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挡路,没看到我在忙吗?”
小戚晚星低头站在那里,看着身上流淌下来的水在脚下聚成一滩小水洼。
李晓莲将衣服扔进大水盆里,转头看到戚晚星脚下的水洼,走过来伸手戳戚晚星的脑袋训斥:
“你看看你!你把地板弄脏了!你知不知道我收拾屋子有多累?你能不能给我省点心!戚晚星!你去把地上的水擦干净!”
戚晚星的脑门被戳得通红一片,很疼,可他固执地没动,还站在那里。
他想问李晓莲,下雨了,为什么不来接他放学。
又想问李晓莲,有没有看到他淋湿了。
可他嘴巴紧闭着,像被黏在一起,怎么也张不开。
后面又发生了什么?
李晓莲有没有关心他一句?
戚晚星拎着一个大袋子站在自家门口,有些记不清那时候的事了,也不太想记得。
袋子里什么都有,治疗心脏的药、维生素、保健品,乱七八糟塞满一整个袋子。
他抬手要敲门,门却被打开了。
李晓莲站在门后,她好像一直等在这里,听到动静就赶紧开门,门一开,一股饭菜香味立刻飘散出来。
李晓莲面色很冷,嘴角扯了扯,也没扯出个笑容。
戚晚星已经挂起了微笑:
“妈。”
“嗯,回来了?”李晓莲点点头,让开门口的位置。
戚晚星换鞋进屋,他把大袋子放到桌子上,李晓莲看到,立刻开始念叨:
“买这些做什么,浪费钱的东西,以后不要买了,你能不能听我的话,说了多少次别买了,你每次回来都买……”
戚晚星左耳朵进右耳朵出,他坐在桌边,垂眸看着充满划痕却擦得十分干净的桌子。
这是他住了18年的家,他熟悉这房子里的每一个角落。
这是老房子,小区的环境也不好,连物业都没有,房子里采光不好,处处显得阴暗又逼仄。
李晓莲兀自说了一会儿,见戚晚星一直沉默,也闭了嘴。
以前有段时间戚晚星总是和李晓莲吵架,可随着他年纪增长,他面对李晓莲越来越沉默。
母子之间没什么话说,只有沉默。
李晓莲走进厨房,把做好的饭菜端出来。
红烧肉、糖醋排骨、酸菜鱼……目之所及全是肉菜。
戚晚星看到愣了一下,下意识地说:
“不用做这些……”
李晓莲盛了满满一碗米饭放到戚晚星面前,也没落座,仍站在戚晚星旁边,显得有些局促:
“妈跟手机上的视频学的……你尝尝看好不好吃。”
李晓莲不是不会做饭,她做了半辈子饭菜,她只是没机会做这些肉菜。
因为买不起。
是戚晚星上大学后,他家情况才好了一点,但也就一点。
李晓莲如今四十出头,仍旧在厂里工作,工资不高,但戚晚星自己交学费、挣生活费,所以李晓莲现在的生活本可以宽松一些。
但她习惯节俭,工资大多数攒着,戚晚星提过,却改变不了李晓莲。
在李晓莲的注视下,戚晚星夹起一口菜吃掉,说:
“好吃。”
李晓莲这才坐在戚晚星对面,也不怎么吃饭,就是看着戚晚星。
直到戚晚星吃完放下筷子,李晓莲才开口:
“晚星,清明节你没回来……明天跟我去你爸的墓上看看。”
戚晚星唇边的笑消失了,他起身收拾碗筷,走进厨房,李晓莲也跟了过来。
她早年过于劳累,整个人显得十分憔悴,看着比原本年龄要苍老许多。
“晚星!你听妈的话,就跟我去看看,不然你总不回来给你爸扫墓,邻居会怎么说,镇上的人会怎么说……”
“哗啦。”
戚晚星把碗重重放进洗碗池,声音有点大。
他深吸一口气,转头看向李晓莲,说:
“妈,我不在乎别人怎么看。”
李晓莲皱眉,眉心的纹路很深,她不赞同地说:
“咱们生活在这里,肯定要在乎别人的说法,不过是给你爸扫个墓,你为什么这么抗拒!”
戚晚星想说他不承认那是他爸,他想辩解,想跟李晓莲争执,可最后只是说:
“妈,我出去买点水果,碗放在那里,等我回来再洗,你别洗。”
他几乎是逃出家门的。
外面的空气让戚晚星觉得好受一些,他深吸几口气,胸口的窒息感才消退。
他突然有点后悔这个周末回家了,他好像每次回来都会觉得窒息。
戚晚星慢吞吞地走向最近的水果店,这是一家老店,从戚晚星小时候起就在这里。
水果店老板跟他母亲李晓莲差不多大,是有点嘴碎的女人,戚晚星很熟悉。
看到戚晚星,女人招呼道:
“呦,大学生回来啦!”
戚晚星点点头,拿起袋子挑水果。
女人坐在收银台后嗑瓜子,看着戚晚星,一边吧唧嘴一边说:
“你今年没去给你爸扫墓啊?”
戚晚星没说话。
女人没在意,自顾自地说:
“我看你妈年年都去呢,每年都带不少贡品,对你爸可真好。”
戚晚星装了几袋水果,走到女人面前放下,还是没说话。
女人眼珠子转了一圈,又说:
“你爸那么揍……那么对你妈,你妈都这么深情,我们这些人都夸你妈呢。”
她扔下瓜子,快速称完水果,递给戚晚星,说:
“185,买这么多好水果,大学生挣钱了吧?”
戚晚星没接,他低头盯着女人的眼睛,冷冷地说:
“我不要了。”
“啥?”女人一时没反应过来。
戚晚星一指水果:
“这些我都不要了。”
说罢,他已经转身走出了水果店。
身后的店门关上,走出几步后,仍能听到水果店里女人骂骂咧咧的声音。
所有认识他们家,或只是听说过他们家的人,都觉得李晓莲深情。
一个总是被丈夫殴打的女人,却依旧深爱着自己的丈夫,连丈夫死后都不变心,年年扫墓。
戚晚星觉得可笑。
李晓莲偏要在戚海门死后,维持着这样虚伪的名声。
明明他和李晓莲都恨透了戚海门,恨得心肝剧痛,恨得牙根泛痒,恨不得亲手杀了戚海门。
可惜戚海门短命,自己先死了。
戚晚星不懂,他想,他永远也不会懂李晓莲。
舒柏沉:主打一个死鸭子嘴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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戚晚星从水果店出来,一时不想回家,便在外面漫无目的地乱转。
这种不想回家的感觉他很熟悉,从小到大,家都无法给他温暖的感觉,家对他来说不是避风的港湾,也不是充满安全感的依靠,那间小小的房子里,充斥着疼痛、委屈、无助和无穷无尽的绝望。
戚晚星走远了一些,干脆去了小区外面的水果店。
外面有一片小小的商业区,虽然不繁荣,但足以满足周遭住户的日常生活需求。
街道靠里面就有一个家水果店,比小区里的那家大一点,但卖的水果品种都差不多。
水果店旁是一家药店,店面破旧,开了很多年,老板是个七十来岁的小老头,老伴去世多年,没儿没女,平日里就来看着小药店,没客人时就坐在门口拿着一杆老旧的烟枪抽烟,是个知名的老烟民。
戚晚星走过来的时候,小老头就坐在门口的小马扎上,怀里抱着他那杆老烟枪,眯着眼睛打盹儿。
听到脚步声,小老头抬了抬眼。
戚晚星先打招呼:
“赵爷爷。”
他对赵爷爷的印象很好,以前他家没钱又急需买药时,李晓莲总来这里赊账。
赵老头稍微坐直身体,说话前先把老烟枪凑到嘴边嘬了一口,却没吐出烟雾来。
他冲戚晚星点了点头,态度不冷不热:
“哦,是你啊,回来了。”
赵老头脾气古怪,对谁都这个样子,戚晚星见怪不怪。
他想了想,去水果店买好水果出来,递给赵老头一袋。
赵老头瞥了他一眼,指了指小马扎旁边,说:
“放那吧。”
戚晚星放下水果,问道:
“赵爷爷,我想问问我妈的事。”
赵老头道:
“你妈能有什么事。”
戚晚星说:
“我想问问我妈最近买什么药?身体有没有别的毛病?她一直来您这里买药,您最清楚了。”
赵老头用烟枪挑开一旁的袋子,从里面抓了个苹果,随手抹了抹就咬了一口,这才说:
“还是老样子,你妈心脏不好,速效救心丸必须常备着。”
这点戚晚星知道,他犹豫片刻,又问:
“我妈……最近有没有来买安眠药?”
戚晚星的父亲戚海门恰好就是在清明节去世的,他常年酗酒,最终因为喝酒中风导致脑溢血,半夜没人发现,他自己也没动静,直接睡死了。
自戚海门死后,每年清明节这段时间,李晓莲都会来买安眠药。
别人问起,她就会说她本来就有点失眠的小毛病,老公去世后更是想念,实在睡不着,只能靠安眠药助眠。
这件事放在任何一对普通夫妻身上都会让人觉得感动,可唯独不该出现在李晓莲身上。
赵老头几口就啃完一个苹果,他抹了抹嘴巴,说道:
“买,年年都买。”
戚晚星面色一白,点点头,跟赵老头道别,拎着水果回家。
厨房里的碗已经被李晓莲洗完了,戚晚星把水果放在桌上,李晓莲看到,嘴巴一张就要数落,没等她说话戚晚星已经从她身旁走过,走进小房间,将房门关上了。
李晓莲闭上嘴,脸色有些黯然。
她打开塑料袋,看到里面大半袋都是黑乎乎的山竹,山竹顶部翠绿的叶子嫩嫩的,一看就很新鲜。
李晓莲爱吃山竹,可山竹太贵了,她从来不舍得买。
小房间里静悄悄的,戚晚星一点动静都没有。
李晓莲叹了口气,坐在桌边,拿出山竹一颗一颗地剥,剥完整个塞进嘴里,有些狼吞虎咽。
她粗糙的手指沾满山竹皮子里红色的汁,嘴巴里全是山竹的清甜。
“真好吃。”李晓莲轻声说,随后又笑了。
她把一颗刚剥好的山竹塞进嘴里,含糊地说:
“谢谢儿子。”
她说的声音太小了,小房间里的戚晚星又怎么会听到。
戚晚星窝在小房间里,明明是周末特意回家来看李晓莲,却因母子间无法正常沟通,只能早早躺在床上睡觉。
他这一觉睡得并不好,噩梦连连,明明梦里没有妖精、没有鬼怪,甚至称不上黑暗,他还是怕得瑟瑟发抖。
梦里的戚海门变得特别高大,他拎着酒瓶子,不是在揍戚晚星,就是把母子两个人一起揍,母子俩像苍茫大海上孤独又绝望的小船,摇摇晃晃随时都会翻船。
戚晚星在噩梦里呼吸不畅,过度的恐惧让他呼吸抽噎,从睡梦中惊醒。
屋子里很黑,四周静悄悄的。
他下意识抓起手机,时间显示半夜两点。
戚晚星起身,悄悄走出房间来到李晓莲的房门口,轻轻将房门推开一条缝隙,在黑暗中侧耳倾听,在听到李晓莲绵长地呼吸后,才蹑手蹑脚地关上门,回到小房间。
噩梦带来的恐惧感还停留在心间,戚晚星翻了翻手机,点开微信,发现舒柏沉没有头像的微信出现在聊天列表,右上角一个红红的未读信息标识。
舒柏沉居然主动给他发微信。
戚晚星点开,入目便是一张照片。
照片里肥嘟嘟的大橘猫被一只修长好看的手挠着下巴,正舒服地眯起眼睛,满脸享受。
戚晚星猛地从床上坐起来,是他一直找不到的大橘猫!
下面是舒柏沉发来的消息:
猫找到了。
戚晚星立刻编辑信息发送,发完才想起现在是半夜两点,他想撤回,没想到对面立刻显示正在输入中的字样,很快对面的消息发了过来。
戚晚星:大橘猫怎么样了?
舒柏沉:身体很好。
舒柏沉:你还没睡?
舒柏沉竟主动问关于他的事,明明他们之前刚不欢而散。
他指尖在手机屏幕上轻轻滑动,打了几个字又删除,最后没有回复。
他放下手机,拉高被子盖住脑袋,脑袋里思绪万千,有些混乱。
刚才的噩梦,让他想起小时候故意不带雨伞之后的事。
不是什么快乐的回忆。
那晚他固执地站在原地,不肯去擦地上的水洼也不肯动弹一下,最后被戚海门一脚踹到了墙角。
他的脑袋撞到墙上,带来一阵强烈的眩晕,耳边传来李晓莲的尖叫和戚海门的怒吼。
李晓莲扔下手里的东西,扑向戚晚星护住他,李晓莲总是这样,不会反抗,只会抱着他硬抗。
戚晚星在眩晕过后却发起狠来,小小的身体扑向戚海门,狠狠咬住戚海门的手腕,再疼也不松口。
嘴里蔓延着属于戚海门的血腥味,让戚晚星觉得爽快。
可他到底是个小孩子,最终迎来的不过是更狠的虐打。
戚海门打完人,没事人一样继续喝酒,喝醉了就倒在床上呼呼大睡。
李晓莲抹掉戚晚星嘴角的血,也像没事人一样站起来,她拿拖把将地上的水洼擦干净,又开始唠叨:
“晚星,你看看你,把家里弄这么脏,知不知道我收拾家里很累……”
她唠叨了很久,又扯过戚晚星拍打他身上属于戚海门的脚印。
脚印太多了,印在衣服上,怎么也拍不掉。
李晓莲拍着拍着眼睛就红了,她满脸青紫,手上也全是小伤口。
她一开口,下意识先抱怨了几句:
“衣服弄成这样,很难洗的……”
她顿了顿,又说:
“去把衣服换了,妈给你洗干净。”
戚晚星浑身疼得快断气,他胸腔里满是恨意,恨戚海门的暴虐,恨李晓莲的不反抗,他疼得只想摊在地上,却仍咬牙站在那里。
李晓莲眼里的泪水始终没掉下来,她只是又开始拍打戚晚星衣服上的灰尘,仿佛多拍几下,那些可怕的、显眼的脚印就能消失。
拍着拍着,李晓莲抱住戚晚星,把脸埋在戚晚星小小的肩头。
她声音很小,似乎怕被戚海门听到:
“晚星啊,我的晚星,妈妈送你去市里念初中好不好?”
戚晚星没有回答,他知道这不可能。
他家太穷了,他自小就知道钱有多重要。
去市里上学需要很多钱,他没有。
之后李晓莲偷偷跑出去借钱,这件事被戚海门发现,借来的钱被抢走买酒不说,还把李晓莲又狠狠揍了一顿。
戚晚星是放学后才知道的。
他自然也没有去市里上初中。
只是他刚上初一没多久,当年的清明节,戚海门就死了。
枕边的手机突然开始震动,打断戚晚星的回忆。
戚晚星拿起手机,看到屏幕后愣了一下。
居然是舒柏沉发来的语音通话。
戚晚星看着屏幕中央微信的默认头像,迟迟没有接通。
直到震动停止,聊天框里出现语音通话未接通的字样。
戚晚星以为舒柏沉不会再打过来了,没想到手机立刻又开始震动。
还是舒柏沉。
手机的光照亮床头一小片范围,驱散了黑暗。
戚晚星最终点了接通。
舒柏沉的声音立刻传了过来,他没问戚晚星刚才为什么不接,只是说:
“还没睡?”
“……嗯。”戚晚星轻声应着。
舒柏沉说:
“两点多了,睡吧。”
“嗯。”戚晚星还是只应了一声。
对面的舒柏沉不再说话了,但也没挂断语音通话。
戚晚星侧躺着,拿着手机,盯着上面的默认头像,能听到对面隐约传来敲击键盘的声音。
这么晚了,舒柏沉似乎还在忙。
从再次见到他开始,他总是很忙。
键盘的敲击声仿佛有助眠效果,戚晚星听着听着,缓缓闭上眼睛,手机掉在一旁,贴着脸颊。
戚晚星睡着了。
手机里敲击键盘的声音一直未停,陪伴戚晚星到天亮,直到他的手机没电关机。
第二天。
戚晚星起床后,没在家里多待,午饭没吃就回辛城了。
李晓莲没挽留,只是把早上泡在水里解冻的排骨倒掉水,又重新冷冻起来。
她拿出戚晚星买的维生素、保健品等,仔细研究上面的说明书,按照说明书认真服下,又把几个药瓶子摆在客厅最显眼的位置。
摆完,李晓莲走远看了看,又走近把瓶子转了转,将它们的商标露出来,摆得像商场里准备售卖的货物。
做完这一切,李晓莲拎着包出门,去了赵老头的药店。
路上遇到一些邻居,纷纷跟她打招呼,问她去哪。
李晓莲便说:
“去药店。”
那些邻居就会感叹一声:
“又睡不着觉了?想你家那口子了?”
李晓莲也不回答,只是点点头,显得满脸愁苦。
邻居便会似真非真地安慰她两句,转头离开,又把这件事说给别人听。
“哎,你听说了吗?李晓莲又去买安眠药了,每年这时候都买!啧啧啧,我要是她,都恨死戚海门了,恨不得杀了他呢,李晓莲倒好,对着一个天天揍她的男人还能这么深情……”
“是啊……可惜戚海门死了,不然有乐子看呢。”
这样的对话时有发生,也常能传入李晓莲耳中。
她来到小药店,跟坐在门口的赵老头点头问好。
赵老头慢吞吞地站起来,不咸不淡地问:
“买药呐?”
随后带着李晓莲进门。
小药店里比外面还要破旧几分,几个玻璃柜里放着的药品并不算多。
赵老头走到柜台后翻找,一边翻一边说:
“还是安眠药呐?”
李晓莲点点头,坐在一旁的椅子上等着。
“麻烦赵叔了。”
柜台角落放着个袋子,袋子敞开,露出里面红彤彤的大苹果。
李晓莲见到,询问:
“晚星来找过您?”
赵老头找到安眠药,从里面一颗颗地慢慢往外倒,说道:
“昨天来的,臭小子,每次就知道给我买便宜水果。”
李晓莲也不生气,只是说:
“那是好苹果,也不便宜。”
赵老头瞥了李晓莲一眼:
“你向着他的话就不能当着臭小子的面说?”
李晓莲扯了扯嘴角,要笑不笑的,只是沉默。
赵老头将几颗安眠药包进纸里,又给她开好小票,把药放在柜台上,没急着递给李晓莲。
李晓莲坐在椅子上,也不急着走。
赵老头歪歪斜斜地靠着柜台,又开始嘬他的老烟枪。
老烟枪的烟斗里没有火星也没有烟叶,他嘬了这么久烟枪,明明连一口烟也没吐出来过。
可邻居都知道他是老烟枪。
李晓莲看着那杆老烟枪,开口道:
“赵姨走了有十年了吧?”
赵老头哼哼一声:
“可不是,她走后第二年我就戒烟了,这不抽烟的日子都快十年了,我这老伙计都磨得发亮了。”
赵老头说着,把没有烟尘的烟斗在玻璃柜上磕了磕,老伴去世前,他抽了一辈子烟,戒烟后也习惯拿着烟枪当个玩应。
明明他戒烟了,也跟别人提起过他戒烟了,可只要他一天拿着这杆老烟枪,在溪河县,在认识或者不认识的人眼里,他就是个老烟民。
赵老头笑了笑,看向李晓莲,说:
“你这药,要买到老头子我过世吗?”
李晓莲扯扯嘴角,终于露出一个笑容:
“不是您说的,这人啊,只愿意相信他们看到的、以为的,多买几颗药而已,买得起的。”
赵老头便不再说话,又从袋子里掏出一个苹果啃,啃了几口就开始赶人。
李晓莲拿着安眠药出门,快走到门口时,赵老头突然问:
“不告诉晚星?”
李晓莲摇了摇头,眉目柔和:
“我不是一个合格的母亲,我只是想能多陪他一日算一日,就算……就算东窗事发……他不知道,就永远都跟他没关系。”
话落李晓莲离开药店。
她回到家,把房间的每个角落都打扫干净,又去戚晚星的小房间坐了很久。
晚饭随便对付两口后,李晓莲回到卧室。
装着安眠药的小袋子还放在床头柜,她拉开抽屉,从里面拿出一个瓶子,把新买的几颗安眠药倒了进去。
白色药片掉进瓶子里,和周围堆积的同样药片躺在一起。
李晓莲晃了晃瓶子,里面的药片快堆满了。
她收起瓶子,靠在床头学着年轻人一样刷着视频,看的多数是菜谱,都是肉菜,看到她觉得戚晚星可能爱吃的,就会收藏,等着之后学着做一做。
刷一会儿视频,李晓莲放下手机,关上灯,躺在床上,闭上眼睛。
她习惯只睡半边,另一边空荡荡地只摆着一个枕头。
黑夜里,李晓莲突然笑了几声。
她抬手,一下又一下轻抚着旁边的枕头,声音在黑暗里飘飘荡荡。
“戚海门啊戚海门,你还满意我给你挑的忌日吗?”
房子里只有李晓莲一个人,没有人能回答她的问题,她也不在意。
“清明节啊,多好的一个日子,不仅墓地打折,连香火纸钱都便宜好多呢。”
话音落下,李晓莲又兀自笑了一会儿。
她将另一边的枕头推开,仰面躺在床上,唇边挂着笑,睡意很快上涌。
戚海门死后的每一个夜,她的睡眠质量都很好。
李晓莲摊开四肢,手臂碰到旁边空荡冰凉的床铺,心中只觉得快意。
戚海门常年酗酒,身体早就喝垮了。
他死时并非第一次中风,只是之前并不严重,救了回来。
一次中风要不了他的命,若是夜夜睡时窗户总开着一条小缝呢?
凉风习习吹进,一点点地侵蚀戚海门的身体。
这些不够,再加些安眠药呢?
那一夜,戚海门躺在李晓莲身旁,中风发作、嘴歪眼斜、浑身抽搐,偏偏意识无法清醒,就那么在睡梦中咽了气。
李晓莲睡意深沉,入睡前呢喃道:
“死得好!”
卧室里只有黑暗,窗户紧闭,小房子里李晓莲一个人的呢喃声透不出去,这里的一切无人知晓。
天光亮起,李晓莲起床,收拾屋子,下楼扔垃圾,碰到邻居互打招呼,又在邻居怜悯的目光中上楼,将邻居们的窃窃私语扔在身后。
白日里,她永远是邻居们口中深爱着家暴丈夫,每年清明节会因为丈夫的死亡悲伤过度,只能靠安眠药入眠的可怜又可悲的女人。
邻居见过李晓莲,上楼回到自己家中,和自己的家人闲聊,啧啧声不停:
“啧,李晓莲这个人,真是可悲,戚海门往死里揍她这事谁不知道啊,她倒好,还能这么爱一个人渣,难以置信。”
“你看她哪年清明节都没忘过,年年都准备得特别隆重,别人不知道还以为戚海门生前对她多好呢。”
“她还吃安眠药呢,听说是因为戚海门的忌日,她太悲伤睡不着,哈哈哈……”
“难以理解,要是我,恨不得杀了戚海门,就算杀不死,也要跟那种人渣同归于尽。”
“谁说不是呢,谁遇到这种事能忍得了啊。”
“李晓莲忍得了啊,你看她那么深情,哪里像咱们,她可下不去手碰戚海门一下。”
“是啊,她不仅下不去手,她还舍不得呢,全天下就她最爱戚海门了。”
“啧。”
辛城4月末的天气开始热了,戚晚星下午到达辛城,走出车站的时候出了一头汗。
下了车站又去挤地铁、倒公交,回到出租屋的时候十分疲惫。
他快速冲了个澡,倒在床上无所事事地刷手机。
苏梧桐酒驾出车祸后,网络上各大社交媒体平台铺天盖地全是关于苏梧桐的新闻,他的丑态视频传播很广,甚至被截图做成表情包,出现在各种评论里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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热评犀利指出那些被梧桐树下发出来的,所谓会被救治的小猫小狗都没有下文,偶尔有一些消息流出,都是因为伤势太重,治疗失败,已经死亡。
就那么运气不好,救助的每一只动物都死亡了?
再联想梧桐树下如今跌入低谷的形象,他过往的行为令人细思极恐。
还有人指出,梧桐树下借助救助流浪动物的名义开过不少次募捐活动,那些募捐到的款项真的用在小动物身上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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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解除拉黑了?
怎么可能!梧桐树下会这么好心?
戚晚星去搜了搜,发现跟他出现同样的情况人非常多,那些被梧桐树下的微博拉黑的人都被放了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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