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他为什么要这样做?
为什么要这样一次又一次——将自己抛弃在永恒祭坛上?
弥天的血色在郁飞尘眼前呼啸而过,他什么都看不清了,他的力量、他的意志,他所有的一切都在燃烧,只有仇恨,只有绝望。
那不是你。也不是他。
醒醒,你不能——
意识艰难回笼,终于渐渐清醒的时候,郁飞尘看见自己手中握着一个冰冷的、坚硬的物体,是它刺痛了他的掌心。
视野尚不清晰,他把它拿近,才能辨认出眼前的物体。
那个破旧的,不精致、不完美、不对称的金属兔子。
一红一黑两只眼睛静静地看着他,带着不谙世事的天真和无辜。仿佛送兔子给他的那个人。
小安菲。
模糊的记忆浮现出几个片段。
那个金色卷发的小安菲送兔子给自己,是为曾经把他丢在乐园的那件事而道歉——他居然会道歉。安菲曾经丢下他,但后来这个人又回到了自己身边。
永恒的神明不会再为圣山死去,也不会再离开他。
所以……曾经发生过的一切,和现在又有什么关系?
他只是要登上这座山,去帮安菲拿到想拿到的东西而已。
绝不会是像那样,眼睁睁地看着那个人死去。
深渊般的阴云之下,空无一物的漆黑瞳孔里,似乎终于显露出一丝属于人的神采。
郁飞尘缓慢地把兔子放回。
长阶已到尽头,他也终于看清乌云里翻滚着的东西。
那似乎是……很多眼睛。
天空那么大的一团眼睛,有大有小密密麻麻,很难见到这么诡异的场景。
没来由地觉得厌恶至极。
一步一步登上雪白的祭坛。鲜血的气味像幽灵一样扑面而来。
郁飞尘略带茫然地看着祭坛表面。
鲜红的血液淌满祭坛的纹路,层层叠叠的符文最后组成圣山神殿的图腾。
无尽永眠花簇拥下,一轮永恒的烈阳。
安息日的钟声陡然敲响。
肃穆钟声里,郁飞尘沉默着向前看去。
他看见淡金的发梢饱浸了鲜血,曾经雪白的衣袂上血迹斑驳。永恒祭坛蔓生出罪与罚的锁链,缠缚着中央的神明。
神明并不为锁链所苦,祂放任它们饮啜自己的血肉。
带着慈悲的,寂静的神色,神明即将走到祭坛中央,祂的道路绝不轻松,因为血实在流得太多。
似有所觉,祂抬眼,祂看到他了。
对视之时,一个温和的笑容在神明唇畔浮现。你来了,祂用目光这样说。
下一刻,如释重负地,祂阖上了眼睛。
然后,在郁飞尘的面前,祂向祭坛最中央的血泊中倒去。
——就像曾经成千上万次发生过的那样。
作者有话说:
扣1查询小郁此刻精神状态。
第271章 朝圣
安菲虚弱地喘了一口气, 手指和掌心按住祭坛表面,试图支起自己的身体。但这换来的只是永恒祭坛更加贪婪地吸取着手心流下的鲜血。
神明挣扎起身最终却还是沉沦的画面,凄美得像一只在泥沼中摇曳的白蝴蝶。
以神明的鲜血为媒介, 圣山上下的力量更加雄浑庄严, 雾气里阴影涌动, 仿佛有什么正在苏醒。
以生换生,以血换血。从来如此, 从没改变。
那一霎,所有过往在郁飞尘眼前一一重现。
视野是鲜红的翳色。
他的世界里,什么都没了。
恐怖的, 毁灭的气息, 在山巅陡然升起!
安菲的神情霎时一变, 长眉蹙起。
“小郁!”低哑的嗓音匆促喊出这个名字, 下一刻就天旋地转,他被郁飞尘死死锢在了怀里。
感受到那股力量里蕴含的毁灭意味,安菲伸手抓住郁飞尘的手腕, 却没得到任何回应。
他抬头看,因失血而模糊的视野里,只看清一双深渊般冷漠的黑瞳。没有任何理智存在的迹象。
安菲怔了一下。
“小郁……醒醒。小郁?”
好像有人在喊自己的名字。听不清了。
他只能看见, 怀里的人看着自己的眼睛,雾气氤氲的绿瞳里, 带着一点迫切的请求。
……有多少次?
那个人在即将离去的时候,会这样看着自己。有时候他会向他伸出沾血的手指, 轻轻摩挲他的脸颊。
他会说什么?
他会说, 不要为我伤心。
我做完了我要做的事情, 我很高兴。所以, 不要这样。
你要记得我, 或者忘记我,但是不要为我痛苦……我不允许你为我痛苦。
——我决不允许。
“小郁……”呢喃的声音已经虚弱到快要听不清。
伸手,反握住安菲的手腕,郁飞尘似乎在笑。可他的眼底,全是深浓的血色。
——怎么可能忘记?
怎么会不痛苦?
凭什么?
凭什么他要被留在这个世界,守着那个人墓碑,做活着的随葬?
为什么不是结束这一切,为什么不是让这个肮脏和罪恶的世界付出代价?
——早该这样。
以牙还牙,以血还血。
“……郁飞尘!”
没有回答。
郁飞尘只是沉默着收拢手臂,让安菲与自己离得更近。这个人就要离开了,他知道,不会有错。
——圣山的道路上层层攀登的人们忽然不约而同地打了个寒噤。一种难言的恐怖在心中、在这座山上升起。
就连迷雾之都的存在,都在那一刹那变得有些扑朔迷离。
“天啊……那种力量又出现了。”一个黑雨衣说,“怎么比上次感到的还要更可怕?守门人,守门人?你的表情刚刚真的很怪。”
居然还有人在注意他的表情,克拉罗斯焦虑地把雨衣的帽檐拉了又拉,即使看不见路也在所不惜。
“并没有很怪。”他碰了碰墨菲:“那是因为我在体会我的本源,文森特,你能想象到吗?它刚刚居然好像很想死。”
“哦?”墨菲淡淡说,“它不是已经死得不能再死了吗。”
作为永夜里的报丧人,永昼的守门人,克拉罗斯的本源即是死亡本身,这也是人尽皆知的事情了。
“谁知道呢。我只是在想一个问题。究竟怎样才算是毁灭?”克拉罗斯拉起墨菲,加快脚步,“不管了——迷雾之都现在没空对付我们,趁现在上山,快快快,晚了真的来不及了!”
安菲迟缓地动了动失力的手指,尝试抓住郁飞尘的胳膊,他整个人都被郁飞尘扣在怀里,不能动弹。
隔着几层衣料,他清晰地听见郁飞尘混乱的心跳,压抑的呼吸。同样也真切地感觉到郁飞尘的本源的变化——要去摧毁整个迷雾之都。
雾蒙蒙的绿瞳,其底色却是惊人的清醒。
——不是力量失控,这所有物是疯了。
身体动弹不得,但被抱着,近在咫尺的就是郁飞尘的颈侧。
“你……发什么疯……”安菲几乎是用最后的力气对着那里咬了下去。
虚空中,摧毁一切的长剑对着迷雾的疆域森然落下!
同时,沉寂着的金色意志陡然暴起,护住整个迷雾之都,与郁飞尘的本源力量决然相撞!
那一刹,仿佛世界的两半轰然坍塌,在虚空中激起绝强的震荡。
所有人的意识都在这剧烈的震动里一片空白。
登山的路径上,只有克拉罗斯虚弱至极的声音:“你们…不要再……打了…啊……”
“……”
郁飞尘似乎终于恢复了一丝清醒,他沉默地松开一些力道,看向怀里的安菲。
挡下了那一下后,安菲似乎耗尽了最后一点生机,呼吸虚弱至极。
可即使这样,神明看向他的神态,说话的语气,仍保持着高高在上的主人的姿态。
那至高无上不可悖逆的意志在祂背后隐隐浮现,仿佛要自虚空中化现,看着郁飞尘,祂道:“谁……允许你那样做?”
没有谁。
我自己想要这样做。
而你,又在做什么?
郁飞尘手指缓缓穿过安菲的金发,把一缕乱发别到祂耳后。
看着这张永恒美丽的、神明的面孔,他忽然明白了一件事:为什么自己在面对主神模样的安菲时,有时会觉得陌生,有时会有敌意。
——因为在那些遥远的记忆里,方尖碑下,穿骑士盔甲的人从没能看到小主人长大成人后的样子,似乎也从未真正看清祂的本质。
但是下一刻,这种幽灵一般的知觉又消失无踪了。
“别怕……小郁。”祂目光温和,手指安抚地碰了碰郁飞尘的侧颊。
“还没结束呢……”
郁飞尘怔了怔,眼中终于流露出一丝生机。
安菲还没有离开他。
可血还在继续流。几乎能看到生命从这具身体里流逝的样子。淡金色的本源也在迅速破败黯淡。
他蹙眉,想说些什么。
“嘘。”安菲做了个噤声的手势,示意他看向四周。
郁飞尘听见一种宏大的声音。四面八方,有东西在苏醒。
那是复活的声音。
神圣的力量如同柔和而巨大的涟漪,以永恒祭坛为中心向外一波又一波扩散。
环绕整座圣山的迷雾里,影影绰绰有许多东西在涌动。遥遥地传来了风声、欢笑声、汇聚在一处的喁喁人声。
大地、溪流、山川、建筑……这些事物亦在迷雾里渐渐显出轮廓,不再是破败的断壁残垣,而是生机勃勃的繁华模样。
整个迷雾之都在复活。
是神明用全部的生命、力量和鲜血,在重启那个曾经辉煌的世界。
安菲让鲜血继续流向祭坛。
血流尽的时候,他的本源只剩下黯淡的残烬。
郁飞尘:“够了。”
安菲缓缓摇了摇头:“还有。”
“你……还有什么?”
回答郁飞尘的是一声轻而淡的叹息。
匆匆的脚步声传来,墨菲和克拉罗斯赶到了。
看清安菲的状况后,墨菲身体晃了晃,眼中只有命运如此的悲戚,然后,他闭上了眼睛。
接着,一缕无形的脉络在虚空中亮了起来,一端是墨菲,一端是祭坛中央的安菲。
居然是墨菲正把自己的本源力量转移给安菲。
安菲的脸上似乎恢复了一点生机,终于,又有几滴鲜血自指尖流下。
命运女神安静地低下了头。
纤细如血管的连结,也在她与安菲之间浮现。
郁飞尘想起先前在副本里,安菲就曾直接用出墨菲的力量追溯了时间。
原来,这些连结从始至终一直存在于安菲和永昼诸神之间。
眼睁睁看着墨菲本源的流失,克拉罗斯嘀咕道:“好不容易恢复一点,又献出去了。”
“不,不是我把力量献给了祂,”墨菲平静道,“我的力量本就是祂的赋予,为祂真正所有。永昼里的神官,都只是代持神明的一部分权柄。所以,在祂需要的时候,一切力量皆可取用。”
其它来自永昼的神官也一样。本源的世界里,连绵不绝的力量流向最中央。
随后其它一些外神们也到了。
“天呐,我的主——”一道不怎么和谐的声音传出来,略带模糊的身影挤到了前排。
海伦瑟痛苦状:“亲爱的主,要怎样才能帮到你呢?你需要一些我的力量吗?”
说罢海王阁下居然真的伸出一线飘飘悠悠的力量触角,伸向了安菲本源的方向。
“别这么做。”有人出声,“涉及本源,太危险了。”
“看那些锁链,祂被迷雾之都控制了——你这样反而不是在帮忙。”
然而下一刻,海伦瑟的本源已经毫无障碍地搭上了那位永昼主神的意志,为祂所用。
海伦瑟泫然欲泣:“可我只希望我的主一直是活着的。”
“……”
第二个主动给出力量的是月君。
“没有目睹过传闻中‘复活日’的景象”,我常常感到遗憾。”月君道,“不过,见到一场比复活日更伟大的奇迹,似乎也是难得的机会。”
月君之后,其它几个零零星星的外神也选择了这样做。
“诸位的选择真是令人费解……”
下一刻,外神们齐齐变了脸色!
他们感到,自己的本源力量,居然在被疯狂地抽取,而且完全无法反抗!
掌控了自己本源的,居然也是永昼主神那个该死的、看起来岌岌可危的、黯淡的意志!
怎么会有这种不可思议的事情发生?迷雾之都要对付永昼主神,要利用祂的力量,这又关他们什么事?
更该死的是,主动献上力量的人,被抽取的速度堪称温和,他们则在疯狂地失去自己的本源!
“啧。”克拉罗斯意味深长地收回了视线。
永昼神官们的力量能为主神所用,是因为他们本为一体,都是主神的从属。
而外神的力量居然也能被主神驱使……那是因为,理论上,至高的意志,能够统治一切力量。
诸神的力量织成一张纵横交错的蛛网,源源不断涌向安菲。再化作鲜血,加入这场堪称疯狂的祭祀当中。
什么安息日,不如说是复活节。
永昼里的复活日只能复活一个纪元内的死者。迷雾之都攫取安菲的力量,却是要跨越无尽的岁月,回到最初的繁盛之时。
这——真是可以做到的事情吗?
神明的极限,难道比先前所以为的更加可怖?祂究竟拥有怎样的权柄?
……不。
郁飞尘能感到,安菲所使用的绝不只是这些。
在他身上,还有潜伏另一种力量。森严,阴暗,那更像是……圣山的所谓“审判”的力量。
并且,随着安菲本身的生命和意志衰减,这种力量越来越多地降临在他身上。
安菲的最高意志,来自圣山的“审判”力量,共同完成着这件原本不可能做到的事。
——究竟是谁在主导?
目光相对,安菲眼中流露出一丝戏谑的笑意。
郁飞尘轻叹口气。
安菲牵住了他的手:“小郁,还记不记得你答应过我的?”
“你答应过,愿意为我……做一切事。”
十指交扣,濡湿的血液带来异样的温暖。安菲的声音像情人的低喃。
“我要你把自己交给我。”
黯淡的意志虚影,缠绵悱恻地融入旧银色的力量本源。
“你的力量,你的意志……一切都要交给我。”
郁飞尘明白他在说什么。但他不知道自己能不能做到。
剥去自我的存在,克服本能的敌意,臣服,进献,你的一切都要被主人的意志所统治。
“这样,你就会活着吗?”
安菲似是应了一声。
晦暗的天空,深沉的永夜。
阖上眼,一切都掩去。
郁飞尘:“我只相信你最后一次。”
安菲低头吻了一下他的手背。
力量涌动,现实的世界恍然虚化。散发着无尽恐怖气息的最高力量不再是与迷雾之都针锋相对的模样,而是以另一种截然不同的方式,如雾一样蔓延——
哄孩子一样,安菲抵着他的额头:“就是这样……你看,可以的。”
郁飞尘:“……”
仅仅是几个呼吸,安菲额上已冷汗涔涔,刚刚好转的面色再度苍白。
郁飞尘的状况也没好到哪里去。
这是一种太过艰难的体验了。为了顺着安菲,他在对抗的是力量自身最深刻的本能。
这种本源,是决不可能被支配,不可能被规则所统治的。
如果做这件事的不是安菲,那这个人早就死了。
控制自己。
不能杀死安菲。
本源颤动,濒临失控的感觉再度出现。
——不能杀死安菲。
杀死……安菲……
死寂的氛围里,忽然响起一声清脆的裂响。
克拉罗斯吓得一个激灵,差点背过气去,哆哆嗦嗦道:“完了,那是……那是小郁理智终于破碎的声音吗?”
郁飞尘蓦地睁开眼睛,余光里,一盏残破的玻璃灯散发着幽幽的荧光。那是从鬼牌一身上得到的玻璃灯盏,灯盏里藏着一枚小小的羊皮卷。
就在刚才,灯盏自发从他身上掉落,坠在永恒祭坛上,玻璃罩半碎
星星点点的光芒逸散了出来,温柔地环绕在他们身边。
当初,鬼牌一说什么?
他说,这里藏着一个答案。关于你究竟是谁。
光芒淹没灵魂。
漫长的、不可计数的光阴之前,圣洁美丽的神殿里,最高的塔楼上,一位深栗色长发的女祭司遥望着小主人白衣的身影。
“怎样才能描述我心中的感觉呢?”她轻声自语:“祂是万物之上至高的意志,能够控制所见到的一切力量。可这却不像是真正的驾驭。”
“就像是纯粹地、以主人的身份和威严,驱使着低等的力量为自己所用。可自身却缺乏真正的力量来确立永恒可靠的神权。”
“嗯…这样说吧!如果是作为人的话,祂似乎根本没有……自己的本源。”
“卡莎?”身后传来声音。
她回头,看见白袍金发的少年人不知何时站在自己身后,笑盈盈看着她。
女祭司微笑:“今天的课程学完了?”
“卡莎在想什么?”
“我在想一个很简单的问题, 一位君主要拥有哪些东西, 才能说是完美无缺的呢?”
那少年回答道:“高尚的品德, 坚韧的意志,还有一颗仁爱的心。”
“可我却觉得, 他更需要广阔的疆土,忠诚的子民,令行禁止的法度, 还有无往不胜的军队。”女祭司说。
“那都是外在的。拥有君主的品格后, 它们都会随之而来。”
“如果它们不会自己来到您身边呢?”
“那就是它们已然堕落。”他说, “我同样不再需要它们。”
“总有一天, 小主人会需要那些外在的东西。”女祭司的手指握住他的肩头,“向外看,你的土地安宁美丽, 你的子民安居乐业,而你仅仅需要接受人们的信仰,为他们消弭偶然的灾祸, 现在的你,可以不需要那些。”
“但如果有一天, 末日已到,万物堕落, 你的国土四分五裂, 你的臣仆都对你刀剑相向, 彻底失序的力量已经无法被高尚的规则所驯化, 只能以更酷烈的暴力镇压——到那一天, 你要怎么办?”
“如果有那一天,”少年人说,“卡莎和神殿会一直在我身边,对吧?”
“小主人。人的内心里,有你看不见的万丈深渊。而我,日复一日、夜复一夜地恐惧着一件事:到最后,会有连神殿都保护不了你的那天。”
“不要怕,卡莎。”他将女祭司的手放在自己的手中,说,“我会保护你们。”
被唤作“卡莎”的女祭司忽然红了眼眶,用力抱住了他。
她让他看向天空之上纷繁的力量世界:“小主人,告诉我,在所有的力量当中,你是否能看到——它们的君主,一切力量的至高?它在哪里?”
少年人没有去看天空,而是伸手,让风从自己指间穿过:“卡莎,越强大的力量,越不会有稳定的结构。如果有那种东西,它不会在这里等着你去找到。它会在万物之中无处不在。”
“也就是说,真有这样的一种力量,是吗?”
“是。”
女祭司微笑:“那么我会用一生去找到它。你有最为高贵的意志,理所当然要驾驭最强大的力量。小主人,我要你在手握权杖之外还秉持长剑,你因拿起此权杖而永葆高贵,你将执那利剑而无往不胜。”
“终有一天那种力量会现身世上,若你能将其驯化,它就会成为你的本源。也许,那本就是你命运中早已注定、唯一、不可替代的考验。”
“奇怪,我说这些你怎么一点都没有惊讶?”
“嗯?告诉我,没有本源,也不用那些听你话的力量为自己营造一个本源,是不能还是不愿意?”女祭司眼中带笑,若有所思,“啊~难道是觉得它们都不配当你的臣属?”
小主人莞尔,未予作答。
过了很久,他说:“这是神殿想要的吗?”
“不,这是我想要的。”似乎是找到了人生的目标,她看起来很开心。其实她年纪很轻,与这身庄严肃穆的袍服稍有不符。
“小主人,你喜欢拉格伦大祭司的画吗?”
“还好吧。卡莎喜欢吗?”
“喜欢,但我不一样。”她深金色的眼睛里燃烧着野心的火焰,“我,卡珊德拉,会成为比拉格伦更伟大的神殿祭司。”
“卡莎……”
“嗯?”
“好像已经过了你们晚间例会的时间了。”
“嗯?嗯嗯嗯?我不要迟到啊——”
天穹之上,力量的世界缓缓推移变幻,一如过去的成千上万年。
似乎有烈火焚烧而过,一转眼,神殿又经历了不知多久的岁月。
经过层层试炼,神殿骑士团这一代的骑士长选出来了。
骑士团的几位老首领却神情严肃地聚在一间小屋里,正在激烈地争吵。
“向神明发誓,我从来没有见过这个人!他绝不是骑士团的成员!骑士团居然神不知鬼不觉地混进了不轨之徒,你们这几个老东西的管理大有问题!”
“哦?可我怎么记得他一直是骑士团的成员呢?见到他成为这一代的骑士长我心中可没有半点意外。他的同伴也都习以为常,不是吗?”
“是吗?那你说出他的名字让我们听听。”
“可笑,他就叫——”那位老骑士想了半天,“嗯……这个…那个…他的名字是……把名册拿过来!”
“哈哈,一半人信誓旦旦他是最优秀的预备骑士,另一半人斩钉截铁说从没见过他,最可笑的是竟然没有一个人能说出他名字的哪怕半个音节。没有名字的人怎么会当上骑士长?”
“神明在上,那个该死的名字就在我嘴边了,可是我却说不出来。”
“那就请你快快直呼其尊名吧。”
“……我做不到!”
“好了,不要再这样毫无意义地争吵下去了。”另一个稳重的声音道:“依我看,这么奇怪的事情还是请神殿的祭司们来看一看吧。”
神殿骑士做事一向雷厉风行,不消一会儿,他们就带着大祭司为首的一行人来到后山的湖畔,据几位年轻骑士说,那个人就在那里。
骑士团新的一辈全都是十五六岁年纪相仿的大好少年,正是热情结交伙伴的时候,这几个小子们却说他们都不敢和那个人搭话。
一路上听明白了来龙去脉,大祭司的眉头越锁越深,脚步也越发谨慎了。
“大祭司,不会有什么事吧?”
“看看再说。”
走近了,果然看见一个年轻扎眼的身影。他背对着他们,近乎懒散地靠坐在湖畔的巨石旁,骑士头盔随意搁在一边,出鞘的骑士长剑搭在膝上。他在擦拭自己的长剑,不过动作很慢,更像是在发呆。
老骑士用尽全力还是念不出他声称“就在嘴边”的名字,只得装模作样地咳嗽了几下试图引起注意,那人却并不理睬。
大祭司挥挥手制止了老骑士,带着他们缓缓上前。
走到极近处时,那名骑士终于停下拭剑的动作,平静地侧看向他们。
一行人齐齐噤声。
——那是一双无比幽寒、深渊般的黑瞳。非人的神态,强烈的违和。
然而在下一刻,那种灵魂都被湮灭的感觉由幽灵一样消散了,像是错觉。
回神,仔细看,月光下的骑士有一张俊美异常的年轻面孔,看不出什么表情,但神态称得上安安静静,没有恶意流露,绝不像是什么心怀不轨的恶徒。
大祭司在镇静之下竭力掩饰着惊疑的情绪,许久,他不失礼貌道:“初次谋面的客人,能否告诉我们你的名字?”
年轻的骑士也以近似的、不失礼貌的语气回答他:“不知道。”
“那么,请问你为何来到这里?”
“请问这是哪里?”
“这里是安息神殿。”
“感谢告知。”年轻的骑士将长剑缓缓送回鞘中,目光平静,“是我要来的地方。”
“……”大祭司深吸一口气,夜色中似有涟漪拨动,大祭司释放力量探向他。
到他近处,尚未触及,力量却已莫名烟消云散。
大祭司沉默着挥退众人,独自上前。
神殿藏书室灯火通明。翻书和查找的声音不绝于耳。
“大祭司,找到了吗?”
大祭司沉默着看着一卷似是被火灼烧过的、边缘焦黑的羊皮手札,目光深深,明眼人都能看出,大祭司还在思考,尚未做出决断。
“大祭司?这是什么?”
大祭司手抚残卷:“这是卡珊德拉大祭司昔日留下的只言片语。”
“哪位大祭司?”
“卡珊德拉大祭司。”
“咦,怎么从没有听闻过这位大祭司的名字?”
“……”
火烧过的残卷上,依稀只能辨出寥寥几言。
“将其称为……另一个‘祂’。”
“若……是世界的光明与黑暗……永恒对立的敌人……”
“但若‘祂’竟以友善的姿态降临你我面前……也许……昔日拉格伦大祭司……并未窥见神的全部真容……‘祂’即是…作为神明的小主人……与生俱来的力量之源,或可以……经由完全的驯化成为小主人的本源……以上仅仅是猜测。”
“我唯独知悉一件事,那就是,‘祂’一定会降临世间。”
“……以不可预知的立场,不可预知的形态。”
从此以后的神殿里,就有了骑士长常伴于小主人身畔。
夜色里, 神殿无言矗立。
光尘四散,断续的片段隐去,玻璃灯盏的碎片间, 静静躺着被火烧过的手札。
现实里, 安菲的手指还攥着他的袖口, 画面那么熟悉,像是同样的动作做过千万遍。
灯盏里封存的往事消散, 可恍惚间,眼前的幻觉又向外延伸出一小段,那似乎是无关其他人, 只属于他们之间的记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