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等太后开口,慕青就抬手拍了拍,而后舞乐声起,慕青起身卸下自己头上的九旒冕扔在王座上,而后走下玉阶,边走边褪下身上的王袍,王袍里是一身的红衣,灼目耀眼。
舞乐声起时,各国使臣以及大臣们方才坐下,皆震惊的抬头往上首看去。这怎么就直接开始歌舞了?按理不应该先各国使臣献礼祝寿,而后再开宴起歌舞,怎的反倒是先上了歌舞?
众人皆是一脸恍然,待到瞧见雍王慕青的一袭红衣时,简直是惊掉了下巴,都说雍王离经叛道,却不想竟如此惊世骇俗。放眼天下,哪有过一国之主亲自在大宴上跳舞的。莫说是国主了,就连高门府邸的大家闺秀也以此般做派为耻,真不知这雍王是怎么想的。
但不管这雍王自己怎么想,众人如何嗤之以鼻,这慕青当真是在这宴中跳了起来。
慕青走下玉阶后褪下了身上唯一的束缚,足靴。只见他光、裸着脚,如玉般白净的足落在朱红的地毯上,衬得足尖发亮。只见他足尖轻点,一跃而起落在宫人们推来的莲花型的大鼓上。
他在粉嫩的花瓣中翩翩起舞,一起一落,引得整个殿中鼓声阵阵,敲到人心坎上,视线不觉的跟随着他的舞步,也飘然了起来。
他的指尖在空出划出一道道优美的弧线,整个身体在寂寞的边缘旋转,发丝随之舞动,灵动而翩跹。没有多余的伴奏,有的只是他足尖敲起的鼓乐声,他的舞姿看似柔美,其中却带着舞姬无法达到的力量感。柔美与力量感相辅相成,真真是一场视觉盛宴。
“咚!”当他重重的摔落在鼓面上时,引得一众看客的心也跟着提了上来。却见他提着白皙的手腕,缓缓起身,跪坐在鼓面上舞动起来。
最后一跃而起,在空中旋转几圈后稳稳的落到鼓面上,两手作昙架于身侧,一脚于身后而起勾足于发顶,倾身犹如大鹏展翅,翱翔九天......
众人直叹:“当真是霓裳一曲金作衣,美哉,美哉——”
殿中静默半晌,也不知是谁带了个头,瞬时大殿中掌声雷动,所有人皆起身卖力鼓掌,继而爆发出一阵阵喝彩声,“好,好,好......”
整个千秋宴的气氛这算是到达了顶峰,但坐在上首的雍国太后却是在慕青说他要献舞一曲时开始,脸色就极为难看,最后险些绷不住。但也仅仅如此,至少她还知道自己身在何处,无论无论也不能当场拂了她王儿的面子。
慕青走下莲花鼓,站在大殿之中躬身贺道:“唯愿母后百岁千秋,万古长存。”
雍国太后死盯着慕青的一举一动,好容易才扯出一个慈爱的笑容,听似温和的回道:“皇儿今日有心了。”说着站起了身,接过一侧宫人递来的王袍,一步一步的走下玉阶,停到慕青身前。
她笑言:“夜晚天寒,王儿可别招了寒气。”说着将手中的王袍亲自披到了慕青身上。待慕青穿戴整齐后,他搀着太后又踏上了玉阶。两人在上首站定,太后道:“开宴。”
宫人们这才鱼贯入内,将膳食一道道的摆在使臣及大臣们的桌案前,舞姬乐姬也在宫人门退下后缓缓入内,好一派歌舞升平的景象。
殿中倒是一片祥和,只是最上首的两人却又是另一番景象了。
雍国太后脸上的笑容僵硬得明显,偏偏又不能在此时下了脸子,装得好不辛苦。
反倒是慕青,斜倚在王座上一手搂着美人,一手拎着琉璃酒壶好不惬意。王袍微敞,露出里面的红衣却是被唇边滑落的酒渍浸得更红,妥妥一副昏君的模样。但是在场谁不知,这雍国实际掌权的是那太后,雍王慕青不过是个傀儡罢了。他如何昏庸,倒真是没多大影响,只不过各国多了个笑柄罢了,
雍国太后神色愈加难看,她省去了使臣献礼这一环,直言身体不适便是先行离了席。待太后离去后,慕青更不收着了。他那王袍将掉不掉的挂在身上,跌跌撞撞的穿行在舞姬中共舞,还邀着使臣大臣们饮酒作乐。
冷眼瞧了整场宴会的辰安早已有些坐不住了,他是真不喜这雍王慕青的所作所为,就是多看一眼于他来说都是污了眼,虽说那场莲上舞的确令人惊艳,但多的他死活是赞赏不起来。尤其是在看到坐在自己身侧的南宫明赫,满脸笑意时,心中更是如针扎一般。
难道,殿下喜欢?
不过慕青如此,倒真是让人对雍国放心不少。实力雄厚又如何,架不住王上昏庸,外戚乱政。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早晚有一天会大厦倾颓。
如坐针毡的辰安,正想寻了个借口出去透透气,就有宫人悄悄来寻,说是太后想见一见永安城来的贵客。
辰安同南宫明赫对视了一眼,而后颔首起身跟上了宫人。
没有走多远,只是在隔壁偏殿。宫人带着辰安一行往殿门处走去,而后有宫人拦住了角木同另一名苍龙卫。领路的宫人解释道:“太后娘娘只见你们二位。”
辰安对角木点了点头,而后带着南宫明赫跟在宫人身后进了偏殿。
偏殿里静谧无声,引得人不自觉的就放轻了脚步。转过一扇山水画屏,就见雍国太后倚坐在软榻上,品着清茶。
“来了。”淡淡的一句话也不知道是对谁说。
还是领路的宫人应了一声,“太后娘娘,贵客来了。”
“嗯,入座罢。”
南宫明赫于雍国太后素未谋面,但就方才在殿上她的那一番表现,南宫明赫就知道这雍国太后识得自己,这便也不遮掩了,只对太后拱了拱手就在一旁的木椅上坐下。而辰安却是恭恭敬敬的行了一礼,而后走到南宫明赫身后站定。
雍国太后抬了抬眼,放下手中的瓷杯,对辰安说,“你也坐。”
辰安没动,只待南宫明赫看了他一眼后,他才在南宫明赫的下首坐下。
雍国太后瞧着两人的互动,轻笑道:“看来这南宫楚河不得人心,就连亲封的太尉都以旁人马首是瞻,这天下坐得倒真是可笑——”许是想到了什么,那笑意慢慢的又淡了去。
“说吧,费尽心机的来这千秋宴有何贵干?”太后扬了扬手,宫人尽数退去,只余一位嬷嬷站在她身侧,“明赫殿下。”待宫人离开后,太后便点明了南宫明赫的身份。
南宫明赫本也没打算隐瞒,也就笑了起来,承认了这身份,“晚辈不请自来,还请太后别见怪。”
雍国太后冷哼了一声,“你倒是胆大,也不怕本宫杀了你,或者把你交给南宫楚河?想来他也乐得与本宫做这场交易。”
南宫明赫闻言笃定的道:“您不会。”
“哦?”雍国太后笑道:“到底是年轻。那你说说本宫为什么不会?”
“您和我合作必然比同南宫楚河合作更有利。”南宫明赫道。
“怎么说?”雍国太后好以整暇的看着南宫明赫。
“晚辈与您今日才第一次见面,自然不敢大言不惭的说了解您,但对于南宫楚河我却是了如指掌。他不是个好相与之人,看他上位以来连年增加的岁贡就知道,他对这些诸侯国并不准备手软,必要的时候说不定要动上一动也不是不无可能。”
“而且他的皇位来得名不正言不顺,就连朝廷里对他不满的官员都不在少数。相比较而言,我手里的筹码就比他多得多,而且是名正言顺。我现在没有能力向您保证什么,但至少不少比南宫楚河差。至于您也不需要做什么,只要不插手,坐山观虎斗就是,于您来说并不损失什么。”南宫明赫一番话说得是有头有尾,把一切厉害关系都摊在了雍国太后面前,只等她表态。
雍国太后挑了挑眉,“真就如此简单。”
南宫明赫诚恳的笑了笑,“是,就是如此简单。”
雍国太后没有立即回复南宫明赫,而是又端起瓷杯细细品茶。南宫明赫也不急,也抬起茶盏浅啄了一口。
雍国太后自然心里也有盘算,她确实早就对南宫楚河的所作所为不满,但也从未想过要反了他。毕竟这雍国在外面人看来确实实力雄厚,但只有她知道,这里面已是千疮百孔,而且......慕青。罢了,不过是坐山观虎斗,依他就是。说不定到最后是否是“鹬蚌相争,渔翁得利”也未可知。
“殿下的提议本宫会考虑,只是也想要殿下的一句话,不然本宫如何能心安?”能坐到这样的位置上都不是善茬,心思自然都是百转千回。而且,这口头的承诺,说起来也都是空话而已,这是这空话说着总归还是得让人信服。
“南有蛮夷,北有鲜卑。于我朝皆是虎视眈眈,本宫只愿诸国齐心,才能千秋万代。”南宫明赫掷地有声的对雍国太后说道。
雍国太后眼底这才隐隐透出几分赞赏,“既如此,那本宫就祝殿下得尝所愿。”说着以茶代酒,与南宫明赫饮了杯茶。
南宫明赫方才那番话所指除了有抗外敌之心,还有层意思就是,他上位后不会动诸侯国,这层意思雍国太后是听懂了。
两人相谈甚欢,及至宴罢,雍国太后才让人送他们二人出了王城。
......
“别动!”带着酒意的嗓音响起,殿中所有的宫人顿时吓得一动也不敢动。
慕青卧坐在软榻上,王袍早已不知道被扔到了何处,身上只余方才在宴中跳舞时所穿的红衣,红衣敞开的胸膛上是涔涔的酒渍,在烛光映衬下竟然人有些灼目,但殿中的宫人却是没人敢在此刻直视他们的王上。
慕青此人虽说做事随性荒唐,但那一张脸却是美到了极致,尤其是跳舞时以及醉酒时,此刻的他耀眼得让人看一眼都觉得自己是亵渎。
慕青瞧着跪在殿中得那名宫人止不住的颤抖着,脸上更添了几分薄怒,“说了,别动。”
第六十七章 慕青(二)
那宫人头上顶着一个双耳瓷壶,慕青有一搭没一搭的从箭筒里抽出羽箭朝宫人头上的双耳瓷壶掷去。若是醉酒后的慕青手一抖没控制住力度,那这宫人不说惨死当场,那也得见些血。而且这头上的瓷壶也不能掉,若是碎了,他一样没命。所以他才止不住的发颤,却又惹得那祖宗不悦,一个劲儿的让他别动,可他又如何控制得住啊!
宫人背上的衣衫湿了大片,但不光是他,殿中跪着的所有宫人都是一身的湿汗,皆因殿中还烧着炭。但龙舟节已过,哪里还用得着炭火,是以在王上宫里伺候的宫人,这几月往往是最难过的几个月。
慕青瞧着殿内的一众宫人宫人瑟缩的样子一时间竟是失了兴致,他将手里的羽箭丢回箭筒里,淡淡地道:“无趣。”
顶着瓷壶的宫人身体颤抖得更厉害了,不是害怕,而是激动的。
无趣好啊,无趣好,无趣就捡回一条命。
但他刚拿下头顶上的瓷壶,正准备起身,就听见一声冷喝,“贱奴!”
“本王让你起来了吗?”慕青笑得妖艳,落在人眼里却是残忍嗜血至极。
“跪下。”他懒懒的一声,吓得宫人“扑通”一声跪了个结实,但还捧着手里的瓷壶不敢掉落在地。
“王上恕罪,王上恕罪,奴婢再也不敢了,再也不敢了——”宫人一个劲儿的磕头求饶,却没让慕青的神色有半分的波动。
“聒噪,闭嘴!”慕青面无表情的淡淡的说了一句,宫人立马噤了声。
慕青斜倚在软榻间的迎枕上,用手撑着头扫了眼殿内的宫人。忽的,勾唇笑道:“听说,今日千秋宴上来了贵客,你们可知这贵客是谁?”
殿内宫人皆俯身叩地,回道:“奴婢不知。”
慕青闻言顺手就掀翻了桌案,“砰——”瓷壶茶盏碎了一地,“滚滚滚,都给本王滚出去。”
宫人门忙不迭的鱼贯而出,当然也有宫人还想着将那一地的狼藉收拾干净,即使是顶着王上的怒火也不得不做,皆因——
王上会逮着机会就伤害自己,不死不休......
终于殿内恢复了宁静,慕青的眸中黑得如一汪暗沉的死水。须臾他露出藏在袖中的手,手里拿着一个瓷片,原是他方才趁宫人不注意藏在手上的。
尖锐的瓷片对慕青有最致命的吸引力,但今日他却又没了寻死的兴致,皆因千秋宴上闹了那一场,已将近日积攒的戾气消耗殆尽。
想来,近日应是不想死了。
只是那药不知道被哪个贱奴收起来了,又得痛苦一阵了。
好在——
慕青从软榻下的暗格里取出了一个拇指大小的瓷瓶,打开里面装着的愕然是少量的“五石散”。
“接下来的时日,就得靠你了——”
慕青服过五石散后,仰躺在了软榻上,神色涣散,渐渐的阖上了双眸。
......
“殿下,一切可还顺利?”秋澜给南宫明赫上了盏茶后,低声问道。
南宫明赫点了点头,“顺利,不过......”
闻声,秋澜神色瞬间紧张了起来,问道:“怎么了?殿下。”
南宫明赫看了眼站在一侧的辰安,说:“秋澜对雍王可有了解?”
辰安心内一动,眸色变了又变,低下头不让人察觉到他心绪的变化。殿下果真对那雍王感兴趣?回忆着雍王那张妖孽般的脸,辰安拢在袖中的手握成了拳。
秋澜想了想说:“只是听过一些传闻——”
“坐下说。”南宫明赫指了指一侧的椅凳。
秋澜也没有推辞,坐下后对南宫明赫说:“雍王还是王世子时不像如今这般荒唐,那时的雍王天资聪颖,老雍王和王后也就是现在的太后对他寄予厚望。时人评价他文韬武略、德才兼备,最重要的他还是个顶顶仁和之人,在诸国王世子中都具有较高的口碑,尤其他在治国理政方面更有非比寻常的天赋。说句大不逆的话——”秋澜顿了顿看向南宫明赫。
南宫明赫点头示意她继续说下去,秋澜咬了咬牙还是说了出来,“私底下人们都说他有‘明君’之像。”
“明君”这词可不是谁都能受的,想来雍国早有不臣之心。但......
“那雍王慕青怎么又成了这般离经叛道,不顾礼法的样子?”南宫明赫问道。
秋澜说:“坊间传闻是因为老雍王去世对他打击甚大,所以才成了这般模样。”
南宫明赫嗤笑道:“这样的说法还真有人信?”
“不管世人信不信,雍王确实在老雍王去世后性情大变,且行事乖张起来。”今日千秋宴上的事早在南宫明赫他们还未出宫时,雍王今日在宴上的所做所为就传遍了坊间,一直盯着王城的秋澜自然早早就知道了消息,“雍王今日在宴上那一舞比起他从前所行之事,还真是不值一提。”
南宫明赫拧眉看着秋澜,秋澜继续说道:“雍王慕青曾服用过‘五石散’。”
南宫明赫本来提着杯盖的手一下子松了,杯盖撞击茶盏发出“叮”一声响,“竟是如此荒唐,难怪今日见他神色怪异。可知他服用了多久?”
秋澜摇头,“这就不知了,不知道他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服用的,只知道老雍王去世后不久被太后发现雍王在服用这药,也是因为他议政时神志不清,当着百官的面亲手刺死了一名官员。后来太后就下令将王城里里外外搜了个遍,这才控制住了雍王的病情。但雍王非但没好转,行事也越发乖张起来,闹过几次自杀,都被宫人救下。”
南宫明赫闻言,若有所思的道:“看来时日应是不短,只是这种违禁的药物怎会出现在王城,是谁会引诱堂堂一国之主服用此等害人之物?”
整个雍国王城都透露着古怪,却已是理不清这些症结,南宫明赫回神后看向秋澜道:“时辰也不早了,累了一天,你先回去休息。这些事,日后再说。”
秋澜“嗯”了一声,起身对着南宫明赫行礼后道:“属下告退。”
待秋澜离开后,南宫明赫才想起一旁站着的辰安,他转头看去,却见辰安面色铁青,惶惑不安的样子。
“辰安,辰安——”连唤了数声,辰安才回神看向南宫明赫,见他好好的坐在那里,脸上才慢慢有了血色,一副被魇住了的样子。
南宫明赫心里想关心几句,说出的话却是,“还愣在那儿干什么,还不快去备水。”
“是,属下这就去。”辰安躬身退出门去唤水,待南宫明赫在里间沐浴时,辰安在外间为南宫明赫铺床。只是铺着铺着不免又想到了秋澜方才的话。
雍王是因为老雍王的骤然离世而性情大变,继而服用五石散,成了如今这般模样。若是......若是他的明儿......辰安不敢再想下去,可......他阻止不了自己......雍王仅仅只是丧父,可他的明儿同时不但经历了丧父还经历了自己的背叛,一梦之间失去了他最重要的两个人和他十来年的精心筹谋。他是如何撑过那段最难熬的日子,又是如何走到现在。若是那时有人拿了五石散给他,他是否也会毫不犹豫的服下。然后变成一个神志不清,不人不鬼的样子。若真如此,自己万死也不足惜。
他庆幸他的明儿挺过来了,却同样痛恨着那时的自己。
南宫明赫系着里衣从里间出来时,看到的就是辰安跪坐在自己的床榻前,手死死的拽着被褥颤抖的样子。他当即神色一变,疾步走到了辰安身后,一把将他拽了起来,又是方才那般被魇住了模样。整个人仿佛要破碎掉了一般,让南宫明赫的心又一次的提了起来。
南宫明赫空出一只搂着辰安的手,抬起在他脸上轻轻的扇了两下,“辰安,醒醒——”
辰安许是感觉到了南宫明赫的声音和气息,抑或是脸上的疼痛,一下与那浓郁的悲伤剥离,看到南宫明赫就在他面前,他猛地扑到南宫明赫怀里死死的搂住他,“太好了,太好了......”
至于他为什么一直重复那几个字,南宫明赫问他他也没说。待辰安冷静下来后,南宫明赫将他推开,掸了掸被辰安揉皱的衣服说道:“有病就去治,若是坏了大事,我会毫不犹豫的弃了你。”南宫明赫在榻上坐下,理了理袍角道:“还不退下。”
辰安躬身退了出去,而后给南宫明赫关上了门。
南宫明赫听到门响,抬眼看向辰安离去的方向,而后垂眼看向自己的手,虚握了握,叹道:“又瘦了。”
回想起空空荡荡的衣衫下劲瘦的腰,南宫明赫稔了稔指尖。而后弹指灭了烛火,翻身睡下。
......
翌日,这城西宅院变得更逼仄了一些,皆因一大早就来了几位不速之客。
辰安端着为南宫明赫准备的早膳站在廊上,看向出现在影壁前的人,眸光闪了闪,但还是招呼了一声,“赤缇。”
赤缇闻声看了过来,而后走向辰安,问道:“殿下可起身了?”
辰安点了点头,“在后院练剑。”眼看赤缇就转身就要朝后院寻去,辰安出声道:“等等。”
赤缇回头不解的看向他,辰安道:“有什么急事连用膳的时间都等不得,你一路风尘仆仆就准备这样去见殿下?还是先去收拾一番再来,我先把早膳给殿下送去,你随后再来。”
赤缇闻言低头瞧了瞧自己,也知自己这般模样确有不妥,况且也不急于这一时,便道:“那我一会儿再去寻殿下。”
辰安点了点头,让侍从领了赤缇去换洗。
等南宫明赫练完剑梳洗后,正坐在桌前用早膳时,赤缇来了。辰安瞧了赤缇一眼,但什么也没有说。赤缇假作没看见,朝南宫明赫行了一礼,“属下拜见殿下。”
“起身罢,李大人可是有什么消息要给本宫?”南宫明赫搁下筷箸问道。
赤缇从怀中掏出一封信呈给了南宫明赫,南宫明赫接过打开,看完后道:“是时候该动身了。”
李怀的信里只有一行字——万事俱备,速归。
南宫明赫一行人在赤缇到来的第三日就启程前往永安城去,这一路上南宫明赫神色严肃,一行人赶路的氛围也不轻松,都明白这趟前往永安城将面对的是什么。若成了那便罢了,若不成......以南宫楚河的行事风格,没人愿意再想下去。只能尽人事,听天命。
这一路说长也不长,眨眼便到了永安城外的唐酒镇。
赤缇早在唐酒镇作了安排,一行人在镇上的三福客栈休整好后再入城。
月明星稀,三福客栈没有了白日里的人声鼎沸,此刻万籁俱寂只有烛火摇曳闪烁着微光。
南宫明赫坐在桌案前一手拿着书卷,一手抚着茶盏。暗色玄袍上没有任何的花纹,若不是他身前桌上的那盏烛火,他整个人都将陷入黑暗无人察觉。
“吱呀”一声门响,在这寂静的客栈中略显突兀。南宫明赫抬眼望去,只见青年如雨后的青笋,一袭青白映入眼帘,黑发被一只简洁的木簪盘起。眉目微拧,仿若化不开的寒潭,就连记忆中那抹温暖的笑意如今也成了紧抿的唇。
忆起初见,他也是这般闯入自己的眼帘,宛若天神。那般出众的少年,眉目含笑,只轻轻一声,“你醒了”,就让自己呆愣在原地。
可如今站在自己的面前的青年却是繁华落尽,只余唏嘘,他们如何成了如今这般形同陌路,书言不尽……
“殿下——”辰安对南宫明赫轻唤了一声。
南宫明赫这才回神,收回落在茶盏上的手,同时放下手中的书卷对辰安招了招手,“过来。”
辰安绕过桌案,还未站定就被南宫明赫拽住手臂拉入怀中。南宫明赫低头靠进辰安的脖颈,阖眼轻嗅。刚沐浴后的身体温软清香,南宫明赫用力的搂着,期望这一刻就是永远……
辰安搁在腿侧的手勾了勾,最后还是没能鼓起勇气回拥。他怕他一动,南宫明赫就会立马推开他。
南宫明赫最后深深的嗅了一次后,不舍的抬起了头。他低哑的唤了一声,“辰安”。
辰安不愿打破这一刻的温情,也不敢太出声,只是沉沉的“嗯”了一声。
“我能相信你吗?”南宫明赫问道。
辰安没有出声回答,只是缓缓的将头靠在了南宫明赫的肩上,同时抬手紧紧的的回拥住南宫明赫。
南宫明赫见状叹了口气,抬手轻轻的在辰安肩背上拍了拍,“既如此,明日你就先回皇城去同南宫楚河复命罢。”
辰安心内一惊,面上却不动声色,只抬头看向南宫明赫,“殿下不与属下同行?”
南宫明赫低头看去,见他虽不动声色但眸中的恐慌近乎溢出,一时明白他想偏了。心内轻叹,伸手将他颊边的碎发撩至耳后,“只是让你先去稳住南宫楚河,我得先去见李大人。若是真疑心于你,又岂会告诉你我的行踪?那岂不是自掘坟墓,又如何非要带着你回来。”
看着辰安明显缓和下来的惊疑,眸中消散而去的恐慌,南宫明赫便渐渐放下心来,但该叮嘱的还得说,他搂着辰安,低头靠近辰安耳边,声音近乎亲和的说道:“辰安,可别忘了你当日对我说过的誓言。”
辰安神色一凛,在南宫明赫放手的同时,立马离开南宫明赫的怀抱,单膝跪地,肃声说道:“辰安不敢忘,殿下放心,属下做错过的事绝对不会错第二次。”
南宫明赫没有立刻扶起辰安,只是看着他,指节轻叩着木椅扶手。既然能做得出一次出卖,便能做得出第二次、第三次......辰安,我已不是曾今那个全身心信任你的南宫明赫了。南宫明赫只要一想到他在宣德殿暗道外看到的那一幕,便如万箭攒心,南宫明赫眸色一变,却不过是一瞬。南宫明赫神色越发温和起来,他弯身扶起辰安,温声说道:“早些安置了罢,明日还有要事。”
辰安点头,转身往南宫明赫床榻走去,他动作利索的给南宫明赫铺好了床,起身站到了一侧。
南宫明赫整理好桌案上的书卷后,走向辰安。辰安对着南宫明赫颔了颔首,准备离开回房,却让南宫明赫抓住了一根手指,他说:“留下来罢”。
辰安神色激动的看向南宫明赫,点了点头。
重逢之后,两人极少如此单纯的相拥入眠,没有任何的意动,只是极力的汲取对方身上的温暖罢了。
曾今是辰安搂着小小的南宫明赫入睡,给他依靠;现如今却是南宫明赫揽着辰安,让他安心。
......
第二日辰安离开时南宫明赫并未亲自去送他,只在客栈二楼的窗口往下望去。他看到关静姝拉着辰安的袖口担忧的望着,他看到辰安拂去关静姝的手往自己的方向扫了扫,而后失落的垂下了视线。辰安最后对关静姝说了一句什么,而后翻身上马,头也不回的离开了此处。
南宫明赫推开那扇虚掩着的窗栏,望着辰安离去的背影,脸上的神色渐渐的沉了下去。
昨夜辰安的穿着让南宫明赫仿若回到了当年,久久不能平静。
辰安救过他,陪着他长大,曾今他对辰安有感激有信任,这种长年累月积攒起来的感情本来最是牢不可破。所以他对辰安有天然的信任,以至于处处放任他行事。但南宫明赫知道,他自己并非良善。对别人时,他也知道动心眼,耍心机,必要时也会心狠手辣,但是他对辰安却是一点也没有。
回忆起当年与辰安第一次发生关系时,自己的不安与害怕,至今依然动容。那时的自己只觉得伤害了自己最敬仰的大哥,却是一丝一毫都没察觉到自己对辰安异样的情绪。皆因两人待在一起太久了,久到太过熟悉。让自己以为是自己的占有欲作祟,所以以此伤害了自己最亲近的大哥。
可惜自己明白得太晚,等自己察觉对辰安的感情时,与秋澜的事又已经禀明了父皇。那时整个广阳殿,乃至整个皇城都知道了自己即将迎娶秋澜的消息,两人的婚事已成定局。不管是为了秋澜的名声还是恐引起父皇的疑心,都不能悔婚。
况且男侍在皇城里最受鄙夷,他舍不得自己最敬仰的大哥被人瞧不起,甚至踩在脚下碾进土里,他的大哥就该受万人敬仰,站在离自己的最近的地方受人瞩目,他是光一样的存在,不该因为这样的事而蒙尘。所以,那时的自己才下定决心用与秋澜成亲的事来让辰安断了与自己继续的念头,还有自己的舍不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