气:“不过不必担心,这种离奇的世界太少,因为已经完全破碎成粉末。再晚几分钟,它就会化成最纯粹的力量,被其它世界捕捉殆尽了。”
郁飞尘抓住了最关键的那句话,他道:“世界会捕捉力量?”
“维持一个世界的运转,需要力量。破碎的世界极度渴望获取外来的力量以稳固自身。但是,外面世界的来客,又觊觎它内部残存的力量。”
克拉罗斯的声音愈低愈诡秘,还带有隐约的兴奋与疯狂:“你、你的同伴、无辜被捕获之人,以及其它别有用心的来客将一同进入一场规则未明的猎杀游戏,遇到无数不可预知的危险,直面鲜血和死亡。这场游戏的胜负取决于——是你的生命先被吞食,还是它的存在先被破解。”
“破碎之地必有入口和出处,当你找到逃生之路,离开猎杀之地,视为逃生成功。”
“这时,来自创生之塔的力量会重新恢复与你的联系,创造一片只有你与同伴存在的空间。在那里,你需要将已探明的规则阐述完毕,接下来的事情便交给创生之塔——它会根据你的说辞,从那世界的最底层将其解构。”
郁飞尘一字不落地听了。
虽然克拉罗斯在最初的时候什么都没说,但他现在交代的东西也确实是真话。
郁飞尘还记得自己说完对收容所的猜测后,系统显示的解构进度,86%。
他说:“要全部探明吗?”
克拉罗斯轻轻叹一口气。
“既然已经进入永夜,那你早晚要知道,自己所追随的是这个宇宙纪元里疆域最为辽阔,力量也最为强大的主神。”他说。
“对规则的解构需要完成至少四分之三,其余的,便能够被创生之塔以不可战胜的强力直接粉碎。”
“力量一部分归于创生之塔,另一部分作为对你的奖赏——那是你直接从外部世界获取的力量。它永远属于你,只有死亡可以将其剥夺。这就是永夜之门永恒的诱惑。”
“只要有命活着,就可以得到任何你想要的东西,无论是什么。多去几次,你就会明白。”
接着,守门人懒洋洋道:“当然,如果未能完成四分之三,破解和奖励也就无从谈起。就算侥幸逃出,也只能称得上逃过一劫。”
郁飞尘若有所思。
他差不多明白所有规则了。
不过,还有一点。
郁飞尘:“破碎世界需要带回同伴吗?”
“不需要。”克拉罗斯回答,“那里鱼龙混杂,你不知道自己会带回什么货色。”
“除此之外,客人,既然来到永夜之门,我要送你两件礼物,”他指尖浮现一点灰色的微光,微光飘入郁飞尘的身体。
“它会在你进入一个世界前,估测那地方的混乱程度。这意味着那个世界是否完整。”
第二点微光飘入。
“第二件,它会在你离开一个世界后告诉你,获得的奖励究竟是什么。”
“最开始时不给么?”
“有时候,我喜欢考验人。尤其是遇到一些有趣的客人时。”克拉罗斯回到了自己的高座之上,他用右手支着下巴,于是衣袖滑落,那道缠缚着他手腕的铁锁又露了出来。
他漫不经心地晃了晃铁链:“但你也看到了,找乐子需要付出代价。”
郁飞尘没搭理他。
过一会儿,克拉罗斯的语声微微好奇:“你只有这点问题要问吗?”
不然呢?郁飞尘想。
一切已经很清楚。怎样完成任务,他也明白了。
除此之外,收容所里的异常也有了解释。他本来该进入一个完整的世界,可惜那个世界中途开始破碎,破碎从收容所开始,导致出现了时间的异常。
原本,他只需要带领科罗沙人获得胜利就能完成任务,出现异常后,任务多了一个附加条件与死亡规则:必须在23日之前逃出收容所,否则就会死无葬身之地。
这两个任务其实不算困难。真正的困难是克拉罗斯一手造成的,在一无所知的情况下,他得猜对完成任务的方向。
不过,无论守门人用意何在,接下来都不会再有这种事情发生,他已经了解了规则。
郁飞尘:“没有了。”
“真的没有了?”克拉罗斯倾身向前:“你的求知欲有所欠缺,恕我直言,这不好。”
郁飞尘又想一遍,他确实没有疑问了。
但或许,除了规则之外,他真的还有一个问题可以问。
看着克拉罗斯腕上的锁链,他开口。
“谁处罚了你?”
克拉罗斯的身形出现了微微的僵直。
他的语气很奇怪:“那你觉得,谁有资格处罚我?”
郁飞尘语气生硬:“不知道。”
“一个我以为不打算从暮日神殿出来的人。没想到久别重逢,我就被关了半个纪元的禁闭,”守门人忧郁道,“或许是复活日快到了吧。”
郁飞尘转身就走。
“别走嘛,”克拉罗斯懒洋洋道,“听说你不喜欢待在别人的地盘,那去外面为别人开疆拓土,心情如何?”
“还不错。”郁飞尘面无表情,拎起仍然游离在状况外的白松,按下了电梯。
“别忘了去第九层找画家做个标记,”电梯关闭的最后一刻,克拉罗斯的声音传来,“以防认错同伴。”
电梯里也是一片漆黑。
下降过程中,只有白松气若游丝的声音不断响起。
“我是谁。”
“我还好吗。”
“我坏掉了。”
“我不存在了。”
郁飞尘说:“你还好。”
“真好,”白松的声音洋溢着无限的欣慰,“郁哥还在我身边,我做梦都要和郁哥在一起。但你的声音好像变了,郁哥。你感冒了吗?”
就在这时,电梯离开了第十三层。
外面的光线照进来,一瞬间亮如白昼。
对面的白松忽然呆住了。
他僵硬的视线从上到下缓缓扫视了郁飞尘一遍,颤抖着声音道:“……你是谁?”
郁飞尘:“……”
他在前一个世界里的身份是詹斯,回到乐园,当然变回了原本的样子。
在守门人那里,他就想知道白松为什么一直知道他是他——原来不是因为他的脸和詹斯长得像,也不是因为第十三层有什么奇怪的魔法,而是因为那里太黑了,这孩子自始至终没看清他的外表。
下一秒,白松又问了一遍:“你是谁?”
郁飞尘说:“你觉得呢?”
白松两眼一翻,直接昏过去了。
郁飞尘叹了口气。
这时,电梯停了,九层。
创生之塔的九层,郁飞尘只来过一次,在他刚刚来到乐园的时候。那时他身无分文,也不知道该去哪里,去做什么。然后,他被陌生人拉来了九层,说要高价购买他的捏脸。
那时候他不知道“捏脸”是什么意思,直到反应过来这是要把自己的外貌完全复制给另一个人,才拒绝了。
很久以后,他才知道,这一层属于艺术、创造与灵感之神,这位神明自称为“画家”,乐园中,所有与改变外表有关的事情,包括服饰、建筑与景物,都在这位神的职责范围之内。
门开了,郁飞尘走进去。艺术与灵感之神喜欢安静的空间,所以这一层并不像一层那样熙熙攘攘。来访者只要进入,便会进入一个只有自己、神、指定同伴的单独空间。
这是个灰色的正方形画室,空旷的长墙上零星挂着几幅涂鸦画,墙边偶尔有一两座未干的雕像。正对着他们的地方,一个穿栗色衬衫,头戴画家帽的青年正坐在木制画架前涂涂抹抹,直到他拎着白松走到近前时才搁笔抬头。
一张毫无特色的脸出现在了郁飞尘面前,辨认容貌本来就不是他的长项,这位艺术与灵感之神的外貌尤其过目即忘。
但在记忆里,那是个非常温和的神明。
“你好,我是画家。”画家微微一笑,“好久不见,来做什么?”
“小可怜,怎么是昏着的?”这时,画家看到了被他拎着的白松,“先放在地上吧。”
白松被放倒在了地上。
“我去了永夜之门。”郁飞尘简短说了来意,“需要一个标记。”
“你来乐园才多久?太快了。”画家声音里带点诧异,随后,他看着他,认真问:“是谨慎做出的决定吗?”
“是。”
“那就好。”画家点点头,起身来到他面前,“来,给我看看你的脸。”
郁飞尘微倾身,他比画家高一些。
温和平静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永夜之门后的有些世界会改变你的同伴们的外貌。因此,有必要在你们身上放一个只有彼此可见的标记,以使你们能够迅速辨认对方……最好在面部,最好不要是饰品。我的建议是一个微型的刺青,或特定部位的痣与疤痕,在哪里最合适……让我看看。”
画家一边说着,一边拿一把象牙色的直尺在他脸上来回比划。
比划着比划着,郁飞尘忽然看到,画家眼圈泛红,像是快要哭出来了。
“对不起,”画家忽然摇摇头,放下尺子,说,“我不想在你的脸上做任何标记。你的外表完全符合你的自身,任何一点细微的改变都会打破原有的氛围……原有的特质。我喜欢这种节律。”
他目光微微出神,语速越来越快,声音也越来越低,内容愈发晦涩,像是梦游者的呓语:“极度的精确与极度的疯狂仅在一念之间,均衡二者之物看似是冰冷其实为空白……你的意象是临界点。”
下一刻,仿佛灵感忽然出现,他眼神一变,喃喃低语刹那打住,道:“我想在你的右侧锁骨附近打下标记。”
郁飞尘默许了。虽说面部的标记最为明显,但如果脸上被涂了一笔痕迹,他会很想洗掉。
画家示意他解开领口,道:“你更适合字符而非图案。有什么对你来说意义深刻的组合么?最好是通用文字中的字母和数字。”
这问题触及了郁飞尘的盲区,他没有什么印象深刻的字母或数字,短暂思考后,他随便选了一个记忆中最近,且符合要求的。
“A1407。”他说。
这是进永夜之门前最后一个世界里,他把自己弄成一个丧尸后,人类科学家给他的编号。
画家依言在他右侧锁骨上写下了几笔,冰冷的感觉稍纵即逝,对面出现了一面镜子。
“可以么?”
郁飞尘看过去,镜子里,他的锁骨处被标上了一个整齐又机械的“A1407”。
看了看,郁飞尘没觉得不顺眼。
“谢谢。”他说。
“不客气。”画家全神贯注看着那串字符,忽然说了一个词。
“物化。”他说。
郁飞尘:“什么?”
“物化。”画家重复一遍,然后给他拉上了立领,字符被遮住,“机械化的编号有非人感。不会破坏你的特质。”
“好了,刻印结束。”
说完,画家抱给他两个黑色的长方形盒子,分别系着银灰和墨绿色缎带,他微笑道:“一些适合你们两个的着装,当做进入永夜之门的礼物。”
郁飞尘接下:“……谢谢。”
就在这时,地上的白松动了动,似乎醒了。
“刚从外面带回来?”画家问。
郁飞尘:“嗯。”
“从熟悉的世界来到乐园,会感到极度的虚幻与不安。还记得我第一次来这里的时候,被吓哭了。不过那时候乐园还不像现在这么美。辉冰石广场的每一块地砖都是我在后来选的。”画家半跪下去,温柔地摸了摸白松的头:“带他去日落街喝点淡松子酒,你似乎不爱说话,租一位导游吧。”
郁飞尘点点头:“好。”
离开的时候,画家把他们送到了电梯门外。
“一切顺利。”他对郁飞尘说。
看着微笑的画家,郁飞尘又抓住了一点初到乐园时的模糊记忆。
他说:“谢谢你。”
画家向他挥手道别。
来到辉冰石广场后,白松仍然飘飘忽忽,说:“你说话的语气真的很像我的郁哥……这里真好看。”
郁飞尘按照画家所说带他来到了日落街,这里有很多酒馆。他找了看起来顺眼的一家,来到二楼,点了两杯淡松子酒,开始准备措辞。
一个雪白头发,长着精灵耳朵的女孩给他们送酒,看到明显不在状态的白松后,她眨了眨眼睛,往酒杯里加了两滴浆果汁,插上吸管。
这种饮料有放松精神,镇定情绪的作用。它在白松身上发挥了效果。在郁飞尘的耐心耗尽之前,白松终于相信了他就是真正的郁飞尘,以及自己现在被带到了一个神秘的“乐园”这个事实。
“郁哥,你是神派来拯救科罗沙的使者。现在,我也升入天堂,成了你的同伴,要帮助神去拯救其它人了。”白松到最后竟然隐隐激动了起来,“天呐,我要去完成比冈格的游击队还要伟大的事业了。而且,我的腿还好了,感谢神明。”
这孩子的阵营转变如此之快,已经不说“感谢约尔亚尔拉”了。
不过,按照他那样理解,好像也没什么错。
但郁飞尘必须纠正一件事。
郁飞尘:“我并不信仰那位神。”
“可是那个……那个……那个……”白松“那个”了半天,终于蹦出了词:“那个弯曲的线条,他不是说——”
郁飞尘:“弯曲的线条?”
饶是他,也花费了三秒,才反应过来“弯曲的线条”指的是是克拉罗斯。
守门人说了这么多,看来白松只记住了他曾经在一个平面世界里,变成了一个弯曲的线条这件事。
克拉罗斯弯曲与否,郁飞尘不知道,但他意识到白松大脑的结构足够弯曲。
“他不是说,这里的人都是信徒吗?他们从下面来。”白松的眼中充满纯粹的好奇与疑问,问他:“你不是吗?”
那眼神异常清澈,像蔚蓝的海水。
过往的记忆,久不回想时,仿佛从未存在过。
可一旦闪现了某些片段,它们就像潮汐吞没海滩一样没过漫长的时间,来到了眼前。
“我不是。”郁飞尘听见自己说。
“啊?”
淡松子酒的气息在他们周围缓缓萦绕,一切都变得遥远,除了往事。
往事扑面而来。
他的声音很低,也像梦中的呓语:“我被人带来,像你一样,有人问,跟我走吗。”
“我答应了。”
就从原来的世界,忽然到了这里。”郁飞尘看向远处,人来人往的辉冰石广场中央,说,“就站在那里。”
——在那个一望无际的广场上,金色的天穹下,无数陌生的、奇异的人群,在他身边穿梭而过,熙熙攘攘。
他就站在那里。
“但是,我身边没有人。”
自始至终。
作者有话说:
不要漏看25章呀!是单独隔出来的二人世界的一章,看到点击凹下去惹,那天是双更所以会有宝贝直接点了最后一章
第29章 创生之四
画家说,当一个人从过往的世界忽然来到乐园,首先感到的会是巨大的虚幻与不安。
虽然承认自己曾经茫然与不安是一件很难的事情,但画家说得没错。那时他遥望着前方雪白的、巨大的高塔,旋涡从天空压下来,地面闪烁着斑斓的辉光——那场景只与虚幻有关。
白松小心问他,后来呢。
后来的事情——很简单。
他先是意识到这并非梦境,继而在原地开始了漫长的等待。
有人问他是否需要帮助,有人向他推销什么东西,也有人说,是不是迷路了?
但他不能离开,这里人流如织,迈出一步就再也回不到原点,也就不会有人来找他了。
白松点点头,说:“小时候,我妈妈告诉我,走丢后不要乱走,在原地站着。”
郁飞尘看着他,说:“你现在也要记住。”
白松:“……”
白松转移了话题:“后来呢?他来了吗?”
没有来。
最开始,每次有人从后面拍他的肩膀,他都以为这漫长的等待终于结束了。
但是每次回头,都是路过的陌生人问着一些他无法完全听懂的问题。
渐渐地,心情就再也不会因为被拍肩膀或搭话而变化了。
这地方没有昼夜,他也仿佛失去了对寒冷和饥饿的感知,只有不知何处而来的钟响声回荡了无数遍。
他不是个没有耐心的人。他知道只要时间够久,滴水也能凿穿石头,但只要天气足够寒冷,半空的滴水也会结成冰。
在第三百六十五声钟响后,他放弃了。
有些东西等不来就不等,他知道自己的路注定要一个人走。
于是他走了。
那三百六十五声钟响的时长是他一生中唯一一段想依赖别人的时光,以前没有过,今后也不会再有。
再后来,就是被拉去第九层找艺术与灵感之神的时候了。
那位自称为画家的神明看出异常,然后问清了他的处境。
“你不该被落下,这种情况太少了。”画家蹙眉深思,却也无法得到结论。
最后,画家给了他三片辉冰石。那东西是长方形,比钞票小一些,薄如蝉翼,据说是这里的通用货币。
他按照画家所说,第一片辉冰石用来买了一个翻译球以彻底明白所有语言,第二片用来租了一个导游,在导游的引导下了解了这地方的运作机制。
第三片,画家让他去日落街喝杯酒,吃点东西,再去旅馆租个房间,他没花。
导游告诉了他许多东西,其中对他来说意义重大的只有三条。
第一,想得到辉冰石,就去做任务。
第二,乐园里的信徒确实能把外面的人带回。
第三,每隔三千六百五十下钟响,乐园迎来一次盛大的节日“归乡节”。
“归乡节?”白松重复了一遍这个词,看来,对他来说这个词语有些陌生。
郁飞尘换了一个比较接近白松语言体系的说法:“像你上学的时候,礼拜日。”
在“归乡节”这一天,任务区域关停。所有人都可以到创生之塔第十层找到“仪式与庆典之神”,短暂传送到想去的那个世界度假——可以是自己的家乡,也可以是其它有所牵挂的世界。
“真好。”听完解释,白松的眼睛更亮了:“也就是说,我们可以回科罗沙了吗?我想知道冈格怎么样了。”
科罗沙。
或许还能回去,郁飞尘淡淡嗯了一声。
等那个世界完全收归主神所有,成为尘沙之海的一部分,白松就能在某个归乡节回去看它了。
“太好了!”白松的头脑应该是被能回家的喜悦冲昏了,一把抓住了郁飞尘的手,问:“然后呢?郁哥,你回家了,对吗?那个带你来的人到底怎么样了?还在那里吗?”
郁飞尘摇了摇头。
“我去了第十层。”他说。
“不知道自己故乡的代号或编码?完全没关系。”庆典之神是个和蔼喜庆的的老人,抚摸着白胡须对他说,“告诉我那个世界都有什么,我就能够迅速帮你定位到家乡。”
郁飞尘就说了。
他开始描述,金碧辉煌的典礼大厅里漂浮起无数世界的缩影。而随着他说的越来越多,那些世界变得越来越少。于是他知道,只要自己描述得足够精准,庆典之神就能准确地帮他筛选出自己的故乡。
“好神奇啊。”白松感叹。
郁飞尘不知道那究竟神不神奇。因为说到最后,他的面前空空荡荡,一个世界都没有。
神明和他的助手们齐齐看向他,问他是否有什么地方记错了。
但他自己清楚地知道,没有记错。
“神明的领土中没有符合你描述的世界,”庆典之神摇摇头,下了定论,“一定有哪里记错了,下次来吧,孩子。”
从那天起他的过去也变成一片虚无。而也是在那一天,他真正接受了身处乐园的现实。
不论从何而来,不论怎样到来,他要向前走。
那天之后,他再也没有回头。
他开始与数不清的陌生人一同辗转在无数危险的世界,也见过了几乎所有各司其职的神明。
可他还是不能接纳这里。
在这里所有人的所做、所为、所说都在教诲,在逼迫——
你要热爱这片你本不热爱的土地,你要信仰那位你本不信仰的神明。
因为神的恩惠遍布乐园,神的力量伴你左右。
——他们要他从不自由中得到快乐,从被统治中感到幸福。
可他不喜欢。
于是他注定要去走那条最长的路。
千万个世界的杀伐和历练让他变成比最初强大了千万倍的人,但乐园养不熟他。他做完了无数个任务,也拯救过无数个生灵,他不反感。但他不是为了被驯养和被统治而生的。
郁飞尘以最后一句话结束了这段回忆。
“我不信仰任何事物。”他对白松说:“希望你也是。”
白松忧郁了:“可是,郁哥,我怎么样才能有你这么高的觉悟?”
忧郁的白松喝了一口酒:“我才刚过二十三岁生日呢,郁哥,我还不成熟。”
郁飞尘:“……?”
他说:“这还不够吗?”
“这难道够吗。”白松喃喃道,“郁哥,那时候你多大?”
郁飞尘问他“那时候”是什么时候,白松说,刚来乐园的时候,
郁飞尘微微蹙眉,回想了一下,这种东西他真的记不太清了。
“二十……或者二十一岁吧。”
“这么小!”白松的酒杯都快掉地上了。
“那郁哥,那你,”白松看起来越发来劲了,问题也越发偏离了原本的主题:“那你的那个世界是什么样?你是做什么的?你长什么样?郁哥,不会还在上学吧?我的天,好可爱。”
白松真的已经彻底扭曲了,郁飞尘确信。
“我毕业了。”他说。
白松进入了奇异的亢奋,两眼闪光:“展开说说。”
郁飞尘不是很想说。
但以他对白松的了解,如果今天不说,以后恐怕就会迎来无穷无尽的纠缠。
毕竟白松不再是那些点头之交的雇主,而是以后要一起下副本的队友。他不想看到那样的场景:他们被困在危险之中,正在关键时刻,耳边忽然传来一声:“展开说说”。
要展开说也不难,他出身的那个世界其实和白松的世界结构类似,不会有理解上的困难。
只是一旦回想过去,虚无的感觉便如影随形。他不能确认那到底是不是真实的存在,甚至也无法确定那里是不是他生命的开端。
可是再往前确实是一片空白了,而他来到乐园,也正是从那个世界开始。
“你的世界,力量类型是科学,统治单位是国家……发展到了□□时代。我来的地方差不多,但要先进大概……一两百年。”他边思考措辞边说出来,因此语速有些缓慢。但没关系,队友毕竟与雇主不同,不用认真服务。
“我那时候的外貌就是现在这个。”
黑色头发和眼睛,没什么出奇之处。
白松:“哥,你好会长,真的。”
郁飞尘没理睬他,继续说:“我记得你服过役。”
白松点头:“我还上过军校呢。”
“我也是军校毕业,驾驶——”
白松:“卡车?”
面对着白松,郁飞尘不得不喝了一口酒以维持情绪平稳:“我不介意你少说话。”
白松闭嘴了。
能让守门人都沉默了的人,果然有他的特殊之处。
“是空军学校。”郁飞尘说,“飞机。”
白松惊讶道,我郁哥这么厉害,一定开的是战斗机。
但他又猜错了。
郁飞尘说:“舰载机。”
“那是什么?”
“是在海上,母舰。”郁飞尘说。
那个世界里,海洋多过陆面。
而所有适用于海洋的战争机器里最复杂也最强大,象征顶尖战力的,是一种巨大的钢铁舰艇,被称为“母舰”。母舰是个能在海面移动的巨型堡垒,拥有强大的动力,装配火力强悍的武器。同时,它也是个海上战机基地。
服务于母舰的战机被称为舰载机。只有最优秀的空军学校里最出色的毕业生才能成为舰载机的飞行员。
“为什么?”
“因为母舰是移动的。”郁飞尘回答他。
舰载机的起降要在移动的飞行甲板上完成,步骤与陆上不同,坡道也只有正常坡道长度的一半,驾驶难度极高。并且,它面临的战争风险最大。
不过,在那个世界里,他只活到了二十岁,或二十一岁,在海上也没度过几年。没什么值得一提的成就,也没赢得过真正的战争。
“战争好像要开始,然后我和我的飞机被击沉了,就这样。”他喝完酒,起身,下楼。
“哎!郁哥!”白松跟着他:“你肯定在骗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