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须归—— by麻辣烫多醋
麻辣烫多醋  发于:2024年02月20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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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放心,我要是变成怪物,肯定会把你也变成怪物的。”治病解毒,慕容胤自然想到了伏家老爷子,可这人,老头儿敢治么?
慕容胤来时,老太医正把着竿子,坐在院子里的小池塘边垂钓,“老头儿,你好自在。”
老爷子瞧见晚辈前来,顿时面生欢喜,“一旁坐着,待我钓上两尾鱼,午间叫厨子烧来咱爷儿俩下酒!”
慕容胤瞥眼那池子里早被鱼食喂得鳃满肚圆,对水中钓饵根本不屑一顾的红鲤,老老实实坐在一旁瞧他钓。
二人守着钓竿,干坐了半盏茶,老人家见水中鱼儿兀自悠游摆尾,不单没有咬钩的意思,连饵也懒得衔吃,真半点面子也不给,他气闷地撂了竿子,扭脸望向身旁的晚辈,“今日来瞧我老人家,所为何事啊?”
“没事便不能来探望长辈了么?”
老爷子不以为然地哼了一声,“说得好听。”
“您是怨我来少了?”
“快些说来,究竟何事?”
慕容胤直言相告,“我有宫人,身染恶疾,想请伏老医治。”
老人家咋舌,“你自己的伤势,叫你来看诊你都不肯来,竟然为了一个宫人,特地跑一趟?说一说,是何症状。”
“遍体乌斑,有铜钱大小,尽皆溃恶,每日一发作,发作时整个人癫狂失状。”
“脉息如何,可曾探过?”
“脉搏三分沉五分钝二分浮,一息轻六息急四息无。”
老人微微一怔,倏然变脸,“四肢有何异状?”
“指尖乌黑,指腹泛白,下肢浮肿,脚底溃烂。”
他话音未落,老人已霍得站起身来,动静之大连脚下的马扎也带翻了去,“惹祸精,快些走,快些走……老头子全当你未曾来过!”
慕容胤稳稳当当坐在那张小马扎上,任人如何轰撵,便是动也不动,“老头儿,看样子你知道得不少啊。”
老太医白须耸动,骇得不轻,“呸,我知道什么?我可什么也不知道,莫跟我老头子耍赖皮,赶紧走!”
慕容胤当然不肯走,正僵持间,忽听院门处传来一声笑语,“伏老这里,今日很热闹啊。”
二人循声望去,瞧见来人,俱是一愣,老爷子脸色变了几变,这才强忍着复杂的心情,开口招呼晚辈,“三儿来了。”
“长辈今日家中有客?”
老人家气得直摆手,“甚么有客,竖子无赖一个,撵都撵不走。”
裴公子礼数周全,“六殿下。”
“你哪儿不舒服?”
老人家听了顿时黑脸,“非得不舒服才来看我老人家呀!都像你这没良心的小子。”
“多谢殿下关心,我……甚好。”
“别误会,我的意思是,你要是有病,我就让你先看。”
裴公子自作多情,面上无光,“六殿下,客气了。”
老太医斜了某人一眼,“三郎,你莫搭理他,这小子他失心疯了。”
“老头儿,我的宫人性命垂危,你救是不救?”
“小子莫来扯谎,真是你的宫人么!”
慕容胤没有那么多耐性,更何况还有不相干的人在场,他冲长辈长揖一拜,“老头,你心有顾忌,我也不多打扰了,去寻旁人便是。”
老人家见他一意孤行,恨得咬牙切齿,“那鬼东西是我朝禁忌,你见之不杀,反要解救,老头子劝你一句,不要妇人之仁!”
“老爷子,我知道你不敢,我进宫见皇帝。”
老人家大惊失色,“臭小子,找死么!”
裴景熙听二人越说越严重,在旁不合时宜地插了一句嘴,“……出了什么事?”
一老一小忽然统一阵线,异口同声,“没事!”
裴公子讨了个没趣,“怪我多嘴,来得也不是时候。”
老人家意识到自己在晚辈面前反应太过,忙放缓了语气,“三郎,老头子不是这个意思。”
裴景熙点头,“伏老不必多说,我都明白。”
慕容胤见不得他这副神情,“三年前,康王府遭人血洗……”
老人一听,顿时变脸,“臭小子,你胡说什么!”
“老头儿,你用不着反应这么大。”他语气坚决,继续说道,“三年前,康王府遭人血洗,做下此事的不是别人,正是康王豢养在府中的死士,但那些死士与常人不同,不单生具一双绿眸,而且受药物操控,个个武功高强,是康王苦心训练的杀人工具,可万万想不到,三年前这些药人突然发起狂症,康王府一夜之间血流成河。这是燕国的君王与世家,因为争夺权力,酿下的一桩丑闻。”
“简直一派胡言!”老太医想起少子前来正是为了鬼族向他求医,越加惶恐,“莫非是那鬼灵卫告诉你的!不……不……不……这绝不可能!”
慕容胤上前扶住脸色煞白的老人,“我来此并非是要穷究往事,只想讨副药方,老人家连这也吝惜么?况且康王已去,此事已了,留他一命,又有何妨。”
“老夫这辈子就做过这么一件错事,本以为不会再有人知晓……六儿啊,你年纪尚轻,不要总是这样意气用事,你可知……”
慕容胤接下他未说完的话,“我怎不知?能强令伏老豁出一世英名,做出这等害人害己之物,背后的主使究竟是谁,并不难猜。”
老人默然良久,“你父皇同慕容氏的列祖列宗一样,一心想做一位有为之君,可燕国这般情状,你当知晓,他也是受人蒙蔽啊。”
老人家晓得自己劝不住,他望向座椅中一言不发的人,“三郎,你说句话,你既已知晓情由,难道也认为该由着他胡来?”
慕容胤黑脸,“不相干的事你攀扯他干什么?”
裴景熙犹豫道,“我能说吗?”
老爷子气得不行,“说,好好说说他!”
裴公子已听明白了,他思来想去,“蝼蚁尚且偷生,何况是个人呢,不如便将药方给他吧。”
老人怎么也没想到这二人一个鼻孔出气,“真嫌祸事不够多吗!”
慕容胤眼神复杂地看了那人一眼,回头催促老人家,“行了,快点儿。”
“你瞅瞅你自己,有点皇子样儿么?成天意气用事,说风来雨,我倒要看看你这皇子能做到甚么时候!”老太医刷刷写好两张药方,“第一副药内服,第二副药外用,内服者一日三次,外用者两日一次,七日后无论有无效用,一定要来给我一个答复。”
慕容胤将方子收好,点头应说,“定然,我赶着去抓药,少陪了。”
老爷子望这臭小子目的达到,说走就走,实在来气,他转脸瞪眼身旁的小子,“你也是,不劝他,怎还帮着他说话?”
裴公子轻叹一声,“伏老明知劝不住。”
“罢了,中午留下陪我老人家吃鱼吧?”
“那便恭敬不如从命了。”
“这才对嘛。”

第48章 猪都能上树
御座上的君王不动声色按下掌中的密报,面上强压的怒气在不知不觉中结起一层骇人的冷霜,他始终不明白,当初老祖宗为何要将兵权交给一个外臣,二十万龙骧军,若是掌握在自己的手里,一统天下也尚未可知,如今倒好,日日养兵,却无兵可用,反叫封家父子对他慕容氏耀武扬威,动不动“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连一国之君亲自下达的旨意也敢违逆,如此嚣张恣肆,实在令人发指。
今年的借口又是什么呢?哦,对了,是柔然陈兵边境,意图不轨,龙骧军整兵备战,枕戈达旦,封家老少没有一人走得开,连上京贺岁也分身乏术。他收到的密报里说,老头子近来跟突厥汗王频频书信往来,信中甚至还夹杂着暗语,他当然不会相信密报中胡乱揣测的那一套,毕竟,若封氏当真想联络外族造反,根本犯不着用什么暗语。
到了这般知天命的年纪,原本早该认命,可万万想不到一颗木还丹,竟叫他好似一下子年轻了二十年,有了这二十年,是否也就意味着,因年华老去,迫不得已只能寄希望于子孙后代去完成的事情,他仍有机会自己来完成,他知道,这就是他失而复得的年富力强的感觉,□□能够担负起野心,野心更能让□□踔厉风发,不知疲倦。
他扎在燕国疆域图上的目光不由自主掠向北方辽阔的原野与南方富庶的水乡,若能抓住这二十年光景,砥砺奋发,再度放手一搏,那么目之所向,是不是就能似他少时所梦想的那般,悉数纳入大燕的版图。
“主子,主子,药来了!”
小安子端着煎好的药急急匆匆跑来,慕容胤伸手接下,“回去看好元宝,这没你的事儿了。”
小安子一脸不放心,“主子你可小心点儿啊。”
“知道了,快去吧。”
果然解铃还须系铃人,老头儿真真药到病除,第二天鬼族身上的气味就消偃许多,溃脓的创口也有了收合的迹象,第三天时分,连他都忍不住长舒一口大气,总算没被他熏死。
只不过到第七天,慕容胤还未来得及前去拜访老人家,予他答复,就发现自己一时心软,捡回来的是个比他想象中更糟糕的大麻烦,伤势刚见好转的鬼族在头天晚上消失得无影无踪,又在黎明之前遍体鳞伤地回来,而当日城中就传出有人夜闯康王府的消息。
慕容胤蹲在可怜兮兮的鬼奴面前,伸手戳戳他身上新添的伤口,“出了门左转左转再左转,你知道路怎么走吧?”
绿眼怪吃痛地闷哼一声,却低垂着脑袋再不吭声了。
“你除了吃,就是给我惹麻烦,我救你真纯属失误,你能有多远走多远,就当是报答我成吗?”
男人抬起那双幽绿色的眼睛,委屈地瞧了他一眼,仍旧一句话也不肯说。
慕容胤沉默片刻,“康王府还有你的同伴,对吗?”
他话音未落,那双蓦然张大的绿眸终于变了颜色。
慕容胤默然良久,康王府中的人,可不是说要就要的。
看来又得去求老爷子了,那些药人百毒不侵,老头儿最是熟悉,须得再讨一剂良药,至少在他入内救人时,能叫那鬼奴乖乖听话,莫要癫狂抗拒,横生枝节。
慕容胤路过绿柳巷附近的药铺,正看见那人身边的小奴提着大包小包从药铺里出来。
“星竹。”
小奴看见来人,眼睛一亮,“拜见殿下!”
他想起上回在老头儿那里碰见的人,莫真是身体不适,“买这么多药做什么?”
小奴忙道,“回殿下,都是补品,主子吩咐送给三殿下。”
“慕容誉?他怎么了?”
“殿下忘了,上元夜三殿下被刺客行刺,受了伤,听说一直没好透。”
慕容胤真忘了,况且这么长时间,就是剜下二斤肉也该长上了,他点点头刚要走,忽然又顿住脚步,“你主子同他很好吗?”
小奴没心没肺,张口就来,“好啊!主子卧床时,三殿下就经常来探望,对主子格外关心,而且殿下学富五车,人又细致体贴,常得主子赞赏。”
慕容胤沉默,老三的为人虽不怎么样,但闭门索居与世隔绝了二十年的人总算也学会交朋友了,“好了,你去吧。”
“哎!”星竹想起什么,“殿下要去绿柳巷吗,我家公子正在老太医那里呢!”
“他没病没痛,老往那里跑什么?”
星竹当然晓得主子是关心殿下的伤势,但主人吩咐了,不让他乱说,“唔……兴许鱼比较好吃吧。”
慕容胤听这小奴胡言乱语,裴景熙眼睛看不见,从来不吃鱼。
老太医今日身心舒畅,三儿一早来陪他下棋,连杀几盘,甚是尽兴,下午又同他研论医道,分拣药材,只是眼见得天已黑了去,这孩子心不在焉,却仍不见回府的意思,他心中生疑,好奇问道,“三儿,你老实同我讲,今日究竟有什么事情?”
裴公子笑问,“长辈莫不是撵我走么?”
老太医抚髯大笑,“老头子巴不得你在我这儿住下,日日陪我解闷聊天。”
裴景熙随口说了个理由,“听大哥说三殿下的伤势一直不见好,我叫星竹去买了一些药材,稍后回来还得伏老瞧瞧哪些可用,也好差人送去。”
老人家一脸不信,他岂能猜不到,今日便是七日之期,这孩子怕是惦记着六儿与鬼灵卫的事,特意来此听消息的。
“说起来,七日已过,六儿也该来回话了,那小子不听劝,迟早惹祸上身,你离他远点儿。”
裴公子想起某个叫他头疼不已的人,“伏老放心,我自然要离他远远的,他不学无术,名声又不好,先是坏我姻缘,后又当街伤我弟弟,千里迢迢跑去蜀地,结果灰头土脸无功而返,容不下幼弟,又不敬兄长,这样的人,谁都知道要敬而远之,伏老说是吗?”
星竹提着大包小包回来,恰在巷口撞见步履匆匆往外走的人,“殿下?你这么快就走了?”
“我还有事先走了,你替我向伏老捎个话,就说药管用,多谢了。”
“哦。”
老人家越听眉头皱得越紧,“三郎,道听途说,不可尽信。”
“不如伏老说一些我能信的。”
老人家笑骂,“三郎你也学坏了,变着法儿套我老头子的话。”
“伏老言重了,只是过去的人过去的事我都不记得了,除了道听途说,还能有什么办法?”
“既是过去的,那便过去了,孩子,人要往前看。”
“真的过去了么?”
老人家陷入沉默,非是他狠心,事已至此,即便三儿没忘,可这两个孩子,一个是皇帝亲儿,一个是宰相嫡子,即便没忘,恐怕也不能事事都由着自己的性子。
“主子,我回来了!”小奴放下手里的礼盒,气喘吁吁上前复命。
“怎么去了这么久。”
“刚刚在门口碰见六殿下,他说有事不来了,让我给老太医带句话,说药管用,多谢了。”
老人家一脸不满,“到门外了不进来,怎么,跟老头子置气不成?”
星竹好委屈,他只是传话,哪晓得殿下为何不进来。
裴公子觉得头更疼了,一声不响来而复去,因为那番“道听途说”?
躲在寒露宫里的鬼族叫花藜,现下仍困在康王府中的是他的同胞哥哥花蒺。
慕容胤知晓康王府戒备森严,高手成众,第一趟着实开了眼见,府内天罗地网,机关遍布,第二趟潜入才稍稍摸清密室的方位,第三趟冒着暴露行迹的风险,总算见到了另一个鬼族。
但如何安全地将人带出来,他实在没什么好的法子,而且麻烦的是,康王府的那些机关暗箭上喂了毒,偏他的功力只恢复了几成,只能勉强压制。
“主子,你为什么偷严二小姐的肚兜?”
慕容胤正在殿中打坐,忽听身边的小崽子冒出这么一句没头没脑的话,他顿时黑了脸,“你胡说八道什么?”
小安子神情古怪,“不是你偷的呀?”
“我偷那玩意儿干什么?”
小安子接着问道,“那李大人家的传家宝是主子偷的吗?”
“他有什么传家宝用得着我去偷?”
少年抓抓头发,“那城里近来闹飞贼的事,你知道吗?”
慕容胤斜他一眼,“我说,你什么意思啊?”
小安子指指被他主子扔在墙角的夜行衣,“可你天天晚上穿成那样跑出去……”
“你刚刚说,最近闹飞贼?”
少年点点头,“嗯,听说好多富贵人家都被偷了。”
慕容胤忽然反应过来,难怪他觉得康王府那边太平静了,上回闹出这么大动静,周家兄弟竟然毫无反应,难不成是将他当成了普通的飞贼,根本不知道他是冲着鬼灵卫去的?
疯了,疯了,疯了,星竹做梦也没想到公子竟然有这种癖好。
他艰难地从主子床底下爬出来,脸红红地抱着怀里的玉佛,“公子,床底放不下了。”
裴公子愣了一下,“放不下了么,你看着处置吧。”
星竹好慌,都是偷来的赃物,怎……怎么处置?
“主子,剑霜刚来问,今晚上哪家啊?”
裴景熙沉吟片刻,“今晚不去了,你叫玉竹以老太医的名义,邀六殿下来一趟绿柳巷。”
“哎!我这就去。”小奴望着手里的玉器,“主子,那……那这个到底怎么办哪?”
裴公子想了想,“天黑以后,到偏院挖个坑埋了。”
星竹面上一喜,还是公子有主意!
那日从绿柳巷回来,裴景熙有意从父亲那里打听了一些康王府的旧事,三年前的血案发生后,王府中的鬼灵卫并没被全部处死,也就是说除了六皇子一心要救的那个,王府之内或许还有余下的鬼族。
以那人撞了南墙也不回头的性子,恐怕绝不会放任不管。
果然,当晚城中就传出有人夜闯康王府的消息,联系此事的前因后果,谁人如此大胆,不用猜也知道。
安排剑霖剑霜假扮飞贼,实是无奈之举,那位殿下只管蛮干,却不想想一着踏错,害人害己。
慕容胤不是没想过去见皇帝,但这样一来很有可能牵连到老太医,皇帝可以由得老人家倚老卖老,却绝不能容忍他泄露君王的机密。
正一筹莫展之时,绿柳巷那边又传话要他过去,赐药的事还未当面答谢,这回总不能还碰见裴景熙。
怕什么来什么。
他一步跨进大门,没瞧见主人,只看到无所事事的裴三公子坐在鱼池边,手里拿着一根钓竿,正专心致志等着根本不吃饵的红鲤上钩。
他下意识想掉头就走,却听对方轻声问道,“六殿下这么不想看见我?”
“老太医呢?”
“伏老出诊去了,叫你稍坐。”
“那我稍后再来。”
“你是不想同我待在一处?”
慕容胤看了他一眼,难受地坐下了。
“殿下看看,我的鱼儿咬钩了没有。”
“你要能钓得上鱼来,猪都能上树了。”
他话音刚落,裴公子提起鱼竿,鱼钩上竟当真挂着一条小鱼,“六殿下,你要不要上树来看看?”
慕容胤岂不知对方在骂他,“裴景熙,你说谁是猪?”
“你一贯是这样的么,遇事一意孤行非要与天作难,与旁人作难,与自己作难?”
“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
“殿下几番夜探康王府,可有收获?”
慕容胤脸色不大好看,不知这人是如何知晓的,“与你无关的事,我劝你少打听。”
“哦,那我还想打听打听,殿下身上的四十二处刀伤箭孔究竟从何而来?”
“你要是闲得慌,大可以去找老三游冶玩乐!”
饶是裴三公子脾气好,也给人招出两分气性,“殿下不肯说?上元夜三皇子在城中遇刺,六殿下总不成真跑去当了刺客!”
“你替他来兴师问罪?”
“我替不得吗?”
“他是你什么人?”
裴公子揣着闷气信口开河,“重要的人。”
作者有话说:
今天我好早hhhh

第49章 冰雪聪明
慕容胤愣了一下,一时不察,体内真气遽乱,强行压制在丹田内的恶毒猝不及防遍流周身,“成,你不是问吗,我告诉你。”
裴景熙下意识竖起耳朵,却听对方说,“行刺他的人不是我,至于是谁,事关朝堂纷争,我劝你不要淌这趟浑水,他若是真重要到这个这步,那这话算我没说。至于我隐瞒受伤,人人都知道年前我为求立功去了西蜀,不料中途遭遇乱兵,我贪生怕死只能狼狈逃脱,回来又怕给人耻笑,故而不想让人知道,我这么说,满足你的好奇心了吗?”
裴景熙双唇抿得发白,不过是想亲耳听他说句实话,真有这么难吗?
僵在座椅中的人缓缓舒了一口气,他放下钓竿,驱动座椅,“伏老稍后便回,你等他一下吧。”
“……裴景熙!”慕容胤见他要走,到底放心不下,“慕容誉此人惯于明哲保身,可与交往,切莫交心。”
“我同谁交心,与你有何关联?”
“我是为你好!”
“用得着你为我好么,你又是我什么人?”
他话音未落,只听老太医气得大骂,“竖子,我看你是真不要命了!”
鬼灵卫常年用药,已是百毒不侵的体质,康王府的机关原本便是为了防止鬼族逃脱所设,兵刃上药物与控制他们的药物同出一源,绝非普通的毒剂。
裴景熙挨了老人家一顿训斥,非说那位殿下鬼门关前走一遭是给他气的,到底谁气谁啊?
老爷子唉声叹气,说他管不了不管了,叫他二人爱怎么样怎么样吧。
裴公子坐在床前,越想越觉得自己吃亏,倒贴还不讨好。
“不就是从康王府弄个奴隶出来,有什么难的。”
床上装睡的人总算肯理他了,“你有办法?”
斜风挽起轻纱帘,又送星辉落满襟。
月光照着眼前人的面容,慕容胤静静听着他擘肌分理,剖玄析微,替他讲解利弊,教他如何作为,前世今生仿佛在这一刻重合交叠,他们相偕走过半生,俱是眼前这般场景,那人筹谋布划,娓娓道来,他颔首聆听,虚心铭记,纵偶有争辩,也是他三言两语,服服帖帖败下阵来。
裴公子说了半晌,这小子不知在发什么傻,连吭也未吭一声,他伸手碰了对方一下,没有反应,大抵睡着了。
慕容胤并没睡,他只是忽然发现,这个人根本没变,他照旧折冲万里,多谋善断,照旧通达睿智,冰雪聪明。
连同慕容胤这个人一道被割舍遗忘的,只有他过去二十多年里,在不能摆脱的病痛中生出的颓唐苦闷,是半生闭门索居造就的孤冷寡合,是在嫌言嫌语中自怨自艾养成的忧愤怨馁,满腹疑心。
过往幽暗的记忆就如同他眉间的尘霾,眼底的阴翳,忘却之后,只会令他更加光彩照人。
他知道很多事情,知道康王周澹的忌日将近,知道世子周延留着鬼族迟迟不杀是为了赶在祭辰给先王献祭,知道燕陈两国乃至西蜀之间错综复杂的关系,甚至还知道,齐家商号的少东家是他多年的好友。
那人叫他去找齐业做两份奴隶买卖的文书,再找一个信得过的掌柜,叫掌柜在陈使入京当日途经京兆府时,带着另外一个鬼奴前去击鼓鸣冤,就说府中奴隶出门办事,被康王府的下人无缘无故掳了去,请王府立刻归还。
先时燕国收留蜀人,令陈国落下不义之名,对方定然正怀恨在心,而鬼族一支虽不为陈国所重,但所居之处到底是陈国属地,陈国的属民被燕国的异姓王掳走关押,即便只是一个奴隶,但以两国目下微妙的关系来看,那位使节绝不会袖手旁观。
这法子,很绝,唯独有一点,对方要他必须把自己摘得干干净净,否则即便达到目的,只怕也难以收场。
裴公子近来只顾操心那位殿下的事,倒未曾留意家里,直到伏二小姐找上门来,他才知晓父母连亲事都为他说上了。
孙氏心里是有些犹豫的,尽管伏家那边巴巴想把女儿嫁过来,只是一来还不知道三郎的意思,二来她对伏家这个女儿也并不满意,这丫头平日里我行我素,没半点大家闺秀的样子,还学男子行走江湖,言行举止处处惹人非议,如今早已过了婚龄却还待字闺中,将这样的女子娶进门,实在是委屈了她的三儿。
她原本也打算今日好好同孩儿说说此事,谁想那个不识礼数的丫头竟自己跑了来,来了不先拜见长辈,反而直接去了三郎的院子。
她一听通报立马就赶来了,可刚进院门却看见来人行色匆匆正要离去,“鸳姑娘,刚来怎么就急着走?”
“夫人,伏鸳有事在身,就不多打扰了。”
“我刚说要请你母亲过来说说话,当真这么着急吗?”
伏鸳岂能不知宰相夫人言下之意,但该说的方才她已都说了,“夫人赎罪,若有机会,改日再来拜访。”
孙氏立在原地,望着客人步出门庭,心中嗔怪,好没规矩的丫头。
她不知这女子都对孩儿说了什么,心中没底,赶忙步入中院,见孩儿正在厅中闲坐,她遣开身旁的丫鬟,走上前去,“三郎,我刚刚碰见了伏家二小姐,她同你都说了什么呀?”
“母亲不如先对孩儿说说,您又瞒了我什么。”
伏二小姐是女中豪杰,见了他直陈心有所属,不能下嫁,一番话真诚坦荡,却字字句句说得他无地自容,他当然无法责怪一个姑娘,但被人找上门来当面拒婚,若说半点不在意,那也是骗人的。
孙氏瞧不出孩儿脸上是喜是怒,“娘原本是打算同你说的,伏老是看着你长大的,娘见你又跟伏家投缘,恰巧伏二小姐待字闺中,又与你年纪相当,就想着……若能成,也是一桩好事。”
“母亲,婚姻大事,父母之命的确不假,可伏二小姐岂是一般的闺阁女子,母亲为何非要孩儿自取其辱?”
孙氏听出孩儿话中之意,先是吃惊,后是愤怒,“难道她还不肯嫁你!”
裴景熙苦笑,“我这样的人能入谁的眼。”
“胡言乱语!”孙氏脸色铁青,厉声反驳,说罢又是恼恨,又是心疼,她上前拉住孩儿的手,“是娘亲思虑不周,委屈我儿了,可这丫头不仅不知礼数,也实在没有规矩,她亲自跑来,难不成就是为了对你说……”
他打断母亲没说完的话,“娘亲若真心觉得我受了委屈,此事便不要再提了,也莫要为难伏二小姐,就算是给孩儿留几分颜面好么?”
“那个不知礼数的丫头哪里配得上我的三儿!”
“我知道,世上真心待我的,只有父亲母亲,只盼母亲莫要嫌我累赘,许我多依靠几年。”
孙氏伤心不已,频频拭泪,“好孩子,你不要乱说。”
“母亲,我何尝不想世上能有个人肯真心实意地陪着我,我看不见东西,他能耐着性子将外间的事情讲给我听,我什么地方也去不了,他能忍受寂寞舍了世间繁华陪我幽居,他不嫌我一身病气,不嫌我麻烦可怜,甚至肯为了我赴汤蹈火,连性命也舍去,母亲,我看,我想得多好啊,莫说世间不会有这样的人,即便真的有,我配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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