暴雪之下—— by荷煜
荷煜  发于:2024年02月16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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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生之事难料。晏如或许年少的时候曾经躲在山里看过无数次星星,却也同样无数次与他想要的真相擦肩而过。
山路崎岖难行,陆安弛平时保持锻炼,身上并没有堆积厚重的脂肪,但毕竟已经上了年纪,没一会儿就气喘不已。粗重的呼吸声伴着窸窸窣窣的脚步,是深林里唯一惊天动地的声响。
谢宁有些担忧:“陆局,您要不还是休息一下……”
陆安弛只给了她一个沉默的眼神,拉扯着地面的野草,借力爬上小坡地,然后双手很轻快地互相摩挲着抖落尘土,看起来很轻松的样子。
“走吧。”一个高大的警员拍了拍谢宁的肩膀,“你现在让陆局停下来,他能同意吗?”
秦月章垂下眼,在满地繁乱的落叶中看到两截断落的树枝。他蓦然想到了在雪境时,晏如也曾经捡着这样的树枝挥舞探路。秦月章思绪还没有反应过来,脸上就已经露出个清浅的笑容来。
他弯腰从地上捡起那两截树枝,递了一根给陆安弛:“陆局,用这个省力,还能探路。”
陆安弛瞥了一眼树枝,接了过来。秦月章很自然地拄着手里的那根树枝,率先往前走去。
几人沿着卫星定位的方向走了约莫一个半小时,终于接近了目标。虽然还没有看到建筑物的影子,但定位显示距离已经不远了。
几人准备一鼓作气,突然前方传来一阵清越的声音。
“停!”陆安弛抬手示意众人静默。
几人一静下来,那声音就更加明晰了。
如幼鸟鸣叫般的淙淙流水声,昭示着雪花村的母亲河——融溪河就在这附近。再过一段时间,雪落下来,它就会被冰封。
抵达融溪河,那么目的地也就不远了。
果然,几人转过山坡,突然眼前一亮——一个并不高大的建筑,端坐在天然形成的凹地里,正漠然地对着突然造访的不速之客。

第70章 空楼
在深山老林里,拥有一座现代化十足的建筑。即使这座建筑外面以藤蔓类植物做了掩饰,但还是怎么看怎么诡异,像美式恐怖片里面的场景。
大楼地面上只有两层,占地面积并不大,肉眼判断也就两百来平。四周以三米高的铁栅栏包围,栅栏上还缠着重重铁丝,昭示着这道栅栏的凛然不可侵犯,意图将窥视者隔绝在外。
深秋的风飒然而过,树林随之摇晃轻响。更多的枯叶飘落下来,晃悠悠的,晃悠悠的落在了栅栏里外。
风过,再次寂静无声。
让人感到不安的寂静。
陆安弛对身后的人示以眼神,如果正常手段无法进入,那么随时要做好强制手段突破的准备。
有人说道:“陆局,其他人正在赶过来。”
陆安弛丝毫不迟疑:“等不了。多等一秒钟都会出现多一分变故。”
话音落下,他率先突出,向着建筑所在的凹地里俯冲而下。
在大楼的四角,安装着好几排密密麻麻的监控,确保内部的人随时可以监控到所有角度的情况,也可以与外界隔着一层屏幕做并不坦诚友好的交流。
陆安弛抬眼正要说话,可看清监控的一瞬间,心头猛地一沉。
监控探头黑沉沉的,没有一丝光亮,像一潭死水深渊,沉默地俯视着所有人。
监控已经断电了。
秦月章拧起眉头,若有所思。他从衣兜中掏出手机,手指轻触几下,一道消息被无声无息地发送了出去。
“陆局,铁丝没有通电,但门从内部锁了。”有警员上前汇报。
这层栅栏看起来和普通围栏并没有什么区别。陆安弛上前两步,掏出自己的配枪,手又沉又稳地对着闭合处放了一枪。
“轰”的一声巨响后,铁栅栏的门锁被破坏,不情不愿地向着几位不速之客敞开怀抱。
陆安弛示意几人小心,自己一马当先,试探着走了几去。秦月章掉在最后,亦步亦趋地跟着,和所有人保持着并不遥远的距离,静默地观察着。
穿过栅栏和庭院,众人直接闯入了大楼的正门。这一回大门并没有关闭,但是陆安弛却只感受到屈辱与嘲讽!
什么都没有。
大楼里灯饰齐全可却光线暗淡,没有一盏灯发挥着它本来的作用。大理石的地面光滑如鉴,桌椅摆放得规律整齐。在大厅角落,饮水机里的存水还很多,但机身并没有蒙尘,似乎暗示着这里的故事还没有结束。
众人全副武装,严阵以待,可冲进来之后却发现,这栋建筑早就人去楼空了。
“认真搜查,不能放过任何一个信息和线索。”陆安弛仍不死心地对所有警员说道。
建筑里很昏暗,外面的光很难透进来,而电源又被切断了。不知道这座建筑的设计师是否为了方便照明,在建筑的楼顶被加装了单向玻璃。此刻,柔和朦胧的光线穿破单向玻璃,投注下来,在一楼大厅印下一个规则的光斑,也成为唯一的光源。
众人依靠朦胧的光线和备用手电搜查探索。
这栋建筑从外面看只有两层,可进入内部之后众人才发现别有洞天。修建者将地下的部分掏空,从而拓展出难以估量的面积。
一楼大厅有一架旋转扶梯,串联起了不同的楼层。秦月章凭栏下望,发现地下部分竟然至少有六层。
太疯狂了。
他顺着台阶往下,来到地下一层。与其说是疗养院,这里倒更像是一座现代化监狱,走廊的两边是一扇扇门扉。而地下一层更难拥有自然光了,秦月章靠着自己的手电带来的一丝光亮步步前行。
每一扇门后都是一间小屋,面积约莫十平,屋内只放了一张床和一个黑色的秦月章并不认识的装备。一层楼至少有二十间这样的房间。
秦月章又查看了剩下的房间,布置大多雷同。
所以,是谁被关在了这里。
或者说,是哪些人被关在了这里。
冰冷的与世隔绝的建筑,处处都透露着让人窒息的恐怖气氛。这像是现代化的集中营,只是现在囚徒已经不知去向。
陆安弛搜查完整栋大楼,连一个人影都没有看到,脸色沉着说不出话来,目光阴鸷。他站在最底层的空旷处,整栋大楼都黑压压地抵在他头顶,陆安弛仰头凝视空荡荡的几层走廊,心中突然涌上无力感。
该死,他们还是来晚了一步!
他押上了自己的前半生的职业荣誉和后半生的平稳生活,却什么都没有得到?!
这让他怎么甘心。
大楼里气压低得可怕,每个人的情绪都很低落。
秦月章深吸一口气,转过头时,余光忽然瞥见房间里的那些他不认识的黑色设备。
这些设备上一个文字都没有,不知道品牌也搞不清楚用途。秦月章心头一动,掏出手机对着设备拍了一张照片。
随着一声手机自带的“嘶”,这张照片就被发送了出去。不过半分钟,接收的那头就传来了回复。
“秦医生,如果我没有看错,这是邻国的最新生命监测设备,广泛应用在医学领域。比如监测植物人的生命状态,记录生命数值。您是要拓展什么新领域吗?”
应用在跟踪植物人生命状态?
难道这里住的人都是植物人?
电光火石之间,秦月章联想到了晏如曾经说过的话。在暴雪之中如果觉醒主体意识而身死,会陷入意识洪流,那么现实中的身躯……
一个荒诞的让人不寒而栗的猜想出现在秦月章的脑海里。
如果这是真的,那微曜科技,的确是万死难辞。
秦月章下意识抬手触摸黑色的设备,入手却觉得一片温热。
他猛地抬眼,当即转身边走边对外面大声说道:“陆局,他们没有走远,机器都还是热的!”
陆安弛遥遥地听到秦月章的声音,冲到了最近的一台黑色设备前。
“立刻封锁所有道路,沿路设站点严查大型车辆,不能放任何可疑人员和车辆离开!”

越临近入冬,天黑得便越快,山里尤是。
陆安弛知道,黑夜是他现在最大的挑战。一切都发生得太快,如果不能在今天拦截住微曜的车,那么他不会再有机会。
与此同时,微曜科技,总部大楼。
许既明站在熟悉的办公室,沉默地在落地窗边注视着脚下的一切。
距离他第一次站在这个位置,已经过去了快四十年。他已经很老了,本应该安享晚年。
原本以为许黯然已经足够成熟稳重,有能力操控全局,他才决定退居二线,在山里道观过过清修的日子。可没想到这才过几年,就给他惹出了这么大的麻烦。
虽然,这个“麻烦”是他自己遗留下来的。
暴雪的最初研发者,就是许既明本人。现在很多媒体采访他,都对他白手起家的故事大肆宣传。这也让许既明成为了津津乐道的当代励志典范。
他出身低微贫苦,靠着资助和天分上了大学。后面的故事其实很老套,他和资助者的女儿一见钟情,过了一段很幸福美满的日子。
可是这个日子在许黯然出生之后就突然消失了。
因为他深深爱着的妻子,患上了产后抑郁症,并且在一个很普通的夜晚推开高楼的窗户,走进了寂寂长夜。
许既明当然痛苦,他想,是自己不够体贴吗,是生活不够美满吗,为什么医生没有治好她呢?明明已经在吃药了呀!
还是说那些心理医生并没有办法真正地医治好她?
直到又一次,从家庭美满,白头偕老的梦境中醒来,许既明触摸着身边空荡荡的位置,突然萌生了一个崭新的念头。
梦境是如此美好,如果他可以研发出一个设备,让人在梦里回到最痛苦的时候,改变自己的命运呢?
在这个想法之下,微曜科技开辟了一个全新的项目——暴雪。
这个时候的许既明还不知道,他的无意间的想法,会引领着微曜科技走出雪城,走向一个巅峰时代。
但是研发是需要实验的,人的大脑是最精密的仪器,没有任何动物可以替代。那么实验品从何而来呢?
许既明第一次把目光投注到了流浪汉身上。那些不知名的,没有身份的,没有亲人的,卑贱如蝼蚁草芥的流浪汉。
后面就一发不可收拾。
他也担心过事情会败露,但他的人手脚干净,做事利落,最重要的是志同道合又有重利相诱。谁能想到一个光鲜亮丽,高高在上的大集团,背地里在用活人做实验呢?
警方也注意到过反常,但每年失踪人口那么多,没人报案,也很快就不了了之。就算有人报案,也绝不会查到微曜科技头上。
如果问许既明良心难安吗?或许有一点吧。不然他也不会常年呆在道观里。
但他绝不后悔!
暴雪是他最得意的作品,是利在千秋的科技啊!
它帮助了那么多人摆脱心理疾病的困扰,引导那么多人走出心理阴影的笼罩,这是一个伟大的发明,不是吗?
他只恨自己不能早一点点研发出暴雪,说不定还能挽救妻子的性命!
至于那些实验品?他们本来就是些社会的边缘人,对这个世界没有什么贡献的。消失就消失了,死了就死了吧,谁会关心呢?
相反,那些人是为如此伟大的科技贡献出自己的生命,他们应该感到无比的荣幸才对!哪一个伟大的科技问世之前,没有人牺牲献祭的?许既明想,他并没有做错什么。
而且他已经足够仁慈了。那些昏迷不醒的人,那些迷失在梦境里的人,那些疯疯癫癫的人,他还专门修建了疗养院来安置!
虽然也是为了方便后续的观察实验以及改进暴雪,但他也没有把这些人置之不理呀。
未来会有人理解他的,会有人感谢他的。但现在……
许既明垂眼看着脚下的繁华,城市五色霓虹将他的脸照得斑驳,而笼在黑暗里的部分就更加昏暗不明了。
这座大楼,是他一辈子打拼出来的心血,暴雪是他倾尽心血的作品,他绝不会允许任何人来动摇。现在,是应该处理掉那些“麻烦”了。
“叮!”
手机里传来信息声,许既明抬起手机,屏幕上是一条陌生手机号传来的信息,内容是一个句号。
许既明勾起嘴角。
他知道,从他回到这栋大楼开始,他的手机和一举一动都处在警方的监控之下。但是许既明也不蠢。之前他就安排人手,在警方找到前让疗养院全体撤离。
句号,就是撤离行动完成的意思。他们会按照以前的方式,处理掉还残余的“麻烦”。
虽然这样很冒险,但只要毁尸灭迹,警察也拿他没有办法。
骨灰,是验明不了正身的。
只要过了今晚,一切就都可以重新开始。
许既明走出办公室,外面有两个警察盯着他。他微笑起来,花白的头发配合着脸上的皱纹,勾勒出慈祥的面具:“警察同志,我只是想看看我的儿子。”
年轻的警员面对这个苍老的男人,不由想起自己家里的祖父,声音也轻和下来:“许黯然刚刚醒过来不久,身体很虚弱,有医护人员的检查,你就放心吧。”
今天下午,一直在雪境之中的许黯然终于清醒了过来。谁知道他做的第一件事竟然是扑到隔壁去殴打仍在沉睡的玫瑰杀人犯。众人吓坏了,如果不是齐幼萱拦着,他可能会毫不留情地掐死那个阴柔恶毒的叫“晏如”的青年。
许既明露出失望的样子,又说:“是不是还有一个后生在里面没有醒呢?他没事吧,听说他杀了人……”
如今整件事都扑朔迷离,只有少数几个人知情。警员们对于发生了什么也并不了解,只是按照上面的要求办事。
“他是个凶犯,手段残忍,没什么好同情的。”另一个警员说,“老爷子,你也安心呆着吧,如果微曜科技真的没事,我们陆局也会还你们清白的。”
许既明颤颤地点头,或许是突如其来的看管,让这个本来还精神矍铄的老人显出几分老态来。
警员无声地叹了一口气。

夜,寒风吹得凛冽,预示着一场大雨就悬在云里。
几辆黑色的商务汽车驰骋而过,轮胎轧过水泥马路,留下两道灰黑的车痕。它们丝毫不停留地冲进黑暗里,车前的大灯像怪兽的眼睛,光束刺破黑暗夜色的胸腔。
这是一条“小道”,贯通了雪城和盐城。在很多年前,这条道路也曾繁华一时,想要在雪城与盐城之间来往,这是最重要的道路。
但随着后来经济发展,雪城也算是经济腾飞,国家政府出资,为雪城修了铁路和机场,当然高速公路也没有落下。
有了更加便捷的出行渠道,这条过去也辉煌繁华的“小道”,便渐渐无人问津了。当年还很平稳方便的水泥道,现在已经斑驳不堪,在时间的啃食下变得坑坑洼洼。车辆来往时常被颠簸得不行,这就让“小道”更加冷清,被人遗忘了。
但黑色的商务车队并不是这里的生客,即使住在附近的居民看到了也不会觉得奇怪。
因为它们是附近殡仪场的车辆,黑色的车身上贴着“微光殡仪场”的字样,也昭示着它们的去处。这些黑色商务车时常外出接送,居民们看了还会主动避让,以免触了晦气。
在雪城和盐城的交界处,前后都少有人烟,只有几个农村的老式自建房稀稀拉拉地伫立。而这里,就开着“微光殡仪馆”。
殡仪馆总是不吉利的,很多从业者都是另一种类型的社会边缘人。他们因为职业的特殊性,遭受的忌讳的眼光也会多一些。
此时,微光殡仪馆在漆黑的夜色中像口沉默的棺材,只从两边四方的窗口中透出橘黄色的光束。
车队平稳地开进了微光殡仪馆的地下车库,在夜晚里没有惊动任何人。
“啪”的一声,商务车的车门被一把推开,露出车厢里重叠在一起的几具金属棺。原来为了提升空间,车厢里的车座除了主副驾驶外全部被拆除。
剩下的车辆也是一样的情况。
等候在车库里的人一言不发地上前,默契地配合着把金属棺搬运下来,然后向着焚烧炉的方向走去。
微曜科技作为雪城扎根本土的优秀企业,在雪城内部也有大量的投资和赞助,比较知名的是教育和医疗,当然,它们要投资殡仪馆,似乎也并没有什么不合理的。
至少不会引起太多人的注意。
所以这也为微曜开启了方便之门,这么多年,需要处理掉的麻烦,也一一神不知鬼不觉地付之一炬。
每一年,城市里都有大量无名之尸需要处理,微光殡仪馆和政府取得了合作。有时候一炉两尸,有时候一炉三尸,可以操作的空间有很多。
今天这样集中处理大量“尸体”,确实是很冒险的。但是相比起已经存在的危机,这点险还是值得冒的。
只要这些人没有了,那么警方就拿不到微曜的任何污点!
焚烧间里干净得几乎透出些莫名的诡异,白绿相间的瓷砖擦拭得纤尘不染。几床机器已经准备就绪,金属隔断之后,是熊熊烈焰,灼热的温度穿透金属浸染到房间里,让人立足片刻就汗如雨下。
几人打开金属的棺材,露出里面的人来。
躺着的人是一个五十多岁的半老妇人,面上的肉很松弛,双目紧闭,眉头微微蹙着,脸色苍白,看起来倒真的像死了一样。
可是即使微不可见,但她胸口明明还有微微的起伏。
她还活着!
身着黑衣的操作员带着口罩,露出一双狭长的眼睛,里面盛满平静和麻木。
他来到操作板前,示意众人把“尸体”抬到机床前的长板上。
那老妇人似有所感,紧闭的眼皮下眼珠微微转动,身体隐隐颤抖,像是要挣破什么清醒过来一样。
操作员不为所动,像是早已习惯了一样,按下操作板上一个绿色的按钮。
剩下几人正要动手,却就在这时,变故又生!
原本宁静的夜晚被一声突兀的警笛划开!
紧接着,警笛声起伏不断,隐隐已经包围了这座并不大的殡仪馆!
众人这才慌了,手上一抖,老妇人又摔回了金属棺材里。
他们原本也不是什么穷凶极恶的人,胆子有却不大。眼看着事迹败露,都慌张起来。
为首的人强自镇定,对几人说:“别乱!我们是殡仪馆,烧个人很正常。去,把下面那些藏进冰库……”
他还没说完,紧闭的殡仪馆大门被外面的警察强行突破开!
“全都不许动!把手举起来!”
来得好快。
警察持着枪械冲进来,重重将他们包围住。红蓝相间的警灯灯光照射进来,映照得地面一片斑驳狼狈。
“抱头蹲下,放开受害者!”警察怒喝一声,几人面面相觑,自知无从挣扎,抱着头缓缓地蹲了下来。
场面很快就被控制住。
姗姗来迟的陆安弛冲进来,触摸着躺在棺材中的妇人的脖颈,感知到微弱的脉搏。
“受害者还活着。”他的声音因为激动而颤抖,手上青筋爆出,指节粗粝冷硬,“快叫医护人员!”
一队白大褂的医生随即跟了进来,快速开启了自己的工作。
尘埃落定,陆安弛才有空闲打量着这工作间。
这焚烧炉……他们竟然是想活生生把这些人给烧死!这群没有人性的畜生!
如果再晚一步,他不敢想象这里面会发生什么恐怖的事情。
陆安弛深深地呼吸,控制住想要上去给他们两拳的冲动,对警员们说:“带他们走,连夜审讯。”
警察们扭送着罪犯离开,陆安弛脚步沉重地跟在最后。
他一直高悬着的心终于放下,那股支撑着他的气力便骤然消失,他忽然觉得无比疲惫,头也沉重,四肢也沉重。
钦州,爸爸不会让你死得不明不白,没有价值。
陆安弛鼓起全部力气才终于拖着躯壳走出了殡仪馆的大门。门外,警员已经拉起了黄色的警戒线,几个戴着手套的法医已经准备进入去提取线索。
“幸好赶上了。”一直等候在门外的秦月章上前两步。在他身边,还站着一个身形高挑的女人,一头利落的短发,眼角虽有细纹却丝毫不影响她的风华。
只有母子两站在一起,才能直观感受到两人面容上的肖似。
陆安弛意味深长地看着他们,说:“如果不是简记者及时,我们没法那么快找到他们的踪迹。”
简妮不动声色地蜷起手指,瞥了一眼秦月章,微笑着说:“我动了些关系,查了微曜旗下投资的产业,只有这个微光殡仪馆最蹊跷可疑。能够帮上忙,自然是我的荣幸。”
谢宁上前来,说:“陆局,嫌疑人已经全部落网,现场也封存完毕。”
陆安弛对着简妮和秦月章略一点头,带着谢宁率先上了警车。
今夜注定是个不眠之夜,这样一个涉及多条人命,时间跨度至少二十年的大案,足以让他们加班到天亮了。
“轰隆”一声巨响,天边炸开一道震慑人心的雷鸣,而冰冷的雨滴随之劈头盖脸地砸了下来。
这场酝酿已久的雨,终于抵达人间。
“走吧,儿子。”简妮抚摸着自己被雨淋湿的头发,快步拉开自己的车门,回头看向在黑暗中伫立的秦月章。
他身后是灯火通明的殡仪馆,背对着光线让简妮看不清自己儿子此刻脸上的表情,但她直觉那一定不怎么好看。
雨已经越来越大,简妮又重复了一遍:“秦月章?”
秦月章终于走过来,头发被雨滴打湿了,软软地贴在额头上,却并不显得狼狈。反倒是简妮从没有看见过自己一向正经理性得过分的儿子有这么“可爱”的时候,不由得轻松地笑了笑。
她是应该轻松的。
毕竟当年的“公路少女猝死案”她牵涉其中,但现在已经完美地把自己摘出来了。
幸好她有个这么能干的儿子。
是的,从一开始,发现微光殡仪馆有问题的人,就不是她,而是秦月章。秦月章也早就知道了疗养院的位置,只是故意拖延等到里面的人全部撤离之后,才报出了卫星定位。
哪个儿子不帮着自己的妈呢?简妮有些得意地想。
两人坐上车,简妮开了暖气,刚发动汽车,在引擎的鸣响中,她听到了自己儿子的声音也夹杂其中。
“这是我最后一次帮你。”
简妮握着方向盘的手一僵。她转过头,不解地睨着秦月章,企图从他的脸上看出一丝玩笑的痕迹。
秦月章也确实笑了,轮廓锋利的脸顿时柔和下来,可看向简妮的眼神却和看一个普通人,一个他的病人没有任何区别。
“但是就算我不帮你,你也知道接下来该怎么做,才能利益最大化的,对吧?”
简妮这才细细地打量起秦月章,两双及其相似的眼睛对上,她惊觉原来她从不了解自己的儿子。
简妮不想被这个小子压了势头,满不在乎地勾起唇角:“当然。”
她已经想好了明天的新闻头版是什么内容了。
唔……取个什么标题好呢?
《二十年沉冤得雪,玫瑰案引惊天案》?
《暴雪之下藏白骨,微曜背后藏祸心》?
至于她简妮?她是受到奸人蒙蔽后,幡然醒悟揭露真相的斗士啊!

第73章 使命
面前突然有刺目的光,即使隔着一层薄薄的眼皮,晏如也觉得一阵刺痛,终于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睛。
一束刺眼的光正正地照射到他的脸上,他偏过头躲避,抬起手想要遮挡,却带出一阵“哗啦哗啦”的声音。
手腕上银亮的手铐昭示强烈的存在感。他坐在审讯室里,身躯因为长时间保持一个姿势而微微僵硬。
意识有些昏沉,晏如一时回忆不起自己是怎么坐在这里的。
他触犯了哪条法律来着?
“姓名?”
在灯光的那头,传来一个很年轻的低沉而有磁性的声音。
是很熟悉的声音,晏如下意识觉得,坐在那头的人应该很重要。
“晏如。”他回应,眯起眼睛顶着灯光直视那头,想要看清对方的面孔。
“年龄?”那人又问。晏如这回终于看清了对方的长相。
比他差不了几岁,挺年轻,也挺俊。稍长的额发都规矩地梳到了脑后,眉骨俊秀,是个很正派的长相。
“二十七。”
那人瞥了一眼晏如,面上没有表情,晏如却忍不住笑了。
他认识这个人的,很有名的心理学家嘛,和他完全是两个世界的人——秦月章。
“职业?”
“无业游民,做些地摊小买卖。”晏如微仰起头,因为瘦削而略显锋利的面部线条暴露出来,坦荡得不像个杀人犯。
“你说,你是玫瑰杀人案的凶手?”
啊,是了。
晏如想起来了。
他坐在这里,是因为他好像杀了一个人,一个叫做魏钦州的男人。
可是为什么杀他呢?晏如一时竟想不起来。但想不起来就想不起来吧,或许只是因为那个人该死吧。
“对啊,人就是我杀的。”晏如垂下头,无趣地拨弄着手腕上的银色。
“少嬉皮笑脸的,你态度放端正一点!受害者尸体呢?”
晏如这回很实诚地摇摇头:“不知道。”
“你说什么?你既然来自首,却不知道受害者的尸体在哪里?”隔着并不遥远的距离,秦月章冷哼一声,目光是充满审视的冷冽。
没来由,这个目光让晏如很心烦。
秦月章凭什么用这样的眼神看他,不……不应该是这样的。
晏如忽然觉得胸口窒闷,像是身体里钻进了一只歹毒的蝎子,它用尖利的足细细密密地攀爬过他的肌肤,然后用尾刺扎中了他最重要的心脏。
“哗啦!”晏如下意识抬手捂住胸口,可被桎梏的双手只能徒劳地拉扯镣铐,发出冰冷的嘲讽的声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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