晏如曾经是一个被言语毁掉的人,但是或许,他也可以利用那些言语。
他必须做些什么,如果没有人能够帮助他达到目的,那么他会自己采取措施。
“走吧,我们回家。”秦月章低声说。
晏如应了声“好”。
说是回家,只是回到了秦月章的房子。晏如对于这个“家”,还没有十足的认同感。
“你接下来打算做什么?”秦月章把今日份的药物胶囊连带着水杯一起递给晏如。昨天晏如出院的时候,医生再三叮嘱要按时用药。
晏如感谢地看了他一眼。这些药大部分都是调养身体的,维生素ABCD,晏如也不太懂。他以前有个头疼感冒是很少吃药的,总是慢慢熬过去。面对秦月章这么谨慎细致的对待,晏如既觉得没必要,也挺不适应。
“我就继续摆摊啊。”晏如吃了药,把水杯放在茶几上,毫不在意地说着自己的未来,“我没有什么本事,做小买卖也挺好,至少不会把自己饿死。”
或许是刚刚喝了水的缘故,晏如的嘴唇上浮着一层清亮的光,像破碎的能够反射光线的钻石似的。秦月章居高临下地站着,一眼就看到那嫣红的唇。
算不上丰润,甚至很单薄。在相学中,薄唇意味着无情,可不是什么好兆头。但是秦月章不得不承认,它生在晏如面上,偏有几分好看。
秦月章不动声色地滚动喉结,改变了站立的姿势。
晏如见他不回应,只是看着自己愣愣的,便说:“怎么,你觉得摆地摊丢人吗?”
秦月章回过神,摇头道:“职业都只是谋生的手段。我们目的相同,都是为了更好地活着,又怎么去分丢人或者高贵?”
这个世界上,所有人都只是在挣扎着想要活下去罢了。大家的目的都一样,那么达成目的的手法也就并不重要了。
秦月章说得那么真诚,甚至声音都是温柔的。
谁在这样的人面前,会不心动呢?
晏如正对上秦月章那双乌沉沉的眼睛,发现他的眼睛里面正盛着一颗同样温柔的星子。
如果,晏如忽然想,如果这个人,这份温柔,能够只属于我,永远属于我,就好了。
今天秦月章有一场讲座,晏如一个人回到了自己的出租屋。
雪城这样的大都市,却也依旧存在着类似于城中村的地方。这或许是每一个城市在发展过程中必然会遗留下的疮痍,那些被时代抛下的格格不入的人都聚居在这里。
小偷,摆地摊的,被子女赶出来的老人,从农村进入大都市艰难求存的打工仔……这里鱼龙混杂,什么行业的人都有。
晏如的家就在一栋老式筒子楼里。楼下有一块不算平整的院坝,是进楼的必经之路。楼里的居民时常会三三两两的聚在一起聊天,还会有人支着桌子打麻将。当然,住户们的八卦也是必不可少的调味剂。
晏如走过院坝的时候,正好有几个大妈正凑在一起打麻将。她们一见着晏如,登时脸色大变,像是见了鬼似的,连激战正酣的麻将都掀了。
晏如眉头都没有皱一下,自顾走进了楼梯口。
身后传来并不低调的交谈声,晏如上了二楼都还能听到。
“他不是蹲牢去了吗?怎么回来了!”
“听说是杀人案,咱们还是别触霉头。”
“人家都放出来了,肯定是没事的哦,接着打来来来!”
“谁知道呢?他要是没问题,警察能来查他?我看他指不定是有些案底的!”
“哎哟喂,之前警察来走访,还采访过我呢!这个小伙子一天到晚垮着脸,看着就不像好人呐!”
“对,要是没问题干嘛调查他,怎么不来查你查我?咱们回去给家里说说,还是小心些,别和这种人来往……”
“咱们小区真是,什么人都能住进来……”
“别说这些不相关的,继续打……我胡了!”
后面的话语被晏如踩在脚下,他心里竟没有什么波澜,甚至觉得很可笑。
九楼一共有四户人家,晏如的那户朝向背阳,一年四季照不到阳光,所以会便宜一百二十块钱一个月。
晏如站在自己家斑驳的门前,看着上门熟悉的铁锈脱壳的纹路,竟产生了一种恍如隔世的感觉。
原来已经过去小半年了。
在他的门旁边,是一个塑料小盒。这是以前老式的送货上门的牛奶放置盒,不过上面的广告字迹已经消磨没影了,只剩下劣质的塑料绿盒子。
晏如的钥匙就藏在盒子后面。他探手一摸,冰冷的金属质感传来。
果然还在。
半年没有转动的锁芯有微微的钝涩感,晏如用了一些力才打开防盗门。
“吱呀——”
大门发出沉闷的呻吟,随着外力咧出口子。
空气中有很浓重的灰尘的味道,还伴随着发霉的气息。晏如下意识皱眉,可转念一想,这里是他生存了好几年的“家”,他早就应该习惯了这里的阴湿。可他在秦月章家里不过住了几天,竟也会因为“家”的味道而感到难受。
可见由奢入俭难。
晏如开灯进屋,反手将门给关上。
出租屋并不大,只有四十来平,仅一间屋,一眼就可以望到头。
房子里占地面积最大的,是一摞一摞的用透明塑料袋包装着的衣服,还有几个晏如出摊用的衣服架,横着摆在角落里。而再里面一些,是一个手工搭出的隔板,隔板后是床铺。
晏如找到了他放在床头的手机,充上电之后按动开机。
简陋的开机动画之后,进入了待机界面。晏如进到自己的聊天平台,发现未读信息少得可怜,一大半是软件推送的广告,一部分是几个为数不多的熟客问他有没有新的衣服款式到货。
他消失了那么久,竟然没有一个人关心他去了哪里吗?
晏如自嘲地笑了笑。唯一庆幸的是,房东没有发来问候消息。一般他的房租都是一年一交,房东人不在雪城,也不甚在意这套不值钱的房产。
如果房东知道他卷入了一场人命案,只怕自己的东西早就被扔出去了。晏如苦中作乐地想着,退出聊天平台,登陆到了在全国普及度非常高的公众平台。
都说人言可畏,但是之前陆安弛说的也很有道理。工具并没有什么错,最重要的是,工具被握在谁手里。
晏如这一次,要利用他曾经无比痛恨的工具,来达成自己的目的。
晏如将早就已经想好的,在他心中辗转过千万次的话一一编辑好,然后手指一动,点击发送键。
《一篇准杀人犯的自述》。
“读到文章的各位,你们好。你们可以称呼我晏如,也可以叫我杀人犯的儿子,未来的杀人犯,社会的底层或者其他诸如此类的名号。不用觉得不好意思,已经有很多人这么叫过了,并且我已经习以为常。
我的父亲曾经非常有名气,他就是当年公路少女猝死案的凶手晏安德。在他犯罪的那一刻,也宣判了我的死刑。所以我理应被人唾骂,被避而远之,被排挤欺辱,被当成病毒或者垃圾。我都是接受的,因为我想我是在替自己的父亲赎罪。
可是,在我已经快要认命的时候,却发现当年的案子是一场冤案,我的父亲晏安德根本是含冤而死。
只可惜真相来得太晚,他的骨头都已经朽烂在地下了。
所以我想问,界定一个人的标准是什么呢?是他的先天还是后天?是他的言行还是出身?思想钢印一旦烙下,是没有回转的余地了吗?犯罪的因子是与生俱来的本能还是后天养成的恶习?
如果是先天的,那第一个犯罪者从何而来。如果是后天的,那为什么要在我年幼时就开始审判我?
我无从得知答案,也渴望你们给我答案。”
其实晏如的文采说不上好,他小时候念书时期,读过的书都不算多,更别说后来为生计奔波了。但很多时候情感倒未必只能通过华美的文字来传递。痛彻肺腑之后,字句再浅薄,也会浸透几分痛感。
这篇文章刚发布时并没有引来什么关注,毕竟这个时代,没有流量是很难吸引来目光的。但正当晏如无奈之际,突然文章的讨论和关注呈井喷式增长!
晏如坐在床上,翻阅着那些远方的评论。很快他就找到了这个转折的原因。
秦月章转发了他的文章。
晏如是个小角色,但秦月章在学术界还是有些地位的。他在国内开过的讲座和参与过的活动不少,关注他的人也不少。
评论区里一片义愤填膺和同情感慨,他们痛惜着晏如的遭遇,叹惋他被摧毁的人生,诅咒真正的凶手。这些人,好像真的能够与他感同身受一样。
感同身受?
哈,多么可笑的一个词!
没有亲身经历过,有什么资格说感同身受呢?
评论区里开始有人提醒雪城警方的官方号,要求立刻重审当年的公路少女猝死案。这条评论很快就得到了拥护,回复和点赞都不少。
晏如达成了目的,却莫名觉得索然无味,怅然若失。他寥寥翻了几页,更觉无趣,便把手机扔到一边。
他慢慢收拾好了房间,整理出能够住人的样子,这才放下心来。
这段时间和秦月章住在一起固然很好,但晏如却还是觉得,他应该有一个自己能够落脚的地方。
天色略晚的时候,晏如下楼吃饭,刚走出楼梯口,就见一个很熟悉的身影驻留在院坝里,一身笔挺的西装和凌乱潦草的院坝格格不入。
是秦月章。
楼下打麻将的大妈们都忍不住把目光投注到他身上,神色里的打量和研判藏都藏不住。
晏如心头一动:“你怎么找到这里来了?”
秦月章迎上前来:“我回家发现你不在,而且还看到了那篇……我不想打扰你,就在这里等你。”
“你去雪城大学开讲座,我不想让你分心。”晏如顿了顿,又说,“你帮我转发那篇文章,知不知道对你的母亲意味着什么?”
毕竟当年把事件扩大的报道,是简妮写的。公路少女猝死案深挖下去,简妮也脱不了干系。
秦月章无所谓地笑了笑:“她当年的确做错了。做错了,就应该接受她应得的后果,不是吗?”
晏如抬眼,对上秦月章的眼睛。浓黑的眼瞳里满满当当都是他,情意亦是不容置疑。
从来没有人这么看过他的。晏如急急地呼吸两口,强自按住胸口的悸动,慢慢回以一个微笑。
“走吧,我订了餐厅,吃饭去。”秦月章说着,带晏如上了停在路边的车。
晏如上了副驾驶,侧身去系安全带。他抬头的时候余光却瞥见在后座上丢了一份文件。那应该是今天秦月章开讲座时用的文件,纸张上面还残存着翻动留下的褶皱,打印的文字工整,顶部标题的字体还加粗了。
童年经验对人后天性格形成的影响研究。
这是什么东西?学术报告吗?
“看什么,怎么啦?”秦月章在晏如耳边轻声问。
“没事。”
晏如对心理学没有什么研究,也不太懂,就没有放在心上。正好这时车辆发动,缓缓地驶入公路,晏如也就收回目光,看向了繁华的前路。
作者有话说:
其实26章埋过一个小小的伏笔,不知道大家还记不记得OvO
第83章 悬念
网上的舆论以晏如都没有想象的程度席卷起来。微曜科技,公路少女猝死案,冤案。这几个关键词凑在一起,已经足够很多人编织出一场场大戏了。
很快,晏如就收到了陆安弛的消息。他告诉晏如,公路少女猝死案已经引起了省厅的重视,并要求雪城警方以最大的速度重审。
晏如挂断电话的时候,沉默良久,才展露出一个笑容。
这是他第一次利用舆论的力量,感觉还不错。
晏如的社交平台账号上关注他的人一天之内就破了万,后台的私信根本看不完,大部分都是对他的安慰和鼓励。
晏如连翻都懒得翻看。如果是年少时候的他,或许会很期待,很需要这些东西,可现在的他,已经不在意了。
他早就已经不是可以从单薄的文字和劝慰中获得能量的那个晏如了。
这个世界上的人真的很奇怪,他明明还是那个他,没有一丝改变,可那些对他传达善意的人却像是凭空就出现了一样。
“老板,这件衣服怎么卖?”
眼前的询问让晏如止住了思考,他抬起头,说:“三百,不打折。”
那女生把衣服在自己的身上比划了一番,刚准备进换衣间,转眼看到立在一边的晏如,眼前一亮:“老板,是你啊?”
晏如也觉得这个女生很眼熟,应该是自己之前摆摊时的顾客。
“你盘了一个店呀!”女生惊喜地笑着,说,“你这段时间都没有出摊,我还以为你不做了呢,结果不声不响就盘了一个店!”
没想到还有人记得自己,晏如竟有些欣喜:“是啊,开个店,总比常被城管撵要好吧。”
“这个地段盘店铺不便宜吧,雪城广场正对牧羊女雕像的位置,不仅需要有钱吧……不过太好了,那以后我常来。我之前就觉得你的审美很不错,进货都蛮好看的。”女生说着,掏出手机,“我加个联系方式吧,以后有好看款式都可以推给我看看图。”
晏如的手机放在前台,他刚转身要拿,一部黑色的手机就伸到了女生面前。
“加我的吧。”
晏如回头,就见秦月章站在身后,正笑着看他。
秦月章还穿着正装,手里提着公文包,头发也一丝不苟地梳到了脑后,俨然一副社会精英的样子。他今天戴了一副无边框的眼镜,不笑的时候显出几分冷峻来。
女生有些疑惑地看向晏如。这人怎么看也不像是个卖女装的呀。
晏如说:“加你做什么,你难道还能帮我宣传啊?”
秦月章挑眉点头:“当然可以啊,我既是股东,又是……”
他背对着女生,用嘴形无声地补完了剩下的三个字——老板娘。
晏如看得心头酥麻,嘴角不可控制地升起笑意。他干巴巴地咳嗽了一声,把自己的二维码递给女顾客:“加我吧,进了货我会在个人空间里展示的,如果有看上的欢迎来照顾我的生意。”
女生欣然地应了声“好”,说完便转进了更衣间,试新衣去了。
秦月章熟门熟路地在柜台架子上放了公文包,惬意地坐下,说:“晏老板,你有什么新货也可以推荐给我呀。”
晏如居高临下地俯视他:“怎么,你要穿着裙子去给学生开讲座,给病人做心理咨询吗?”
话音落下,晏如联想着那个场面,自己先忍不住笑了起来。
秦月章却一本正经地考虑着这个提议,最后说:“也不是不可以——但是那对来咨询的病患、听讲座的学生会有严格的资格审查。”
晏如安静地等着他的下文。
“仅限晏如老板一人。”
秦月章的声音压得很低,尾音还微微上扬,像是里面蕴藏着一把锋利的钩子。
晏如的手按住秦月章的肩,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他刚要接话,试衣间的门就开了,女顾客一边从里面走出来,一边说:“就这件吧,刚好合身,款式也好看。”
晏如立时抽身。
秦月章眉峰一动,抿着的唇角掩盖住不满。
“好的,三百块。你是老顾客,我给你打九折吧!”
女生递了三张钞票过来,晏如却不接。他垂眼踢了踢秦月章的椅腿,轻声说:“老板娘,找零啦。”
女生的眼睛登时睁大,像是听到了什么了不得的事情一样,瞳孔里面闪烁着莫名的熠熠光辉,视线在晏如和秦月章之间来回腾挪转换。
秦月章倒依然保持着镇定,但他从钱包里毫不犹豫地抽出了一张五十块的钞票递给顾客,并且丝毫没有察觉有什么不对劲。
好不容易熬到闭店,两人决定在雪城广场上走走。
虽然现在已经是晚上了,但万千霓虹却正是最缤纷的时候。五彩的灯光将这里照成了一座不夜城,来来往往的年轻男女相携而行,对视之间是笑意难掩的默契。
牧羊女雕像沉默地注视着脚下的人群,不断变换的灯光投射到她身上,使她少了白日的神圣,多了几分暧昧气息。音乐喷泉已经开始了每日的表演,水柱时高时低,随着节奏交错变化。
晏如看着牧羊女雕像,不可抑制地想到了魏钦州。当初他选择将带血的玫瑰抛撒在牧羊女雕像身上,就是因为这里是他和齐幼萱定情的地方。
“晏如。”
秦月章在身后唤他。
晏如回头:“怎么了?”
灯光从他们的脚下投射而来,照得人脸上明明灭灭。可就是这么死亡的只适合恐怖片的打光方式,晏如却觉得更显出秦月章眉骨高挺来。
秦月章深吸一口气:“其实我的心意你一直都知道,不管是在雪境还是现实,都从来没有变过。我过去一心在工作学术,所以也没有钻研过恋爱学。今天才后知后觉地发现,我们之间是不是缺少一个正式一点的仪式。”
其实从晏如清醒开始,就是秦月章在照顾帮助他。他们之间也似乎达成了某种默契,对很多事情都闭口不提。晏如一直觉得自己是一个很粗糙的男人,对于仪式感这种东西并不太在意。
他们难道不是已经水到渠成、自然而然地走到一起了吗?
“所以呢?”晏如说完,才发现自己喉头发紧,发声都困难。更可怕的是,他的心脏也在以一种明显不正常的速率疾速跃动。
他该不会要求婚吧?会不会太快了一些……不过两个男人在一起,应该不需要准备什么复杂的东西吧……会不会影响他工作啊……自己养两个人,似乎也不是不行。
晏如正胡思乱想,就听到那头秦月章说:“那今天我想正式问一次,我们在一起,可以吗?”
“我愿意……嗯?”晏如刚脱口而出就发觉不对劲。
只是在一起吗?
他松了一口气,又暗自为自己的多心而发笑。
“你同意了?”
晏如都不知道自己在失望什么,没好气地回答:“这个答案难道还有悬念吗?老板娘!”
作者有话说:
咳咳,各部门注意,我要装逼了:恢复日更!
第84章 讲座
因为雪城微曜科技案收集到了足够的证据,所以公路少女猝死案的重审结果基本没有悬念。
这个晏如祈求了太久太久的真相,就这么轻飘飘地来临。他曾经做梦梦到都会笑醒的一天,竟然就这么轻飘飘地降临。
走出法院的时候,晏如竟很迷茫。在他的设想里,他应该是在无数闪光灯和人群的关注下,大声向世界宣布:“我的父亲不是杀人犯,我也不是杀人犯的儿子!”
而现实是关注这件事的人很少,甚至没有媒体来采访记录。
这个现实让晏如有些心灰意冷,但他却又对自己说,没有关系。
他抬头望去,春日的阳光拂照千里,万物都沐浴在煌煌生机之中。所有人都在往前走,往前看,他似乎也应该继续他自己的生活了。
想到这里,晏如蓦地很想见到秦月章,就在此刻。所以随心所欲的晏老板决定今天就不开门了。
秦月章虽然之前的团队和发展都在国外,但他年轻,手里又有成果,回国之后很快就接到了工作。最近他常跑雪城大学,还接了雪城大学的心理学教授的工作。晏如看过他常敲着电脑写学术报告到深夜,或许是这段时间有什么研究做出了成果,在进行宣讲。
晏如回忆起今天早上他出门的时候,不经意地提起今天有个很重要的汇报讲座,所以不能跟他一起参加法院的重审。
那就去雪城大学看看吧,晏如心里拿定了主意。
他提步顺着台阶一级级向下,慢慢地融进了一片春光里。
雪城大学的地理位置并不偏僻,作为一所名校,吸引了全国各地的学子到此求学。而且校园内不管是自然景观还是人文景观都很不错,最有名的就是每年春季时校园内的紫藤花长廊,紫云寰旋,风吹云落,堪称奇景。所以雪城大学也成为了一个雪城旅游的打卡点,是对外界开放的。
晏如虽然没有读过大学,但对雪城大学却并不陌生。想起他上一次来到这里时,也是冲着秦月章来的。只是当时他怀揣愁苦与愤怒,差点要了秦月章的命。
现在回头再看,还真有一种物是人非,千帆已过的感慨。
晏如本来是想先联系秦月章,但手机刚拿出来,他就想万一对方刚好在台上,岂不是耽误他工作?他便独自进了校门。
大学最独有的不可替代的特点就是青春,步道上全是背着书包、抱着书籍的学生,三三两两地凑在一起,脸上飞扬的笑意都是对青春的呼应。
“秦教授这次讲座的课题很有意思,而且他好像要长留在雪城,应该会组建新团队的。”
“听说这次课题可是他亲自参与了实验观察,很不容易呢……”
几个走在晏如身后的学生正大声说着什么,晏如心里一动,摆出自己平生最大最善意的笑容,回头问:“同学,你们是要去参加秦月章……教授的讲座吗?”
身后说话的男生立即点头:“对啊,你是也要去听吗?我们可以一起。”
能够找到同行的人,那当然最好。晏如欣然点头,跟着几个大学生一起往学术报告厅去。
一路上,那几个大学生的嘴就没有停下来过,一会儿说着讲座的课题,一会儿讨论秦月章,一会儿又把话题岔到了今天晚饭吃什么上面。
突然,其中一个女生问道:“同学,你是读研究生的学长吗?”
晏如一愣,没想到自己这辈子还有被认成研究生的一天,诡异之余他竟有些暗喜。
“倒不是。我是……我是专门来听秦教授讲座的。”
女学生点点头:“这几天来雪大听讲座的可不少,学术报告厅那么大,去晚了都坐不下,都是冲着秦教授来的。”
另一人补充道:“哦,有一部分是冲着秦教授的脸去的,比如我。”
“哈哈!秦教授确实长得很好看!我还拍了好几张照片,这张绝了,分享给你。”
欢快的气氛顿时弥散开。
晏如说:“可以分享给我吗?我也挺想看看的。”
“行啊!”两人加上联系方式,学生很快就把图片发给了晏如,还一边卖力地解说,“你看看这侧脸,看看这腿,看看这身段!就算不做这一行也饿不死啊!”
不得不说,这些同学都是很会拍照的。照片里面,秦月章正站在落地的大屏幕前,侧着脸似乎是在倾听,也像是在注视着台下的某个人。那身西装很合身,更显得身形颀长挺拔,清俊非凡。
秦月章与晏如在一起的时候,一直是温润的,可照片上他的眉头微微压着,让人感到几分冷然的压迫感。
这种和自己朝夕相处的人突然以另外一种气质出现的感觉,晏如还觉得挺奇妙的。
谈话间,几人已经到了学术报告厅。因为讲座已经开始,所以前门已经关了,只能从侧门和后门进去。
报告厅里确实已经坐满了,但是学校很贴心地给学生们准备了塑料凳子,可以坐在走道上。几人轻车熟路地摸到后门,像偷了东西的小耗子一样蹑手蹑脚地进去,生怕发出一点声音会影响别人。
在最前方是学术厅的讲台,顶上有一条LED显示屏,红色的字迹向所有人介绍着这次讲座的名称。
童年经验对人后天性格形成的影响研究。
嗯,又是这个?
晏如立刻想到了那天在秦月章车后座上看到的文件,顶上也是印刷的这一行字。
这段时间讲座的课题都是这个吗?那他得好好听听,说不定还能找到些共同语言。
这时,站在高高讲台上的秦月章整理好话筒,翻过一页纸张,慢条斯理地张口。他的声音透过音箱,飘进每一个人的耳朵里。
“刚才给大家展示了我与我的团队近十年来跟踪调查的大量真实案例,这些案例所呈现的数据告诉我们,童年经验对人后天性格、人格的形成有些举足轻重的作用。接下来,我会为大家展示近期我亲自参与观察调研的一起案例,向大家解释特殊、极端环境下,童年经验又会有哪些影响。”
说着,秦月章翻动页面,大屏幕上的字迹变化,显出新的内容。
只一眼,晏如就僵硬在原地。
那上面写着:从杀人犯之子成长历程,观童年经验各方面影响。
有一个瞬间,晏如什么声音都听不到了。
身边所有的喧嚣都退去,秦月章的讲解声,周边学生的私语声……他好像又回到了十六岁的那个秋天,被人堵在厕所里,一盆恶臭的脏水兜头泼下来,冷彻心扉的同时,还伴着一声不屑的唾弃。
“呸,杀人犯的儿子!”
那个他费尽心机也要甩掉的标签,那个他用尽全力也要摆脱的过往,居然像恶心的被人嚼过的口香糖一样贴在他的身上,甩都甩不掉。
晏如觉得自己可以接受平凡,可以接受不被关注,那件事已经过去了二十年,即使翻案也换不回他父亲的命。可他不能接受的是,这回将脏水泼到他身上的人,是秦月章。
为什么偏偏得是他呢?
秦月章是这个世界上最知道他有多想摆脱那个恶心标签的人!晏如从来没有想过,秦月章会在雪境里经历过他的过往之后,反过来以这些过往为利刃,狠狠在他的胸口扎上一刀!
一瞬间让他所有的努力都消弭,把他打回原形!
恍惚间,台上的声音还在继续,晏如在尖锐的耳鸣之中间歇地听着。
“童年经验分为遗传基因、环境、教育以及社会关系等几个方面……”
“……受访者就读于雪城市某乡村中学,人际关系恶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