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知道了又能怎么样,他是警察,看过太多因为证据不足而无法立案的事件了。
仅仅一个工作日志?不够。
他们没有证据。
但幸好,那个叫晏如的年轻人很激进。他说他有办法,只需要一点点魏钦州的血。
陆安弛想,自己真是疯了。如果是从前,他绝不会纵容晏如的所作所为,在雪城散播恐怖的消息。
可他兢兢业业一辈子,凭什么要落得个儿子惨死的下场?他保护了无数个家庭,却是在牺牲了自己的家庭的前提下。
这不公平,不是吗?
是时候,为自己干一场了。
雪花从不知名的地方降落。
我抬手接住了一片,这回我认真地观察它消逝融化的过程。它一点点软化,瓦解,变形……看起来像是融化,实际上是化作了无数个肉眼难以注意到的数字1和0。
这里的每一片雪花,都是暴雪的基石。
“我们不是没有办法。”秦月章与我背靠背坐着,“你之前说过,即使陷入意识洪流也可以打开安全门,从而脱离雪境。”
我侧头,余光里看见他思索的侧脸,眉峰隆起一个苦恼的弧度。
“先不说我们根本不知道魏钦州的代码是多少,这里每一片雪花都是一串代码,我们怎么找?”
雪海之中寻一片雪花,和大海捞针也没有区别了。只怕在找到代码之前,我们先耗死在这里。
秦月章也知道我说的在理,只能沉默。
过了不知道多久,他忽然说:“晏如,如果我们能够离开这里,你会想要做什么呢?”
“给我爸翻案啊。”
“你就没有其他事情想要做了?”
我顺着他的话想了想,脑子里却空空的,什么都想不出来。
翻案,已经成了我唯一的最大的执念。好像只有证明了我父亲晏安德不是杀人犯,才能够证明我是一个无辜的好人一样。
“我不知道,我人生的意义仅止于此。”我心平气和地说,“或许是继续做个摆地摊的小贩吧,我没读过多少书,干不了什么大事。”
“你已经在做一件足够震惊所有人的大事了。”秦月章的后背抵着我的,我不能看见他的表情,只听见他的声音里没有什么起伏,“你没有自己想要做的事情,也没有什么理想吗?”
自己想要做的事情,自己的理想……没有。
我竟感到尴尬窘迫,就转移开话题:“现在想这些有什么用,如果真的能够出去再说吧。”
秦月章说:“晏如,其实我一直在研究一个课题,关于童年经验对人的……”
他后面的话消失在一串尖锐的嗡鸣里。
“嘶——”
这声音来得毫无预兆,骤然降临,打得我措手不及。它简直是一把电钻,高速旋转着直扎得人脑仁痛!
我猛地捂住耳朵,弓下身子。可这么做也不能对抗噪声,那声音无孔不入,并不来源于外界,不仅没有消失,还更尖利了。
秦月章发觉不对劲,猛然回过身,关切地扶住我的腰身。他眼神慌乱地注视我,嘴唇翕动,一张一合,在说着什么。
可我什么都没有听清。
看来,受到噪音影响的人只有我。
我忍住了在恐怖的噪音下,不由自主产生的想要呕吐的冲动,盯着他的嘴唇。好半晌我才辨认出来,他是在说:“你听到什么了吗?”
我痛苦地摆手,头部一动不敢动,双眼逐渐眩晕发黑。
怎么回事……就在我们摸不清楚状况时,那噪音又如来时一般,毫无预兆地截然而止!
刹那间天地都清静,我从来没有如此真切地体会到安静的美好。过了很久,我的听力才恢复,慢慢能够听到秦月章的声音。
“晏如,晏如……”
“晏如,晏如。”
不,不对。
不仅仅有秦月章的声音。
我撩起眼皮,捂住了秦月章的嘴巴。秦月章心领神会地闭嘴。
在他安静下来后,另外一层微弱的,文秀的声音便凸显了出来。
“晏如,能够听到我说话吗?”
我心头狂跳,紧张到喉头发干:“齐幼萱?”
秦月章一愣,他左右扫视,确认了雪境之中没有除我们的第三人,才转过头审慎地观察起来。
那头并没有予我回应,像是听不到我的声音,只是自顾自地说:“晏如,这是我们仅能给你提供的帮助,你最好能够听见。”
真的是齐幼萱!
她出现,是不是意味着现实世界的局面,已经被陆安弛控制住了?
那头还在继续:“我们会开启检索模式,尽最大可能搜寻钦州的安全门,但是代码我们还没有破解。”
实验室,巨大的显示屏上,波动的三条绿色曲线昭示着仍在雪境中的三人的情况。
突然,显示屏爆发出刺耳的警告提示,最上方的绿色曲线转变成红色。
这代表对方已经陷入了极度危险的意识洪流。
“准备辅助开启许总的安全门。”负责监测的技术员立刻下令。
显示屏前的技术员沉静地瞥了眼属于许黯然的操作舱,十指如飞一般在键盘上操作。
很快,代表着许黯然的曲线由红转绿。
操作的技术员沉声道:“许总已经进入安全门。”
监测员松了一口气。
虽然不知道里面发生了什么,可能够逼迫许黯然躲进安全门……看来晏如很不好对付啊。
几人提起的一口气还没缓过来,突然显示屏上再次显示出红色的警报!
两条属于秦月章和晏如的监测曲线,竟先后变红!
“他们也陷入意识洪流了!”显示屏前的人说。
技术员皱眉,脸孔掩盖在防护服和口罩下,只露出一双困惑的眼。
“这种情况还没有出现过……他们没有安全门,只有——”
两人对视一眼,都知道结果是什么。
自暴雪研发开始,还没有人能够在没有搭建安全门的情况下,陷入意识洪流还最后苏醒的。
从来没有。
“雪境已经坍塌,许总很快就会苏醒。一切等许总来安排,我们几个还是不要贸然行动。”
技术员不想担责,这种特殊又重要的决策,自然是给老板做最好。可他还没说完,那条属于许黯然的曲线再次陡然转红。
这意味着……许黯然主动再次进入意识洪流?!
技术员们还来不及反应,金属大门突然被人从外面强行打开!
两人皱起眉,端出高级技术员的架子,下意识朝外呵斥道:“微曜的规定,高级技术员执行任务时不能随意打断!”
可进来的人,并不是他们想象中的微曜员工。
雪城公安局局长陆安弛一身警服威严肃穆,身后跟着几个身形挺拔的警察。
陆安弛两三步走近他们,高声说:“有人实名举报微曜科技涉嫌故意杀人、人口贩卖及非法人体实验等重大刑事案件,现在这里的一切都被雪城警方临时接管!”
要从成千上万片雪花中找到唯一一片属于魏钦州的。这工程和大海捞针也没有任何区别。
但看来他们应该是控制住了局势,有齐幼萱的帮助,说不定还真能给我们找到。
“到底怎么了?”秦月章半倾下身,直视我的眼睛,“你听到齐幼萱的声音了?”
我慢慢适应了脑子里的轰鸣,对上秦月章的眼睛。那双眼睛很干净,仿佛一眼就能望到底。
我点头:“嗯,脑袋瓜子嗡嗡的。”
他若有所思:“人的听觉是耳蜗接受信号形成信息后,神经中枢产生反应。难道他们可以直接通过刺激大脑皮层,形成听觉信息……”
我没听懂他在说什么,只觉得自己和他仿佛不是在说同一种语言:“你研究心理学的还搞生物吗?”
“都有共同之处。”
“我只知道,我睡着了也经常隐隐约约能听到别人说话。够了,我们还是眼前事要紧。”
秦月章没有反驳。
我接着:“齐幼萱说,可以帮助我们开启检索程序,但是依旧代码没有破解。”
我们正说着,忽然发现天上不断飘洒的雪停了。
不是不下了,而是——滞留在了空中!
这的确是只有梦境才能做到的事情了。
“啪嗒!”不知道是不是幻觉,我几乎听到了键盘按钮被用力敲击下去的声音。
紧接着,雪花纷飞!
雪境里感受不到时间的流逝,也没有空间感,更没有风。但在没有风的情况下,无数雪花被席卷而起,遮蔽了所有的视线。
它们就像是鼓风机下的泡沫塑料颗粒,黏糊糊又身不由己地旋舞在空中,慢慢飘落下去,又再次飞起。
我见过雪,见过无数次。但这样的“雪”却是第一次见,还挺新奇。
我的视野被雪花裹挟,已经看不清秦月章的身影了。但我知道,他就在这里,就在我触手可及的地方。
这个认知让我很安心。
不知道过了多久,“风”终于止住,雪花开始片片下落。
它们落在我身上,很快就消失不见。而秦月章被模糊掉的身影,却慢慢清晰。
一片硕大的雪花从他眼前滑落,我在视线的闪烁间,发现他正用一种称得上漠然的研判审视的眼神看着这一切。
他的面容明明没有任何变化,连嘴角都还噙着未消失的笑意。可我却觉得心口一紧,是那种一脚踩空后面对未知的恐惧。
这种莫名其妙的情绪,掩盖住了我所有的新奇。即使眼前有的雪花飘落委顿于地,有的雪花却依旧悬浮停留在空中,我也没有任何想要去探究的冲动了。
“停了?”他转眼看我,神色没有丝毫变化,嘴角的笑意却加深。见我没有反应,他试探着,“晏如?齐幼萱说什么了吗?”
我说过,我是一个很善于察言观色的人。过去二十多年的生活,逼着我不得不成为这样的人。但真心喜欢我的眼神是什么呢?我只在秦月章眼里见过。
“没有。”我刚说完,下一刻,就听到了属于齐幼萱的声音。
“晏如,检索程序已经完成,你应该会看到一些悬浮的雪花,钦州的安全门就在其中,我会尽力破解代码。”
我顿了片刻,把齐幼萱的话转述给了秦月章。
他很感兴趣的样子,随手接住了一片停在他手边的雪花。周边如这样的雪花,多得令我头皮发麻。
雪花转瞬间变成了一串数字,但这次却没有消失。这或许是类似“锁定”的技术,但我也只是猜测。
秦月章说:“就算我们知道代码,要一个一个地找出来——这个工程量也不小啊。”
“为什么是1和0?我不是很了解代码……”
秦月章耐心地解释:“二进制。每一个数字都拥有一个二进制的转换表达。虽然这里是1和0,但实际上是无数未知数字的组合。”
齐幼萱和谢宁终于知道了整件事情的真相。
半年前,魏钦州无意间撞破微曜科技的一个重大机密,这也是一直以来他困惑却没有深思过的事情。
在雪境中陷入意识洪流,会有死亡的危险。为了克服这一技术难题,微曜研发了“安全门”,以它作为衔接现实与雪境的跳板。
但是,在安全门研发成功之前,那些参与暴雪研究的人,都去哪里了?
这个“会有死亡的危险”的结论,是从何得出的,或者说,是从谁的死亡中得出的?
是从无数次实验之中。
魏钦州陷入了前所未有的矛盾。他不想惹事,毕竟他马上就要和齐幼萱迈入新生活。但一直以来做人的原则又让他良心不安宁。
如果贸然报警,以微曜的小心程度,必然打草惊蛇。没有证据,自己反倒容易陷入诽谤的风波里。
魏钦州最后决定做些什么,只是他失败了。
“钦州究竟要找什么东西?你们费尽心机要打开他的安全门——是因为他把找到的信息存进了安全门?”
陆安弛满目血丝:“是。钦州临死,已经说不出话,只用手指着他日志上面的‘安全门’三个字。我们猜测他已经找到了关键证据,但来不及传递出来就遇害了。”
齐幼萱无声地淌着泪:“他为什么不告诉我……”
“他是怕连累了你,让你也陷入危险里去。”陆安弛垂下眼。但是他和晏如,还是违背了魏钦州的意愿,强行拉了齐幼萱入局。
齐幼萱心口痛如刀绞:“那现在……”她猛地一顿,忽然想到了什么,一擦脸上的泪水,飞速道:“但是这次行动很可疑。顾蓝山作为普通技术员竟然参与其中,这不合规矩。我怀疑许黯然他提前知道了什么,至少他绝不会处于完全被动!”
谢宁听了个大概,也捋清楚了发生的事情,她终于明白了为什么陆安弛让她来整理这些年雪城的失踪案卷宗。如果这些案件都跟微曜科技有关,那绝对会是一桩足够震撼全国的大案!
齐幼萱说:“晏如没有安全门代码,许黯然也不知道会在雪境里做什么。我们必须控制住实验室,才能掌握主动权!”
“但是警方没有任何证据,搜查微曜科技这么大的公司,舆论影响……”
“陆局!”陆安弛还没说完,谢宁截然道,“请您以我的名义下搜查令吧。我现在实名举报微曜科技涉嫌人口贩卖与非法人体实验,如果查不出证据,结果我谢宁一力承担!”
陆安弛瞳孔微缩,却听齐幼萱坚定地说:“我也实名举报微曜科技涉嫌故意杀人罪!如果查不出证据,结果我齐幼萱一力承担!”
无数片雪花和数字滞留在空中,这个场景怎么看怎么诡异。
打开安全门,需要技术员的姓名和代码对应,但“魏钦州”的名字和哪个都对不上号。我甚至怀疑这里有没有魏钦州的安全门。我和秦月章没有目标地搜寻,终究是一无所获。
“用笨办法,我们就只能全凭运气。这么多雪花,挨个试一遍,虽然能找到目标,但也不知道要耗到什么时候。”秦月章盯着手里被验证无用的雪花,说,“检索出来的信息排布都会按照一定的规矩,一般都是命名方式的相似性。所以我刚刚发现,这些雪花的排布也是这样,是按照数字的顺序。”
我对电脑倒不是全然不了解,但我没有打断他,示意秦月章继续。
秦月章说:“如果我们能够知道他代码中的某一个或者某些数字,会方便很多。”
说来说去,还是绕回了安全门代码的问题上。
我累得盘腿坐下:“我要是知道的话,也不用这么费劲了。”
秦月章也停下,沉思让他的眉峰隆起一个很好看的弧度,单薄的眼皮微敛。
“你之前说,你抛撒玫瑰花,是为了引齐幼萱现身。”
我点头:“魏钦州的日志上面记录过,他的安全门代码,只有他和齐幼萱知道。但按照齐幼萱的表现来看,魏钦州并没有告诉过她。”
“这个‘知道’的定义倒是有待商榷。”秦月章这个时候居然还能笑出来,“或许是一串他们共同知道的数字,但齐幼萱并没有意识到,这串数字在其他地方同样拥有意义。”
“齐幼萱一定见到过,但魏钦州没有告诉过齐幼萱这是属于他的安全门代码。”
当时火场里那么危急,齐幼萱还是一个数字吐不出来,绝不是在装。
秦月章蹲下身,直视着我的眼睛:“你看过钦州的日志,他有没有提过什么特殊的数字?”
我当时只是匆匆地扫视了一遍他的日志,把我认为最重要的内容记下来。日志里提到过的数字,数字……
蓦地,我脑子里突然灵光一现,想到了确实是有的!
在魏钦州的日志里,确实是有一串很重要且他反复提及的数字!
我心头提起,激动地一把抓住秦月章的手臂。秦月章看我神色,眉目都不由自主地跟着舒展开:“有?”
我说:“他的门牌号!他在日志里面反复提到过一串门牌号!当时我没有注意,现在想来他这么重视,一定是有什么深意的!”
“他现在居住的门牌号?”
“不是!他打算和齐幼萱结婚了,他发现一块门牌号是他们两个人生日的组合,所以一眼相中了那套新房!”
秦月章长出了一口气,眼中熠熠生辉:“我知道钦州的生日,是7月6号!如果我们确定有这两个数字,那么就会快很多。”
他说着,一刻不停地起身,投入到了搜寻当中。
“7和6的二进制……”
我并不懂这些,便跟在他身后。很快,他就确定了大致范围。
我们都不知道齐幼萱的生日,但是现在范围已经大大缩小了。
“就锁定在这一片。”秦月章回过头,温和地看着我。
“那我们开始吧……那是什么?”我的目光突然被远处的一抹红给吸引了。
当一片雪白中出现一抹红,是很容易吸引人所有注意力的。
在雪花的那头,婷婷立着一朵玫瑰。
“代码,代码……”
齐幼萱看着屏幕上的无数0和1陷入了沉思。她的手指无意识地发抖,头发凌乱来不及整理,只盯着黑色的电子屏幕。
“钦州究竟会把代码设计成什么?”她尝试了无数个数字,所有她和许黯然之间,有意义的数字都试了一遍,但是都不对。
谢宁表面上很镇定,但后背都快被冷汗濡湿了。当时她凭着一腔愤懑和勇气,承诺了如果搜查不出证据,结果一力承担。
如果真的搜不出……丢工作是小,微曜科技绝不会善罢甘休。诽谤诬陷,仅仅是舆论都能把她给吃了。
她相信公理和正义,但也见过太多人的侥幸。
谢宁转眼又看着紧盯屏幕的齐幼萱,轻笑一声。她是警察,有自己的职责。但说到底,齐幼萱是一个普通人。
真是都疯了,但这个世界是需要疯子的。
一旁的陆安弛攥着响个不停的手机,来电有上层领导,也有记者,还有的是他根本就不认识的人。他最后索性直接静音不理。
陆安弛在没有任何预兆的情况下直接临时接管了微曜科技,整个社会的舆论都哗然一片。
毕竟微曜科技前不久才又出资修建了一批希望学校。微曜科技对外界的形象,一直都是热衷公益的公司。它扶持教育、医疗和老年疗养事业,被称为少有的良心企业。
黑色的屏幕忽然亮起,陆安弛看了一眼手机自动弹出的头条新闻信息。微曜科技的前任当家——许黯然的父亲许既明,听说原本在国内哪个寺庙里清修呢,但现在已经亲自出山。
来得好快。
谢宁却冷笑一声:“如果真的心里没鬼,为什么这么快就冒出头来了。”
变化是从远处的一朵玫瑰开始的。
然后以它为中心,迅速地延展开,形成一束玫瑰,一片玫瑰,一座小小的玫瑰花园。
耀眼的红色迅速倾染雪境,雪花消失,取而代之的是玫瑰的花瓣。凭空里出现一扇深绿色的大门,而门牌号正是76323。
我和秦月章对视一眼,来到门前,轻轻推开。
温馨的小家出现在我们眼前。
入户的玄关,地毯上是玫瑰花的图案,拖鞋摆放整齐,是一对情侣款。进到房子里,墙纸上印着浅金色的玫瑰图腾,几幅巨大的画作挂在那里,主题也都是玫瑰。角落里有个落地书架,上面摆满了书,我定睛一看,好像全是武侠小说。房间的整体的色调很淡雅,但处处都是玫瑰的元素。
齐幼萱是最爱玫瑰的。
我忽然意识到,魏钦州所建设的安全门,所有的布置是他理想中,或者说计划中与齐幼萱的那个家。
他们还没有组建家庭,甚至新房都没有准备好,但是在魏钦州的计划里,他们会长相厮守,共度一生。
魏钦州的安全门,是他对齐幼萱最真诚,最热烈的告白。在所有人都不知道的时候,在一个虚拟不真实的地方,他也愿意不厌其烦地去设计很小的细节。
“这个傻子……”我叹息着。
魏钦州临死时那么不舍,指着他的日志热泪长流,是因为他还放不下那个他热爱的姑娘啊。
可惜,他们连最后一面都没有见到。
在齐幼萱不知道的时候,这个世界上或许会最爱她的男孩子,已经死去了。
秦月章长身玉立,沉默着环视一圈,我能从他的眼中感受到悲伤,还有一些其他的情绪,我没有看懂。
他指着其中一副作品:“这是梵高的名作《玫瑰》,那一幅是《盛开的玫瑰》……这里的每一幅挂画都是和玫瑰有关的传世名作,也只有虚拟的雪境里才能让他一次性收集得这么齐全。看来,他确实很爱齐幼萱。”
我说:“可惜齐幼萱没有看到。”
我这一次的目的就是进入魏钦州的安全门,兜兜转转到现在,虽有波折,但至少我的目的达到了。必须尽快找到魏钦州留下的关键证据,然后脱离这里。
“魏钦州留了很重要的证据,我们快找。”我返身搜寻房间。
他会把信息藏在哪里呢……挂画后面?地毯下面?天花板上?
秦月章倒是慢条斯理,他欣赏完了挂画,然后说:“按照我对钦州的了解,他要留下很重要的东西,必然会放在这里……”
他说完,径直走向角落里的书架。
他少年时,陆安弛送给魏钦州的那套金庸全集,他也原封不动地在属于他的空间里重塑。
秦月章目光逡巡,神情锐利。很快他就发现,整齐的书列里,有一本有很明显移动过的痕迹。
那句魏钦州少年时总爱挂在嘴边的“侠之大者,为国为民”就出自于这部小说。
秦月章心念一动,翻开那本书,很快就在扉页上发现了潦草的笔迹,属于魏钦州的笔迹。看得出他写的时候很匆忙也很紧张,有的字已经变形了,笔锋处还微微颤抖。
“找到了。”秦月章淡然地抬眼看我。
我正在掀开地毯查看下面有没有东西,闻言欣喜地抛下地毯,站起身子向他走去:“写的什么?!”
“对啊,写的什么呢?”
我的动作猛然一顿。
这道声音几乎是应和着我,悠哉悠哉的,像调侃又像逗弄,却并不是秦月章,而是——
心脏几乎停住,不好的猜想已经浮现出来。我猛地回头,只见在玄关的地方,还站着一个人。
一个我最不想在这里看到的人。
许黯然。
他微微倚靠在门边,漫不经心的样子,嘴角噙着他惯常的笑意,正一眨不眨地盯着我。
虽然他笑着,可我却察觉到了恶意。
“真是让我好找啊,让我来看看我们微曜科技最天才最有正义感的技术员,究竟会搭个什么样的安全门。”许黯然提步进门,转头欣赏着屋子里的布局,神情戏谑而嘲讽,轻飘飘地下着结论,“还不错,很痴情嘛。为了齐幼萱活下去不好吗,偏偏要自己找死。”
我提防着许黯然的一举一动,可他却转头看向秦月章,笑意加深:“我能找到这里也少不了你的帮助。咱们合作愉快,秦顾问。”
“啪!”齐幼萱轻轻地按下回车键。
这一回,漆黑的屏幕上没有再如之前无数次一样显示猩红的“不匹配”,而是一行绿色的“匹配成功”。
“成了!”齐幼萱脱口一呼,背部松弛下来,重重窝进靠背。
谢宁眼前一亮,两三步扑上前:“打开了?我就知道你可以做到!”
电脑屏幕上,魏钦州的安全门已经开始运行。虽然现实中看不到里面究竟是什么情况,但运行产生的数据却在源源不断地产生。
“所以他的安全门代码究竟是什么?”谢宁很好奇。
齐幼萱抿嘴微笑,可嘴角却止不住地下撇,是在强忍着哭泣的本能。
“我原先以为是我们看中的那套房子的门牌号,”齐幼萱垂下眼睛,浓密的睫毛挡住了她眼眶中的泪水,“但是依然匹配不成功。他设定的数字,其实是我们看中新房那天的日期。或许对于他来说,这个日期会是一个崭新的开始吧……”
可是他们的故事却在这里戛然而止。
你有体会过血液瞬间凝固的感受吗?
有一瞬间,我觉得自己浑身上下的血都被抽干了。脑海里嗡鸣一片,外界什么声音都听不到了。头很痛,像是有一根锥子在里面来回搅动。
许黯然说什么来着?
大脑很缓慢地转动,才勉强理解了他话里的意思。
是秦月章引他来的?
不,许黯然是在骗我!他不可能,秦月章怎么可能呢?怎么可能会帮他!
秦月章是魏钦州的朋友,他明明那么好,坚定地相信我……
我手脚一片冰冷,脊椎僵硬得像是灌了水泥,一动就发出令人牙酸的“咔吱”声。我转身看着秦月章,带着我自己都看不起的卑微的期待,一字一句地问:“他说的是假的吧,你们合作?”
秦月章微微倚靠在书架边,黑色的大衣和背后的墙形成鲜明的反差。他的头垂着,几缕碎发遮盖住了他的额头,视线集中在他手里的那本书上。
他没有看我,也没有回答我的问题,只是抬手,将那页留着魏钦州最重要证据线索的书纸给撕了下来放进衣兜,发出“呲啦”一声脆响。
宛如刺耳的嘲讽。
我已经知道了问题的答案。
原来,他真的在骗我。
他竟然敢骗我!
我这十多年来,只信任过他一个!可他竟然敢骗我!
“你别怪我,晏如。”秦月章终于抬起头,依然是那副俊朗的面孔,神色淡然平静,甚至带着微笑,“你确实是一个很倔强,很有意思的人,至少这段时间我很享受。”
是吗……是享受愚弄我的过程吗?
我迫切地要为父亲翻案,向所有人证明他们都是错的,都被愚弄了。可却又踩入了另外一个陷阱!
那些温柔和体贴,全都不见了。那个在星空下对我说,我不能改变别人的看法,只能把握自己的真实的人,已经死了。不,准确地说,这些都只是暴雪之下的幻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