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尖碑—— by一十四洲
一十四洲  发于:2024年03月01日

关灯
护眼

神要挣脱他的钳制,他把祂的身体反扣在怀中,从背后靠近了祂。
比起看到超越了整个世界的“不存在”的景象,郁飞尘觉得,还是他自己现在正在做的事情更加接近疯狂。
神明没有再去泯灭他的力量,神的意志并不在最完美的状态。
而郁飞尘也没有见过它真正完美的时候。只是在他的力量缠绕其中的时候,它才被强行拼凑出一个完好的假象。
现在那些力量都不复存在了,神明的本源也就回到虚弱摇摇欲坠的时候。
指尖和关节因为用力而泛起病态的红,反而像是祂在用身体的变化来回应郁飞尘愈发靠近的动作。
方才那一下意志的陡聚似乎耗尽了身体的力量,伴随而来的是剧烈的心跳。
……仿佛是祂的心脏,真的因为他的吻,他连绵不断的束缚和触碰而加快了跳动。
今天发生的一切,都超出了人在这个世上能感知到的极限。从前的很多事,都变得苍白了,而另一些事物愈发颠倒迷幻。
连错觉都像是真实。
郁飞尘抱紧他,像是要身体的每一个部分都紧紧相贴那样的抱紧,他放开神明的手腕转而去亲吻他的侧脸。
密不透风的海洋一样将神明环绕,仿佛这样就能隔断祂心中的一切。
急促的呼吸声传来,祂殷红的唇微微张开,像是用力呼吸以确认自己的存在。
因为除此之外祂别无他法。
“你的心脏在跳。”郁飞尘在祂耳畔说,“如果我碰到你,你会感觉到。人有的所有感官你都有。”
“如果我……”他手中蓦地化现一柄匕首,锋刃抵在神明的咽喉,“割开这里,你的血就会流出来。”
“流完了,你就会死掉。”
神明眼中全无惧色,祂不在意自己的存活亦不在意自己的死亡。
祂转过头来,目光如冰川般淡漠。
“郁飞尘,即使我死了。”祂说:“也会在永昼。”
郁飞尘闻言笑了起来。
他脸上从未出现过如此明显的笑意,目光中透露出惊人的疯狂——但这疯狂又被表面的一层冰壳覆盖,癫狂中有别样的冷静,像是万物毁灭时万籁俱寂的前一秒。
他伏至神明耳畔,一字一句说:“那你就看着吧。”
说罢,神殿四周的所有玻璃花窗被狂风吹彻,同时向外打开!
神殿之外的场景第一次出现在安菲眼前。
环绕着他们的是整个永夜最为狰狞怪异的那些力量,它们被深渊吸引来到此处。
目光穿过所有扭曲的力量,穿过星海般漂流不定的永夜,直达永昼。
永昼早已黯淡了。它像一轮巨大的圆月,上面遍是裂痕。
而此时此刻——它正在剧烈动荡,即将破碎!
每一道裂痕都在蔓延,加深,生长。
而郁飞尘的力量如同阴云般环绕在它的背后,似乎在促成它的彻底毁灭。
这样一幕恐怖的情景映入神明眼底,祂挣开的力度像是濒死挣扎,却被郁飞尘死死勒在怀中。
他的吻还在继续。
神明的心跳依旧如擂鼓。
祂的眼瞳里倒映着永昼的景象。
人在挣扎。
世界在坠落。
事物四分五裂。
郁飞尘在吻他的唇角。
在永夜的两端,狂欢与悲鸣,如世间的两极。
你从何时开始深陷这地狱般堕落的图景?
还是说,你从一开始就身在其中!
人能有的感官祂全都拥有。
人的所有情绪也能从他心中生发。
人最深重的罪行,是否真的就是——妄想成为神明?
在这深渊地底,它们如同灭世的洪水一般将祂推入不可抗拒的洪流。过分极端的境况下连理智都像离开了身体。
哭声和尖叫汇在一起太刺耳了,超越了听觉的极限,和欢呼大笑声没有了差别。
祂抓住了郁飞尘的手。整个身体都在颤抖。
祂还看着那里。
一面是现实的身体中濒临极限的知觉,一面是自己的神国与子民在灭顶之灾中轰然崩塌的现实。
那些让你在梦中千百次惊醒的东西现在正在到来。
永昼会从边缘开始飘散。
然后,解体的过程越往中央去越会更剧烈,流沙飘散变成石砾崩落,再变成四分五裂轰然崩塌,它从最核心碎裂成规模宏大的几部分,那些部分继续如此散开。如此声势浩大的毁灭应该有震耳欲聋的声响,但声响都消失在虚空中。
是这样没错——接下来,这一切都会发生。
那你为什么还在这里?你为什么什么都没有做?
……是因为什么都做不了了。所有能做的好像都做过了。
意识仿佛是艰难喘息着回到现实中,身体每一寸都好像被禁锢,祂听到另一个人过分剧烈的呼吸和心跳声。
过一会儿,祂连这声音也听不见了。
祂还看着那里。空洞的眼睛下,好像有眼泪流了下来。
下一秒。
永昼破碎了。
只发生在一瞬间的刻度之内,壁炉的火花跳跃一下所用的时间。
什么都没有了。
一切超越的极限的感知和情绪终于被推至不可想象的顶点。然后化作一片绚烂的空白。
——关于你的一切都不存在。
郁飞尘发觉怀中的神明忽然没有任何动静了。他伸手探向祂的脸颊,只摸到一片冰凉。
“安菲?”
他像是终于寻回了失去的良心,后知后觉发现这一切都过度了。
“安菲?”
再叫一遍没有任何回应,他说:“假的,安菲。”
阴云般环绕在永昼背后的本源力量终于开始移动,它们像一只掌控了一切的巨手,将永昼所有的碎片缓慢而有序地往回收拢。它与永昼之间链接着千万条微不可见的丝线,这让整个永昼都在他的统治之中。
它们缓慢地向彼此合拢,被至高本源的力量强压着回归一体。
这个过程进行的同时郁飞尘扳过神明的脸,让祂看向那里。
声音并不冷静,带着难得一见的颤抖。
“你看,骗你的。”
可他怀中的神明依然没有任何反应。
郁飞尘的目光中流露出片刻的空茫,有一瞬间他像是终于懂得了“恐惧”这一词汇,他从未有过的情绪。
他小心地抱着祂。
“安菲?”他轻声重复着,即使明白神明已经听不见这个名字。
他看见那双翡翠绿的眼瞳已经彻底涣散,不会因为动作与光线的变幻做出任何反应。
其它的所有感官亦是如此。祂已经看不见,听不见了。
看不见他恢复了永昼,也听不见他说这一切都是假的,是骗你的。
在神的认知中,永昼已经彻底毁灭。
他们共同犯下这无人可以审判的滔天罪行。
郁飞尘握住祂血色尽失的右手,十指缓缓相扣。
就在这时,神明身上,终于出现了反应。
在这样的——终末的时刻,在祂的认知里一切都不复存在之时,在万物终于毁灭的现在。
这世间唯一的神明,在笑。
唇角轻轻翘起,笑意越来越深越明显,格外超出常理也格外真心实意——
身体的颤动起伏越来越明显,祂的笑意中没有痛苦只有纯粹的开心。
火光跃动的一霎祂闭上空茫涣散的双眼,指针再走过一秒后清明的绿瞳霍然睁开,那里清晰地倒映出郁飞尘的影子,仿佛穿过了一切世间的变幻。
祂还在笑。
看着祂的笑,郁飞尘的呼吸和心跳急促到了极点,他的心跳整个空间里都能清晰听见,而他眼中那冰封的一切此时彻底崩解消散,流露出真实的情绪——
那不是冷漠也不是疯狂,不是晦暗也不是占有。
在那万丈深渊最深处长久埋藏,永恒冰封,此刻终于得以见于天日的——是深浓的,见不到底的爱意。
看到安菲的笑容,他也笑起来。
呼吸依旧未能平复,心脏继续狂跳。他一边笑一边吻安菲。
“你明白了,”他说,“其实你一直明白,对不对?”
安菲没有回答他的问题,祂好像仍无法回答任何。
祂所做的是摸索着拽住郁飞尘的衣襟,把他拉向自己,然后去找他的所在,生疏地去吻上他的嘴唇。
祂动作如此迫切,像是要与他分享自己的存在。
郁飞尘以吻回应。
这是神明第一次主动的索求。
因为附生于永昼的意志终于回归现世的身体,祂真正触碰到自己的存在。
当属于神明的目光看向人世间的迷雾,命运的伏笔就此埋下。
祂来到这里,只需要一念转瞬。
可他若要回去,那个地方他流尽鲜血也不能抵达。
郁飞尘的手指穿入安菲发间,他第一次拥抱全部的安菲。
迷雾的赌局结束之时,人与神的赌局才刚刚开始,上场者依旧押注全部身家,连同整个世界的黑夜与白昼。
你还是可以赌,我不会让你输。
玻璃花窗之外,星海的尽头,永昼是一轮巨大的圆月,光尘缓缓收拢,最后一片碎片也回归了它的原位。
壁炉中,火焰恒久燃烧。
现世烟霾尽散,唯有明亮的火光梦境般笼罩着他们,如同永不落幕的欢筵。
作者有话说:
请对此次带过服务进行评价: 0分(体验极差) □ 1分(非常无语) □ 2分(难以评价) □ 3分(勉勉强强) □ 4分(物有所值) □ 5分(十分满意) □ 点击[帮助]按钮反馈更多意见。

安菲睡着了, 他静静地闭着眼,呼吸均匀绵长。
火焰,烛光, 壁画, 彩绘玻璃柔和而多色的折射光, 它们寂静地交汇、融合,似乎在环绕着他依然黯淡残破的本源。它的一半已经几近于无, 可是在核心深处,似乎新生出一点荧荧的辉光。
郁飞尘伸手为安菲扣上长袍最上端的纽扣,按照其上的饰样将它摆正, 再将长发整理得完美。
他好像做过许多次这种事, 也总是想要去做。
除了有些时候, 他总是会让自己的神是一切意义中最完满。
做完这些, 他看着安菲的面庞。
——神明的本质是什么?有时淡漠,有时悲悯,爱与美的幻影里, 总是缠绕着罪与罚。
世间一切事物后都有神的影子。祂亦有很多面孔,但唯独与祂自己本身无关,因为祂爱众人而非自己。
郁飞尘明白这件事。大多数时候, 他也对这件事习以为常。
但是,另一些时候, 他觉得本不该是这样。
神要经历怎样的变化才能成为人?人要做到什么地步才能成为真的神?这两者都没有答案。因为真正的神与真正的人,是完全不相关的两种存在。
但是安菲来到世上。
还未明白什么是真的人, 他就又要去拿起神的权柄。
可是神的力量, 来源于祂虚无、恐怖、永恒的本质。
而仁慈、爱怜、悲悯又只是人心中的幻象。
用爱与怜悯塑成了自己的人身, 再用人本身偏执孱弱的意念去拿起神属于万古虚空的力量。
然后, 世上才有了人的神。
于是他想救一切未救之人, 他想要一切归于永恒安宁的国度。
可是怎么能够做到?
神性的虚无总是消解着人性的光明。
人心的执着又总在污染着神心的空灵。
陷入其中者,永远撕扯挣扎,不得解脱。
这世上每一个还活着的人每一个还存在的物都是祂身上一条枷锁,每一条美德每一则颂歌都是无尽海雾中可望而终不可即的灯塔,它们锁着他在不可抵达的神与人的两极之间永世轮回。
所以他才会如此痛苦。
所以他总会在你面前流泪。
世人传颂着他们的神明。
只有你听见他撕心裂肺的求救。
他的每一滴眼泪,每一捧鲜血,每一次牺牲。
他离开神殿的时候还能够抛却自己的故土,可他想再往前走时却再也无法割舍那片永昼,因为他与它已共生太久。
如果那绵延的痛苦不能消弭,如果神注定无法解救自己,那么他来解救祂。
在在那万物崩解的一霎,一切你以为重要的都灰飞烟灭了。
你也就看见自己真正存在于何处。
你并非寄生于它。你是今在、昔在、永在。
在你鲜血相连的子民之外,你还有自己完全的生命。
彻底的撕毁与彻底的新生,只有一念之差。
那一刻你澄清了人性的混沌,也直面了神性的虚无。
至于以后如何,永昼是被弥合还是就此真的消散,不关联了。
郁飞尘的手指抚过安菲眼下,然后俯下身去,轻吻了一下他的额头。
“你是自由的。”他说。
“还有,我……”他顿了一下,像是有什么说不出口,静默许久。
良久,才像是终于释怀许多。
“我爱你。”他说。
然后转身,离开了这里。
神殿里所有的门、窗都或虚掩或自然打开,仿佛只是漫长岁月里一个寻常的午后。
他走以后,安菲的眼下,滑下一道泪迹。
外界的风吹过来,安菲睁开眼睛。他起身下床去,却又靠着床身在地毯上坐下,抱膝环着自己,脸上似哭似笑。
“可是我也……”他说,“爱你。”
——他说出了一个对他而言过分熟悉又过分陌生的词汇。说罢,目光微微困惑。
“我……爱你?”再度迟疑地说出这句话,他忽地笑了。
“我爱你。”他又说。
“我爱你。”
重复着这句话,像是看到一个从未有过的新鲜世界,翡翠般的绿瞳里熠熠生光,像是霎时间曦光遍野,冬去春回。
手腕处传来轻微的触感,是他的藤蔓拽住了他的衣角,他回头看,见自己的箴言藤蔓不知何时已经抽枝发芽,在自己身畔悄悄蔓延伸展,纤长茂盛的藤枝将自己环绕其中。
青翠欲滴的叶片下,寂静地开满了雪白晶莹的小花。
于是他再度微笑起来,将藤蔓的一根枝叶抓入手中,像是回想往事。
“其实我从未停止过爱他。”他说,“只是……”
只是你从未真正去做过一个具体的人。所以,曾经的你也只会爱所有人。
你视人们的欢乐如你的欢乐,人们的痛苦如你的痛苦。你也知道他是特别的,但你觉得那是因为你视他如自己不可分离的一部分。
只有当在一切尘埃落定后转身回看,才知道,答案早已在你身后等待了不知多少漫长的光阴。
“好了。”眷恋般环视自己身周盛大静美的场景,他说,“我们走吧。”
藤蔓听懂了,它将自己收回去,变回一根小藤那样易于携带的形态。安菲把它拢入手中,它顺从地缠绕在安菲的手腕上。
然后安菲起身,走出殿堂。
这里是无序力量的最核心,虚无夜幕中一个极点,往任何一个方向看去,都是扭曲怪异的力量构成的奇观,再往外是那些最为破碎混乱的碎片。
过去的许多个纪元里,他从未停止过付出与努力,为的就是世界不至于沦落至此地步。
而如今他看着这些荒诞、怪异,群魔般的世界,却再度感受到冥冥中的引力。
当年他站在故土的边缘直面永夜之时,也有同样的感受。
也许,你最后的领悟,不在光辉的圣殿里,而在混沌的阴影中。
他朝外走去。深渊里的力量缠绕与交错之间,远方有黯淡的白色光影一晃而过,他想那也许是永昼。
他并没有再去寻找它的踪影,而是一步步来到此处的最边缘。回过身,看向来时的夜幕下似乎微带落寞的神殿,和千万个纪元前一模一样。
神殿矗立在混乱力量构筑的高山之上,登山之路曲折陡峻,数万道台阶上鲜血流注,一片刺目的殷红,格外浓烈的景象。
他平静地想起,那时候郁飞尘湮灭了整个迷雾之都唯独留下了永恒祭坛。
而永恒祭坛之中,自然全是他自己曾流过的鲜血。
但是,那都是太久远的过去了。
神殿扮演的角色未必重要,一切纠缠皆源于人与神在现世交汇。
故乡、永昼、乐园的一切如复苏般浮现在安菲眼前,从未如此鲜活真实的情绪纷至沓来,而他的目光平静如夜色。
原来在你之外皆为他物,而喜悦痛苦都是自然。
在他身前,混沌天幕仿佛漩涡倾倒,雷霆闪电轰响一如创世时分。而他身后,无尽深渊如怀抱般展开。
注视着这一幕,忽然感到什么,安菲恍惚伸手向自己的眼下。
他触到温热湿润的液体。
初碰到的那一刻他以为那是自己的眼泪,可放下手他看见指尖上晕开的是鲜红的血痕。
那是一滴血自他右眼坠下,眼眶稍稍往下一点。
为什么会是这里……?
那一个瞬间,安菲忽然想起,有时候郁飞尘经常看着这个位置,有时候会伸手触碰,还有一些时候会去吻。
可他也曾经端详过镜中的自己,那里什么都没有。
而此时此刻看着鲜血在指腹晕染而开,他忽然想起许多个纪元之前的那一天——
在那人上一次死在自己怀里的时候,在他闭上双眼如陷入永恒的沉眠之前,曾用带血的手指,擦去你眼下的泪水。
原来这里真有过只有你能看见而其他所有人包括我都无从得知的东西,在那之后留存了千百纪元。
这就是你为了再次找到我留下的标记吗?
那为什么现在又让它离开了?
安菲脸上浮现似喜似悲的笑意,他闭上眼,身体向后缓缓倒去。
然后,坠入无边永夜之中。
他知道那个答案。
因为你从此自由了。
无尽的黑暗如同一道漆黑的裂口,转瞬间将他吞没。
而在远处,混沌力量的簇拥中,郁飞尘在他看不到的地方静静注视着这一切。
当神明的身影消失在深渊之中,他的目光也像是失去了焦点,无所掩饰的眼瞳中流露出温和般的情感。
其实他并不在意关于人或神的那些词汇。除去有些谈论本质与规律的时候,“神”对他而言,是一种爱称。
所有人都要你成为他们的神。
只有我想要你去成为真的神。
如果你暂时还没有决定去成为真的神,那么,至少可以去做一个真的人。
良久,郁飞尘也转身离去——走入黑暗深处,看不出他要去向哪里。
在世界的黑与白交界之处,原本彻底失衡、遍布阴霾与深深裂纹的锁链天平,此时轰然变动。
锁链相击发出哗啦声响,天平的两端,一端从极高处下坠,另一端由极低处上升。
低沉的振响如同齿轮转动,声音从世界最根本处发出,万物都得以听闻。
作者有话说:
无奖竞猜,郁某人接下来去哪里x

外面狂风大作, 地面隐隐颤动。创生之塔的第十三层亦是一片幽魅阴郁的昏黑。
良久,角落里才传来一道有气无力的声音:“虽然永昼看起来好像又能撑过一天半天了,但我总觉得, 刚刚有一个瞬间发生了非常可怕的事情……”
“这种事情, 好像上上个纪元末尾也发生过一次。”
“但是, 刚才那个,要可怕得多了……我总觉得, 差一点就永远见不到你了呢,亲爱的。”
没人搭理他。
过一会儿,克拉罗斯阴魂不散的声音再次冒出来:“你的想法呢, 亲爱的?”
墨菲看向克拉罗斯的方位。
——这个人现在把黑铁王座转过去了, 完全面对着墙壁, 背对着正殿, 从后面只能看见椅背的轮廓,从侧面看,身体也完全被斗篷和兜帽遮住。
原因很简单就可以推出, 是因为这位——以死亡为本源的神明,这段时间里为永昼付出了太多的力量,以至于不能维持一个完好的人形了。
他到底变成了什么样子, 墨菲不是很清楚,想来应该是一些更符合“死亡”这词的形象, 譬如一具不完全的白骨之类。
至于为什么是不完全的,那是因为墨菲认为这人起码还保留了一条声带, 以便发出一些他不想回答的问话。
“亲爱的, 你在听吗?”
“……在。”墨菲说。
“那么, 你感觉到了吗?”
“感觉到了。”墨菲说, “时间停过。”
“那就说得通了。世界毁灭的时候, 它所拥有的时间也会崩毁,但假如又被修复,时间也会重新开始运行。所以说,如果永昼真的破碎,我们无法真实地感受到那一秒,只能感受到它的前奏。啧……这种感觉真让人不爽。”
“真让人害怕,刚刚那种恐怖的感觉真的会让我想起来在迷雾之都里的擂台上,被老板挫骨扬灰然后再复活回来的时候……”
“但是好在现在我们又回来了。想必是有某个人大发慈悲,又把我们像拼起一具尸体的碎片那样拼了回来,这种能耐可是我这种只会看门的人比不了的……”
“但是这拼接的方式有点生硬,啧啧,太粗暴了。不过我相信画家能再把它缝补得好一点。”
墨菲忍不住开口:“少说几句话也许能让你活久一点。”
人生不幸的开端,和一具喋喋不休的骨头架子共事。
“好吧,好吧,虽然再这样下去我好像真的离死不远了……”克拉罗斯叹息的嗓音中带着挥之不去的表演成分。
“但是,亲爱的,刚刚你对着外面沉思的时候,本源流动有些不同寻常,如果我没看错的话,你是否领悟了什么?”
墨菲看向漩涡般的天幕,一派世界倾覆的景象。
他的眼眶里,金红火焰安静地燃烧,身旁的桌上放置着一座细长的金属鸟笼,里面的小鸟标本静伏着,空洞的骨骼眼眶似乎也在看向远方。
“我在想预言。”墨菲说。
“什么预言?”
墨菲没有正面回答他的问题。
“我只是明白了一件事。所有我看到的东西,不论表现为什么样的场景,都只是过程而不是结局。”
“我的力量来源于时间,但这不代表我能看到真正的答案,因为时间还没有死去,它永无尽头。答案……只有到连时间都结束的时候,才会见分晓。”
“很高兴我能听到这样一番话,亲爱的。”
守门人的黑铁王座寸寸转动,缓慢旋转,正向墨菲。
王座中央,黑色斗篷里的克拉罗斯单手支着下颌,他用来托腮的左手确实已是森森白骨,不过兜帽下露出的下半张脸倒还维持着正常的形态。
“神明的棋局是太过危险的过程,得到与失去瞬息万变,也许仅仅是一点细微之处就会让我们的现世分崩离析。但是,如果说结局,那还为时尚早。”
“那你呢?”墨菲忽然问。
他没挑明,但克拉罗斯听懂了,他笑了起来。
“我?文森特,我已经改变很多了。”
“从前我连哪怕一块指甲盖大小的本源力量都不愿意牺牲给我的子民,我做出来的事是把他们连夜送给了永昼主神。现在呢?”
他晃荡了一下自己的右手,骨节和骨节相碰发出哗啦啦的清脆声音:“看看我为这个该死的乐园都付出了什么。如果当初的我知道自己会变成这个模样,一定会提前把自己吊死,这样就不会为了别人的世界献出了自己。”
墨菲友善地提醒他:“但这是你自己的选择。”
“是是是是,可是我又能怎么办呢?”守门人掩面哀叹。
“自从开始在这座塔里打工就看见老板每天把血流给别人,看见你们一个个为了老板寻死觅活。哦,连坏到透明的小方块,为了把玻璃室和他亲爱的爸爸一起杀了,把自己搭上的时候我没看到他有一点犹豫,真的有吓到我。然后你还——”
“算了。还有老板这一次干出来的事情……押上去的可不只是全部家当,还有祂自己唯一的灵魂。”
“至于小郁……嗯……呃……小郁也在场。”
“总之,”守门人做出他的结论,“我被你们污染了。”
墨菲轻轻笑了一下。
“用死亡当本源的人,还会这么胆小?”
“没办法,也许是每天都和死亡在一起,所以更喜欢活着。”克拉罗斯说,“这不就像你的力量来自流动的时间,却一直在等待死亡和终结。”
说到这里他忽然露出一个莫测的笑容。
“这样说起来,真是很有意思的一件事呢,让我想起了祂……”
“绝对理智的背后却是极端的疯狂,祂是个赌徒同时还是疯子……祂的选择都是不可能。”
“至于另一个,绝对混乱的表象下却是极度的理智,他从来不做不确定的事,看似为所欲为其实每一个举动都在将道路导向正轨。啧。”
“人从出生就走向死亡,太阳从上升起就开始下落,背道而驰正是相向而行。”守门人的语气愈发鬼魅,五指旋拢缓缓在空气中画出一个圆。
“有没有感到一种美?”
也许吧。墨菲没有说话。窗下,他的侧颜归于寂静。
窗外是夜色下平静得近于死寂的乐园,但那仅仅是表象。辉冰石广场上有画家的身影,而创生之塔的内部自然是一片兵荒马乱。永昼一直处在岌岌可危的境况,先前那恐怖的剧变即使被不明的外力强行弥合,也还是遗留了许多令人焦头烂额的结果。
不知过了多久,看着深沉的夜幕,墨菲忽然缓缓起身。他反手将长弓与真理之箭背在身后,而鎏金鸟笼则像有生命般悬浮起来,伴随在他左右。
这是时间之神的礼仪。窥探他人的时间难免是一种冒犯,因此,时间之神身边总有这样的骨骼小鸟。
当它扬起脖颈朝向天空,张开翅膀,即代表时间之神正在动用他的力量,若是静息不动,则证明你得到的是时间之神与正常人无异的、彬彬有礼的注视。
他向外走去。

文库首页小说排行我的书签回顶部↑

文库内搜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