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须归—— by麻辣烫多醋
麻辣烫多醋  发于:2024年02月20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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孙氏望着孩儿的神情,话语哽在喉中,不觉潸然泪下。
商市内买卖交易正热火朝天,慕容胤刚一露面,就被人群里冲出来的锦衣少年亲热得一把抱了个满怀。
“六哥哥哎六哥哥,多久不来了,真想死我了都!”
慕容胤吓了一跳,这人回回见面不是横眉竖眼向他催债,就是怕他又来记账借钱,恨不得有多远躲多远,今儿这是怎么了?他强行把人从自己身上扯开,“你莫不是吃错药了?”
齐少东家被他揪开也不恼,捉着他的胳膊腻腻歪歪,左摇右晃,还挤眉弄眼连声感慨,“我一早就知道六哥哥不会骗我,真够朋友!”
慕容胤一头雾水,“我干什么了?”
齐业一边将人往货栈里带,一边兴高采烈说得眉飞色舞,“我已经把你以往记的那些账本全都销了,往后若是需要用钱,直接来找管家拿,我都交代过他了,我名下所有金银六哥哥随意取用!”
慕容胤狐疑地瞥了他一眼,“你是不是傻?”
齐公子亲手给他捧上一杯茶,扭身坐到他旁侧,翘起二郎腿,拖着腮帮子,眨巴着大眼一动不动地瞧了他半晌,“六哥哥,下回有这样的好事,还想齐小业好不好?”
慕容胤叫他膈应得鸡皮疙瘩都起来,“有话直说,你再阴阳怪气的,我可抽你了。”
齐少东家扼腕长叹,“真是我误会六哥哥了,原以为六哥哥又来坑害我,没想到是给我送金饼来了。”
慕容胤嗤笑一声,他怎不记得他干过这样的好事。
齐业见他是真不知道怎么回事,忙凑近了低声道,“六哥哥你知道么?你当时叫我收留那些蜀中少年,我心里原本还不情愿,可是他们人都没到蜀地,我齐业的善心与功德,在蜀中已是人尽皆知了,当地的蜀人为了报答我对他们族人雪中送炭的恩情,简直抢着把蜀锦卖给我齐家商号,千金一匹的蜀锦,白菜价卖给我,有的甚至连钱都不要,更不用说其他的货物,六哥哥你知道我这次赚了多少吗?”
他掰掰手指发现自己也算不清,索性接着道,“赚钱是小,最关键的是,蜀地人人爱我齐家商号,齐心协力排挤陈国那些市侩的奸商,齐家商号眼见得要不了多久就会成为蜀中第一大商号,照这样下去,我的商行再往巴中黔中去,也不是难事,真是发财了,发财了!”
慕容胤听得瞠目结舌,他不懂得经商的道道,但听这人兴奋的语气,也知晓似乎当真是天上掉下的金饼,刚想开口恭喜,却又见对方面露感伤,“六哥哥,其实说来心虚,我不过就是听你的话施舍了几餐饭食给那些小鬼,腾了一间货仓叫他们容身,旁的也未做什么,却得到这样大的回报,高兴是高兴,总觉受之有愧。”
“锦上添花易,雪中送炭难,你的商号好生经营,打通西南商路,也是造福当地人的一件好事。”
齐业连连点头,“我听六哥哥的,跟着六哥哥有肉吃!”他说完,突然想起对方今日专程来找他,“六哥哥今天来找我有什么事情?”
“向你买两个奴隶。”
齐公子将胸脯一拍,“那容易!”
“别忙着答应,不是一般的奴隶。”
慕容胤离开货栈,将此事交给齐业,他并不十分放心,倒不是因为他信不过齐少当家,他怕的是无论这件事成还是不成,都会将齐家拖下水。

“玉竹?你怎么在这儿?”
“殿下真的在这儿,主子让我来找你,小安子说您上齐家货栈来了。”
慕容胤下意识皱起眉头,“找我何事?”
“主子邀殿下游东湖。”
“游……东湖?什么时候?”
“就现在,主子已在湖边等您了。”
“天都快黑了,游湖?”
玉竹点头,“主子说晚是有点晚了,既然黑了,那赏月也行。”
慕容胤觉得自己越发搞不懂他,但那人突然要见他,恐怕绝不只是为了赏月游湖。
星竹吸吸鼻子,打了个喷嚏,夜里有点凉,湖边风也大,“主子,你冷么,要不回车上等吧。”
“附近有船么?”
“主子,没船。”
“那天上有月么?”
星竹翘起脑袋望望,“也没有。”
裴公子轻叹一声,他真的只是心情不好,专门出来游湖赏月的,约谁好呢,六皇子吧,傻得很,看着还很好欺负。
“要去找条船吗,主子?”
“不用。”谁想坐船。
“连月亮也没有,怎办呢?”
“没有便没有吧。”谁关心月亮。
小奴在旁痴痴地笑,裴公子诧异,“什么这样好笑?”
星竹想了想,老实答道,“虽然没有船,也没有月亮,但小奴一想到主子要同殿下见面,心里便十分高兴。”
裴公子失笑,“这有什么好高兴的?”
“我晓得主子心里高兴,主子高兴,星竹就高兴。”
座椅中的人哑然,他当然高兴,但前提是他没弄错,那个肯真心实意地陪伴他,能耐着性子同他说话,会忍受寂寞与他同行,不嫌他一身病气,不嫌他麻烦可怜,甚至肯为了他赴汤蹈火,连性命也舍去的人,就是那位麻烦不断,见了他还从没好脸的六殿下。
星竹只是猜的,但他还是想知道主子是不是真的高兴,他正要开口发问,却在这时,身后突然掀起一阵大风,风中挟着一串张狂的诡异笑声,“废人一个,也配娶我的徒儿!”
星竹只觉眼前一片黑影掠过,甚至连来人的形貌也没瞧清楚,眨眼随行侍卫不知何故接连倒地不起,再瞧身前的座椅已空,连主子也不见了踪影,他吓得登时大哭起来。
慕容胤赶到只看见侍卫躺了一地,那人的贴身小奴瘫坐在水洼里放声大哭,“出了什么事?你主子呢!”
“殿下……呜呜……主子……主子给妖怪掳走了!”
裴景熙不能视物,只知道来人挟着他在林上腾跃疾行,竟好似不费吹灰之力。
男人望了眼后方追来的影子,忽而大笑一声,“有趣。”
司空盏抓着手里的人,落在一块巨岩上,“小子,你轻功不错。”
慕容胤强行稳住凌乱的呼吸,“放下他!”
“若我不放呢?”
甫一交手,二人不约而同都露出惊疑之色,这是陆行舟之后,慕容胤遇见的第二个绝顶高手。
司空盏也觉此子年纪轻轻,不可小觑,他反手递出一掌将抓在手中的人轻飘飘推了出去,慕容胤脸色大变,赶忙抢上前去将人一把揽入怀中,眨眼身后掌风又至。
结结实实一掌正中后心,慕容胤死死搂着怀中人一并跌出老远。
慕容胤咳出一口鲜血,忙扶起被他压在身下的人,“你没事吧?”
“殿下,你受伤了!”裴景熙伸出手去,却被人强行按下了。
慕容胤查他身上并无伤痕,提了许久的一颗心这才稍稍放下了。
司空盏走上前去,“小子,你师承何人?”
慕容胤应声回头,“在我国都行凶,你又是何人?”
“怕你年轻不认得,菩提殿司空盏。”
慕容胤沉默一瞬,竟是与恩师齐名的高手,可惜他的内力只恢复了几成,他扶着面前人的肩膀,“我沿途留有记号,相府应当很快就会派人寻来,我当尽力拖住他,你安心等待。”
“殿下!”裴景熙扑了个空,没能将人抓住。
风声骤起,裴景熙仅凭耳力只能隐约辨出二人的方位,他下意识揪紧了衣裳,那人旧伤未愈,方才又生受一掌,一味强撑,如何是好?
“好功夫,原来是天玄正宗的传人!”
裴景熙听得一声大笑,脸色微变。
“晚辈学艺不精,辱没师门,再请前辈赐教!”
“你有伤在身,还这般不自量力。”
“前辈已是武林泰斗,还对手无缚鸡之力的人动手,不怕有损前辈的威名。”
“他这副模样,活着也是多余,还要谢我送他上路。”
“谁送谁上路,还说不准呢!”
司空盏一招不慎,叫贴身而过的匕首在衣襟上削出一道口子,“好,那就叫我看看,你还有什么本事!”
慕容胤心里烧着一团火,他这副模样哪里不好,凭什么给人说三道四,那人能够活下来,是他九死一生费尽千辛万苦,如今却给人说成多余。
时间一点一点过去,裴公子感到命运真奇妙,上苍似乎生怕他不信,世上真有这样一个人,肯为了他赴汤蹈火,连性命也舍去。
“小子,你还能接我多少招?”
“但有我一息尚存,你便休想碰他一下。”
“十招之内我能取你性命。”
“怕是不能!”
夜已深了,裴景熙非常明白,即便路上留有记好,要府中侍卫按照踪迹寻来也是不易,况且就算来了,凭此人的身手,只怕也难以顺利脱困。
“二十招了,前辈。”
“用这样的打法,你走火入魔,一样要死。”
裴景熙只听“嘭”得一声,风沙溅了满脸,他摸过去艰难扶起摔在跟前的人,在对方脸上摸了一手烫人的鲜血,“殿下,殿下!”
慕容胤丹田内沸腾的真气,燃烧着体内逆行的筋脉,他知道这是走火入魔的迹象,他越是心急,体内的真气就越无法控制,口中不停涌出的鲜血湿透了前襟,身上挣动的筋脉仿佛随时都要崩毁断裂。
裴景熙抱住怀里再也爬不起来的人,哪能没察觉他身体的异样,他拔下头上发簪,狠心刺进他玉枕穴中,他抱着总算软倒在他怀里的人,听着缓缓逼近的脚步声,“阁下当真要赶尽杀绝?”
“快看,这像不像是有人留下的标记?”
“没错,是标记。”
“走!”
裴氏暗卫倾巢而出,赶到标记消失处,山岭上却空余一片凌乱的打斗痕迹。
“十一,快看,地上有血!”
“糟了,快,继续搜索,你们速速回府禀报家主!”
慕容胤在一场噩梦中醒来,梦中他晚来一步,只看见破碎的身躯下肆意流布的鲜血肝髓,他大汗淋漓地睁开眼,石洞里漆黑一片,他躺在一个滚烫的怀抱中,“裴景熙……”
“殿下,我在这儿。”
“他对你做什么了,你身上为什么这么烫。”
“殿下的伤势要紧吗?”
慕容胤方才走火入魔,纵然不死,也当全身筋脉尽断,但不知为何除却内伤加重了一些,其他竟并无异样,“我没事。”
“没事就好。”
慕容胤听他气息紊乱,伸手摸过去,只觉寸寸肌肤火烧一样,“你这是怎么了?”
面前人轻声问他,“殿下听没听过,千日好是什么?”
“他对你下药!”慕容胤脸色大变,花无白日红,人无千日好,前生第一次听闻此物,他已年近不惑,此药乃是世间最酷烈的淫r药,传说出自湘越一带。中药之人每十日发作一次,三个时辰内不与男子交合便会血脉逆行,七窍流血,五脏爆裂,便是大罗神仙也难熬得住,彼时曾有狱吏上书要将此物引入刑讯,他认为此事有伤天和,未予允准,万万没料到,今生会叫这人碰上。
他慌忙从对方怀中爬出来,将人拦腰抱起,“你别怕,我这就带你下山找伏老!”
“殿下,你要叫我在人前受辱?”
“这……”慕容胤六神无主,急得满头大汗。
裴公子一向很大胆,“六弟弟,你愿意帮我吗?”
慕容胤吓了一跳,“你说什么?”
面前人一双手轻轻抚上他的脸,“六弟弟好俊的骨相。”
慕容胤怎么也没想到事情会发展到这一步,只觉心乱如麻,“你……不后悔吗?”
裴公子伸手搂住他的颈项,“六弟弟,你话好多。”
司空盏远远望着峭壁上漆黑的山洞,面上露出一个若有所思的神情,他千里迢迢从湘南追到北燕,听到的第一件事居然是伏家要将他最心爱的徒儿嫁给一个废人。
未见此人时,恨不得杀了他,见了此人后,更想杀他,那位相府的三公子的确不堪,但并不是他想象中的那种不堪。
他眼睛虽然看不见,但容貌清隽雅致,腿脚也不灵便,可通身气度不凡,哪怕落入险境受制于人,依旧临危不乱。
“阁下当真要赶尽杀绝?”
“你相府倚恃威权,逼迫我的爱徒,我绝不能坐视鸳儿嫁给你这么个废人,杀了你一了百了。”
“杀了我,伏家上下给我陪葬。”
“你敢威胁我?”
那人睁着一双浑浊的眼睛,面容死水一般平静,“我为何不敢。”
“死到临头,还敢口出狂言!”
“我说的是事实,你无非是不希望伏二小姐嫁给我,可这里是燕都,伏家又是名门望族,女子的婚姻大事,哪能由她自己做主?但若前辈肯帮我一个忙,我自会说服双亲,打消与伏家结亲的念头,甚至将来伏二小姐的婚事,我保证谁也勉强不了她。”
的确,这是他最担心的地方,杀人对他来说不过举手之劳,可那丫头到底是官宦人家的小姐,是不能无所顾忌。
“你有何要求?”
“请前辈施以援手,为我弟弟疗伤,他旧伤未愈,又硬接前辈的高招,我怕他性命不保,留我孤家寡人,如何是好。”
“只是疗伤?”
“还有一事。”
司空盏把玩着他研制的新药,这燕人为达目的,当真是无所不用其极,恰好,正想找人试试药性。
宽衣解带之前,裴公子也觉得自己定会后悔,故而那人问他时,不肯正面回答,但事后他才知道,没有什么可后悔的。
“你怎会招惹上江湖势力?”
裴公子伏在他背上,也不隐瞒,“他是伏二小姐的师父。”
“鸳姐姐?”
他话音未落,却给人不满地敲了一下脑袋,“叫得好亲哪,怎没听你唤我三哥哥?”
慕容胤不吭声,他心里从没这么乱过。
“父亲母亲想让我与伏二小姐结亲。”
“……你和伏鸳?”
“你也觉得不配?”
“……配。”
“真心话么?”
“嗯。”
裴公子也懒得问他这话是真是假,“回去我该怎么说?”
慕容胤下意识皱起眉头,“你没有主意吗?”
“你也知道,过去的时候我都不记得了,就是说谎也难免漏洞百出,难不成要我照直说,伏家为了不将女儿嫁入相府,买通江湖杀手要害我性命,我不小心误食春r药,又被恰巧路过的六皇子趁人之危?”
慕容胤违心地替他编了个谎,“你外出游玩,遇到了刺客。”
“若父亲母亲问起刺客呢?”
“刺客蒙着脸,只说为段先生报仇。”
“段先生是谁?”
“是个普通的江洋大盗,年前潜入裴府窃宝,被抓住打死了。”

第51章 弟弟,喝药
淮安王陈准接下这个苦差事,心里很是不情愿,可他皇兄说了,这邻国该走动还是要走动,全当是去燕国上京玩一玩,也不用怕那些燕人,陈国踞江南地,山重水复,处处天险,土地肥沃,百姓富足,燕国年年巴结还来不及,绝不敢对我朝使臣有半分不敬,他国若然待我好,我便助他联南抗北,若是待我不好,我便交结戎狄,南北夹击,瓜分中原,叫他一夜之间,亡国灭种。
这大话,皇兄年年讲,可助燕国联南抗北,是嘴上吆喝,同戎狄瓜分中原,还是嘴上吆喝,不过吆喝两下就能两面卖好,果然还是我主英明。
他懒洋洋松开怀中依偎的美人,张口衔住身旁侍女送到嘴边的浆果,意有所指地扭了个身,跪在脚下捧着玉锤的小侍急忙上前给主子捶按叫马车颠了一路的肩背腰腿。
他掀开车帘,看了眼车外昏昏欲睡的带刀侍卫,“景云啊,快到了么?”
车外的人闻声睁开眼,一如既往言简意赅,“前面。”
“你就不能给本王一个准数儿?”
对方不耐烦地瞧了他一眼,“前方五里。”
陈准总觉自己这手下教啥啥不会,干啥啥不成,并且态度还十分的恶劣,若非是皇兄给他钦点的护卫,叫他一定带在身边,他早就将人撵走了,真是!
前段时间叫他借燕国丞相府招纳贤士之机,入府探听情报,也算为此次出使打个前哨,可这小子倒好,居然第一轮就让人给刷下去了,这等破烂身手来保护他,怎看怎不靠谱。
“燕都可有什么新奇的玩乐?”
“不过都是陈都十年前淘汰的。”
他闻说一脸惊恐,“竟如此落后?那可有什么美味的吃食?”
“汤面居多。”
他听来直想打道回府,“可有美人?”
“屠夫莽汉不少,美人未曾见得。”
帘内的人顿时垂眉耷眼,兴味全失,“罢了,穷乡僻壤,没得意思,早去早回。”
齐管家望着铜镜前兀自摆弄衣冠的少东家,不放心地在旁规劝,“东家,还是叫刘掌柜去吧!”
齐业听了直瞪眼,“怎么着,你的意思是本少爷连这点小事都办不好?”
管家实在担心,那位殿下分明就是在拿他齐家当枪使,康王府是什么地方?就算不及四大家势力庞大,但祖上好歹也是跟随高r祖皇帝一起打天下的勋臣强将,能是他一个小小的商户说诬告就诬告的么?
莫说尚不知那索要之人是什么身份来历,即便只是个普通奴仆,王府便是不给,谁又能奈何?齐家商号在京城又没有什么稳妥的靠山,一旦得罪了康王府,以后莫说生意,能否继续在燕京立足恐怕都成问题。
齐少爷可不像他的管家想得那样多,他肯定,六哥哥在谋划一件大事,那人上回还信誓旦旦说要赐给他黄金万两,千顷良田,封他累世官爵,荫蔽子孙,若无缘由,怎会夸这样的海口,今日的事情定是六哥哥宏图大业中的一步,所以目下正是他赴汤蹈火,肝脑涂地,献殷勤抱大腿的好时机,无论如何,他一定要亲自前去。
反正击鼓鸣冤,上堂告状这种事他最在行不过,京里那些兜售假冒伪劣商品,搞不正当竞争的无良商家,他一纸诉状全告过,虽然一个也没能告倒,但至少流程他熟得很哪!
管家眼睁睁瞧着自家少爷领着那晦气的鬼奴大摇大摆出了门去,急得唉声叹气,忙指了两个伙计,“快,快,你们跟着保护少东家!可千万莫叫东家有什么闪失。”
齐公子一身锦绣华裳,掌中折扇轻摇,俨然一位风流少年,所过之处,行人尽皆侧目,唯独身后跟随的奴隶魁梧硕大,丑陋不堪,细看来还长着一双吓人的绿眸。
齐公子兴致勃勃问向身后闷不吭声的丑奴,“从前来过燕京么?”
花藜用粗哑的嗓音发出一个古怪的单字,齐业听不懂他的鬼话,自言自语接着问道,“你喜欢听戏么?”他问罢,也不待那人反应就咿咿呀呀,陶醉不已地哼起了新学的唱段。
刚唱了几句,忽见街面上相熟的戏友三三两两急匆匆往前去,他正要扯住一个来问问所为何事,身后走来的铜锣先生已兴冲冲道,“哟,齐老板今日莫非也是特意赶来给莲哥儿捧场的么?”
齐业一听,顿时直了眼睛,“你说什么!莲哥儿今日有戏登台么?”
“可不是,莲哥儿临时加的,今日唱《牡丹亭》。”
“啊!天爷呀,今儿是个什么好日子?”齐业一想起他最爱的角儿要登台唱他最爱听的戏,心中便似猫挠一般不能安生,巴巴想看。
他打着扇子在原地转了两圈,又偷眼瞧瞧斜出的日头,突然一把拉住身后的鬼奴,“六哥哥安排的事,无论如何也到晌午了,眼下时辰还早,我就去瞧上一盏茶,耽误不了什么,也算领你开开眼见!”
为迎接南国使臣,金吾卫已是第三次清道,沿途商贩行人早被驱赶得一个不剩,慕容胤依照约定,确定了陈使入城的路线之后,便早早在府衙对面的迎客居等候二人,可眼见午时将近,陈国的车队差不多已过了宣武门,可齐家掌柜与鬼奴却仍不见踪影,他实不放心,只好起身离开客店,径去相寻。
不料,他刚刚转出御街,就听得附近的巷道里传出一声惊天动地哭爹叫娘的惨呼,并且这呼声不是别人,似乎正是他好友齐业!
他心头一凛,当即循声而去,夺入窄巷,所见直叫他怒火蹿天。
鬼奴旧伤未愈,血肉之躯又披刀带剑,正艰难抵挡康王府的精锐卫士,齐业躺倒在巷子一角,身上也沾了血迹,未知受伤与否,只顾闭着眼睛呜呼哀叫,显是已被吓破了胆。
齐少爷打死也没想到,他最喜欢的小锦莲偏选今儿个登台加戏,他实在把持不住,只是顺路去看上一折,可这一看不当紧,康王府二公子周贻也他娘是个戏迷,并且还跟他喜欢的是庆春班同一个花旦!
更糟糕的是,他竟不认得对方!
二人原本还亲亲热热,一道品论莲儿的身段唱腔,只觉行家里手,相逢恨晚,甚至把臂相约,下次同来给莲儿捧场,谁晓得,出了门,那小子一瞧见蹲在外间等他的鬼奴,顿时又变作另外一张面皮。
方才两人还是欢欢喜喜的票友同好,眨眼对方竟凶得好似地底阎罗,一声令下,四周刀剑登时全朝他与那大个子丑奴招呼了过来。
那奴隶护着他一路逃窜,虽不会讲话,却拼命轰着他跑,可问题是,他也能跑得动才行啊!
怕不是天要亡他,这下真真死定,瞧不见六哥哥大业得成该如何是好,他这大腿还没抱上呢……
“齐业!”
正抱头缩在一旁等着被刀剑贯窟窿,他忽听有人唤他名姓。
他下意识抬眼望去,见得来人,直觉救星天降,一时也不知哪里来的力气,顶着身后撵来的追兵,赶忙连滚带爬扑将上去,“六哥哥救我!”
慕容胤无论如何也没想到康王府敢当街杀人,他伸手接住狼狈不堪,一头栽进他怀里的人。
眼见对方手臂上已挨了一剑,伤口仍在淌血,身体犹自颤抖不停,他眼中怒火未熄又涌出歉意,轻轻将人推到一旁的扶稳,“一边呆着。”
料理自家逃奴,周贻理直气壮,不想六皇子突然冒出来,“六殿下,我康王府搜捕逃奴,我劝你最好不要插手!”
他说罢,只听一声冷笑,“你家的?我怎么瞧着像是我家的。”
那人说着竟还像模像样唤了一声,“花藜回来。”
周贻不可思议地看着那鬼奴果然听话地撂下正撕缠拼斗的侍卫,转身就不顾死活朝来人跑去。
近旁的卫士眼看一剑就要取走那鬼东西的人头,却听一声惨叫,那持剑的锐士已叫人不知用何物打穿了肩胛,立时长剑脱手,倒地哀嚎。
他心头一震,“慕容胤,你当真要与我康王府作对!”
被人指名道姓呼喝的人伸手扶住气喘吁吁奔到跟前的壮奴,自他怀里取出沾血的诉状和文书,“作对谈不上,告你罢了。”
元平十六年五月上,南陈使节陈王御弟携国书抵达燕都,六皇子胤状告康王府霸占他人财产,拒不归还,纠纷奴隶原系陈国属民,陈使关切南人客居北地,特偕随行众官员,大义凛然,上堂听审。
“哈哈哈……谁说燕国不好玩,哈哈哈……没想到刚入燕都就看到了这么一场好戏!”男人哈哈大笑,迈入驿馆。
随侍想起方才在京兆尹大堂上的所见所闻,不明所以地问道,“燕国内部争斗,王爷因何这般高兴?”
“我且问你,为何争斗?”
随侍答说,“似乎是为了一个鬼奴。”
“我再问你,鬼族部落可是我南陈属民?”
随侍微微一愣,想起那些不祥之物,甚为勉强,应声点头,“确属我南国领地。”
“我陈国物阜民丰,又有燕国做御北屏障,可谓高枕无忧,燕国最怕我与戎狄南北夹击,侵吞中原,自立国以来便想尽办法维系盟约,此番前来,正不知如何试探燕国的诚意,眼下正是个好机会。”
随侍恍然大悟,“王爷的意思是,若燕国果然忌惮陈国,燕王便不会对此事置之不理?”
“正是如此。”
怀抱佩刀的卫士闻说,在旁不冷不热地插了一句嘴,“你怎不知那六皇子兴许就是看中了这一点,所以故意演戏给王爷看?”
“那又如何?他利用我达到目的,我也借此事逞一把陈国的威风,有何不可?”
带刀卫士想起自家王爷的尿性,一针见血道,“说得如此冠冕堂皇,好似有几分道理,但王爷果然不是被美色所迷,在府衙前迈不动腿,走不动路么?”
淮安王一脸嗔怪地瞪着这榆木下属,“竟诓我燕都无美,如金如锡,如圭如璧,有匪君子,这般悦目赏心,便是遥遥一瞥,也不虚此行。”
随侍担心地在旁提醒了一句,“王爷,那可是燕王的皇子……”
男人一本正经厉声斥责,“本王论的是君子之交,为何你等所思所想,如此腌臜龌龊,污秽不堪?”
随侍们面面相觑,他们着实什么也没想。
浴室内水汽氤氲,小奴等在屏风外,专心听主子吩咐。
“公子,水还热着吗?星竹再给你添一桶吧?”
“不添了。”
“哦。”
裴公子头疼不已,千叮万嘱叫他不要露面,那人倒好,生怕麻烦不够多。
好在伏家的事情告一段落,母亲听了那位“段先生”的名字,仿佛真的是在顾忌什么,果然不再追问,他可不信什么“江洋大盗”的说辞,从下人嘴里又审出一件旧事。
年前府中为他治病,张榜寻医请来不少能人,这位段堂主也是其中之一,尽管技不如人已经落选,却是五弟执意要将人留在府中,不想此人另有目的,竟图谋不轨要加害于他,想必这就是五儿明里暗里愧疚不已的原因。
夜来下起细如牛毛的小雨,雨丝落在身上,沾衣未觉,可不消片刻,衣裳却都能打得透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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