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升机停在不远处一处空旷的平地上,陆绪风跟着爬上来了。
傅识均瞥了他一眼,最后还是没赶他下去。
两人急匆匆来,急匆匆离开。
宋清淮刚回到北城就进了抢救室,傅识均来回踱步,垂着眉眼,没时间打理的额发投下了一片阴影,深邃的眉眼被盖上了一层阴霾。
宋清淮这次抢救了很久,傅识均走到一边接了个电话。
“已经确认消息,宋徽商被提前释放了。”
“傅总,李家那边资金链拖住了,是否继续下一步行动?”
傅识均隔着探视窗瞧了眼宋清淮,“继续,派人去接宋徽商。”
“是!”
傅识均此刻十分冷静,宋徽商在狱期间表现良好,因此得以提前释放。
如果见到宋徽商,宋清淮会不会高兴些。
他掏出那枚刻着宋清淮名字的平安玉牌,轻轻摩擦着上面的名字。
上好的暖玉在手里变得温润不已,这是他在江南时候悄悄找人刻的。
听说玉有灵性。
手机疯狂震动,傅识均手一滑,玉牌滚落在地,名字中央裂出了一条缝,他捡起来,眉头皱得紧紧的。
他深吸了一口气,捡起玉牌,这才接听电话。
“傅,傅总,不好了!”那边的人气喘吁吁,耳边还有风声吹过,通过信号传进耳朵里,颇有些风声鹤唳。
“怎么了?”傅识均沉声问。
“宋、宋徽商他……”秘书大喘气,补充完剩下的几个字,“出车祸!当场死亡!”
“什么?!”傅识均不可置信地瞪大眼睛,他愣怔地转头,探视窗的玻璃上起了一层雾,不用看他也知道宋清淮正躺在病床上,不知朝夕。
宋徽商竟然死了!
宋徽商竟然死了?
他怎么能死?!
傅识均难以形容那一瞬间的心情,好像一个奔波劳累、快要渴死的旅行者,为了水源拼命地爬,而他身后却降下甘露,所有的努力都白费了,所有的谋算都落了一场空。
怎么办?
“警察来了吗?”傅识均靠在医院冰冷的墙壁上,脑子里闪过无数个念头。
“来了,据说是司机酒驾,宋徽商从监狱里出来,借了手机给宋先生打电话,但是打不通。”
“大过年的,监狱那边冷冷清清,也没有出租车,他就走到国道上。”
“结果被急着回家的司机给撞了。”
傅识均心不断地往下沉,宋清淮新办了手机号码,原来的手机被他收起来了,所以宋徽商打不通。
怎么会这样?
他的血液仿佛都在倒流,秘书还在那边问该怎么办。
“继续等警方的结果,封锁消息,不要声张。”傅识均睁开眼睛,强烈的白炽灯晃得眼晕。
“可是傅总,这个瞒不了多久,而且,如果宋先生知道了……”秘书很想劝傅识均不要一错再错,可他只是个打工的,怎么能插手老板的事。
“那就别让他知道。”傅识均狠下心,“去打点媒体,让他们别乱说话。”
淮淮,别怪我,我不能失去你。
车祸,听起来像个十足的意外,可是怎么会这么巧。
李家……是李常学吗?
当年的事到底还有多少是他不知道的。
傅识均给秘书下了命令,暗中去调查。
宋清淮在重症监护室躺了几天才出来,他已经瘦得只剩一把骨头了,头发掉光了,孱弱无比。
病号服穿在他身上显得空荡荡的,傅识均不找护工,事事亲力亲为。
可宋清淮一直没跟他说过一句话,也不太配合治疗。
“淮淮,再吃两口。”傅识均做了一碗粥,然而宋清淮只是沾沾唇就不肯吃了。
他别过脑袋,无声地抗议。
“你的事我帮你查,淮淮,你相信我好吗?”傅识均单膝跪地,举着一碗冒着热气的粥哄他。
宋清淮眨了眨干涩的眼睛,“今天几号了?”
“三号。”傅识均因为他开口说话了有些高兴。
宋清淮嗯了一声,他戴了个毛线帽,是傅识均勾的,粉色的,很漂亮。
傅识均的手总是很巧。
“识均,我昨晚梦到我爸了,他说很想我。”宋清淮每个字都说得很艰难,“我想去看看他。”
“过年了,别人都有家人探望,只有他没有。”
傅识均的笑容僵在脸上,“等你养好身体,我就带你去。”
宋徽商的尸骨已经做了尸检,这两天就要收殓入殡。
可他不敢让宋清淮知道,如果他知道,他怕宋清淮会崩溃,会活不下去。
一个谎言需要用很多个谎言来圆。
“傅识均,你回去吧。”宋清淮拉起被子,连这样简单的动作,他做起来都格外费劲儿。
傅识均放下碗,给他掖好被子,“睡吧,我在这儿陪你。”
“你别来了,我求你了。”宋清淮声音越来越小,“我不想让你看到这样的我,比杀了我还痛苦。”
“淮淮,只要你听话,好好治疗,一定会痊愈的。”
“不是要去看海吗?”
“我买了个小岛,那边四季如春,四面环海,你可以每天钓钓鱼、晒晒太阳,还能出海,你会喜欢的。”
“淮淮,好起来,我求你了。”傅识均抱着他,充满磁性的嗓音动听悦耳,毫不掩饰的哀求语气听得人心碎。
“宋先生,您可能不认识我,我叫卓鸿,是您资助的学生。”
卓鸿提前得到消息,因为担心宋徽商的安危,就去蹲点,没想到真让他碰到了这事儿。
司机他直接当场逮捕,卓鸿找了关系,用一具车祸尸体狸猫换太子,悄无声息演了这场戏,又放出消息,宋徽商死于车祸。
宋徽商面容苍老,眼神却依旧威严如故,“谢谢你孩子,能告诉淮淮我的安全吗?”
卓鸿深思熟虑后,拒绝了,“宋先生抱歉,现在李常学放松了警惕,我们必须乘胜追击,离光明不远了。”
“……好。”
宋清淮从没听过傅识均求人,这不应该出现在他嘴里。
“识均,太迟了。”
迟来的深情比草贱。
宋清淮碰了碰他的脸颊,傅识均瘦了很多,病痛折磨的不只是他,也带走了傅识均的意气风发。
那个高高在上的男人抱着他哭得像个小孩。
“淮淮,我贱。”傅识均把水果刀塞进他手里,“如果有那么一天,我希望你能带我一起走。”
宋清淮扔掉了水果刀,为着傅识均这句话,只觉得呼吸间全是悲凉,如果傅识均一直都这样对他,他们不会走到这样的下场,他回不了头了,也不想回头。
他们已经结束了。
傅识均有事要处理,不能时时刻刻陪着他,但病房门口守了很多保镖。
其实他多虑了,宋清淮根本没有力气。
“让我进去!清淮!”陆绪风大喊。
宋清淮惊醒了,“绪风哥?”
这家私立医院保密性很好,安安静静的,只接待有权有势的病人,主打的就是一个高端客户。
很快便有人出来制止了,宋清淮用尽力气喊:“让他进来。”
然而保镖却说要经过傅识均的同意才能把人放进来,宋清淮气不打一处来,用尽力气抓起手边的一个水瓶扔出去,“他还要继续囚禁我吗?”
保镖沉默了,电话那头声音冷冷地响起,“把手机给他。”
保镖把手机开了免提,然后放在床头柜上。
“淮淮,你现在不能生气。”傅识均分外柔和的声音传来,保镖没忍住眼皮跳了跳。
“我不是要囚禁你,只是担心你的安全、”
嘟嘟嘟。
宋清淮直接面无表情地挂了电话。
陆绪风进了病房,还忍不住骂骂咧咧地整理衣服,这群保镖和傅识均一样,十分烦人。
乍然看到躺在病床上的宋清淮,他眼眶一热,心揪成了一团。
“小清淮,你痛不痛啊?”
他听说化疗过程会特别疼,宋清淮那么怕疼,会不会偷偷哭。
他的小清淮,怎么会变成这个样子。
他才二十五,年华正好。
“不疼的,绪风哥,你别担心。”宋清淮像以往一样,露出一个浅浅的笑容。
生病的人连笑容都带着苦,但宋清淮不会,他总是把阳光的一面留给外人。
“别笑了,在我面前不用演戏。”陆绪风垂头摘掉口罩,顺手抹了一滴眼泪,“你猜我给你带来了什么。”
宋清淮看到大大的邮件,有些奇怪。
“是孙禹吴五年前存放在那些纪念品店的东西!”陆绪风语气激动,“很多旅游景点都有这种文创店,客人可以寄存信件,选定寄出时间。”
“他在好几个地方都存了,上面有邮政的时间邮戳,具有时间效力,这里有两份,李四联系不上你,就打电话给我,把东西寄来了。”
宋清淮瞪大眼睛,面色泛起了一丝红润,他像被凭空注入了生命力,目光灼灼地盯着陆绪风手里的东西。
“你等等,我让律师过来,我们一起看。”
邮件有些沉甸甸的,宋清淮拿在手里,高兴得不知所措,他离真相这么近,近到他双手发抖,呼吸不畅。
他终于能给父亲洗刷冤屈了吗?
真相只会迟到,永远不会缺席。
他的父亲终于能堂堂正正站在众人面前了。
赵聘之接到电话,火速赶了过来,一同前来的还有章逸。
“宋清淮,你怎么把自己搞成这幅样子。”章逸皱着眉头问。
宋清淮苦笑一声,“别问了,真他妈窝囊。”
他深呼吸了一下,才慢慢揭开邮件。
一封亲笔信从邮件里掉出来,宋清淮匆匆扫了一眼,越看脸色越难看。
信上说,这一个局竟然很久以前就布下了,孙禹吴不是第一次被人收买,但以往他从来没上过当。
他对李常学的产业并不了解,他之所以入了局,完全是被自己的朋友坑了。
孙禹吴有个好兄弟,两人认识十几年,那兄弟来北城找工作,和孙禹吴联系上了。
两人一来二去就熟悉了,那兄弟想去一些地方见见世面,孙禹吴没办法,陪他一起,接触了他平时没见过的花红酒绿。
而后孙禹吴染上了赌。
起初只是和一个普通的服务员姑娘聊聊天,两个背井离乡、年纪相仿的异性很快就擦出了火花。
然而这一切的一切都是李常学为了诱他入局而设的陷阱。
信中,孙禹吴一直在忏悔,他把自己知道的内情全部收集了起来,其中包括了当初李常学唆使他给宋徽商下的套,利用他作为宋徽商亲近员工的信任,给宋清徽文件动手脚。
宋徽商用人不疑,有时候让孙禹吴跑腿,他也不会过多怀疑。
而就是这个信任,害了他。
然而除此之外,当年港城那边关税的事情,宋清淮的小叔宋黎川竟然一直都知情。
宋黎川和李常学两人背靠宋徽商,在港城大肆敛财,打的全是宋氏的名号。
早年这方面查的不严,所以被他们躲过了,账面上做的很好看,却又特地留了漏洞,这是他们的第一层防护机制,宋徽商是他们早就想好的背锅人。
孙禹吴把他知道的事全部写下来了,事无巨细,所有被他动过手脚的文件还附赠了原件和修改后的文件。
一份份,触目惊心。
宋徽商最大的错误就是信错了人,李常学的手段也阴狠毒辣,从钱、色几个方面攻破人的心理防线,世上有几人能抵挡得住这些诱惑。
“有个好消息,李家最近出事了。”陆绪风看完信,恨不得刨了宋黎川的坟,把人挖出来鞭尸。
宋清淮赤红的眼睛死死盯着那封信,“是吗?真是天理昭昭,报应不爽。”
“最近他在疯狂拉投资,应该是资金链断了,对了,我听说他最近一直在求傅识均呢,还打算以一个十分低廉的价格卖股份,不仅如此,他看上了城西那块地,打算靠那块地翻身。”章逸接上话,他暧昧一笑,“还有一个额外消息,你猜猜是什么?”
宋清淮心里一紧,头发发麻,心里有不好的预感,“什么?”
“李常学把宋清泽扒光了送到傅识均的床上,难怪说外甥像舅舅,两个狗东西一拍即合,估摸着现在已经干起来了吧。”陆绪风毫不客气地攻击这个情敌。
病房门被人踹开,傅识均喘着粗气,如同煞神一般杵在门口,“陆绪风,你还不滚?”
陆绪风站起身,“该滚的是你吧,要不要问问清淮,现在不想看到谁?”
两个男人的目光同时落在宋清淮身上,里头藏着渴望和期待,目光灼灼。
赵聘之收拾好东西,朝几人点了个头,“法院准备上班了,我回去整理材料,宋先生,祝您早日康复,需要打离婚官司也可以联系我,再见。”
章逸立刻说,“我也走了,宋清淮别死这么快,我还没玩够呢。”
宋清淮让他赶紧滚。
病房里只剩下三人,保镖默默给他们关上了门。
宋清淮激动完,耗尽能量,有些虚弱地靠在床头。
“你们,要站岗的话就去外面站,让保镖回去休息。”宋清淮想喝口水润润嗓子,摸了个空,这才想起来水瓶刚刚已经被他扔到地上了。
傅识均弯腰捡起来,给他洗干净,装好能入口的温水,递到他嘴边。
宋清淮就着他的手喝了两口。
“陆绪风,你还有当电灯泡的爱好?”傅识均挽起袖子,给宋清淮整理被子,给他放了个可以靠的枕头,体贴得好像个专业的保姆,震惊了陆绪风的眼睛。
“别胡说八道。”宋清淮皱着眉呵斥他。
“哦。”傅识均不太满意,但也不敢说,最重要的是他得赶紧把陆绪风赶走,他怕他们会提到宋徽商的事。
“绪风哥,你有空可以麻烦去看看我爸吗?我现在不敢去见他。”宋清淮落寞地垂下眸子。
傅识均抿了下唇,宋徽商已经下葬了,就在刚才。
那个被撞得面目全非只能靠尸检确定身份的男人,彻底地离开了人世。
“行啊,我……”
陆绪风还没说完,傅识均打断他,“我去吧,淮淮,这些事不要麻烦外人。”
宋清淮扫了他一眼,“你也是外人。”
傅识均牵起一个惨淡的笑容,“你说的对,但是我们好歹在一起这么多年,再怎么样和别人也不一样。”
陆绪风嘲讽道:“你还知道啊?他现在是谁害的,如果不是你偏袒宋清泽,清淮怎么会落到这步田地!”
陆绪风的话直接掀开了两人之间那点遮羞布,宋清淮没有任何反应,他早就失望了,大概不会再有什么能打击到他。
傅识均手紧了又紧,“我做错的事我会弥补,这是我们的事。”
“我谁也没碰过,我只喜欢你,”
宋清淮轻笑,“不必了,傅识均,你不用再做这些自我感动的事,我不需要你的弥补,我只希望你能离开我的生活。”
一瞬间,傅识均脸色煞白。
墨色的眸子盛满了悲伤,他什么也不说,就这么定定看着宋清淮。
宋清淮喉咙动了动,“滚出去!我现在不想看到你。”
“你想找谁都可以,傅识均,给我滚。”
宋清淮穿上西装,看着镜子里憔悴的自己,他缓缓地勾起唇角。
他拿出上次在东北坑来的盛天地产的股份,这份东西终于要派上用场了。
虽然他不热衷做生意,但好歹从小在父亲旁边耳濡目染,其中盛天地产他印象比较深刻。
盛天原本只是宋氏收购的一家小公司,但短短两年内成功实现了上市,当时发展势头很猛。
结果宋氏查封,盛天跑得快,独立出去后反而一直在走下坡路,又恢复到了被收购前的状态。
宋清淮改造民宿前,就在猜测他会不会来。
毕竟宋清泽肯定不会让自己这么顺利出头,而纵观各家公司,盛天是最有可能攀附李常学的,这也证实了宋清淮心里的一个猜测,李常学能发展这么快,一定在当年的事起到了作用。
宋清淮从商务车上下来,陆绪风陪在他身边。
“绪风哥,你在车里等我。”
“不行,我陪你。”陆绪风说什么也要跟在他身边。
宋清淮推诿不过,陆绪风主动给他当助理。
也不知道谁家助理比老板还要壮,宋清淮瘦得骨头都突出来了,西装松松地挂在身上,这已经是最近才定做的,但宋清淮缩水得厉害。
他的五官精致秾丽,现在瘦下来后,眼神清冷,自带让人不敢冒犯的威严,越发有宋徽商当年的派头了。
盛天听到宋清淮来,脸色都变了。
这位最近在各大圈子都搅了一股风浪,他没想到宋清淮会突然到公司来,摸不准他的用意,盛天挤出一个笑容亲自接待了他。
“你要召开股东大会?!就凭你那百分之五的股份?”盛天听完他的来意,先是嗤笑一声,为他的天真和不可一世而感到可笑。
他还以为宋徽商的儿子能有多厉害呢,也不过是个养尊处优的草包。
宋清淮气势凌厉,虽然什么也没说,但坐在那里给人的压力还是很大的。
他环顾了一下会客室,“盛总,很怀念宋氏吧?连会客室都直接照搬了,是不是努力了五年还是没能回到当年的辉煌。”
盛天脸色一变,强行压住了被戳穿的恼怒,“宋少爷要是来就是为了说这个,那你可以走了。”
宋清淮从公文包里拿出了另一份资料放在桌上,“盛总看完再说,不急,我一个病人,除了时间就是时间。”
盛天先是打量了一眼他老神在在的模样,犹豫了片刻,还是拿起来仔细看了里面的内容。
越看,盛天眉毛皱得越紧,宋清淮不知道从哪里找到的关于他的地下钱庄的证据!
很多盛天旗下的楼盘之所以成了烂尾楼,是因为后期资金跟不上,他的钱做了其他周转,资金链断裂,所以交不出房。
这是个恶性循环,交不出房,资金没法回笼,拆了东墙补西墙。
“你……从哪弄来的!”盛天颤着手,不可置信地瞪着他。
宋清淮勾起唇角,“这事儿就不劳您操心了,现在可以召开股东大会了吗?盛总。”
最后那两个字,他在唇齿间滚了一下,乍一听十分温和。
盛天吞了口唾沫,他错了,他错了,宋清淮比宋徽商还要狠。
最后他还是起身,给秘书打了个电话,通知了各大股东一个小时后开会。
宋清淮垂在一旁的手微微发着颤,陆绪风心疼地给他擦了擦冷汗,“坚持不住就回去吧,把这里交给我。”
宋清淮摇头,“不行,我一定要亲自推动这件事,只有我亲自来,才能……”
后面的话他没有说出口。
一个小时后,数十位股东纷纷落座在大会客厅。
宋清淮坐在左上座,盛天坐在主位。
这里的股东不乏当初宋氏的员工,他们乍一看到这位老东家的少爷都有些诧异,“老盛,今天这是什么阵仗啊?”
“对啊,你无缘无故突然叫我们干嘛?”
“我们可不是闲人。”
盛天沉声道:“各位,这位宋清淮宋先生大家都认识,我就不多介绍了。”
宋清淮淡定地接过话茬,拿出股份转让书以及一份项目策划书。
“城西这块地我知道你们想拿下,但资金周转不过来,李氏也想拿这块地,但是和他们合作显然不是最好的选择。”宋清淮有条有理地分析该怎么投标,怎么做策划书。
几位股东一开始戏谑的眼神慢慢凝重起来,看向宋清淮的目光也变了。
在此之前,他们一直以为这位宋少爷是个只会玩音乐的草包。
宋清淮身体不舒服,说话语速很慢,每个字都十分有力量,“这件事交给我,公司现在的现金流还剩多少?”
“不到三个亿。”盛天接话。
宋清淮瞥了他一眼,没有拆穿他,“把能用的资金都拿出来,这块地拿下来。”
“真的要和李氏打擂台吗?”
“这……不太合适吧?明明我们可以出技术,跟他们合作的。”
“宋少爷,这点钱想拿下那块地有点难啊。”
宋清淮一字一顿,“有点志气行么?别整天想着跟在别人身后拣别人嚼剩的残渣。”
“……”
“你这说话就有点难听了。”一个股东不服道,“当年你爸那么厉害,最后不还是进去了?现在谁还记得宋氏?谁还记得当年的辉煌?!劝你这个黄毛小儿别嘴上没毛办事不牢。”
宋清淮笑了笑,“就凭我能空手套了百分之五的股份,怎么?你的百分之三也想送给我了?我不介意成为最大的股东,彻底洗牌。”
“你!”
盛天怕他说出什么不该说的,连忙站起来当和事老,“好了好了,以和为贵以和为贵,以后大家都是一条船上的人。”
宋清淮笑了笑,眼神环顾了一圈,虚虚落在某位股东身上,“把钱准备好,明天标书会送到拍卖方,在此之前,希望大家能闭紧嘴。”
整件事发生的速度太快,宋清淮雷厉风行地处理完,和陆绪风一起离开了。
盛天地产楼下停了一辆阿斯顿马丁,傅识均静静站在车旁等着,像个开车的门童。
宋清淮整个人都依傍在陆绪风身上,两人身子挨着身子,格外亲密,傅识均嫉妒得眼睛都在发红。
“淮淮,我……我来接你回家。”傅识均声音有些沙哑,一身浓重的烟草味,刺鼻得很。
宋清淮隔着一米远都能嗅到木质香混杂着烟草味。
傅识均应该是出门前喷了香水想掩盖身上的烟味,结果非但没掩盖下去,反而混杂在一起,编织成属于他的味道,浓烈却不再高高在上,落魄成了一个失去爱人的普通男人。
宋清淮面无表情地瞥了他一眼,“傅总说的哪里话?还是各回各家吧,别再来了。”
二月多的天离回春还有很久,傅识均一直站在车外吹风,脸色有些发青,薄唇没有一丝血色。
他微微皱着眉头,抿唇,“求你跟我回家好吗?”
“傅先生忘了吧,我没有家。”宋清淮说完,直接往另一个方向走去。
“淮淮!”
傅识均追上去,旁边窜出一群保镖,章逸手下的人都是雇佣兵洗白的,身上带着血腥气。
“老傅,差不多得了呗,一直纠缠也太难看了。”章逸对于这个发小毫不留情地嘲笑,谁让傅识均从小就是别人家的孩子,他因为傅识均被爹妈打的经历可不少。
这狗东西终于遭报应了,爽!
章逸让人拦住傅识均,然而傅识均铁了心,眼里只看得到宋清淮,疯狂地想闯过去。
两边人发生了摩擦,傅识均打红了眼,保镖一拳头砸在他的脸上。
这些雇佣兵都是下死手的,傅识均的下巴立刻肿了一块,嘴角破了皮,从未有过的狼狈。
他仍然死死盯着宋清淮。
然而宋清淮只是冷冷地注视这一幕,没有任何反应。
傅识均在他眼里,不如路边的狗重要。
“行了,走吧,别耽误正事。”宋清淮淡淡开口,章逸亲自坐到驾驶座,副驾驶坐着赵聘之。
商务车和傅识均擦肩而过,宋清淮却吝啬地连个眼神也不肯给他。
“淮淮,你回来。”傅识均呢喃。
“傅总回去吧。”秘书劝道。
“回去也见不到他了对吗?”傅识均重重闭了闭眼睛,把所有情绪都收敛进心里。
秘书也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傅识均错了,被仇恨蒙蔽双眼,做出了不可挽回的事情,一切都应该他来承受。
但他未必好过,被父母的仇恨日夜折磨,设身处地思考,到底怎么处理才是妥当。
人总要为自己犯下的错误买单。
“帮他把要做的事做好。”傅识均交代完。
阿斯顿马丁也跟着离开了。
宋清淮白天出去处理事情,晚上回医院继续治疗。
医生劝他不要这样消耗自己的生命。
宋清淮听了,却没办法做到。
他好像没有那么害怕死亡了。
宋清淮躺在病床上,每次治疗完他都会特别虚弱,他望着白花花的天花板,感受着生命的流失。
这是一种很神奇的感受,是他怎么努力都无法克服的。
病房外响起一阵细碎的声音,宋清淮厌烦地望过去。
“你又来干什么。”
“淮淮,我……只是想看看你。”傅识均脸上上了药,看起来少了几分英俊,多了一些野性。
“有什么好看的,你已经看了二十多年了。”
“对不起。”傅识均攥紧拳头,“对不起淮淮。”
“对不起有什么用?你知道冬天的湖底有多冷吗?你凭什么觉得你的对不起很值钱。”
傅识均站在病床前,沉默得像一棵衰竭的大树。
很奇怪,生病的明明是宋清淮,但傅识均却好像看起来比他还要糟糕。
不知道他多久没睡了,眼下有一片乌青,脸上还挂着彩,那双凤眸里混杂着挥散不去的浓墨。
“我知道。”傅识均回答。
宋清淮那天晚上在水里泡了多久,他就陪了多久,只是这些话没有说出来的必要,是他的错,妄想用这样的方式迷惑宋清泽和李常学,以为这样能让宋清泽将视线从宋清淮身上转移。
他以为,只要自己表现得不喜欢宋清淮,就能保护他。
他错的离谱,宋清淮一身的伤都是他给的,是他活该。
可他就算死,也还是想陪着宋清淮。
他本就是个自负且自私的人啊。
只是宋清淮对他有滤镜,所以才会喜欢他。
“从这扇窗望出去可以看到一个湖,淮淮。”
宋清淮轻笑了一声,他靠在床头,拉了拉被子,“请。”
傅识均毫不犹豫转身下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