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尖碑—— by一十四洲
一十四洲  发于:2024年03月01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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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个祭司托起了他的那座天平。
安菲又吐出一口血。他的身体开始不明显的轻颤。
与此同时,他身上的气息在剧烈地改变!
那肃穆、威严又决绝的“裁决”力量,随着一座又一座锁链天平的出现,一点点降临在他身上。
不是像郁飞尘那样卸下一切防备让他去主导,而是生硬地撕开他的灵魂侵入其中,泯灭他的意识、支配他的力量、取代他的存在——
总要经历的。
曾经有人为你挡下了,但是,你终要面对。
好多血。
一些模糊的记忆在郁飞尘心中浮现。好像曾经也有一次见过这种力量,那一次也有血流出来,但不是从安菲的心脏流出来的。
再咳出一口血,怀中的神明,眼睫虚弱又温驯地垂下,再抬起时,原本的绿瞳中,缠绕着散不去的灰色雾气。
迷雾之都的审判每加诸于他身上多一分,他的身体就会颤抖一下,但那种痛苦的神色却渐渐消失,握住郁飞尘衣袖的手也在某个时刻松开了。他的目光如此肃穆而淡漠,像极了天空中把持天平的众位祭司。
当那温柔的、海洋尽头的港湾一样的绿瞳彻底变为浓郁深彻的灰黑色,他看起来已经完全是一个陌生的人了。
在郁飞尘眼中,这个人已经完全不能称为“安菲”。
而他的力量,因为先前的臣服,仍在这个人的掌控之中。郁飞尘不知道自己是否拥有将它收回的能力,也不知道若真能收回会有什么后果。他没有去尝试。
那个人起身离开了郁飞尘。
鲜血滴答落下,平静而疯狂的灰瞳看向圣山下的人间。
带血的衣角向后飘荡,浩荡的裁决之力沿锁链灌入他的身体。
意志完全变为灰色的迷雾。属于安菲的一切已经不见任何踪影,似乎已泯灭在故乡降下的裁决与刑罚中。
天与地之间狂风骤起,只有这道鲜红与雪白的身影伫立在祭坛的正中。
意志,力量,裁决。三种存在,在祂的身上,终于相会。
然后,以祂的身体为唯一的介质,连接了正在复活的一切。
整个世界轰然颤动,万物背后开启了命运的转轮。
所有锁链天平缓缓倾斜向左——
沟通虚空与现世的法则终于开始流转,山下子民的身影渐次化为实物,落在坚实的、鲜活的大地之上。
现在,远道而来的众神终于能一睹过去只发生在乐园的复活日场景了。甚至,从前的复活日只能复生一个纪元内死去的乐园子民,此次安息日复生的却是最原初之时就已灰飞烟灭的亡灵。
这是永夜之中,最疯狂、最璀璨的仪式。
来自远古的圣山祭司,终于颠倒世界的规则,掌控至高的神明,握持终极的权柄。
人群之中,外貌如出一辙的鬼牌们现出狂热的神情,将这宏伟的场景刻入内心之后,他们一同看向那位主神。
万物都在复苏,而承载了这一切的、神明的身体,则在疯狂地耗竭、虚化。
看吧,如他的故乡所料,他会流尽最后一滴血,然后归于永夜。
一切都在郁飞尘眼中。
而那人缓缓转过头来,凌乱的金发间露出苍白的面孔,死寂的眼瞳了无神采,他们目光相遇,一次空洞的对视。
一路走来的所有事物都连成一线,清晰。
在远古,人们窥见了世界本质的结构。他们召来神明,驯化神明。用祂的力量,建立经久不衰的统治,弥合世界的裂缝。
当世界的破碎愈演愈烈,无法停止,一代一代的——像安菲那样的存在,将自己的生命献祭给圣山,延缓结局的到来。
直到那一天,神殿这一代离经叛道的小主人,在还未习惯自己的职责之前,就越过千山万水,直面了永夜的深渊。
于是他背叛神殿,坠入永夜。他为自己选定的道路是在永夜中收回昔日遗失的国土,归还给神圣的故乡。
而他那时还不知道,自己的离去,让故乡永远失去了那个代代降临的救世主。
当他明白这些,那片曾经辉煌的大陆,已经陨灭在无尽的永夜中了。
但它却没有消失。圣山曾掌握世间几乎一切的力量,走了小主人,还有与小主人同等甚至略高一筹的锁链天平。
带着已死之人的仇恨与执念,它长久地隐没在了永夜之中。只有偶尔才会邀请一些客人进入,了解外面发生的事情,也在永夜中埋下自己的种子。它在等待着重新现世的那一天。
这一天到来之时,那些拥有强大力量的人们都会来,曾经背叛故土的那个人——也会来。
于是一切伏笔都可以埋下。
他们深知那位所谓的永昼主神的来龙去脉,更熟谙这位主神的性情和为人,因为这都是他们一代又一代教导而成的。
世上也就有了毁灭祂的方法。
摧毁神,要先摧毁神的意志。
不能用刀,要用爱。
不要用神的权柄,用人的手段。
于是唤起他在故乡的回忆,呈现他过往的罪孽。再揭示他虚无的本质。
到这里,他还不会崩溃,因为他深信自己的爱是真实的,深信自己的存在有意义。
那就让他亲眼看见自己的“爱”究竟给故乡的子民带来了什么。
让他看见每一张哭泣的脸,听见每一声恐惧的叫喊。
他终究会被自己的爱刺穿心脏。
而在意志动摇的一刹那,迷雾就开始在他的灵魂蔓延。
然后他会流着血走向安息祭坛。将自己的一切献给圣山,就像他刚刚看见的,一代又一代的自己的前身所做的那样。
那才是他应该做的事情,也是赎罪的唯一方法。
圣山不是杀死了神明,它只是将一切扳回原本的道路。
神明也不是败给了故乡,祂只是遵循了内心深处一直存在的赎罪的心愿。
永眠花还会为祂开放。方尖碑还会为祂筑起。
很好的结局,不是吗?
优美的音符流淌而过,圣歌将至尾声。
郁飞尘看着祂的身影渐渐变得透明。
其实,他自己的存在,也已随着本源全部散入迷雾之都,而变得摇摇欲坠了。
他想起自己这一路走来,似乎总是在听,在看。像旁观了一场凄美的戏剧,并一直看到临近结尾的时刻。比起其他众神,他只是离得近了一点。
内心的变化无关紧要,至于说,自己在这地方发挥的作用——
他相信,神殿一开始根本没有注意到他的存在,等到他觉醒本源后,才与玻璃室达成某种共识,它无暇理会他,就由玻璃室来暂且对付。
于是和安菲在一起的时候,他经历的是神殿对安菲设下的关卡,和安菲分开后,是玻璃室对他进行了一些无关紧要的攻击。
神殿自始至终没有对郁飞尘这个人投入过太多的注意。
因为它坚信,他的存在即是安菲的力量本源。那么,只要安菲的意志被他们所操控,郁飞尘的一切力量也就会心甘情愿为他们所用。
事实确实如此。
千万个纪元藏在阴暗的角落,圣山的谋划从诞生开始就没有想过会失败。
郁飞尘平静地走向安菲。两个人的身影都明明灭灭。
永昼诸神的姿态依旧虔诚,他们的全部力量也被抽取而去,和其它外神一起,渐渐失去自己的本质,远看去,像林列的灰败雕像。
天穹之上,祭司慈悲地闭上了眼睛,似笑似叹。
也许,唯一没有预料到的,是这些人们,还有那个人,对主神如此纯粹、毫无质疑、超越了自身灵魂的忠诚信仰吧。
这也在情理之中。旧的神殿不存在了,新的神殿自然会建起来。
而创生之塔坍塌折断的那一刻,也即是安息神殿重新矗立的时候。
也许再过几千个纪元,又会有一个突发奇想的小主人,想去永夜里看看。
世事循环往复,永无尽头。
从来如此,从不停歇。
一直注视着昔日小主人的那些眼睛,终于渐次闭上。
所有人、所有物身上虚幻的边缘即将彻底褪去,他们终于要再次活在阳光下。
那位存在了太久的神明,也终于要消逝在天空之下。
消逝在新一天的的第一缕日光降临之前。
三种至高存在交织,伟大辉煌的仪式还在持续。
只需要再过几秒钟。
乐园,画家遥望向永夜,他背后,创生之塔与永夜之门安静矗立,巨树的枝条温柔地合拢,将惊慌扑飞的白鸽护在叶下。
看着祂,眼泪从萨瑟颊上滑落。
墨菲却沉默地看着地面。他的预言牌散落一地,都是背面朝上,唯有三张牌已正面呈现。
骑士,暴君,外神。
守门人的声音很少这么温柔又正经。
“又在为谁抽牌?”
圣歌将息。
最后时刻终于到来。
也许,只需要等待最后一秒——
郁飞尘走到了安菲身畔。神情看不出什么悲伤的意味,动作看不出什么沉重的心绪。除了因雇主而有点头疼外没太多参与感,像极了他在永昼里带过那时候。
然后他伸手,甚至是有些敷衍地扶了一下安菲的胳膊,好让这个即将化为虚无的人站得稳一点,不至于再度倒下。
还差一点儿。微小如尘沙的那一点。
最后一名祭司闭上了眼睛。
尘埃飘落。
锁链天平里,叫“裁决”也好,“审判”也好,总之难以命名和定义的力量,终于完全降临到安菲身上。
一切已定。
人偶般精美的唇角微微翘起。
空洞死寂的灰色眼瞳浮现笑意。
失血过多的、苍白中带有淤紫的手指颤抖着、缓慢地握住心脏正中的那条锁链。
然后——决然扯下!

百条遍布棘刺的锁链, 自心口被一把扯出!
没有血液四溅,因为那个人已经没有鲜血可以流出了。
郁飞尘只看到,安菲的心脏处有幽微的红光一现, 随即隐没。
起先人眼锁链从雾中生出, 缠绕着安菲的心脏, 意味着迷雾之都对安菲的控制,那么现在安菲将其生生拔出, 则是挣脱控制,斩断了两者之间的连结。
天空和大地一同震动!
雷霆轰鸣,锁链同时绷紧, 哗啦作响, 开始向来处回收。
安菲手指紧攥锁链末端, 将其死死留在手中!
灰色无神的瞳孔此刻如此专注而残酷, 像一只落入绝境却依然保持极度冷静,濒死一搏的动物。
以锁链为媒介,两股恐怖的力量猛然相撞!
狂风大作, 两者的拉锯陡然爆发。一方是昔日的神灵,一方是万物起源的故乡。两股力量殊死争夺。
很快,此处世界的表象已无法承受这样的撕扯, 地面向下塌陷,天空寸寸崩裂。
外面是无尽的永夜。
力量的波动在永夜中向外蔓延, 像是夜空中陡然炸开了焰火,所有人都下意识抬头注视。
他们看见, 在永夜最黑暗的角落, 连永昼的日光都照耀不到的地方, 一个庞然大物正在缓缓浮现。
一直以来的伪装在力量爆发的冲击下终于荡然无存, 死灰色的迷雾漩涡与永昼分立永夜的两端。
神国与乐园也在连绵不绝的动荡当中, 一切都隐隐约约要破碎崩裂。
究其原因,一方面是主神不在,画家一人无法长久维持永昼的稳定,另一方面,则是因为永昼的真正主人——安菲的力量,也处在剧烈的动荡当中。
有几名神官聚在画家身后。神色焦虑。
画家理解他们,毕竟,这种场面已经有几千个纪元没有发生过了。这些后来加入的神官为此感到恐慌,是很正常不过的事情。
“画家先生,有什么我们能做的吗?”
“或者说……现在该怎么办。”
画家遥望远方,目光落在那座灰色漩涡的中央,平静答道:“等。”
等胜负分出。
等结局浮现。
迷雾之都中,其它人只能等。当然,还有一些人并不明白中央的那位永昼主神和迷雾之都究竟在争夺什么,只是他们之前被抽取了太多本源,现已无力向别人发出疑问了。
双眼无神的白松也是其中之一。但他比那些人安心一些,那就是看郁哥的神色,应该没太大问题。
郁飞尘也在等。
他比别人能感到的更多一些。
因为把力量全部交予安菲使用,他现在和安菲感官相通。
来自迷雾之都的“审判”,来自他的本源力量,还有安菲原本就拥有的至高意志,三种至高的权柄在同一个人体内混乱并存,对峙撕扯。那种感觉像是沸腾的铁水在灵魂里翻涌。
剧烈疼痛,意识被撕裂,感觉不到自己的存在,无法维持理智。
就是在这样的重压之下,安菲依然清醒地忍耐着一切,然后和主导迷雾之都的那些意志与力量孤注一掷般对抗。
这样的举动,唯有“疯狂”可以形容。
但郁飞尘相信祂。
正如他此前也相信,安菲不会真的被操控,成为迷雾之都的提线木偶。
他相信,祂能掌控这一切权柄和力量,能彻底战胜迷雾之都,不留下丝毫隐患。
祂会永远清醒,永远理智。纵使身在无边无际的痛苦之中,纵使,祂总是会流泪。
祂依然是永夜中不可战胜的神明。
这就是安菲。
骑士会选择他所效忠的君主。
而他也终会领悟,谁是自己与生俱来的主人。
如果此刻还有人有余力把目光从永昼主神的身上移开,看向一旁——他会看到,在这万物崩解的时刻,主神身畔的那人,看向祂的目光,如此平静而温柔。
那人是谁来着……?
哦,看力量之间的关系和结构,这好像就是那位主神的本源。
不愧是最强主神,连本源都这么与众不同。
——头好痛!
力量对抗的强度层层攀升,已经到了极度恐怖的地步,这里的所有人都面露痛苦,连永夜中悄悄旁观的众位主神都感到那股可怕的压力——
下一刻,整个永夜,倏然一静!
所有世界、所有国度,一切声响和动作都寂静了一霎。
然后,无数双眼睛的注视下,璀璨华美的金色光芒,自迷雾漩涡的最中央陡然盛放!
眩目的光亮,如同创世时的光明,席卷整个迷雾的世界!
安菲的双目闭上后再度睁开,原本的灰色已尽数消逝,回归到圣洁纯粹的金碧。
那一刻,所有震颤与崩毁都停止了。
而正复生到最后关头的迷雾之都子民停止一切动作,木然朝安菲的方向望去。
金色的脉络在迷雾之都各处蔓延,这颜色没有人陌生,它象征着永昼主神的绝对统治。现在,它已在迷雾中亮。
于是郁飞尘知道,迷雾之都的存在已就此落幕。
它本意是用往事击溃安菲的精神,然后借祂的意志驭使郁飞尘的力量、接纳“审判”的法则。
集齐这三样至高的权柄后,它就可以复生自己,重现世间。
却不知道,那人的意志已无法用往事来磨灭。
在沦为傀儡,被锁链贯穿心脏,被迫容纳“审判”力量的时候,安菲仍存留一线清醒。
最后时刻,祂决然挣脱控制,不仅将“审判”完全纳为己有,还以锁链为媒介,与迷雾之都的意志搏杀,最后反向控制了整个迷雾之都。
现在,迷雾之都已全部在祂的掌控之中。
至于痛苦、爱、罪孽、赎罪的道路、祭坛上的鲜血……那些东西,究竟是真是假,也许只有神明自己知晓了。
“我赢了。”安菲微笑,松手。
锁链失去一切反抗的力量,无力垂落,原本缠绕在他身上的其它锁链亦纷纷断裂落地。
胜败已定,只有疯狂无望的尖啸从四面八方响起。身披长袍的祭司身影在天边若隐若现,金色的光芒中,它们在挣扎质问。
安菲平静地注视着它们。最后,他开口。
“我知道,你们的权柄是‘审判’。”
“但是,谁——给你们资格审判我?”
“我会痛苦。因为我曾爱过你们所有人。”
“但我不会沉沦,因为世上能审判我的已经只有我自己。”
“我要说,我走在正确的道路上。”
成千上百祭司的虚影自天空向他扑来!
安菲只是低下头,俯视圣山之下的无数子民。那些人们看着他的目光由呆滞而仇恨,由空白变得可怖。强烈的情感迸发而出。
为什么?
为什么守护我,又遗弃我?
为什么救赎我,又毁灭我?
安菲伸手向他们。
“要记得一件事,我不是救世主,我是永昼的主神。”
“我也不是你们的神明,我是你们的主人。”
“至于你们……”
耳畔响起遥远的、带笑的嗓音,是漫长时光中,一位总是爱笑的女祭司。
“小主人,小主人。”
“小主人,拉手指,我们做个约定好不好?”
“我啊,会永远爱你。”
“你啊,也要永远爱我们,好不好?”
祂抬起的手,虚虚落下。
所有人的身体,刹那间纷飞如尘埃,哭泣尖笑陡然响起。
已复生的原野、山川、河流,重归迷雾。祭司们的身影化为虚无。
“过去的,就让它过去吧。”
尘归尘,土归土。
那一刻,郁飞尘注视着安菲平静的侧脸,如见到一座历经万古的神像。有些陌生,但本该如此。
神明有许多张面孔,有的欢笑,有的流泪,有的稚弱,有的坚毅。有的仁慈,有的淡漠。
圣山自诩了解小主人的一切,因此可以将他操纵于掌中。但当年的他们所了解的,也不过是神存在于世的众多表象之一,那是真的,但不是全部。
神明的内心如同海下的冰川,人的目光无法窥其全貌。
而祂要做的事情,最后都会做到。
微微仰头,感受着力量的回归和注入,又将其中本属于小郁的那些放回去。安菲的目光在迷雾中久久停留。
刹那之间,迷雾之都回到原本模样,没有光明,没有希望,鬼影幢幢,死去的怨灵盘桓游荡。
一切力量尽归于主。
最后一截人眼锁链也从天空中当啷落地。
它们落下的地方,灰雾涌动,最后,呈现在那里的,是一尊十几人高、灰黑色的巨大锁链天平,其上布满狰狞的人眼雕刻。
天平古旧而残破,两端晃动不止,摇摇欲坠,似乎还在勉力维持着世间的公平。
然而光阴流逝,万物变更,善与恶又怎会有永恒的准绳?
最后,天平向一端颓然落去。
安菲伸手触碰它,擦拭着其上的尘埃。
天地之间的压力终于撤去了,苟延残喘的其它人也终于能动弹几下。
……那位永昼主神,似乎没有归还他们本源力量的意思。
迷雾之都是想害人然后咎由自取,可他们又做错了什么?
——错在不该鬼迷心窍,蹚进这趟花样百出的浑水。谁又敢去向祂讨要自己的力量呢?不过是敢怒不敢言罢了!
不仅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力量归于这位主神,还看着祂伸手抚摸着那座锁链天平。
经历了这一切,任何一个还有脑子存留的人都知道,那是迷雾之都赖以生存的核心,蕴藏着无上权柄,甚至会关联着整个永夜最终的奥义与规则。
克拉罗斯赞叹:“文森特,看见没?这就是最强大的神明权柄,一切法则的起源。记不记得我给你看过那张羊皮卷?上面有一个三角图案。啧啧,权杖、长剑都可都是居于它之下。”
墨菲只是继续抽他的卡,喃喃道:“为什么……会一样?”
郁飞尘走到安菲身旁,安菲示意他看天平。
“这就是那份权柄的具象。‘审判’只是它外在的能力,它的本质是‘法则’。万物皆依创世之时的法则运转。”
“只是,”安菲说,“和我上次见到它的样子很不一样。”
“以前是什么样子?”
“也是锁链天平,但是要圣洁得多了。它被放在辉冰石高台的正中,沐浴着日光,是铜金色,上面雕刻的都是一些神圣的符号。”
郁飞尘观看现在的天平。
这东西现在看起来确实和“神圣”这个词语毫不相关。通体漆黑,遍布扭曲人眼的花纹,散发着无尽的邪恶。
“而且……”安菲无奈地一笑,晃了晃天平上的锁链。
它就像世间一个寻常的器物一样,随人的动作而晃荡,哗啦作响,然后渐渐停下。
在本源世界里,郁飞尘清晰地看到,安菲的意志正尝试支配它,而它不为所动。
安菲无法使用它。
“你试试?”
郁飞尘接过,尝试用力量驱使,但它却不属于他能控制的那些力量之一。
再用意识沟通,如石沉大海,没有回应。
“你也不能,对吧?”安菲接过天平。
无数灰色的幽灵像蝙蝠群一样环绕着圣山,那些已死之人的残念还没有散去。
“不走吗。”注视着它们,安菲轻声说:“离开这里,到有新生的地方。”
“或者,在等我为你们举行一场安息日的庆典?”
它们依然注视着他,风中递来压抑的喃喃低语,依旧满怀恶意。
安菲看回那座天平,意兴阑珊地叹一口气。
“小郁,我想它已经异变了。”

安菲的目光看过天平的每一寸。
“很久前, 迷雾之都最初现身在永夜的时候,就有巡游神告知了我这个消息。那时我就知道,我的故乡还在。”
安菲望着它:“永夜中, 没有世界能够在经历这样漫长的时间后依然存在, 唯一的解释是, 他们始终持有天平所代表的权柄,并且能够恒久地使用它。”
“这样的权柄, 尘世里的人无法掌控。在我走之前,即使是老祭司也只能短暂地使用几秒钟。那……在我走后,他们是怎么做的?他们用什么才能掌控它?”
“现在, 看到它变成这个样子, 我想, 那种东西是仇恨。”
“因为对我的仇恨, 祭司和故乡的所有人,聚集成为了一个整体的存在。只有这样,他们的存在才能超出人的界限。”
“然后, 这个存在用过分强烈的执念强行掌控了‘裁决’的力量。”
“这样以后,它就能以自身的存在为正确,我的存在为罪恶, 用‘裁决’延续着整个世界的生命。”
“这样的运转持续太久了。所有人的仇恨堆叠在一起,也太过强大了。最后, 他们内心的愿望也污染了天平本身。所以,你和我都不能使用它。因为对于天平来说, 我们是敌人。”
郁飞尘的目光落在安菲身上。
直勾勾的, 像藏着比迷雾更深的东西, 有时候会让人觉得有些不自在。自从进入迷雾之都, 小郁越来越多地用这种目光看着自己。
“我和你?”郁飞尘:“你离开了故乡, 所以不能用。我呢?”
郁飞尘并没感到迷雾之都有多么仇恨自己,它只针对安菲。
而在他已知的所有过去里,自己并没有背叛过这个地方。为什么也会像安菲一样碰不到天平的权柄?
郁飞尘:“还发生过什么?”
安菲:“没有区别。”
“什么?”
“我是说,我做了什么,或者你做了什么,都没有区别。”安菲的目光向下看。在他目光所及的地方,他们两个人的影子隐在同一片黑暗中。
“不久前海伦瑟问过我们一个问题:你们是否真的相信自己拥有一个完整的人格。”
“我是说——当作为力量的你,决定信仰作为意志的我,我们两个人的存在,对于这个世界,还会有什么区别吗?”
“无法触碰天平的权柄,是因为现在,你是我,我也是你。”
……竟然有些合理。
因为仇恨和执念,天平不会接受他们。而这些仇恨和执念来自迷雾之都的所有居民。
——已经变成破碎的怨灵的居民们现在正在圣山四周盘旋。
让死去的灵魂安息散去似乎是安菲的专职。如果让这些魂灵消散,曾经的仇恨是否也就会消失?
像是知道他在想什么,安菲摇摇头:“我确实可以像此前的安息日一样,使它们散去,参与到新生之中。但是,你知道那意味着什么吗?”
——“意味着它们换了一种形态后仍然存在,而我失去了获得原谅的唯一可能。”
安菲:“只有一切仇恨都被化解,神明的权柄才会重归圣洁。”
“但是,我与他们之间,已经没有任何‘原谅’的余地。”
唇角微弯,安菲的神情似在自嘲:“只要我活着,这一切就不会结束。”
随着他话音落地,圣山四周层层叠叠的怨灵发出刺耳的扭曲尖笑,满含嘲讽。
郁飞尘:“那就不用它。”
“真的吗?”安菲说,“最高的神权就在你面前,并且只有你和我有资格触碰,为什么不去尝试拥有它?”
对于这个问题,郁飞尘没有他的答案。他并不在意这些。
所谓神明的权柄,世界的真相,自己的本质……之类的东西,那是安菲和其它人的追求,不是他的目的。
他在这里,是因为安菲说这里有他想要的东西。
现在那东西就摆在他们面前,安菲说,使用不了。
安菲还说,只要他活着,就不会改变。
……那种目光又出现在小郁眼睛里了,被注视的感觉让人觉得危险。
安菲默默望向天平的顶端。
郁飞尘:“你想做什么?”
“刚才说的,只是我的猜测。我想找到更多证据。”安菲说,“过去,我曾与它有过几面之缘……今天的一切不会这么简单就结束。”
“它的存在比我们更高,所以,似乎是我们应该去主动遵循它的规则,而不是尝试用主人的方式去掌控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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