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的阳光照进来,两个人隔着椅背沐浴在同一片光芒里。
舒柏沉拿起菜单,又拿出手机,诺尔也拿出了手机。
紧接着一条条写着菜名的短信发到了诺尔的手机里,诺尔一边翻看短信,一边对戚晚星说:
“我问问什么菜好吃!”
戚晚星没有怀疑,看着诺尔照着手机念出一个个菜名。
“嗯……辣子鸡丁、锅包肉、水煮肉片……再加一个清炒时蔬,主食就要米饭吧,饮料要酸梅汁。”诺尔念得磕磕巴巴,但好歹顺利点完菜。
戚晚星听着一个个菜名,有些惊讶。
诺尔见此,问道:
“怎么了?”
戚晚星摇摇头:“没……”
他只是惊讶诺尔点的菜恰好都是他喜欢吃的,就连酸梅汁都是他喜欢喝的,但又想这应该是巧合,诺尔怎么会知道他喜欢吃什么菜。
菜上得很快,盘子特别大,菜量很足。
两盘红彤彤的辣菜摆在桌子上,辛辣味十足,诺尔被熏得连打了好几个喷嚏。
戚晚星问:
“你不能吃辣吗?”
诺尔赶紧摇头:
“没有,我只是不太适应!”
诺尔说着拿起筷子,两根筷子在他手里像两条不受控制的断腿,他艰难地夹起一块鸡丁塞进嘴里,好看的俊脸立刻扭曲起来。
他猛地吐出嘴里的鸡丁,大口大口灌酸梅汁。
戚晚星满脸狐疑,诺尔立刻说:
“好吧,我承认,我不太能吃辣。”
戚晚星把锅包肉往诺尔那边推了推:
“那你试试这个,这个是酸甜的,很好吃。”
诺尔夹了一块,塞进嘴里,立刻满脸惊喜:
“好吃!”
戚晚星笑起来,这才低头吃饭。
他很饿,桌上又都是他喜欢吃的菜,诺尔既然不能吃辣,那两盘辣菜几乎进了他的肚子,他吃得欢快,嘴巴被辣得红红的,有些苍白的脸色也红润了不少,看着没那么不健康了。
诺尔见戚晚星吃得开心,悄悄呼出口气。
他抬头,见戚晚星身后坐着的舒柏沉正微微侧头,听着这边的动静。
戚晚星吃得快了,唇角沾上辣油,他抬头找纸巾:
“这里没纸吗?”
他正要喊服务员,身后突然递过来一包纸。
戚晚星一愣,回头看去,只看到一个后脑勺,他接过纸,说道:
“谢谢。”
身后的人什么都没说,戚晚星也没在意。
戚晚星吃得开心又专注,他自小家里穷,活着就很难了,一年到头也见不到一点肉,所以他很喜欢吃肉。
他也不挑食,做得好吃的肉都喜欢,只是更偏爱辣菜。
小学的时候,学校早上会卖包子,五毛钱一个,比外面卖得便宜一点,肉馅和菜馅同样价格,戚晚星要卖好多的纸壳才能攒够五毛钱。
第一节课下课,一群小孩子挨挨挤挤地站在包子摊前,小手里或是放着几枚硬币或是抓着一张皱巴巴的纸币,大声喊着要什么馅的包子。
戚晚星想吃肉,他就想要,可他又不敢。
他的同学都要素包子,他们说肉又腻又腥,他们都吃腻了,只有嘴馋的人才会吃。
戚晚星挤在一群小孩子里,自尊心左右摇摆,最后跟着其他小孩子一起选择了菜包子。
菜包子是包菜馅的,一点肉都没有,馅料松散,其实不难吃,可戚晚星吃得心里难过,他坐在一群小孩子旁边,低头看着素包子,心里发誓下次一定要买。
可他一个学期也没几次机会能够买包子,捡纸壳的人那么多,他有时候抢一个纸壳还要被那些时常来捡纸壳的老头子踢几脚。
后来,戚晚星终于鼓起勇气买了一个,他捧着五个一毛硬币,在老板看过来的时候,大声说:
“我要一个!”
挨挨挤挤的小孩子们依旧喧闹,好像没人关注他买的是什么馅的包子。
是圆形的,菜包子是饺子形状的,他捧着圆圆的包子,坐在台阶上狼吞虎咽,几个捏着饺子形状菜包子的小孩子路过他,笑嘻嘻地说:
“戚晚星嘴馋,戚晚星爱吃肉,你们看啊,他手上沾的都是油!恶心死了!”
那之后,戚晚星被班级里的小孩子们孤立了。
就因为他爱吃,爱吃那些在别的小孩子口中油腻又腥气的,那是嘴馋的小孩子才爱吃的,他们爸爸妈妈逼着他们吃,他们都不稀罕吃。
那些小孩子总是扬起天真可爱的笑脸,穿着干净整洁的衣服,跟在戚晚星身后笑着闹着,编起稚气的歌谣嘲笑他:
“戚晚星爱吃肉!戚晚星嘴巴馋!大腥又臭,只有戚晚星才吃!”
这歌谣最终被戚晚星拎着酒瓶子在校门口晃荡的父亲戚海门听到,戚海门睁着一双醉得猩红的眼睛,拽着戚晚星戴得整齐板正的红领巾,将他的小身板踢得像风中摇曳的帆。
戚海门的嘴巴里满是酒臭味,他当着其他小孩子和家长的面怒吼:
“王八犊子,你哪里来的钱吃!你偷我钱了是不是!你偷我钱了!”
戚晚星紧紧抓着红领巾的前面,小小的脸蛋被红领巾勒得通红,他看着那些乖巧站在家长旁边的小孩子,他们干净可爱,睁着圆溜溜的眼睛,好奇地看着他。
比起身上的疼,戚晚星觉得心里更难受,他那时不懂什么是自尊心,只觉得一颗心火烧火燎,像是不停被扯碎了又粘在一起。
舒柏沉在戚晚星吃到一半时离开,诺尔慢悠悠地喝着酸梅汁,发现戚晚星吃着吃着竟有些狼吞虎咽。
他面色带着点狠,像是护食的小狼崽子一般拼命往嘴里塞。
诺尔迟疑了一瞬,将冰凉的酸梅汁往戚晚星面前推了推:
“晚星,别噎着,喝点果汁。”
戚晚星如梦初醒般停下来,他看着装着酸梅汁的玻璃杯外面一层凉凉的水汽,眨了眨眼睛,放下筷子,脸上一瞬间的茫然让人心疼。
他捧起酸梅汁小口小口地喝,这才感觉到肚子已经撑得不行了。
桌子上的肉菜几乎都见底了,唯独那盘清炒时蔬没怎么碰。
戚晚星想,他就是爱吃肉,谁也不能管着他吃肉。
他这才有些不好意思,看着一桌狼藉说:
“不好意思,都是我在吃……”
诺尔无所谓地笑:
“你喜欢吃就行,舒最近很忙,都不跟我一起吃饭了,你能陪我吃饭我就很开心了,看来我今天点的菜很成功。”
戚晚星也笑,问道:
“你怎么会点这几道菜?你也不能吃辣。”
诺尔说:
“我之前见舒做过一次,虽然有点呛,但呛过后闻着还是很香,我一直想试试,但舒做了又不吃,也不让我吃,摆了一晚上又倒掉了。”
诺尔说到此翻了个白眼,抱怨道:
“他简直是个怪胎,我刚才就是问他什么菜好吃,他告诉我的这几道菜。”
戚晚星心脏急跳了几下,问道:
“他是什么时候做的这些菜?”
诺尔仔细想了想,思索着说:
“好像是去年的……7月末?”
戚晚星沉默下来,他又喝了一口酸梅汁,口腔里满是冰冰凉凉的酸甜,这一丝酸甜沉淀进他的心底。
7月21日,是他的生日。
他第一次吃到这些菜,就是苏眠夏做的。
戚晚星总是在笑,嘴角习惯性上扬,更像是一种肌肉记忆。
可此时,诺尔看着戚晚星捧着酸梅汁小口小口地喝,两边嘴角压都压不下去的模样,才真正感受到了他的开心。
诺尔不知道戚晚星为什么开心,但他不忘按照舒柏沉的叮嘱,把那盘没怎么动过的清炒时蔬往戚晚星面前推了推,说道:
“要不要吃点青菜?”
戚晚星脸上露出明显的嫌弃,他只瞥了一眼就拒绝道:
“我吃的很饱,吃不下了。”
诺尔耸耸肩,心想舒柏沉已经走了,戚晚星吃没吃他也看不见,反正他按照舒柏沉的要求做了。
戚晚星倒是心情颇好地问:
“锅包肉好吃吗?”
诺尔今天也吃了不少,一大盘锅包肉几乎都是他吃光的。
“好吃啊,很奇异的味道和口感。”诺尔说。
戚晚星应和:
“是啊,我也觉得好吃,我吃的第一道正正经经的肉菜,就是锅包肉。”
诺尔好奇地问:
“和这家店比味道怎么样?一样好吃吗?”
戚晚星摇头:
“没有,特别难吃,肉没有熟透,醋放多了,黏糊糊的一点都不酥脆,醋味大得直呛鼻子……但是我都吃光了。”
诺尔觉得奇怪:
“难吃为什么还要吃光?”
戚晚星笑了:
“因为做菜的人对我来说很重要。”
戚晚星第一次吃到的锅包肉,是苏眠夏跟着网络上的教程学的,看着简单的教程,做起来却很难。
苏眠夏坐着轮椅,在小洋楼不算大的厨房里行动很不方便,他可以坐着切菜切肉,炒菜却需要拄着手杖站起来,不过做一道菜的工夫,苏眠夏就出了一身冷汗,本就苍白的面色白得更吓人,偏偏一张唇很红,像个误入人间的贵族吸血鬼。
戚晚星曾数次制止苏眠夏,苏眠夏便会用黑沉沉的眼睛看着他,说:
“我还不是废人。”
苏眠夏无论做什么都上手快,第二次做的锅包肉就非常好吃了,可戚晚星却舍不得苏眠夏为了他进厨房。
诺尔听到戚晚星的话,碧绿的双眸微眯,问道:
“很重要的人?是你的前男友吗?”
戚晚星想了想,唇边的笑容大了几分:
“算是吧,至少在我心里是。”
诺尔是真的感到惊讶了,他不是傻子,自然能看出戚晚星对舒柏沉的不一般,此时突然知道戚晚星还有个前男友,忍不住好奇:
“既然那么重要,你们为什么分手?”
戚晚星唇边的笑淡了下去,声音很轻:
“他死了。”
诺尔一愣:
“抱歉。”
戚晚星摇摇头:
“这有什么可道歉的。”
他看向诺尔,神情正色了不少,又隐隐有些不好意思:
“诺尔……你能告诉我一些关于舒柏沉的事吗?”
诺尔露出了然的神情,身体凑近了些,问道:
“你想了解舒?”
戚晚星直白地点头。
诺尔做出思考的神情,他见戚晚星面露紧张,这才笑嘻嘻地说:
“看在你请我吃午饭的份上,我告诉你好了,不过你可不要让舒知道,要是舒知道了,可不会放过我。”
戚晚星使劲点头:
“嗯!你说,我嘴巴很严的!”
诺尔想了想,说道:
“我第一次见到舒,不是在学校……”
诺尔的家族庞大,派系复杂,纷争很多,诺尔作为琼斯家族的小儿子,上头叫得出名字的哥哥姐姐有好几个,更别提一堆叫不出名字的,那些不能过明面的弟弟妹妹更不少。
他虽然看着大大咧咧,但并不是真的脑袋空空,家族里的活动很少推辞,包括一些为了宣传家族名声的公益活动,比如资助贫困生、赞助希望企业等等。
舒柏沉就曾躺在琼斯家族赞助的一家医院里。
戚晚星没有忽略诺尔用的是“躺”这个单词。
诺尔也不卖关子,直言道:
“舒之前出过车祸,父母都死在那场车祸里,只有他活着,却一直没有清醒,躺在医院里几年,拖欠了大笔的医疗费,是我们家资助时的一个对外重点宣传对象。”
诺尔在那次公益活动里,被要求去看望躺在病床上的舒柏沉,等候记者到来对他采访拍照。
病房里很安静,外面的喧嚣被暂时隔离,病房里只有浓烈的消毒水味和各种医疗器械运行的声音。
舒柏沉躺在病床上,消瘦苍白,手背上满是针眼,如果不是心电图上的线条,诺尔几乎无法把他当成一个活人。
诺尔只看了几眼就觉得无聊,他觉得舒柏沉这副样子和死了没什么区别,或许死了还能更快活一点,至少不会被拉出来当背景板拍照。
他靠在舒柏沉的病床边玩手机游戏,热烈的游戏背景音压过了心电图的“滴滴”声。
诺尔怎么也不会想到,在几次公益活动里一直被当拍照背景板的舒柏沉,却在那次睁开了眼睛。
他的身体躺在病床上几年,肌肉萎缩,刚清醒的时候只有几根手指能动。
诺尔毫无防备的被舒柏沉拽住衣角,差点吓出心脏病。
说到这里,诺尔的神情夸张起来。
他手舞足蹈地描述着:
“我当时回头,就看到舒的眼睛,黑漆漆的,里面像满是仇恨,唯一能动弹的几根手指死死抓着我的衣角,我第一次都没掰开!”
戚晚星捏着玻璃杯的手不自觉收紧,他盯着诺尔,仔细听他说的每一个字。
诺尔还在找形容词,他中文很烂,最后只能无奈地用英文形容他看到舒柏沉的第一印象。
“舒当时像一个……恶鬼,一个会把人拖入地狱的恶鬼。”
诺尔一边说也一边回想当时的情形,那样的舒柏沉,他一辈子都不会忘,只那一双眼睛就让他不寒而栗。
戚晚星面上的笑容已经消失了,他扯了扯嘴角,想扯出一个笑容来,却失败了。
他轻声问:
“诺尔,舒柏沉醒来的那天……是几月几号?”
诺尔诧异不已,他第一次对着戚晚星露出探究的神情,说道:
“你问了和舒一样的问题。”
戚晚星一怔,诺尔继续说道:
“舒睁开眼睛说的第一句话,就是问我现在是几几年几月几号。”
“他眼神清明,完全不像昏迷了几年的人,因为太过惊讶,我至今还清楚记得那天的日期,是,前年的。”
戚晚星垂下眼帘,盯着盘子里的红辣椒,紧紧握着玻璃杯,试图止住身体的颤抖。
他清楚地记得,前年的,苏眠夏死的那个夏天,一直看他很紧的李晓莲终于轮到了夜班,他有机会第一次站到苏眠夏的墓前。
也是在那天,他收到了死后苏眠夏发来的第一封邮件,只有两个字:
诺尔说:
“舒在问了我日期后,又向我借手机。”
“他在病床上躺得太久了,浑身肌肉萎缩,只有几根手指能动,也就是能动而已,手机都拿不稳。”
当时,诺尔在把手机递给舒柏沉后,舒柏沉根本拿不住,手机直接从他的手中掉在床上。
他身体僵硬,坐不起来,平躺着眼睛看不到掉在床上的手机。
但舒柏沉没有露出任何急躁的神情,也没有失望或是难过,除了刚清醒时眼眸中浓烈的仇恨外,他面上只有平静。
他平静地尝试着拿起手机,瘦到皮包骨的手指在床铺上缓缓摸索,碰到手机后又一点点地尝试着拿起来,一遍又一遍,一直没有放弃。
因他不断尝试,扎在手背上的输液针在皮肤下歪斜滚针,血液顺着针孔倒流进输液瓶里,舒柏沉终于把手机稳稳地拿在手里。
诺尔第一次见到这么有趣的人,一开始受到的惊吓消退后,诺尔便一直抱臂站在一边观察。
他没有上前帮忙,只是饶有兴趣地看着。
诺尔说到底是琼斯家族的小儿子,他见过繁华也见过肮脏龌龊,他有着大家族血脉里最常见的特性——冷血。
舒柏沉也没有跟他求助,他紧紧握住手机,一点又一点吃力地抬高手臂,将手机举到面前。
他坐不起来,只是把手机举到面前就耗光了力气。
他手指松弛,手机从手中滑落,重重地砸在他的眼眶上。
诺尔光看着就觉得那一定很疼,可舒柏沉什么都没说。
他再一次尝试拿起手机,歪斜的输液针从他的皮肤扯落,豁开一道口子。
血液顺着他的手背往下流淌,又沿着手机边缘滴落。
他缓慢地眨着眼睛,像在适应这具僵硬的身体,任由血液一滴滴落在他的脸上,淌进他的眼睛里,仍旧抓着手机,漆黑的眼珠浸在一片血红里,紧紧盯着终于成功举到面前的手机。
诺尔回想着当日的情形,至今心底仍旧觉得惊叹。
当然,他不会跟戚晚星说得这么详细。
他只是很简略地说:
“舒跟我借了手机,登录了一个邮箱,好像是发了什么邮件,我一直很好奇,是什么人值得他在床上躺了几年后,一睁开眼睛就记挂着……可惜他从不愿意多说自己的事。”
诺尔从回忆的画面中回神,就看到戚晚星一双眼眸泛红,泪水早已盈满眼眶。
见诺尔看过来,戚晚星立刻拿起筷子,从盘子里夹了一段红彤彤的辣椒塞进口中,随后又连着塞了好几颗,用力咀嚼着。
泪珠从他的眼中滑落,顺着脸颊一颗颗砸进装着酸梅汁的玻璃杯里。
“你……怎么哭了?”诺尔惊讶。
戚晚星放下筷子,抬手对着眼睛扇风,说:
“太辣了……这个辣椒,真的好辣。”
“你还要听下去吗?”诺尔问。
戚晚星抬手狠狠抹眼泪,一双眼睛越抹越红,眼泪慢慢收了回去。
他用一双红红的兔子眼看着诺尔,用力点头:
“我想听。”
诺尔说:
“晚星,你很奇怪,和舒一样奇怪。”
戚晚星从第一次出现在舒柏沉和诺尔面前时,就没有掩饰他的目的,他将外貌同样夺目的诺尔彻底忽略,目的直白,眼中只有舒柏沉。
诺尔以为戚晚星看上舒柏沉了。
可刚刚提到锅包肉、提到他的前男友,诺尔清楚从戚晚星眼中看到了深情和怀念,他没有忘记前男友,却又会对舒柏沉的遭遇落泪。
诺尔问:
“晚星,你能告诉我,你为什么想要了解舒吗?”
戚晚星没有回避这个话题,他眼睛还泛着红,笑容却已经重新挂在唇边,他故意说得很随意:
“我看上他了,他长得好看,是我喜欢的类型。”
诺尔诧异:
“只是因为长相?”
戚晚星点头。
诺尔双手撑在桌边,身体微微前倾,金灿灿的头发在简陋的炒菜馆里显得格格不入。
“我也很好看,你怎么对我不感兴趣?”
他说得似是而非,在外国人中也罕见的碧绿色眼眸很吸引人。
但戚晚星看着诺尔时,眼神清澈又干净,半点多余的感情都没有。
“嗯,你是挺好看的。”
诺尔笑得挺得意,他其实玩得挺花,只是刚到辛大没多久,还没摸清楚行情,不想给自己找麻烦罢了,但他也不介意随便用话勾搭一下戚晚星,不为别的,就是嘴欠。
反正戚晚星对他没意思不是吗?
戚晚星果然又说:
“但是你和舒柏沉不一样。”
诺尔问:
“我们哪里不一样?”
戚晚星唇边的笑突然有些狡黠,他知道自己跟诺尔说的话很可能会被告诉给舒柏沉。
“舒柏沉我死去的前男友。”
诺尔惊讶不已。
他是知道舒柏沉那副明明在乎又装高冷,不断把戚晚星往外推的模样,虽然不知道舒柏沉为什么这么做,可要是舒柏沉知道戚晚星接近他的理由……
怕不是要发疯。
诺尔乐了,戚晚星给他的答案虽然让他意外,却让他万分感兴趣。
他正了正神色,重新开始对戚晚星讲舒柏沉的过往。
之后的事情,简单也不简单。
如果用话语来描述,不过三两句。
诺尔说:
“舒清醒之后,只花了半年时间复健,又自考成了莱恩斯的特招生,很快修完学分,成了我的同学兼室友。”
“他向我或者说是向琼斯家族证明了自己的能力和价值,获得了琼斯家族的投资。”
舒柏沉的这段经历说起来寥寥几句,可复健的痛处非常人能忍受,更何况是舒柏沉这种在病床上躺了几年的。
他刚开始复健的时候,四肢都比不上假肢灵活。
诺尔去看过几次,他从未听过舒柏沉喊过一声痛,除了沉重的呼吸和冷汗外,他眼神永远是那么平静,初见时满眼的滔天恨意再也没出现过。
之后戚晚星没再哭,他只是紧紧盯着诺尔,仔细听他说过的每一句话。
他不想错过苏眠夏的任何经历,一个字都不想错过。
诺尔一边说一边回想,心中依旧感叹:
“舒柏沉和我这种人很不同。”
戚晚星的手机突然接连震动,他没有管,只静静听着诺尔的话。
诺尔说:
“我虽然成绩不错,但若没有琼斯这个姓氏,我就会……嘭!”
诺尔双手比出一个爆炸的动作。
“瞬间爆炸,什么也不是。”
“但舒不同,就算没有琼斯家族的投资,他也可以靠自己积累财富,我不过是给他提供了一个更快速的跳板而已。”
诺尔有些自嘲:
“你不知道,我们家老头子,可一直想把舒收做干儿子,只是舒不愿意罢了……我总觉得,只要给他足够的时间,他能够自己缔造出一个琼斯家族也说不定。”
戚晚星不知道什么琼斯家族,但他从诺尔的描述中也能够了解几分。
诺尔对舒柏沉的高度评价,戚晚星一点都不惊讶。
苏眠夏从没有上过学,他身体不好,苏家对他不重视,比起苏眠夏这个人,苏家更在乎的是落在苏眠夏头上的财产继承权。
苏心兰的父母曾早早立过遗嘱,遗嘱没落在大大咧咧的苏心兰头上,而是落在了苏心兰未来可能会有的孩子头上。
自苏眠夏侥幸从已死的苏心兰肚子里被剖出来后,苏建业等一众人就在期待着他的死亡。
苏眠夏的身体坏透了,也如了他们的意。
只是没想到这样一副随时会死亡模样的苏眠夏,苟活到了20岁,只要他活到22岁,就能顺利继承苏家的一切。
可是那些人不会给他这个机会。
戚晚星的手用力握成拳头,可他面上仍是笑着的:
“嗯,他很厉害,一直都是。”
苏眠夏虽然没上过学,但戚晚星的学业都是苏眠夏辅导的,若是没有苏眠夏,戚晚星根本考不上辛大。
一顿饭结束,诺尔和戚晚星在炒菜馆门口分别。
分别前,诺尔又询问了戚晚星的伤口。
他一直都有注意,戚晚星的手掌还一片青紫。
戚晚星看了眼自己的手,无所谓地说:
“伤口早就好了,只是我皮肤薄,这些淤青消得慢一些。”
诺尔得到了可以对舒柏沉交代的答案,点头和戚晚星告别。
戚晚星往出租屋走,一边走一边拿出手机。
刚才手机一直震动,他都没看。
微信里,李晓莲发了很多条语音过来。
戚晚星听了听,李晓莲让他这周末回家,又批评他清明节没回去给戚海门扫墓。
戚晚星一直不明白,明明他母亲李晓莲也是恨戚海门的,却在戚海门死后,年年积极地为戚海门扫墓,每次都把戚海门的墓碑打扫得格外干净,还会去买好多贡品,邻里问起,她都会露出满脸的怀念。
这让戚晚星和李晓莲之间的矛盾越发尖锐,不仅如此,母子俩人这些年都没有好好沟通过,每每说不了几句话就开始吵架。
只是戚晚星越长大,面对李晓莲时越沉默。
他不是不想念李晓莲,如果这周没事,不用李晓莲说,他也会回家去看看。
但是这周他要去参加梧桐树下当客座评委的宠物选美比赛,于是戚晚星只回复李晓莲说他有事,这周回不去。
李晓莲那里立刻像点燃的爆竹一样,一连炸了数条语音过来。
戚晚星点开一条,李晓莲歇斯底里地喊叫不用靠近耳边就能听清。
“戚晚星!你必须给我回来,听见没有?你怎么越来越不听话!”
“戚晚星!别像你爸一样——”
别像你爸一样,这句话对戚晚星来说就像一根刺,扎在心底,碰一下就血流不止。
他没再听李晓莲之后发来的语音,只是看了看微信里的零钱,东拼西凑了200块发过去。
他最近总是请假,身上没剩什么钱了。
转完钱,戚晚星没再看手机,手机揣在口袋里,震动了好一会儿才停下。
戚晚星去出租屋拿了猫粮,往废弃教学楼走去。
好不容易晴天了,他要去喂那几只猫,再找一找大橘猫。
快到后楼的时候,戚晚星远远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是舒柏沉。
若是平时,他一定会立刻迎上去,可他刚刚从诺尔那里得知了许多关于舒柏沉的事,此时他下意识地躲了起来。
戚晚星也不知道他为什么要躲起来,等舒柏沉走远,他才钻出来。
后面只有那一片废弃教学楼,舒柏沉去那里做什么?
戚晚星快步走到后楼,没发现什么异常。
他像往常一样摆好一次性盘子,倒好猫粮,躲在了拐角处。
平时吃饭特别积极的几只流浪猫,这次出来得慢吞吞的,低头吃的时候也没什么兴趣。
他第一次在几只猫身上看出了吃得很勉强的感觉,他仔细观察,发现几只猫的肚子都圆鼓鼓的,明显已经吃饱了,现在还在吃不过是因为流浪猫的习惯,饿久了,有吃的就拼命往肚子里塞。
再吃下去要吃坏了,戚晚星走出去,做出驱赶的手势。
几只猫瞬间跑没影了,六个一次性盘子里的猫粮,五个盘子里的都被吃掉了一些,只有一个盘子里的猫粮还是满满的。
大橘猫没有来。
戚晚星又在四处转了转,依旧没有找到大橘猫的踪影。
他心里不安,收拾好一次性盘子,扔进垃圾桶时突然愣住了。
这里废弃很久,垃圾桶许久没人清理,但也没什么人来这里扔垃圾,所以垃圾桶一直很空荡,只有戚晚星往里面扔每次用完的猫粮袋子和一次性盘子。
可此时垃圾桶里多出其他牌子的猫粮袋子,和一些带着小花边的一次性盘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