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安立夏等了半天,都没等到他接下一句话,仰起头疑惑地问,“夫君,怎么了?”
纪应淮摇摇头,问了一句不相干的话,“当归那么难养,你能把它照顾得这么好,应该费了不少功夫吧?”
“夫君怎么说这种话,”安立夏笑了一声,“你喜欢的东西,我当然得好好照料着,费再多功夫都是值得的。”
“辛苦了。”
纪应淮轻轻挣了一下,“立夏,坐好,我去给你拿鞋。”
“好。”安立夏松开他,赤着脚踩上脚踏,坐到床沿上。
“……”纪应淮垂下眼,转身出门。
脚步声在门外徘徊了许久,屋里的安立夏听着,不知道他在外头干什么,于是好奇地扬声问道:“夫君,你找到了吗?”
“找到了。”
纪应淮跨过门槛进来,却没有走近,而是背着手,站在距床五米外。
“夫君,”安立夏迟疑道,“你怎么了?”
“你是谁?”
“我是安立夏呀。”
纪应淮看着那张熟悉的面容,盯着他黑白分明的眼睛瞧了许久,重复问道:“你是谁?”
安立夏无措地站起身,朝他过来。
“夫君?”
他的胸口被一根长棍顶住了,纪应淮面无表情地望着他,“别演了,你早就露馅了。”
“……”
“啧,医师大人,您倒是警觉得很呐。”这位“安立夏”嗤笑道。
纪应淮没理他,“你是谁,立夏呢?”
“医师,你想回家吗?”那人挑眉,“你明白我的意思的,我说的是你来的地方,不是县城。”
“我不明白。”
那人抱着胳膊“哦?”了一声,“你在那里难道已经没有牵绊了吗,难道你不想回到人人平等的社会中去吗?”
纪应淮的冰冷的态度似乎有些动摇,那人勾着嘴角继续施加砝码。
“你和安立夏在一起就永远都回不去了,被困在这个举目无亲的古代世界里直到老死。按照你的能力,在以前的社会中你的地位也不低吧,顺风顺水的日子肯定比在这里重新起步舒服多了吧。”
“你真的心甘情愿吗?”
“那,”纪应淮问,“你说我应该怎么做呢?”
“成为太医,求娶相府大小姐,和她成亲的当日,你就能回去。”
纪应淮怀疑道:“那你特地伪装成立夏来提醒我,告诉我怎么回去,你能得到什么好处呢?”
“这就不用你管了,”那人摊手,“你就当我纯好心吧。”
纪应淮笑了,“世人都说,无利不起早,更何况,身为陌生人呢?”
“请您离开,把立夏还给我。”
那人有点无语,“安立夏就这么好,一个两个都非他不可,被他迷得神魂颠倒?”
“……?”
纪应淮愣住了,还有谁,他还有情敌?
可那人说完这句话就消失了,压根没给他追问的机会。
等等,消失了?
纪应淮揣着棍子在屋里四处翻找,怎么会,怎么凭空这么大一个人就不见了,这不科学。
窗边的当归轻轻晃动,点点猩红显得尤为晃眼。
指出颜色不对的应该是立夏,那个人是在这之后出现的。那他家立夏呢,去哪了?
“立夏,你在哪?”纪应淮屋里屋外都找了,这世间好像只剩下了他一个人,寂静得让人心慌。
“立夏?”
“宝贝?”
没有,哪里都没有。
只有一盆草在给他回应。
纪应淮走过去,尝试着对着当归喊了一句,“立夏?”
然而并没有什么神奇的场景出现,还没人脑袋大的花盆里也不可能直愣愣蹦出一个安立夏来。
那他的立夏去哪了,真是急死人了要。
当归又晃了晃,带着红色的叶子全部落到了台面上。
纪应淮赶快把它们全部捡起来,试图安回去,这可是立夏千辛万苦采来的,掉叶子和人类脱发没区别,叫他心疼极了。
安是肯定安不上的,但纪应淮好像陷入了一种偏执的状态,他不停地尝试,不断地看叶子掉下来,场面一时很焦灼。
好着急,很急,但是宣泄不出来,也说不出这种着急到底为了什么。
很着急。
“嘶——”纪应淮感受到了很强烈的坠落感,他不适地晃了晃头,猛地清醒了过来。
对上了两双眨巴眨巴的大眼睛。
“师母,师父醒了。”小芸道。
“我看到了。”安立夏点头。
“……?”纪应淮一时间不知今夕何夕,他好晕,左半边身子都僵硬了。
感情他刚刚一直在做梦?
做了个梦中梦?
“夫君,你感觉怎么样,要不要喝点药?”安立夏关切道。
“立夏,”纪应淮道,“我刚刚做了个梦。”
“什么梦?”
“一个不太好的梦。”
安立夏歪头,“哪里不好?”
纪应淮不说话了,小芸看看师父,又看看师母,觉得自己在这儿似乎不大合适,悄悄跑了出去。
“夫君,你做什么梦了,和之前的那些有关系吗,你是梦到苏琳了,还是梦到相府小姐了?”
这归根究底的劲儿,一看就是他的立夏。
大概是纪应淮沉默的时间有点长,安立夏又心急又好奇地抓住了他的胳膊,“夫君,你不舒服吗,怎么不说话?”
纪应淮的胳膊正麻着呢,被他一抓,酸爽得他当场就坐了起来。
“立夏,当归难养,你把它照顾得这么好,应该费了不少功夫吧?”
“啊?”安立夏疑惑道,“就,浇浇水就可以了呀,它难养吗?”
“不难不难,”纪应淮彻底松了气,紧紧抱住了他,“我们立夏最厉害了,养个当归算什么。”
“怎么突然夸起我来了,”安立夏脸上飞起薄红,“夫君,你别打岔,快说呀,你梦到什么了?”
纪应淮把连续的两个梦都跟他讲了,安立夏的神色几经变换,又高兴又失落。
高兴的是,另一个立夏在生命的尽头能了结心愿,失落的是,他和夫君在一起,夫君就回不了家了。
“夫君,”安立夏抿抿嘴,“你去娶相府小姐吧,我不能耽搁你,你回去后,只要还能记得我就好了。”
“真的?”
安立夏点头,“真的。”
他面上满是坚定,但心里到底在想什么,就只有他自己知道了。
“别说瞎话,”纪应淮摩挲着他的发梢,“我不回去,除非你跟我一块走。”
“夫君,可是……”
纪应淮打断了他,“我觉得这里面有古怪,那人说的话很可能是在骗我。”
“不要被他话题带偏了我们的思路,立夏。假如我们没有做过那些以为不明的梦,我或许只会以为自己是个穿书者,那他说我能回去,倒真有些可信。”
“可是事情显然没有那么简单,”纪应淮嗅着安立夏身上清爽的草木香味,“你想,你离去的时候见到了我,说明我在那个时候还在你的身边,只是我是个鬼,你一直没发现。”
等安立夏那边的视角补上了,他们或许能有更多新发现。
“……”安立夏不知在想什么,没回答。
纪应淮松开他的时候,发现他气鼓鼓的,连忙紧张地问,“怎么了,怎么生气了?”
他说错话了?
安立夏伸手,揪住了纪应淮的衣服,“夫君,他竟然没有发现你,若是我,我一定会很早就发现你在我身边的。”
“噗。”
原来是在气自己迟钝。
“好好好,你肯定会第一时间就找到我,然后抓住我的。”纪应淮哄人哄多了,越发得心应手。
安立夏听这话,又不好意思了。他站起身来,转移话题,指着那盆绿油油的当归道:“夫君,它上面没有红的。”
和梦里不一样。
纪应淮过去仔细看了看,红色是没有,但这几片叶子都有种要掉不掉的感觉。
这是什么意思?
标红的就是快掉下来的叶子?
算了,不细究了,趁它们还比较嫩,摘下来给立夏做个当归叶枸杞鸡汤喝喝。
这东西补血,还能提高身体免疫力。种都种了,可别浪费。
二人换好衣服出去,小芸和明禾已经坐在树荫底下写了会作业了。
“师父,你好些了吗?”小芸问。
“好多了。”
“那我们什么时候出去玩!”
【作者有话说】
晚上好!(帅气登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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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9章 世子也很绿
看着两个孩子期待的眼神, 纪应淮笑道,“夜市夜市,当然是晚上才开始。不过我们午后可以提早一些出去逛逛街。”
“好!”小芸欢快地举起笔, “师父, 世子说夜市上有很多好吃的,我在出去前把算数写完的话,能不能多吃两根糖葫芦?”
“姐姐, 我给你买!”明禾急于展现自己。
“不行不行,这不一样,”小芸很有原则,“师父买那是奖励,世子你买给我, 那就是赏赐了。无功不受禄。”
明禾萎了,他低落地“哦”了一声。
“给你们俩都买, ”纪应淮笑道,“到时候好吃的东西太多,说不定小芸又要改变主意了。”
“嘿嘿嘿,师父懂我。”小芸高兴地晃着腿,写作业都带劲了很多。
明禾瞧姐姐高兴, 他也高兴了,“谢谢师父。”
“嗯?”小芸歪头看向他,“世子, 你也要拜入师父门下吗?”
“父王说,叫我多来看看, 学门手艺。大概是想让我拜师的吧?”
明禾三言两语就把他爹给卖了, 他还丝毫不察, 跳下凳子跑到纪应淮边上真诚地问:“神医, 我想跟姐姐一块学,可以吗?”
“世子想学可以直接来跟着,至于拜师,还是得问过王爷王妃的意见为好。”纪应淮道。
但凡他不是世子,纪应淮就答应了,能有徒弟继承发扬中医药事业,他自然求之不得。
“好,”明禾认真地点了点头,“等父王母妃回来,我就和他们说。神医,您等我。”
“那是自然。”
两个孩子乖乖去写作业,纪应淮捧着叶子和安立夏一块进了院子里的小厨房。
这是侧妃规格的院子,故而设备也齐全些。
在古代,侧妃王妃都有自己的小厨房,想吃什么就可以直接单独做,很方便。
这会厨娘正在里头擦洗。
她刚被调过来,纪应淮他们也没要小厨房做什么菜,她没事儿干,又不好闲着,就开始打扫卫生。
“神医,您要奴做什么吗?”
纪应淮问她,“您好,这儿有没有瓦罐,有没有什么食材?”
厨娘给他拿了个全新的罐子来,“这是刚洗干净的,神医您放心用,食材的话,您要什么,奴去膳房给您拿。”
纪应淮把鸡汤要用的食材都跟她说了,“麻烦您了。”
“神医稍等,奴马上拿来。”厨娘匆匆忙忙出去了。
安立夏看着夫君洗叶子,在他身边绕来绕去,“夫君,这叶子也可以吃吗?”
“可以的,它食用价值也很高的。”
“它好吃吗?”
纪应淮拿了一片洗干净的给他,“尝尝?”
安立夏接过,咬了一小口,露出了复杂的神情。
“……”
“不喜欢就吐掉吧,剩下的拿个碗泡点水,泡水应该会好喝一点。”纪应淮笑道。
执着于制作各种饮品的安立夏默默咽下口中发涩的生叶子,去找碗了。
他们在小厨房一直待到吃午饭前,香喷喷的鸡汤才煮好。
四人在小院里一起用了午膳,大概世子爷特地吩咐过膳房小芸姐姐爱吃鱼了,桌上的菜大半都带鱼。
纪应淮给两个孩子少盛了一点鸡汤,免得气血补太过,他俩流鼻血。
剩下的大半都进了安立夏的肚子,不知为何,喝下去后他感觉非常舒服,还有一种很奇妙的,接下来会很幸运的感觉。
大概是气血充足了,人变精神了?
安立夏不解,这东西见效这么快的嘛。
等小芸写完了题,他们就出门去了。明禾世子小手一挥,叫人把他父王特地给他定做的马车拉了出来,成功赢得了小芸姐姐的称赞。
“哇,王爷的审美真好啊!”
小芸往身边瞧了眼,明禾带着一圈草叶子项链巴巴地看着她,“……”
“世子也很绿。”
明禾没听懂,他琢磨着应该是姐姐说他脖子上的叶子颜色好看,于是蹭地一下就高兴了。
“姐姐上车,蓬荜生辉!”明禾深谙宝马香车配美人的道理,他迫不及待想让小芸上去。
小芸一边思索着这词是不是用岔劈了,一边踩着梯子爬了上去。
其实王府出门没多远就是御街,但世子执意驾车,他们顺着他的意思来就是了。
街两旁的铺子都在忙碌地张罗着,直到傍晚夜市才完全支了起来。
这曾经只存在于文学记载中的喧嚣场景,缓缓地在纪应淮的眼前铺开,展露出它绚烂的充满古韵特色的魅力来。
从两侧高楼上牵起了细丝,上面串着盏盏明灯,应的是那一句“祀无祀之鬼……如滴如坠,望之若星”。
除了高悬的明灯,天上还有颜色各异的缎带随风飘动,底下,各式各样的美食小摊散发着诱人的香气。
夜市人如潮涌,不远处戏台演出的咿呀声遥遥传来,恍然若梦。
京城河少湖多,官府在湖边放下万盏莲花灯,每一盏灯都载着对鬼神的敬重。
庆丰收,祭先祖,敬江海鬼神。
传统中元节的热闹景象原是如此迷人。
纪应淮都看呆了,他觉得自己比古人还像个古人,现代的中元节只剩下了祭祖,哪还有这些欢腾的活动,天一黑大家就都赶着回家了。
因为“鬼节”,谁都怕半页在路上撞上点什么不好的东西。
“师父,那个酪看起来很好吃。”
小芸闻着空气中的各种香味儿,馋得很,眼神一直在路边小摊上流连。
“买。”
纪应淮去点了五份,给管事也分了一碗。管事连声道谢,坐在他们隔壁桌吃了。
他们已经逛了大半条御街了,正好在摊子上休息会。纪应淮问他们还想吃什么,他去买。
管事的连忙站起来拦住了他,“神医,您是王爷的贵客,哪有让客人花钱的道理。你们要吃什么,老奴一并叫人买了回来便是。”
他招招手,保护世子的侍卫就从人群中走了出来,朝管事行礼。
纪应淮才想起来,人家和他们这些平民百姓不一样,世子爷出门就算表面上再低调,这暗地里保护他的人也不会少。
既然有人跑腿,那纪应淮也就不瞎客气了。
四个人把附近想吃的都尝了一边,实在吃不下了才捧着肚子慢悠悠地继续往后面逛。
走到湖边时,天已经彻底黑透了。管事说,这会已至酉时。
河灯几乎映亮了大半片的湖面,美不胜收。
这些灯最终会顺着水流,流入江河,汇于汪洋,承载着惦念与期许,飘向远方。
“小姐,您要的人已经带来了。”侍女隔着帘子,轻声通传道。
这是丞相府的车马,那朦朦胧胧的纱帘里头,坐着的是相府嫡女齐稚莲。
“进来。”
她的声音并不像她的名字一样温婉清纯,反倒带着慵懒哑意,很有气势。
侍女微微掀起帘子,放了个伶人进去。
“叫什么名字?”齐稚莲抬了抬下巴,问。
伶人乖顺地低垂着眼眸答道:“奴叫清玉。”
“今后你叫衍冬。”
“是。”
齐稚莲抛给他一本小册子,“这里头的每一条,你都给我仔仔细细地记下来,照着做,一点岔子都不可出。能做到吗?”
衍冬翻了翻,“能。”
“好,”齐稚莲脸上露出了点笑意,“家室背景全部写在了册子最后,你自己仔细记着。待我要用你时,自会派人来喊你。”
“奴明白了。”
“不对,他不会这么说。”
衍冬立刻翻开册子,改口道,“我知道了。”
齐稚莲满意地点了点头,“去吧。”
她看着那消失在人群里的身影,唇边的笑意逐渐放大,自言自语道:“多像啊,而且我还加了猛料,他的每一点都要比那个人更好,经历也比他更惨……这么惹人恋爱的小家伙,一定能出色地达到目标的吧?”
“……”
片刻后,她脸上的笑意全然淡去,朝空气翻了个白眼,愤愤道:“怎么,我被他坑了就不能坑回来,凭什么啊?”
“我不管,走不了我也得拉个垫背的。况且,我走不了这事,本来就全赖他。”
侍女站在帘子外听小姐骂人,心惊胆战,生怕自己被牵连。
她家小姐如今的性子是越发古怪了,时常自说自话,还讲一些奇奇怪怪的词语,他们这些侍从一个都听不明白。
“回府。”齐稚莲扬声道。
“是。”侍女连忙去叫车夫过来驾车。
方才小姐要见人,把车夫和侍卫全赶去了远处。
他们回相府的路经过湖边,透过马车窗,在拥挤的人群里,齐稚莲看到了三个熟悉的身影。
“真巧啊,”她又喊停了车,叫来侍卫,吩咐道,“去,给那边那个小姑娘买个糖人儿。”
侍卫领命离开,相府的车继续前行,她没再关注什么,闭上眼靠着软枕惬意地休息了。
“这是给我的?”小芸惊讶道。
明禾一脸防备地看着这个不知从何出窜出来的男人。按对方的衣服款式来判断,这应该是哪家的侍卫。
没来由地跟姐姐献殷勤,难不成是谁家公子看上了,想来勾搭?
“是,”侍卫点点头,道,“主子还想问您一句,龙虾好吃吗?”
“……?”明禾睁大眼睛,还送过龙虾?
谁,是谁,是谁抢占了先机,比他先给姐姐献殷勤了!
他才是头号粉丝!
明禾攥着小拳头,头一回愤愤地想拼爹,把那人打进泥坑里去。
【作者有话说】
熬夜熬狠了,今天哪哪都不舒服,走路都打飘。
果然人得按时睡子午觉。
“好吃的呀, ”小芸心直口快,说完了才反应过来,“请问你家主子是何人?”
明禾悄悄竖起耳朵。
“小的不敢说, 姑娘您吃着, 小的先行告辞。”侍卫行礼离开。
“跟上他。”明禾吩咐道。
王府侍卫应下,连忙追着那个人去了。
湖再过去,就到了夜市尽头。略显幽静的巷子边, 摆着水食,还有烧过纸钱的痕迹。
纪应淮想到了什么,在回王府的路上,买了些纸钱。
他问侍女要了个火盆,以及一点吃食, 在小院里把这些东西摆好,做了个简陋的祭祀仪式。
“夫君, 这是烧给谁的?”安立夏蹲在他身侧,和小芸两个人一面帮他往火里扔纸钱,一面好奇地问。
“烧给那一对双双身陨的苦命鸳鸯,烧给忧虑过度离世的纪母,也烧给小芸的母亲。”
跨过了立秋的坎儿, 夜里就逐渐凉下来了。火光带着蓬松热气,把三个人的眉眼熏得直泛红。
小芸撇过头去,一行晶莹的泪珠直直滚落下来。
怎么会不惦念呢?
娘希望她过得好, 成为一个开朗明媚有朝气的姑娘,她的确在向那方面成长了。现在不仅有师父师母照顾着她, 吃穿不愁, 她还认识了新朋友。
小芸很想告诉娘她的近况, 看娘高兴, 像小时候一样笑着抱住她,然后说一声,妞儿真棒。
她好想娘啊,希望在下头,娘能过得很好,特别好,来世投生成大家闺秀,享尽世间荣华,一辈子无忧无虑。
黄纸被烧成了细碎的黑灰,从火光中腾起又飘落,散在盆周围,散发着烟尘焦味。
“他们收到了钱,在底下会很高兴的。”安立夏轻声道。
不知是在安慰那两人,还是在安慰自己。
小芸哽咽着“嗯”了一声,闷头烧纸。
火不知是何时熄的,天也不知是何时亮起的。小院里的烛火亮了又灭,日头左歪右斜,窗边就不知不觉出现了第一片红叶。
“王爷,今日感觉如何?”纪应淮照常去主殿上班,看见坐在桌旁用早膳的五王,行礼问安道。
“神医来得正好,”王爷激动地撑着桌沿,站起身展示给他看,“方才从卧房到这儿,我都是自己走过来的,没叫人扶!”
纪应淮笑着恭喜他,“再保养保养,没多时,王爷就可以和正常人一般,再长的路也行走自如了。”
他的康复进度比纪应淮想得要快上不少。本来说的是三个月能站起来,现在才刚两个半月,就已经能走一走了。
大概是这个世界的药材质量好的缘故。
“神医不愧是神医,”王爷连声称赞,“不过我能行走这事,暂时莫要外传。当然,待事情落定之后,我自会为您请功,直升太医署。”
什么事情落定呢?
当然是皇室子弟争夺至高之位的事情了。
纪应淮心知肚明,他熟练地跪下表忠心,“王爷放心,不该说的,草民全都会叫它们烂在肚子里。”
“神医是明白人。”王爷笑着请他起身。
做过治疗,五王入宫他回屋。
树荫底下成了小朋友们的开放式秘密基地,小芸和明禾安安静静地画画,立夏就坐在他俩边上绣花。
并蒂莲香袋已经挂到了纪应淮腰间了,他现在在尝试给小芸绣一块带油菜花图案的手帕。
今天王妃也在这,她在喝安立夏做的薄荷奶,顺带教一教他绣法。
纪应淮没去打扰他们,他上一边去理药材了。在这呆了数月,他从市场和王爷那边弄到了不少珍贵东西。
县城医馆那边,前些日子刚给他报信来说一切都好,还把一部分收益连带他的举人月奉一并送了来。
正好装修房子花了不少,那部分空缺又填上了。
他们在这儿乘着秋日的干爽凉风,悠闲自得,宫里却是暗潮涌动,人人脸上挂着笑,心里却各有各的算计。
皇帝早就到了
立储的年纪,他先前一直拖着,因为他最中意的儿子残疾了,若是小五能好起来,他还是倾向于把皇位给这个有勇有谋的孩子继承。
可是,那么多年过去了,五王的腿一直没有起色。
听说他最近依旧在积极治疗,还是特地从远方请来的医师,但也没有什么改善。
本来倒也无所谓,帝王身体康健,再等个五六年立储也不迟。
只是,最近天象有异,帝星闪动,乃是新皇崛起之兆。
皇帝亲自去确认过,不是下头的人胡说,他真真切切地看到了一日比一日更亮的帝星。
这时,后宫恰好传出了思夫人有孕的消息,而且据太医署称,胎儿已有四到五月大了。
宫中已经数年没有这样的喜事发生了。
年近六十的皇帝被老来得子的喜悦冲昏了头,再加上天象的暗示,在掖庭宫确定了起居册无异常后,他当即宣称这孩子若是皇子,落地就是未来储君。
于是,思夫人一举成了宫里万众瞩目的宝贝疙瘩,她挺着肚子,在发现有孕的当晚就住进了玉宸殿。
那是皇贵妃才能住的地方。
五王爷坐在轮椅上,被推出御书房的时候,他想着对他态度不似往日热情的父皇,在心里哼笑了一声。
无情帝王家,不过如此。
当年他母后逝世时,皇帝多悲伤啊,在护国寺当着他们几个嫡子女的面,当着母后的牌位说,再不立后。
一生都会铭记这个从王府就开始陪伴在他身边的女人。
后来,他成年封王,出宫独自开府,没多久宫里就传出消息,皇帝要立当时的贵妃,他母后情同手足的姐妹为后。
可能他更像他母后吧,生来就是个情种,真的不懂他这个父皇到底在想些什么。
就比方说现在,广而告之地宣布,会把一个还没出生、能力不明的皇子立为储君,然后冷落他这个除了腿受伤外,其余的完全能圣人皇位的多年继承人选。
他是老糊涂了,还是吃错药了?
五王爷想不通,从前那么精明的父皇,怎么这会做的事情这么粗糙又好笑。
他那几个想争位子的兄弟可都不是好相与的主。连他都差点被坑死在雪原上,那个还是胎儿的小家伙,能不能顺利出生都是个问题。
而且,就算皇帝现在身体好,那人老如草木枯衰,变化几乎是一瞬间的,他还能稳坐多久?
讲难听点,这期间会发生什么变故都说不清,还想着让这孩子安稳长大,成年后顺利继位。
他睡醒了吗?
回到府中,他已经不怎么生气了,就是越想越好笑,急需找人分享笑料。
要说对他父皇的权威还有什么忌惮,自他能站起来的那一刻起,他的棋局就已经完整了,他毫不夸张地说,他可以保证自己就是下一任帝王。
所以,他已经无需像从前那样小心翼翼了。
只要稍微收敛一点,等到时机成熟,把圣旨铺开摊在皇帝面前让他按自己说的写就行了。
他是个重感情的人,不会逼宫,不会和他的那些兄弟们似的,喊打喊杀。
他只会让皇帝看清局势,心甘情愿地把他想要的东西给他。
那闪动的帝星,分明是腿疾恢复的他啊。
“嗯?”
“王妃人呢,在小院吗?”
他屋前屋后找了一圈没见到人,召来侍女问道。
侍女恭敬回话,“王妃在小院吃茶点,说等您回来了叫您一块去吃,神医夫人的手艺非常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