船上的十来号人俱是一惊,尤其是吹唢呐的那几个玩家,心里头慌张,嘴上的气息自然不稳,唢呐的声音也变得呜呜咽咽的,听得人心里越发犯憷。
此刻天边的太阳已经完全沉进了后山里去,只在山的边缘留下一圈腥红似血的残线。
道士沉吟了片刻,交代让船夫把几艘船中间连接用的麻绳拉近,让几艘船聚集在一起,随即自己大步走到了船头的木板上。
所有人的目光都顺着他的动作看过去,只见道士从道袍里拿出一沓纸钱,当火苗完全将纸钱点燃时,他扬起右臂,将手里的纸钱全部撒到船下,朝着远方的高山喊道:
“我等上山送亲,能开路否,还请鬼母给我个明示——”
鲜红如血的火烧云倒影在河面上,荷叶晃动的沙沙声,配合道士一遍遍的喊声,让人不禁感觉脊背发凉。
后山上的确有东西, 但根本不是什么阴身鬼子母,而是一只“魃”。
人死为尸,尸久而不腐而为僵, 僵尸经历千载而不灭, 吸尽天地灵气, 便可成为魃。
后山的那座陵寝选得位置极其精妙,如果不是因为山体塌方,就算是经验老道的盗|墓贼也很难找到陵寝的入口。没想到这些愚昧无知的凡人竟然误打误撞,从当年匠人给自己的留下逃生的密道里进入了陵殿, 还将这养阴尸的阴沉木棺椁给运了出来, 真是天助他风清子也!
“我等上山送亲, 能开路否,还请鬼母给我个明示。”按捺下心中的激动,道士抚摸着自己的山羊胡须,又重复了一遍。
他背对着众人而立, 拂尘搭在手臂上, 看着水下越集越浓的阴气,眼底闪过一丝嘲弄与得意。
船身缓缓摇动起来,平静的水面上冒起一圈一圈白色的泡泡,隐约还能看见一些黑色的“棉絮”在水面下摇动。
突然有什么东西从船底撞了上来,紧接着整艘小船就像是汪洋里的一片残叶,船身剧烈地摇晃了起来。正在吹唢呐的女人被吓了一跳, 气息急促起来,唢呐的声音顿时变得尖锐又刺耳。
宋谕侧身去看水面,河水黑洞洞的, 根本什么都看不见, 于是他抬手在内侧的船板上敲了几下, 敲击的声音从低沉到清脆。
“这船吃水不对。”他的眉头深深皱了起来:“至少多了四五个人的重量。”
倪晶抓着船沿的手收紧,脸色骤然变得苍白,明显是联想到了[窥明]里的画面,压低声音说:“是那些头发,那些头发就扒在船底……”
陈莉心中顿时一紧,下意识侧过头,看见易北正靠在船壁上,大红色的衣袍在即将黑下来的天色里依然十分显眼。
他的表情很冷静,甚至有种一切尽在掌控的气定神闲。
陈莉愣了片刻,把身体的重心放低,压着声音说道:“北哥,下面的东西真的是水鬼吗?”
易北点了点头,语气平常的说道:“是水鬼扒船没错,传说淹死在水里的鬼想要投胎重新做人,就必须拉个活人下水当替死鬼。”说着,他又示意陈莉去看那团被捞上来的头发。
陈莉朝道士的方向看了一眼,才将藏在腿后的头发踢出来,只见此时那头发上竟然爬出来了一些密密麻麻、红色的硬甲虫子。
她的瞳孔瞬间收缩成两个小点,猛地把腿一抬,紧紧捂住自己的嘴巴,险些没有叫出来。一想到刚才她还把这东西挡在腿后,她的心里就一阵发毛,总感觉裤管里有虫子在爬。
像是看出了她的紧绷,易北宽慰道:“别怕,这些虫子是人养的,只吃死尸。”
陈莉此刻根本说不出话来,但宋谕却一下就抓住了易北话里的关键:“老易,你是说这些水鬼都是有人故意招来的?”
“八九不离十吧,那道士收了我那个便宜爹的钱,总要想办法把我弄回去。”易北向后靠在船壁上,笑了一下,“不过,他恐怕要失望了。”
就在此时,又是一声巨响从船底传来。不过这次的响声很奇怪,就像是水面下有什么东西被撞了出去。这一下道士的神态自若瞬间凝固,他撩起拂尘,撑在船沿上有些仓促地看向水面。
就在刚才的一瞬间,他感觉到手里牵着阴尸的索魂绳被一股可怕的力量切断。他心里产生的一种不详的预感,口中飞快念动控尸咒,然而回应他的只有一片死寂。
“不好!”道士心中暗叫。
失去了阴尸的操控,那些吸在水鬼身上的葬甲也纷纷散去,趴在船底的水鬼纷纷松开了那些被泡得发白得手指,它们的脸上露出仓皇地表情,被河水侵蚀眼球拖出很多絮状物,纷纷朝着相反的方向逃窜。
飘在河面上的小船立刻往上浮了一下,道士脸上的表情也越发阴狠。天知道他养出一只阴尸有多不容易,现在阴尸沉入河底,光是打捞上来就要废他不小的力气。
船夫早就吓得缩回到了船舱里,他在这条河上摆渡了几十年,还是第一次遇到这么诡异的事情!
黑色的河水里冒出咕噜咕噜的水泡,两侧的荷丛中隐约传来许多细碎的声音,就像是那些逃走得水鬼全部聚集在里面窃窃私语。
“这声音是什么东西发出来的?”陈莉只觉得背后发毛,能发出这种动静的,绝对不会是荷塘里的小鱼小虾。
易北忽然抬起头,目光深深地朝远方看去:“来了。”
陈莉愣了一下,紧接着鸡皮疙瘩就爬上了手臂。
黑水里冒出水泡的速度越来越快,紧接着原本停在原地的小船就像是受到了一股推力,船身摇摇晃晃地动了起来。
两侧荷丛的动静也越来越大,时而像是有人在嬉笑玩闹,时而又像有巨蟒在其中穿梭
船身也在一股莫名的推力下越行越快,船上的船夫几乎要被这一幕吓破了胆,跪在船板上,双手高举过头顶,口里不住喃喃:“菩萨保佑,菩萨保佑……”
道士脸色黑的像是锅底,将拂尘插到腋下,十根手指快速捏了个诀。紧接着他用力咬破食指,用力往前一甩,血珠立刻飞出落在陡然变得湍急的河水里。
小船行进的速度似乎受到了一丝阻碍,但这种阻碍就像高速飞出的子弹撞上了一根不起眼的蛛丝,只一瞬间,就让那不识趣的蛛丝瞬间绷断。
道士顿时喷出了一口黑血,向后踉跄了几步,发白的手指堪堪扶住船舱才没有掉下船去。
他沾了血迹的山羊胡须微微颤抖,眼神里有种不可置信的恐惧:“不可能,这到底是什么东西……”
像是要应证什么一样,远处的山峦顷刻之间便镀上了一层金边,天上的火烧云也变得更加明艳腥红。荷叶丛中悉悉索索的响声越来越大,突然随着一声闷响,所有得声音都像是得到了什么指令,在一瞬间全部消失。
几秒过后,大片的红莲忽然从万般青绿中绽放。
霎那之间,大量的红莲如流火落入荷池,花瓣舒展,娇嫩带水。船夫满脸惊诧地抬起头,似乎不敢相信眼前的一切,用力揉了一下眼睛。
随着小船驶过,阵阵莲香扑面而来,所过之处,皆是一片艳丽的红。
易北先是愣了几秒,随即视线下移,落在眼前倏然绽放的大片莲花上。炙热火红的花瓣仿佛要与天际的火烧云相接,一种前所未有的感觉像是夹杂着细微的电流,从心脏里滚烫地流淌向四肢。半晌,他缓慢用手心抵住额头,仰头低低笑了起来。
花开无声,但思念有声。
他从来没有哪一刻这么渴望与那个人相见,哪怕只是拥抱、相吻,都能感受到两颗炙热的心脏在胸腔里搏动、震颤。
至少在这一刻里,他无比想要感受、占有那个高高在上的神明。至少在这一刻里,他的渴求与欲望,都有了一个具象化的答案 。
作者有话说:
状态不好qwq,就更两千趴……
道士:“现在我们送新郎官上山,一会船到了河中,贫道要先向阴神问路,如果阴神肯放我们过去,自然会松开扎住天地精魄的手,这河里的荷花也就会在一息之间全都开花。”
摆渡的小船只在岸边停靠了一会, 接着便又开了回去接抬祭礼的玩家。
此刻太阳已经完全落下,整座大山都笼罩在一片黑暗当中。
张万里站在一堆村民的最前面,脸色很是难看。刚才荷塘在一瞬间开花的事情, 所有人都是亲眼见证, 按照道士的说法, 阴神应该是很满意这次的新郎官。
道士的脸色有些灰白,浮尘架在手臂上,沉吟片刻才道:“令郎身上的缘分很深,还请稍安勿躁, 待上山之后, 贫道会再问一次路。”
家家有本难念的经, 张万里此刻也没有办法,只好长叹一声,把所有的希望都寄托在祖宗保佑上:“有劳道长了。”
道士捋着胡须,一副仙风道骨的高人做派, 只是双眼定定盯着那沉在黑暗中的高山。
去接人的摆渡船很快开了回来, 背篓几乎堆满了最后一条船。
牛车没法上山,易北所坐的新郎轿也在这里换成了抬人上山的竹轿子。两根竹子充当挑担,上面再架起一座藤竹编成的躺椅,扶手两边绑满了大红色的喜绸。
四个抬轿子的轿夫都是道士亲自选的,个个身强力壮,扛着轿子走在山路上还能健步如飞。
山路狭窄, 吹唢呐的几个玩家喇叭上挂着迎亲的红灯笼,走在最前面开道,其他人就跟着他们后面上山。所有人的精神都是紧绷的, 也没有人再说话。
阴礼民俗中涉及到上山的规则一共有七条, 每一条都代表了一种可能性, 哪怕只是走错一步,恐怕也就回不了头了。
陈莉走在轿子的侧面,为那几个抬轿子的壮汉打手电照明。山路黑暗泥湿,即使打着手电筒也只能看清楚不大的一块。
其中一个壮汉呼出一口热气:“妹子,你把手电开亮点。天太黑,看不清道儿,别一会摔出个好歹来。”
陈莉拍了一下手电,心里也觉得很奇怪:“这手电好像是没电了。”刚才在山下的时候,手电筒还能照亮将近两米的一片,现在山路才走了三分之一,手电筒的光就只能照亮两步远的地方。
“没电了?”那名叫张友的壮汉皱起眉头,望向陈莉:“这东西我们检查过,里面根本没有装电池。”
陈莉愣了一下,不信邪地将手电筒翻了过来,朝着电池盒的位置用力拍了一下。
“啪——”电池盒应声打开,里面果然没有装电池。
易北坐在轿子上,顺着她的动作看过去,手电筒此时的光根本不足以照亮前方的道路,拇指大小的灯泡里灯芯闪烁,好像下一秒就要熄灭。
靠着手电筒仅剩的一点微弱光芒,视野窄的简直不像话,陈莉只好把手电抬高,试图照亮大一点的地方。
不过也就是这一眨眼的时间,一道影子忽然从所有人的眼前闪过。
那几个抬轿子的汉子被吓了一跳,肩膀上挑着的竹担一颠,整个轿子顿时矮下去了一边,要不是易北反应快,立刻抓住了旁边的扶手,现在恐怕已经从轿子上滚下去了。
“刚、刚才,那是什么东西?”张友连忙把轿子顶起来,心有余悸地盯着前方的黑暗。
易北在轿子上坐稳,微微皱紧了眉头,刚才那白影过去的速度非常快,就连他都没有看清楚。
陈莉又用力拍了一下手电,光线顿时亮了一点:“好像是动物,我看见那东西身上有白毛。”
“动物?”张友的脸色变得古怪起来:“什么动物他娘的能长这么大个?”
“不知道,也许是野猪一类的东西。”陈莉说。
其实这个说法连她自己都不相信,刚才过去的东西可能是人,也可能是鬼,但绝对不会是野猪。再结合中式副本的主题来看,刚才飘过去的东西大概率都不是什么阳间玩意。
不过她在易北身边呆得久了,早就习惯于将自己真实的想法隐藏起来。
毕竟在副本世界里,可怕的不只是怪物,还有身边的人。
易北往后靠了一些,以刚才过去那东西的速度来看,绝对不是什么活物。至于那到底是什么,现在还不好定论。
前方开路的唢呐听上去已经有些距离了,那几个红灯笼在黑夜里,就像几双血红的眼睛。
“还是快走吧。”另一个壮汉看了看前面灯笼的位置,犹豫了一下,说:“动作再慢点,我们就该被甩下了。”
张友抬头看了一眼,忍不住低声嘟囔了一句,迈开腿:“走这么快,赶着去投胎啊?”
虽然嘴上这么说,但轿子行进的速度却是的的确确快了起来,几个壮汉的头顶也冒出了细密的汗珠。
不过很诡异的是,无论他们的速度怎么快,前面那些吹唢呐的人就像是故意不想被他们赶上一样,他们走得快,前面吹唢呐的队伍走得更快,两个队伍间永远隔着那么一段不远不近的距离,只有那高亢、嘹亮的唢呐声不断在漆黑的山路间回荡。
张友抹了一把脑门上的汗珠:“真是怪了,他们难道是跑起来了?”
之前那个催促大家赶路的壮汉叫王鹏,此刻他也是满身的热汗,看着前面怎么也追不上的红灯笼,他的心里既纳闷,又害怕:“按照我们的速度,早该追上了才对。他们也有几十号人,怎么可能走得这么快?”
跟在轿子右方的倪晶也隐约觉得有些不对劲,趁着山路拐弯的间隙,她不动声色地回头朝后看了一眼。透过月光微弱的光线,她看见几个黑色的人影就跟在他们后面,不过这些人的手里既没有手电筒,也没有红灯笼,完全是摸黑在山路上行走。
倪晶皱了皱细长的眉毛,刚想和易北说一下后面的情况,忽然一股凉气贴着她的脖子擦了过去,就像是有人趴在她的肩膀上对她吹了一口气。
她先是愣了一下,随即汗毛顿时都炸了起来:“谁!”
猛地转过头,却只有一些陷在黑暗里的树影。倪晶只觉得浑身都在发冷,她一直走在轿队的最右方,右边根本不可能有任何人!
“怎么了?”易北闻声朝右边看去,因为改装过左眼,他在黑夜里的视力要比普通人强很多。
漆黑的树影里,一道白色的身影趴在树干上。像是注意到了易北的视线,它抱紧树干,敏捷地爬到了老树的枝干上。
“树林…树林里有鬼……!”倪晶连着后退了几步,死死盯着右边的树林。
那几个扛着轿子的汉子听见有鬼,下意识停下了脚步,轿子就这样在山路中间停了下来。
“你又不是没见过鬼。”易北的目光从树上那张偏着头,正朝他露出诡异微笑的脸庞上扫过,声音平淡道:“小鬼拍火,你越是害怕,他们就越是喜欢找上你。”
“……”张由的腰杆立刻挺直了起来,心里暗念鬼也怕恶人,这样一想胆子顿时大了不少,转头对着倪晶招呼道:“妹子你别怕,它要再敢过来,哥马上拿刀削它!”
宋谕在队伍最后收尾,索性把匕首从刀鞘里抽出来,“我们有八个人,它敢来就让它有来无回。”
其他几人也像是收到了某种鼓舞,纷纷把别在腰间的家伙什拿了下来。
易北靠在躺椅上,半晌,摇了摇头:“我们走错道了。”
张友愣了一下:“你说什么?”
“我们走错道了。”易北又重复了一遍,指着朝前面那几个已经走远的红灯笼:“这条道是给亡魂走的鬼路,你说的没错,它们确实赶着去投胎。”
张友顿时感觉自己的头皮都炸了起来,下意识想要反驳,不过眼前这个青年的实力所有人都有过见证,既然他这样说了,就绝对不会是信口开河。
整个队伍都停了下来,空气陷入一片死寂。
王鹏盯了前面的队伍看了一会,随即转过头,看向坐在轿子上那个面色平淡的青年:“您是行家,既然是您开口,我们没有不信的道理,现在我们该怎么办?”
倪晶犹豫了片刻,也开口道:“这些跟在我们后面的NPC,好像也有点不对劲。天色这么黑,他们不打手电也不打灯笼,而且还总能和我们保持十几步的距离……”
易北若有所思地回头看了一眼,刚想说些什么,安静的山路上忽然传来“当、当”的敲锣声,就像还有一个队伍在开道。
这声音是从后面的山路传来的,声音不算大,听上去距离也并不近,却让几个壮汉都顿时变了脸色。
阴礼民俗第八条,如果听见打更的声音,请尽快找到安全的地方躲避,以免撞煞。
张友立刻急出了一身汗来,这深山老林的,哪有庙给他们躲去?
“往前走,不管你们听见什么声音,记住,不要回头。”就在这时,易北的声音从耳边传来。他平稳的声音像是给众人吃了一剂定心丸,顿时几个壮汉腿也不打颤了,扛起轿子就大步往前。
有时候就是这样,只要团队里有个主心骨一样的存在,整个团队就像是拧成一股的麻绳。
两个女生一左一右跟在轿子两边,宋谕留在最后收尾。
人在危急关头能爆发出的潜力几乎是无限的,几个壮汉抬着轿子,就像是脚底踩着轱辘,几分钟就爬上了半山腰。前面红色的灯笼似乎离得也近了一些,那些红色的灯笼高高挂在半空中,像是黑夜里睁开的眼睛。
突然,张友激动的声音喊了起来:“你们看!那是…是庙吗?!”
众人纷纷抬头看去,只见在山路尽头,赫然矗立着一座红墙小庙,虽然庙身看上去残败不堪,但的确是一间庙宇。
易北抬起头,将左眼的夜视眼推至最大,眯着眼睛看去。
庙牌已经掉了一半,还挂庙墙上的另外一半上写着几个暗金色的大字:“河东婆庙”。
作者有话说:
早上考完软考出来,看见考场对面的广场在高高兴兴搞漫展。果然,人类的悲喜是不相通的(捂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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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3章 灵棺村(二十)
看见到前方有庙, 几个壮汉都不由自主地加快了脚步,片刻一行人就到了古庙破败的大门前。枯叶在庙门口铺了厚厚一层,野草也已经顺着阶梯爬进了庙门内。
陈莉拿过另外两人的手电, 用三支手电同时往庙内照, 可惜手电的亮光实在太暗, 即使三只一起发力,也只能照亮那残存下来的半块牌匾。
“……河东婆庙?”牌匾缺了前半段,不过陈莉在地上看了一圈,也没有找到另外半块。
后面打更的声音三下一顿, 锣声清亮, 另外一个队伍似乎已经走到刚才撞鬼的那片小树林了。
张友心急道:“管他是个什么庙, 先进去躲躲再说。”
王鹏毕竟年纪更大,也更加沉稳一些,他摇了摇头:“不行,你忘了第十条规则了?”
阴礼民俗第十条:庙里是安全的, 但请确保你进入的是阳庙。
听王鹏这么一说, 张友也有些犹豫了,于是把目光放到了轿子上的易北身上:“老弟,你说现在怎么办,我们都听你的。”
光线很暗,易北坐在大红喜轿上,一身大红喜袍, 整张脸都陷在黑暗里,看上去有些瘆人,张友不由自主的舔了舔嘴唇, 强压下心里阵阵的发毛。
易北没注意到张友的这些小动作, 他的视线落在布满野草的阶梯上。片刻后, 他朝旁边的宋谕说道:“你八字硬,走上去看看庙门前的台阶一共有几阶。不过你走到门口就行,千万不要进去。”
道士说过新郎官脚不能沾地,四个轿夫又要抬轿子,这探路的活总不能落在两个女生头上。
宋谕也不推辞,应了一声就从腰间抽出匕首,推开出鞘,拿着手电往庙门前走去。
这庙应该荒废了许多年,没有人打扫,庙门下的阶梯都被沉积的落叶铺满,有些地方野草都已经长到了阶梯上,想要过去就只能踩着野草根茎。
宋谕索性一路用匕首砍开野草,弯着腰向前走。
“北哥,你让他数楼梯干什么?”陈莉走到轿子旁脸上露出不解,她转头看向易北,轿子上的青年撑着下巴,脸沉在黑暗里看不太清楚神情。
“阳庙正庙前的阶梯大多为奇数,阴庙前的阶梯大多是偶数。”易北淡淡解释道:“要区分阴庙和阳庙,这是最简单的办法。”
张友听完,不由在心里暗叹一声,对易北又升起了几分敬佩,同时他也再次感慨自己竟然也走了狗屎运,竟然阴差阳错地跟上这样一位大神。
说句实在话,最初被道士点来当轿夫他心里是不愿意的,明眼人都看得出来轿夫不是一个好活,被淘汰的风险也更大。不过现在,他倒是无比庆幸自己有这一身腱子肉。
陈莉了然地点了点头,一抬头,却看见去数阶梯的宋谕已经站直了身体,立在黑洞洞的大门前。他手里的电筒光朝庙内打去,不知道在看什么。
“宋谕,你数完了没有?”陈莉本能的感觉不对,一股凉气从背后升起。
宋谕没有应声,只是面朝着黑洞洞的庙门,不知道在想什么。
陈莉这回真的有点急了,朝着庙门就跑了过去,“数完了就回来,你到底在看什么东西……”
没说出口的责问戛然而止,就在她的左脚刚踏上楼梯时,一股寒气就顺着脚心一路窜到了头顶。与此同时,戴在她脖子上的十字架竟然也开始隐隐发烫。
“怎么回事?”陈莉强忍住缩回左脚的冲动,又往上走了一阶,身上阴冷得感觉变得更加明显。
宋谕明明就站在庙门前,但从陈莉的角度看过去,两人之间的距离却非常远,这些楼梯在她眼睛里变得层层叠叠,好像永远没有尽头一样。
就在她愣神的时候,一道单薄得身影从她的身边疾步走过。
倪晶手里拿着两道符,一边朝庙门走去,一边在心里默数走过的台阶有几层。
直到她走上最后一层阶梯,才轻轻吐出了一口气,眼神有些深:“26层,是偶数。”
此刻的宋谕就站在她的面前,浑身的肌肉似乎绷得很紧,宽大的麻衣都叫他绷的一个褶子都没有。倪晶皱了皱眉,向左略微探出身,顺着宋谕面朝的方向看了过去。
没想到就是这一眼,却几乎让她僵硬在了原地。
黑洞洞的寺庙内,正靠着水缸,立着一具佝偻着腰背的干尸。干尸眼珠向外凸出,脸色发黑,浑身的皮肉紧紧贴着骨头,但脸上皮肉却向上挑起,保持着一种诡异的笑容。干尸的肚子上有一道很长的伤口,几乎将它整个人撕裂成两半,白森森的骨头从胸口露出来。
宋谕两只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庙内的干尸,口中还在嘟囔着什么两个四个。
倪晶深吸了一口气,按照易北所说的,先用手电筒去晃宋谕的眼睛。但宋谕就像是被什么东西勾走了魂一样,眼睛连眨都不眨,手电筒的晃在他的瞳孔上,倪晶看见他的瞳孔几乎完全涣散开,就连鼻孔也有微微放大的趋势。
不敢再多耽误,倪晶将手里的一张黄符用力拍了宋谕的后心:
“宋谕,你快回来!”
她一连喊了几声才松开手,黄符也正如易北说得那样,紧紧粘在了宋谕的后背上。
宋谕强壮的身体摇晃了几下,这才像是从梦境中惊醒了一般,踉跄着蹲下身体,有些痛苦地捂住了额头,口中还胡乱呢喃着什么。
倪晶拽着他的手臂,使劲把这个一米八的汉子往下拖。好在宋谕此时的大脑已经完全失去抵抗能力,无论谁拉住他,他都会浑浑噩噩地跟着走。
当两人踉跄着下台阶的时候,陈莉脸色发白,焦急迎上去扶住了宋谕:“你怎么样?有哪里不舒服?”
听见陈莉的声音,宋谕皱紧眉头,好像精神终于振作起来了一点。随即他抬手给自己甩了一个耳光,这可把陈莉吓了一跳,连忙拉住他的手。
理智终于回神,宋谕深吸了一口气,面上的表情却轻松了不少。
他紧握住陈莉的手,说:“庙里有一尊活佛,我跟她商量过了,她同意我们进去躲一会。”
倪晶听见他的话,眼神变得古怪起来。她看着浑身上下都透着一种诡异的兴奋的宋谕,“你刚才看见的…确定是一尊佛像吗?”
宋谕摆了摆手:“就是一尊活佛,我刚才正跟她讨价划价呢。她本来说让我们献祭给她四个活人才肯放我们进去,让我硬给砍到了两……”
宋谕突然顿了一下,脸上的表情也出现了一瞬间的错愕。他似乎刚刚才反应过来,自己刚才说的话有多么瘆人。
几个轿夫显然也被吓了一跳,里面的东西要献祭四个人,这不就是要他们四个的性命吗?
易北撑下下巴坐在轿子上,大半张脸都陷在黑暗里。借着手电筒的光芒,他看见宋谕的眼睛有点发黄,印堂上缭绕着一股黑气,这是被鬼上过身的人才会出现的征兆。
“台阶是偶数,这里是座阴庙。”倪晶犹豫了一会,又小声说道:“而且院里也没有你说的活佛,只有一具被开肠破肚的干尸。”
宋谕脸色愈发难看,就好像生吞了一只蟑螂:“所以我刚才,就是在跟这玩意说话?”
倪晶没说话,只是小心地瞧了一眼宋谕的脸色,点了点头。
宋谕脸色更难看了。
这时,抬着轿子的王鹏有些紧张地朝山路上已经冒头的队伍看了一眼,终于忍不住打断二人,“后面的队伍跟过来了,要不然我们先找地方躲躲?”
听到他的提醒,众人才想起来后面还跟着一只棘手的队伍。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果然后面那只队伍已经转过了弯,正朝这边走来。
易北思考了片刻,说:“把轿子留在门口,我们先去庙后面躲一会。”
张友脑瓜子转得快,按照道士的嘱托,新郎在上山途中脚不能沾地,他立刻表示一会由他来背着易北。另外三个轿夫慢了一步,既然张友已经开口,他们也就不好再去争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