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着就往公路中央过去。
而不远处,一辆黑色的车疾驰而来。
原来心跳蹦到极速,是说不出话来的。
我伸出手去想要扯住她,可手指却只是划过她单薄的衣服。
秦月章也意识到了会发生什么,倾身向前去拉她——
“砰!”
“嗡”的一声,我的耳朵里什么都听不见了,只有长久的耳鸣。
我僵硬在原地,每一个关节都像是生锈了一般不可动弹。泪水再次弥漫上来,这回我连转过头去看的勇气都没有。
我恍惚间听到了很多人的指责。
他们说:“这个女人好眼熟,是不是内村的,晏安德的老婆?”
他们说:“她是那个强奸犯的老婆,真是因果报应啊!”
他们说:“莫名其妙往公路中间冲,该不会就是想死吧?”
他们说:“有可能。他家里赔钱赔得儿子学费都交不起,可能是为了讹人哦,结果不小心车太快,撞成了这样。”
我承认我母亲是突然冲向公路,但我们没有想过要讹人……可不可以先帮我叫个救护车呢?
来个谁,谁都可以,帮我叫个救护车吧,救救我的妈妈!
当年他们就是这么围在一起,恶意地揣测着我们的一切。我痛哭流涕地求所有人,可不可以帮我叫救护车,但是没有一个人回应。
最后终于有个人迟疑着说:“我帮你,你不许讹上我啊!”
我跪地磕头,涕泗横流地爬回我母亲身边。可我触摸到她的时候,却发现已经没有必要了。
太迟了。
她已经断气。
在漫长的指责之中,在周围的揣测里,她已经安静地死去了。
不远处,那个糯米白糕沾染了她的血,也安静地死在那里。
她猝然想明白了所有事情。
那些疑惑就像是阴云,笼罩在头顶的时候觉得不可对抗,可阳光一照它就那么轻而易举地消散了,露出下面被掩盖着的真相。
晏如没有骗她。
晏如竟然真的没有骗她!
钦州的死……
和微曜科技脱不了关系!
齐幼萱心中大恸,一种莫名的被背叛,被背刺的感觉袭来,泪水大颗大颗地涌出。她怕被外面的人发现,只能装作自然地倒回床上,用被子蒙住了自己的脸。
可是想通了这些,却又有了更多的问题。
魏钦州一定是发现了什么公司的秘密——而且是会动摇到公司根本的秘密!
究竟是什么样的秘密,会让公司不惜除掉一条人命!
在钦州牺牲之后,晏如又闹出大动静,就是为了找到这个秘密。
可惜她什么都没有帮上。
想到晏如,齐幼萱又联想到了许黯然和一同执行任务的顾蓝山。
顾蓝山……
齐幼萱猛地抬眼。
暴雪之行是为了应警局的要求,全公司半数技术员都出动,既是表现对任务的重视,也是为了尽快完成任务。
可是,这么要紧的任务,怎么会让顾蓝山这样的非高级技术员执行呢?
微曜科技高级技术员那么多,却偏偏挑了一个能力一般却自命不凡的顾蓝山。
这太不符合常理了。
齐幼萱越想越不寒而栗,鸡皮疙瘩不受控制地冒出来。她蜷缩在被子下,抱住了自己的膝盖。
她很怕,这是真的。但她要为魏钦州报仇的决心也是真的。
这一回,她不能再什么都帮不上了。
“秦月章,你知道我是什么时候在雪境里清醒的吗?”
我僵硬着身体,直愣愣地问他。
我并不需要秦月章的答案,我可以直接告诉他:“在列车的废墟里,我看到了一个带血的糯米白糕。那一刻,我找到了我的锚点。”
带血的糯米白糕,就是我的锚点。
我一旦看到它,就会触动灵魂深处的记忆,恢复主体意识。
可我兜兜转转这么久,既找不到魏钦州的安全门代码,也触摸不到第二个深层锚点。
那个我潜意识里认为不可能出现的事物。
也是,既然潜意识里认为不可能出现,又怎么会出现在雪境里。这本来就是矛盾的事情。
既然已经没有意义,那便是时候结束这场雪境了。
现实里等待我的是什么,沉冤昭雪,还是和我的父亲一样成为被唾弃的杀人犯,我已经不在乎了。
公路上来来往往的车辆好像更多了。它们每一辆都飞驰电掣,掠过我身边的时候带起一阵阵风。
我返身就冲向公路。
这也算是我最好最合适的结局。
我当年也应该和母亲一起死掉的。
如果我当时就跟着一起被车撞死就好了。
后面的每一天都过得那么艰难,还不如当初就跟着一起被撞死。
“你疯了!”秦月章这回紧紧抓住了我。他死死地揪住了我的两肩,带着我往后退了几步,到了安全的地方。
他真的好烦!
我甩开他的手,冷声道:“你别抓着我!”
“你想被撞死吗,晏如?”
“是!”
我的回答掷地有声,秦月章瞳孔微缩,手却更用力。
我说:“反正也死不了,回到现实不好吗?”
秦月章:“你……你要找的东西找到了?钦州的安全门代码……”
“没有。”我冷笑着,“齐幼萱根本不知道!我们再留下去也是没有意义的。”
秦月章慌乱起来,目光犹疑着,竟劝说我:“你就这么放弃?晏如,你坚持到了现在,就想这么放弃?”
“是!你尽可以笑话我,我做的一切都是笑话!”
“你这么脱离雪境,你知不知道会面临什么?”
“我就算坐牢,就算判死刑,也与你没有关系。”
秦月章面上一白:“与我没有关系?”
“我和你有什么关系吗?请问我和你,有什么关系吗?”
他动了动嘴唇,最后却说不出什么话来。
我和他之间,确实是什么关系都没有。
如果他不是简妮的儿子,我甚至看都不看他一眼。如果我不是“杀”了魏钦州,他会认识我吗?
两个阶层,两个世界的人,怎么可能会交汇?
看着他哑口无言的样子,我心里不可抑制地生出几分快活,可很快却又闷闷地痛。
我忽略掉这些微不足道的感受,语气极尽刻薄:“你留在这里的意义又是什么呢?我们都各怀目的,你迟迟不肯离开的目的是什么?”
秦月章目光微微右移,但很快就坚定直视我:“我没有目的,晏如,我只是希望你能够做到你想要的,至少不会陷入孤立无援的境地。”
他说得那么真诚,好像一字一句全都发自肺腑。但我早就过了被三言两语,几句关心就打动的年纪了。
我从来没有思考过这个问题,刚才不过脱口而出,可现在回过头自己却暗暗心惊。
我们每个人进入雪境都各怀目的。我要打开魏钦州的安全门,齐幼萱要再见魏钦州,许黯然和顾蓝山要找到那个所谓的“藏尸点”。他是唯一一个被迫卷入进来,经历了我少时的一切,可到现在也没有离开雪境的人。
秦月章他真的没有目的吗?
我审视地看着他的眼睛,那里面清晰地倒映着我,梦境里也宛如真实一般。
秦月章坦然回视,低声款款道:“我留下来,只是想要帮你。我确信你没有害死钦州,我不忍心你……”
他的话里带着不可忽略的情感,我立刻反问:“你有什么资格来‘不忍心’我?连我爸妈都不管我了,你有什么资格……”
“因为我喜欢你!”秦月章截然道。
我骤然愣在原地。
秦月章的脸上被难言的心酸填满,他说:“你反反复复试探了那么多次,不就是想要这个答案吗?我可以明确地告诉你,晏如,我喜欢你!”
他话音落下的刹那间,周边一切喧嚣都褪去了。
我就这么看着他,脑子像是被什么东西攫住,又像是原本笼罩着一片黑暗迷雾的地方,被阵风毫不费劲地吹开。
谁能够理解那种豁然开朗和醍醐灌顶的感受呢?
周遭的一切都在我眼前放慢下来,声音也消失。天色湛蓝,风抚过树叶,远处的田野里落下觅食的鸟,来往的车辆和它们掀起的尘埃……一切都变得很缓慢,很宁静。
只有秦月章还在那里喋喋不休。
我撩起眼,凝视他翕张的嘴唇。
他似乎是以为我不信,语速飞快地说:“我研究心理,也看过太多人性。在列车的废墟之下,我知道你当时是要走的,你想要抛下我独自求生。可是最后你没有,我第一次在没有任何身份、关系的影响下,得到一份没有掺杂一丝杂念的善意。我承认我最开始是怜悯你,那些经历我感同身受……可是在那么多痛苦的经历之后,你还是选择完成魏钦州的遗愿,哪怕赌上自己的名誉和未来!你让我之前所有的研究都不成立,我……我不知道该怎么说,但是晏如,你别说我没有资格,我只是不想——”
他的话戛然而止。
世界终于彻底清静了,我有些难过地想。
秦月章不可置信地瞪大眼睛,肌肉抽动。这个放在别人脸上或许会夸张丑陋的表情,可他做起来却依然是好看的。
他缓缓低下头,不理解似的看着胸口,然后震惊地抬起手,紧紧地攥住了我的手。
我还握着冰凉的刀的手,被温暖覆盖住,而刀身此刻却直直地捅在他心口的位置。
秦月章似乎是不明白我为什么这么做,可雪境中如有实质的痛感却让他说不出话。他脚下一软,瘫坐下来,我也随之扑倒在地。
应该感到喜悦吗?这个答案是我猜测了那么久,否认了那么久的。
我想,在我的潜意识里,我是期待着这个答案的。我痛恨他的家世,痛恨他拥有的一切,因为我清楚地知道,我这么卑微的人,有什么资格去攀求明月。
而此时此刻,在雪境即将崩塌的时刻,我终于敢直面我的内心。
我其实,也有一点喜欢他。
原来我兜兜转转,寻觅了那么久的第二个锚点,就在我猝不及防的时刻出现。
那个我潜意识里认为,绝对不可能出现的事物——竟然是秦月章的一句“我喜欢你”。
连我自己,都认为自己是一个不值得被喜欢的人呀。
在雪境中觉醒全部主体意识,是非常危险的一件事。因为一旦死去,会陷入意识洪流,人在现实中可能会长久昏迷,甚至有猝死的风险。
我刹那间想到了我接下来该怎么做。
哈哈,我不会输的,许黯然。
我微笑起来。
真是峰回路转。
我这么卑微的一个人,一无所有的一个人,但是我永远都不会输!
如果我死在了微曜,如果一个各界关心的犯罪嫌疑人死在了微曜大楼……
只是现在,我看着越来越虚弱的秦月章。他很快就会脱离雪境,在现实中醒来。
我确实是有点喜欢他的,否则这一刀不会迟到两年。
既然你说你喜欢我,那我希望,你永远都不要忘记我。
有什么比在这个时候一刀捅进心脏,更让人记忆深刻的呢?
我相信,哪怕他不喜欢我,他骗了我,可接下来的日子,我也会成为他秦月章的梦魇,一辈子出现在他的恐惧里。
不管怎么样,我的目的都达成了。
想到这里,我用尽平生最后一丝勇气,俯下身在他好看的唇上亲了一下。
原来是这么个滋味。
也没有什么大不了。
我拔出他胸口的刀,因为血压,我费了很大的力气。鲜血喷涌出来,迅速染红了他的衣服,有几滴还溅到我脸上,温热的,像是一双在挽留的手。
我擦干脸上的血,然后挥刀划开了自己的脖子。
作者有话说:
晏如:区区五杀,轻松拿下
齐幼萱逃了。
看现在的情况,那边的许黯然不清醒过来,是不会放他们离开疗养室的。但再这么呆下去,自己什么忙都帮不上。
他们要找钦州藏在安全门里的东西,可对暴雪的认知却很有限。她是高级技术员,可以帮到很多的!
一想到在雪境里的时候,她对晏如还保有怀疑,没有将自己知道的全部告诉他,齐幼萱就很后悔。
这次,她不能再眼睁睁看着事情发生,只是无力地等待结果了。
这段时间,齐幼萱早就已经观察好了。她所处的房间是疗养室的最里见,隔壁就是空中花园。而窗外有一条脚背宽的横道,本来是做装饰用的,却刚好连接着房间与花园。
只要她小心一些,可以顺着横道爬到空中花园,摆脱看守!
但是这也太危险了。路线在脑海里一规划好,齐幼萱就否决了这个方法。
她又不是什么特技演员,根本冒不起这个风险。楼顶风大,随便一阵邪风就够她这小身板喝一壶了。
齐幼萱想了想,最后拆了家具金属冲进了下水管。
成功把下水管道给堵了。
然后所有的水管全部打开,没一会儿房间里就水漫金山。
之后的一切也就顺理成章。
她趁着维修的时候房间里混乱,没命地跑了出去。
后面有人在追她,但是没有人敢大张旗鼓。因为大楼里还有警察,还有不明真相的普通人。
是了,只要找到陆安弛,找到谢宁,找到孟懿,那她就暂时安全了。
怀着一定要为魏钦州讨回一个公道的决心,齐幼萱头也不回,飞速又轻盈地在大楼里穿梭。
血管被撕开的时候,倒并不太痛。
我一向是个善于忍耐的人。
好奇怪,明明是在梦境里,可濒临死亡的感觉却那么真实。
秦月章胸口的血已经浸染了他半边身体,可手还紧紧地握着,像是攥住了什么很珍贵的东西。
他已经在现实中清醒过来了吧,我看了他最后一眼,想象着他在现实中是恼羞成怒呢,还是悲愤交加。
光是想象那个场景,我就忍不住想笑。
可眼前一阵阵发黑,我浑身发冷,力气随着伤口处喷溅出的血液而渐渐消失。我终于仰倒在地上,勉力睁开眼睛。
天空湛蓝,像一块蓝色的幕布。两边树叶在风下摇动的频率一模一样,是什么诡异的复制黏贴吗……再远处的鸟落在田野上,停留一秒又再次起飞,然后落在田野上,又再次起飞……
原来暴雪营造的空间并不高明,还是说这是雪境崩塌的前兆?
视野里有黑色的雾气弥漫上来,然后不受控制地扩散。我以为是我的眼睛在发黑,可仔细看看,居然是周遭的一切像是被腐蚀、灼烧了一般,迅速消融在一片黑暗中。
我渐渐什么都看不到,什么都听不到了。
身体越来越冷,像被人塞进了冰窟窿里一样,可周遭什么都没有。
好像只剩下孤独,长久的孤独。
这就是在完全觉醒主体意识后死亡,会陷入的境地吗?
如此令人绝望。
伤口处的疼痛在这时追上了我,撕裂的、钻心的疼痛。人的本能让我皱起眉想要捂住伤口,可我却感知不到自己的手在哪里。
意识有些模糊,眼前一切终于被黑雾取代,我喘息一口,任由自己陷入了无边的黑暗中。
再见了,秦月章。
这竟然是我脑海里最后一个想法。
不知道过了多久,或许是一秒钟,也可能是很漫长的时间,我竟然清醒了过来。
说是清醒,好像也不太准确。我并没有脱离雪境,而是进入到了一个我未知的空间。
真正的暴雪的空间。
“嗬——”
我翻身坐起,脖颈皮开肉绽,鲜血横流的痛感还残存在大脑里,我下意识捂住脖子。可脖子皮肤光滑平整,哪里有什么伤口?
我松了口气,起身打量起周遭。
入目是一片纯白,漫天白雪。雪花飘飘悠悠地无止境地落下,在地上已经积累了不知道多厚一层。白色侵袭了这个世界,覆盖了所有,然后绵延万里,看不到尽头。
这就是意识洪流?
和我想象的并不太一样。
我只觉得身体很轻盈,有一种挣脱了沉重的躯体束缚的超脱和自在。心中忍不住就生出些莫名的欢喜来,也渐渐不在意我究竟是如何抵达的这里。
“沙沙……”
我提步往前,脚下的雪花被碾压发出沙哑的呻吟。
可我该去哪里呢?
一片雪花从我眼前划过,我下意识抬手接住它。雪花飘飘扬扬地躺进我的手掌心,转眼间就消失不见。
我选定了一个方向,不断前进,前进。数着呼吸,约莫走了半小时,可眼前依旧什么都没有,也看不到尽头。
单调得有些过分了。
如果一开始我会有些新奇,那看得久了也就只剩下百无聊赖了。
要一辈子呆在这里,直到意识的尽头……那不疯也会被逼疯吧。
想到这里,我也懒得往前走了,索性就地坐下。其实我并不担心这样的情景会持续很久。
人死了,意识自然就消失了。
或许现实中的我,已经陷入昏迷了吧。我身无长物,又没有亲人作陪,还可能是个杀人凶犯——不会有人管我的。
医院的看护病房是按天计费,不会有人愿意为我承担这个花销。
我甚至能够想象得到,自己的身躯最后被随意地丢弃在某个角落,等着死去、腐烂、散发恶臭的场景。
哎,当时应该签个什么器官捐赠协议的。我漫无目的地想着,倒不是我有多高尚,只是如果当初签个器官捐赠协议,那我死了也肯定不至于沦落到惹人厌烦的地步吧?
至于他——陆安弛,这个老头儿一直在利用我,我当然知道。他躲在幕后,永远双手干净,永远置身事外。
我其实并不介意。
他想给魏钦州报仇,我想给我爸翻案,我们各取所需。
如果我是他,是不会冒着晚节不保的风险,去给一个“杀人犯”收尸的。
这么想想,我们都挺可悲的。
陆安弛再次看到齐幼萱的时候,对方一身狼狈。
头发凌乱地披散着,不似之前那般干练。因为奔跑和紧张,她累得气喘不已,脸色苍白。细长的眉头紧蹙,胸口剧烈起伏,还倒真像个病号。
陆安弛迅速明白了什么,给了谢宁一个眼神。
谢宁会意,带着齐幼萱迅速拐进了安全通道。
那里可以直通地下车库,警车安静地等候着。
陆安弛看了一眼后面追来的保安,意味深长地问了一句:“是大楼里出了什么事情吗?我们的警力随时可以调动,第一时间制止暴徒。”
为首的保安肩宽腿长,身材魁梧健硕。很难想象身形娇小的齐幼萱是怎么从这么个人物手底下溜出来的。
“没有,陆局长,只是我们的消防演练。”说着,保安队长对身后的人摇摇头,几人便悻悻离去。
陆安弛眯着眼睛盯着他们,锐利的眼神如狼群中老当益壮的头狼。
他担心齐幼萱和谢宁会遇到什么变故,迅速下楼去与她们会和。
所幸两人在警车里,安然地等待着他。谢宁还在安抚惊魂未定的齐幼萱,语气温柔轻和。
陆安弛拉开车门,两人不约而同地看了过来。
车载灯光明亮之后又自动熄灭,三人都很默契地保持着沉默。
良久,齐幼萱忍不住开口:“陆局长,我想请教您一个问题。”
陆安弛:“你说。”
“钦州说过很多次,要带我见的那个人,是您吗?”
又是沉默。
但这次沉默并没有持续太久。
陆安弛的嗓音沙哑但沉稳,给人一种安心的力量。
“是。”
泪水瞬间涌上齐幼萱的眼眶,她颤抖着声音,再次确认:“您是钦州的……”
陆安弛说:“很遗憾没有让钦州的亲口来介绍我。小齐,我是魏钦州的父亲,陆安弛。”
大雪依旧下个不停。
就当我以为,我会这么无趣又单调地死掉的时候,我在视野的尽头看到了一个黑点。
一个移动的,向我靠近的黑点。
我猛地坐直身体,眯起眼睛凝神细看,怕是因为太过无聊而产生的幻觉。
那个黑点顶着风雪向我靠近,渐渐露出清晰的轮廓来。
我的心脏没来由跟着狠狠地撞了两下。
真奇怪。我捂住胸口的位置,一个意识,也会有心跳的感觉吗?
我没有想明白这个问题的答案,但我已经认出了远方的那个人。
秦月章!
他显然也看到了我,并且加速向我而来。
我想起了我们“诀别”时,我赠他的那一刀。我原想着这辈子不会再见,所以那一刀没有留丝毫情面,使尽了我全身的力气。
刀锋破开血肉,摩擦骨骼所产生的美妙的声音,到现在都仿佛还回绕盘桓在我耳朵边。
应该是很痛的吧?
可我当时就是想让他痛苦。
只要痛苦,就能长久地记住我啊。
即使他在现实中清醒,即使我死在雪境,那也能让他长久地记住我。
可现在秦月章怎么会到了意识洪流里?他分明应该是清醒了才对。
除非,他早在我不知道的时候,觉醒了全部主体意识。
比我还要早。
这个认知让我有些不安。
但我应该没什么好担忧的吧?他一直以来都坚定地站在我身后,选择相信我。而且他是魏钦州的好朋友,也想要为魏钦州的死讨回公道。
只是我还没有想好怎么去面对他。
他说喜欢我,结果我直接一刀捅进他心窝。
我有些心虚。
“晏如。”
秦月章竟很平静,至少没有像我想象那样歇斯底里地质问我。
我决定先发制人:“你怎么也在这里?”
他笑了笑,胸腔里的震动都诡异地好听:“你就只想对我说这个?”
我目光躲开他的眼睛,解释道:“我当时只是想让你回到现实去……”
“我要听的不是这个。”秦月章抓住我的胳膊,说,“我的答复呢?”
我一愣:“答复?”
“我喜欢你,你不应该给我一个答复吗?”
我:“……”
他竟然到现在,还在纠结这个?
实际上,我没有被人喜欢过。
从小到大,但凡了解过我一丁点儿的人,都对我避之不及。
我是个孤僻,沉静,不合群的怪物,谁还会喜欢我呢?
我当然也期待过,少年时谁不期待会在某一天,突然出现一个人把你从深渊中拯救出来?
可后来我渐渐就不期待了。
因为与其等待那个虚无缥缈的人出现,还不如自己一点点从泥沼里爬出来。
秦月章一直以来都表现得太好了,好到近乎完美。他不以我的出身而另眼看我,也不为我曾经算计过他,换走了他的身份而恼怒谴责。他温和冷静,几乎完美符合我少年时期想要等待的那个人。
可我早就不是少年了。
我的确喜欢他,但我更能看得清现实。对于现在的我来说,任何情感都是多余。
我别开他的手:“秦月章,你明知道现在说这个是没有意义的。”
秦月章神色凛然,沉默地凝视我,不知道在想什么。
好一会儿,他才露出我熟悉的笑意:“好,那等我们脱离了雪境,再谈也不迟。”
“脱离雪境?”他还心存妄想呢,我直接挑眉道,“你知道这里是哪儿吗?”
秦月章抬手接住了一片雪花:“意识洪流。”
他说着,把雪花凑到我面前。
这有什么好看的?
雪城每年冬季都来得早,雪从年底开始会驻扎在此。我每年都看雪,它只意味着寒冷,我也并不会对雪再产生新奇感。
可秦月章却坚持。
我垂眼细看,很快就发现了不对劲的地方。
这……这根本不是雪!
雪花落在秦月章的掌心,看似是快速消融,但仔细看去,竟然是化作了无数个细小的数字——0和1!
这些根本不是雪,而是代码!
这个认知让我浑身立起鸡皮疙瘩。
所以每一片雪花,都有可能是一处代码,是暴雪在创建开发过程中产生的有用的和没用的信息!
它们汇聚在这里,然后构建成了这个纯白的恐怖世界。
陆安弛的一生,充满了荣誉和表彰。
立功,破案,立功,破案……他身上有大大小小二十二条伤疤,都是他的战利品。
别人眼里的陆局长,严肃谨慎,锐利果敢,是雪城的保护者。
可他却觉得自己是个失败者。
一个失败的父亲。
进入这一行,就意味着几乎没有了自己的生活。只要一个电话,他就必须回到警局里,在深夜,在清晨,在饭桌上,在儿子的家长会里。
陆安弛还记得,钦州出生的那一天,他原本守在产房门口的。护士抱着一坨红肉出来,刚要说话,他的电话就响了起来。
要出警,大事。
他对儿子的第一印象,就是一坨会哭的红肉,连脸都没有看清。
陆安弛陪伴儿子的时间很少,但钦州的性格莫名很像他。只是比他更多了几分纯真耿直。
后来……后来他立功,也得罪了人。
钦州差点被绑架。
陆安弛的妻子终于忍无可忍,提出了离婚。他哪里有资格不同意。
于是就是长达十余年的茫茫不见。
再见时,魏钦州已经长成了大人。
可他还没来得及补偿魏钦州童年的缺失,魏钦州就死去了。
陆安弛永远都记得,魏钦州临死的时候,那双含着泪,合都合不上的眼睛。
陆安弛没有一晚上安眠。
如果不是魏钦州留了一手,将自己的工作日志提前邮寄给了陆安弛,陆安弛永远也不知道,那个风光无限的微曜科技究竟在做着什么可怕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