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巫辞,你没有带他回来吗?!”
巫辞又说:“巫离哥哥的事情有些复杂,之后我会详细和各位说,现在我想说第二件事情。”
巫正清一手抓住巫子云的胳膊,一手不自觉地捂住心口:“你……你说。”
巫辞却没有立即开口,眼神不自觉地飘到了一直没说话的檀斐身上。
檀斐心头一跳,出声制止:“小辞——”
现在绝对不是公开的好时机!
巫辞已经眼神坚定地开口:“檀斐,他和我——”
“郝芒!”
与此同时,一道急促的声音从神师庙门口传来,打断了巫辞的坦白。
众人纷纷朝声源处望去。
十五叔站在门外,单手撑着门框,像是刚从别的地方飞快赶来一样,大口大口地喘着气,头发凌乱不堪。
所有人都在看他,他却盯着郝芒,腕上那块破旧手表在火光的照映下闪闪发光:“郝芒,真的是你!”
第83章
在看到巫十五的那一刻, 郝芒睁大双眼,那双常年充满疲态的眼睛倏地亮了起来,仿佛瞬间年轻了二十岁。
“十五!”他也快步朝门口的方向跑去。
没等郝芒跑几步, 门口的巫十五也拖着那条跛腿一瘸一拐地奔了过来。
两位整整二十年未见的挚友握住了彼此的双手, 激动地看着对方, 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见此情景,巫正清大受打击,身形一晃:“十五,怎么连你也认识他?你……”
巫十五早就认识巫臷民后人, 却一直隐瞒!
巫辞赶紧上前扶住巫正清:“师父, 小心!”
“老天师, 各位长老,郝芒是我下山游历时在人间认识的挚友。”巫十五松开一只手,转身向众人介绍,另一只手仍然紧紧攥着郝芒的手, “郝芒虽然是巫臷后人, 可心性善良,修为也十分高强……原谅我一直没有告诉你们这件事情,我当年也有迫不得已的原因。”
巫正清看了他半天,气得发抖,只能发出一声长叹:“唉!你啊!”
听到巫十五形容自己的那句“心性善良”,郝芒想起了尉家的惨案, 羞愧地低下头:“不敢当。十五,自从你回巫山后,我就放弃了巫师的身份, 不再使用法术。直到前两天被小天师知道真实身份后, 我才重新启用法术。”
“我做证。”巫辞点头, “郝哥藏得很好,我的确是这两天才知道他的真实身份的。”
“你不用法术了?为什么?你和辞儿又是怎么认识的?”巫十五看看郝芒,又看看巫辞,满脸疑惑,但神色中依然充满了旧友重逢的激动和兴奋。
这里人太多,有些话不方便当着众人的面说,巫辞适时制止了话题:“这事情说来话长,十五叔,之后叙旧的时候,让郝哥单独告诉你吧。”
“行,行。”巫十五连连点头,又深深看了郝芒一眼,掩饰不住脸上的喜悦。
他环顾一圈,视线先落在檀斐那张冷傲俊美的脸上,表情讶异,似是感叹他的容貌。
随后,巫十五的视线转到了尉川叙身上,脸上的讶异变成了震撼:“辞儿,这两位是……?”
“是天神地隐和妖魔檀斐。”巫正清替巫辞回答,“长了蛟鳞的这位是天神地隐,也是辞儿带回来的那位神明。”
巫十五瞧着尉川叙,又瞧了瞧檀斐,张了张嘴,像是想说点什么,最后又憋了回去,冲尉川叙恭敬地作揖:“原来祖宗留下的古神面具是真的。”
凶神恶煞的神明,和俊美妖异的妖魔,真是匪夷所思。
“十五,他……”郝芒犹豫了一下,看向面无表情的尉川叙,才说,“他是明轩的儿子。”
巫十五猛地抬起头:“明轩的儿子?!”
尉川叙依然没什么表情,只是淡淡地看着他们。
反而是一旁的檀斐饶有兴致地抱起了胳膊,想看这件事该如何收场。
面对巫十五激烈的反应,巫正清也意识到了其中复杂的纠葛。
他转头望向窗外,看了一眼外面的夜色,又转回视线,用尊敬的语气对尉川叙说:“既然误会解开,现在天色已晚,地隐大人与各位客人又舟车劳顿,不如先在我族中休息一晚,明日再议,可好?”
尉川叙没回答,只是看向巫辞,等他回答。
见天神在等巫辞的意见,在场的巫觋族人也齐刷刷看向巫辞,沉默的气氛中夹杂着几丝诡异。
只短短离家半年,巫辞的本事竟然已经如此了得,不仅带回了失落在人间的神明,还能让神明乖乖看他脸色?
不愧是天选之人!
面对所有人探究的目光,巫辞却看向了檀斐,用征求的口吻问:“如何?”
于是众人的视线又齐刷刷落到了檀斐身上。
原来掌握话语权的是这位?!
可他不是妖魔吗?
突然间成为焦点,檀斐一顿,开口道:“听巫辞的。”
皮球又踢回了巫辞身上,看来还是巫辞最大。
“我家还能住人吗?可以把叙哥……地隐大人,还有檀斐,都安排到我家。”巫辞也没再推辞,而是井井有条地安排道,“十五叔,你家能住人吗?介意郝哥上你那儿留宿几日吗?”
眼前就站着巫觋族里德高望重的老天师和诸位长老,但少年却毫不胆怯,举手投足间透着一族之长的风范。
这是让今夜百感交集的巫正清深感欣慰的一件事。
看来下山历练果真是一件好事!
“当然能住了。”巫十五点头,看向郝芒。
这时他才意识到自己还紧紧攥着郝芒的手,赶紧松开。
郝芒则看到了巫十五腕上的那块旧手表,有些动容,像是想说什么,又憋了回去。
巫子云朝巫辞抬抬下颌:“刚才路上和你说了,蓉姨现在搬到阿狗家住了,你家空着呢,族人会定期打扫,等会儿我去简单收拾一下就能住。”
“行。”巫辞看向巫正清,“师父,先让子云和十五叔带三位客人去休息吧,徒儿还有事想和您说。”
即便已经很累,但作为带着任务回来的人,他也应该在回来的第一时间向师父汇报所有的事情。
“好。”巫正清朝尉川叙作揖,“地隐大人,请让子云先带您去休息。”
诸位长老也朝尉川叙作揖。
尉川叙“嗯”了一声,突然间在白光中幻化回了人形,鳞片和独角统统消失不见,眼睛也变回了正常的颜色。
他的变身,让在场除了巫辞之外的巫觋族人看得目不转睛。
变回来的尉川叙长长地打了个哈欠,说:“走走走,老檀,困死了,我们先去睡觉。”
与刚才判若两人的强烈反差又让巫觋族人们一时间有点难以接受。
檀斐却没动。
他静静地立于原地,看着巫辞,一双漆黑的眼眸中映照着跃动的烛光。
檀斐有些担心。
担心在他走后,巫辞会把所有的事情都告诉巫正清,包括刚才巫辞没有说完就被打断的坦白。
其他的事情,檀斐倒是无所谓,也管不着,因为那本来就是巫辞下山的目的。
他在意的是,巫辞和他结契结冥婚的事情。
对于巫辞而言,檀斐并不是他原本规划中的一部分,反而属于节外生枝。
虽然巫辞一直笃定地强调要带檀斐回家,要给他一个名分,可檀斐怎么会不清楚,身为神明的使者,巫觋族的天师,巫辞跟一个妖魔结了契约,意味着什么。
如果没有檀斐的出现,巫辞……是不是应该和地隐结契?
檀斐并不觉得现在是一个公开两人关系的最好时机,至少,也要等地隐完全解除封印,在巫觋族的协助下,修补完维度裂缝,让巫辞完成自己的使命。
可巫辞好像并不这么想。
和巫辞对视的时间只有短短几秒,可檀斐却觉得好像已经过了漫长的千百年。
在这几秒里,他从巫辞那双纯净清澈的杏眼中看到了很多东西。
坦诚,坚定,温柔。
檀斐一怔。
那样的眼神,让他有些烦躁的心一下子安定了下来,就像整颗心都沉进了一汪清凉的潭水中,让檀斐的焦虑得到了安抚。
他不由得点点头,回应尉川叙:“嗯。”
得到了客人的确认后,巫子云和巫十五兵分两路,分别带走了巫辞带回来的三位客人。
等送走最后离开的几位长老后,神师庙只剩下巫正清和巫辞师徒二人。
巫辞觉得这个场面很熟悉。
他下山的前一夜,从巫咸国旧址圣城逃出来之后,也是这样。
那晚,他站在偌大的神师庙里,在威严的神师像前,向师父和神师大人发誓,绝对不会向外人透露巫觋族的秘密。
半年过去,巫辞又重新回到了这个熟悉的地方。而为了更快地找到地隐,巫辞不惜违背了自己当初的誓言。
巫正清没有说话,只是用探究的目光审视着巫辞,等待着他先开口。
巫辞深吸一口气,在脑中稍微整理了一下思路。
他要对师父说些什么呢?
他下山的时候遇到了孰湖,被孰湖抢走了行李,只能打工谋生,在打工的时候遇到了郝芒,之后又阴差阳错地遇到了檀斐和尉川叙……行李被巫离送了回来,最后得知了尉家换命的秘密,召唤出了被封印在尉川叙身上的地隐。
还有呢?
还有和檀斐有关的事情。
可不知道为什么,在整理思路的时候,巫辞总有一种微妙的感觉。
这个庙里,不止有他和师父两个人。
就好像,挂在墙上的那幅画里的神师大人,也在静静地等待着他的诉说。
这种微妙的怪异感让巫辞在开口的前一秒,突然改变了想法。
他原本打算把所有的事情原封不动地说给师父听,包括当初在圣城废墟里就看到了檀斐被钉在峭壁上的幻象,以及对于檀斐真身的猜测,还有自己与檀斐已经结契的事情。
巫辞想起,檀斐临走时看自己的那一眼。
他隐约意识到,檀斐并不希望他在这个时候交代两人的关系。
所以,在真正开口的时候,巫辞鬼使神差地,刻意省略掉了和檀斐有关的部分,只是轻描淡写地一句带过,说檀斐是他在找神的时候,误打误撞召唤出来的,之后就一直跟着自己。
如果没有檀斐的帮忙,可能巫辞没有办法那么轻易就找到藏在尉川叙身上的地隐。
巫正清并没有怀疑巫辞隐瞒了和檀斐有关的部分,他的注意力全都放在了尉川叙和巫离的身上。
“四巫掌握的那部分秘术竟然真的流传了下来,并且还和地隐大人这一世的人身有关,这件事也太过于巧合了。”等巫辞娓娓道来后,巫正清深吸一口气,表情凝重地看着巫辞,“辞儿,按照你的说法,十五和那位郝芒,都知道那个换命术?”
巫辞点头:“当年就是在他们两个的帮助下,尉家才破解出了他们先祖流传下来的文本记录,但那个换命术太过伤天害理了。”
“地隐大人转世为人之后,真是多灾多难,也辛苦他了。”巫正清叹了口气,沉默片刻,又问,“你说,你见到了离儿,那当真是他?”
“是他。”回想起巫离,巫辞肯定地说,“他手上也有一块血玉,地隐就是在两块血玉同时出现的情况下苏醒的,只是巫离的那一块被地隐摔碎了。”
“血玉……”巫正清喃喃道,“离儿手上,确实也有一块。”
“师父,血玉不是只有一块吗?”巫辞忍不住问。
“神师大人的神棺上,确实只镶嵌着一块血玉。”巫正清抬头,望向墙上那幅神师像,“十八年前,我按照神师大人在梦中的指示,亲手从神棺上撬下血玉,可那枚血玉在被我撬下之后,竟然自动一分为二了。”
“所以,我和巫离哥哥手上的血玉,实际上都只是其中的一半而已?”巫辞懂了,“两块血玉合在一起,才是完整的一块?”
巫正清肯定了他的猜测:“对。地隐大人之所以被唤醒,正是因为两半血玉同时出现。”
原来如此,那可真是误打误撞。
巫辞了然地点了点头,却又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一时间,师徒两人一齐陷入沉默,各怀心事。
半晌,巫辞率先开口,轻声问:“师父,那我们接下来该怎么办?地隐大人还没有完全苏醒,现在只是半神状态,可维度裂缝的状态似乎已经不太好了。”
“今晚先让他好好休息。”巫正清长舒一口气,看着巫辞,火光的影子在他脸上晃动着,“明天晚上,我们带他到地宫去见神师大人的神棺。”
去地宫?
师父的意思是,要让尉川叙去见神师大人那具穿着金缕玉衣的尸体吗?
巫辞心里觉得有些奇怪,可一时半会儿又说不上到底是哪里怪异。
他不由自主地看向墙上的神师像,问:“师父,我有一个问题想问。”
“你说。”
“为什么是去神师大人的地宫,而不是直接去圣城废墟呢?”
若要唤醒地隐身上的全部神力,要去的应该是远古神明曾经居住过的地方才对吧?
“你还不知道吧,”听到这里,巫正清也转过头,和巫辞一起看向神师像,“五百年前,地隐大人就是神师大人的契约神,所以才能降神于神师大人,借助她的力量,从第五维逃到了人间。”
果然,和自己猜测的一样,地隐就是当年与神师结契的神明。
巫辞不知道说什么,只能沉默地点头。
“当年灵山十巫分道扬镳,各自带走了一半长生术的秘方,继续研究。六巫留下的那一半,汇聚在了神师大人的那副金缕玉衣上。”巫正清看着画像上身穿白色斗篷的庄严肃穆的女人,缓缓地说,“如今你带回了四巫后人,等于带回了另一半长生术。再加上地隐大人坐镇,说不定……”
他没有说下去,但巫辞已经明白了师父的意思。
说不定,神师大人就能起死回生。
如果永生真的存在,这位在巫觋族史上功绩显赫的女族长能够在这个时代复生,对于巫觋族而言,必然是一件振兴全族的盛事。
而在宏观层面,神师大人和天神地隐若能联手,那么修补维度裂缝的胜算就更大了。
无论是于公还是于私,神师大人若能成功复活,都是百利而无一害的事情。
只是不知道为什么,巫辞心里总隐隐约约觉得有些不对劲。
是因为太过水到渠成了吗?
就像一切早就被人安排好了一样。
“辞儿,你方才在众长老面前说,有两件事想说。”就在巫辞陷入沉思的时候,巫正清忽然盯住了他,“还有一件事,是什么?”
没想到师父还记得这个话题。
巫辞心头一跳, 面上没表露出来,而是镇定地找了另一个话题:“师父,巫离哥哥拿走了我的小天师印。”
“他拿那个干什么?”巫正清眉头一皱, 似是不解巫离的行为。
小天师印区别于正常的天师印, 是用黄杨木制成, 为历代天师继承人所有,等继承人正式成为族长后,才会替换成天师印。
巫辞在成年礼未完成时仓促下山,不算正式接管巫觋族, 所以手里拿的是小天师印。
也就是说, 这块小天师印, 也曾经属于巫离。
“他打开过我的行李,光凭里面的法器就能判断我的身份。”巫辞摇摇头,同样不解巫离的做法,“但我也不知道他为什么会把小天师印拿走, 或许, 对他有什么用处?”
巫正清沉思两秒,一时半会儿也想不出个所以然来,于是转移了话题:“其他的东西呢?有少别的吗?”
“其他没有少,他就只拿走了小天师印。”巫辞如实交代,“我在鬼市见过他出手,法力十分了得。”
巫正清又沉默了, 垂下一双苍老的眼睛,耷拉的眼皮遮住了他眼中复杂的神色。
片刻,巫正清抬起眼睛来, 看着巫辞:“也罢, 已经很晚了, 辞儿,你先回家休息,明日一早你先和你娘见一面,她很想你。白日我们先在神师庙祭拜神师大人,晚上再带地隐大人去地宫。”
“好。”巫辞点头,说着上前一步,想搀着师父离开,却在迈步的时候又犹豫了一下,顿住脚步,“师父,我娘……她还好吗?”
“这点你不必担心,你是小天师,未来的一族之长,又是为了全族人才下的山,族里肯定会妥善照顾你娘的日常起居。族里在重建房屋的时候,最先修复的就是你们家的房子。”巫正清看出了他的顾虑,安抚性地向他解释,“阿狗娘不放心七蓉一个人生活,就把她接到了自己家照顾,你娘好着呢。”
之前巫子云已经简单提过一次,在巫正清这边再次得到了保证后,巫辞这才在心里舒了一口气,说:“多谢师父了,那我先送您回去。”
“走吧。”巫正清点头。
在送巫正清回去的路上,巫辞借着手中火把的光亮,留心观察着村子里的情况。
正如巫子云所说,自从村落在地震中倒成废墟之后,族人们便忙于重建家园的工作。
但巫觋族稀少的人口和低下的生产条件摆在这里,所以半年的时间里,也只有一部分房屋得到了修缮,更多的还是临时搭建起来的供人居住的茅草屋。
巫辞收回视线,在心里叹了口气。
巫觋族与世隔绝五百年,不与外族通婚,发展到现在,能保持现在这样的人口规模,已经十分不易。
可也正是因为与世隔绝,巫觋族已经被外面的世界所抛弃,外面的世界已经发展到了互联网时代,巫觋族却还保持着和明朝时期相似的生活习惯。
虽然他们也有在进步,可那点速度对于外面的世界来说,不过是被省略掉的小数。
人类在飞速发展,朴实的巫觋族人却仍然留守在这片神明曾居住过的土地上,日复一日地等待着神明的归来。
从一定程度上来说,巫觋族是现代人所向往的桃花源,但只有巫觋族人自己才知道,在失去神明的庇佑后,没有灵力的他们,已经和普通凡人没有什么区别。
一场天灾,一场瘟疫,就能让他们整支覆灭。
把巫正清送到了家门口,巫辞和他道过别,趁着夜色,凭借记忆走上了回自己家的路。
明明只离开了大半年,这条走过上万次的路却变得无比陌生。
巫辞举着火把,慢慢地走在黄土小路上,心境已经全然不同。
快到家门口时,巫辞突然看见,前面的路口竟然出现了一只蓝绿色的冥火蝶,似乎已经在那里等了很久。
巫辞不由自主地露出了笑意,原本沉重低落的情绪也跟着扬了起来。
看见巫辞,那只冥火蝶慢悠悠地扇动着一双燃烧的翅膀,朝他飞了过来,然后在了他面前不断盘旋。
巫辞一手举着火把,抬起另一只手,冥火蝶便落在了他的指尖上,触感冰凉。
大概是与檀斐结了契,他不用再担心被幽冥鬼火冻伤。
“是檀斐让你来接我的吗?”
冥火蝶轻轻扇动了两下翅膀,蓝绿色的火焰碎屑扑簌簌地往下掉落,像是在回应巫辞的提问。
巫辞清澈的眼中浮起笑意:“走吧。”
得到指令,冥火蝶从他的指尖飞起,在前面带路。
在冥火蝶的陪伴下,巫辞很快就回到了自己家门口。
他的家还是熟悉的样子,但能看出重新修建过的痕迹。
家里两间房,一间黑着,房间里的人应该是睡了,另一间则亮着烛光,屋里的人像是在等着什么人回来。
巫辞毫不犹豫地选择了亮着灯的那间。
他吹了口气,用灵力灭掉火把,往墙边一搁,快步走到房间门口,轻轻推开房门。
桌上,一盏油灯在静静地燃烧。
见巫辞进来,坐在桌边的檀斐抬起一双漆黑的眸,表情毫不意外:“回来了。”
“怎么不睡觉?”巫辞反手关上门,快步走到檀斐身前,停下脚步。
他环顾四周,房间窗明几净,一尘不染,连床褥都已经铺得整整齐齐,想来是巫子云帮的忙。
“等你。”檀斐抬着下颌仰视巫辞,伸出手,握住巫辞垂在身体两侧的双手,微凉的感觉顺着巫辞的肌肤传来,“和师父聊得怎么样?”
“我把下山之后发生的事情都告诉了师父。”巫辞垂着眸看他,语气不由自主放轻,“不过……我没有说我们两个的事情,还把你的事情隐去了很多,你会生气吗?”
“不会。”檀斐手下稍微一使劲,便带着巫辞坐在了他的腿上。
他盯着巫辞的眼睛:“正合我意,我还怕你说。”
“为什么?”巫辞坐在檀斐的腿上,抬手环住了对方的脖子,胳膊压在他的银发上,“你就不怕我始乱终弃,翻脸不认账吗?”
檀斐挑眉,哼笑一声:“始乱终弃?你敢吗?”
“我不敢,我怕被妖魔反噬。”巫辞没忍住,扑哧一笑。
他低下头,用鼻尖抵住檀斐的鼻尖:“那你呢,为什么怕我说?”
“现在不是一个好时机。”离得很近,檀斐能感觉到,巫辞眨眼的时候,浓密的睫毛轻轻扫过,“等地隐神力全部解封,修补好维度裂缝之后,再说我们的事情也不迟。”
“嗯,反正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巫辞深深吸了一口檀斐身上的檀香气息,蹭了蹭他的鼻尖,这才拉开距离,一本正经地看着对方,“师父说,明晚要带地隐去地宫。”
“埋神师的地方?”檀斐问。
“对,郝芒和地隐都来了,师父想试试,在集齐了灵山十巫之力的情况下,是否能唤醒神师大人。”
檀斐别开眼睛,轻嗤一声:“还妄想着永生呢。”
“如果神师大人能复活,那肯定是最好的,她与地隐强强联手,这样修补维度裂缝的胜算会更大。”说到这里,巫辞的语气变得有些担忧,“但我总觉得有点奇怪。”
“哪里奇怪?”檀斐来了兴致,视线又转了回来,将一只手搭在他的腰上,指尖轻点。
“我一直在潜意识里以为,把天神地隐带回来以后的第一件事,就是去圣城。”在檀斐面前,巫辞不用顾虑任何事情,能毫无防备地将心中的真实想法说出来。
“但你师父却让你先带他去地宫见神师棺,这个行为让你觉得,在你师父心里,见神师比修补维度裂缝更重要。”檀斐顺着他的话往下说。
“没错。”巫辞点点头,檀斐已经把他所想的说了出来,“很奇怪,可又说不上哪里奇怪。难道,神师大人是真的能复生吗?”
在巫觋族的传说中,神师大人穿上了金缕玉衣,命人将她活活封在了棺材中。
郝芒说,那件金缕玉衣,是神师从明武宗那里偷来的。
根本没有人知道,五百年来,那副棺材里到底发生了什么。
躺在里面的神师大人,究竟是保持着完好无损的肉身,还是被活活憋死在了棺材里呢?
若换作以前,巫辞对死而复生一类的事情是会保持中立的态度的,可下了一趟山,亲眼见识过换命术后,他的信念却开始动摇了。
“说不准。但无论怎样,永生都是逆改天命的事情,即便能成功,也会付出相应的代价。”
“檀斐,老实说,我现在有点紧张,而且心情很矛盾。”巫辞叹了口气,定定地看着檀斐那双漆黑幽深的眼睛。
“你在担心尉川叙。”檀斐轻扣在他腰间的指尖一顿,手缓缓上移,隔着一层衣服,轻轻抚摸着巫辞的背脊,以此安抚他的情绪。
“是……也不知道明天去了地宫以后会发生什么。”巫辞咬了咬嘴唇。
他们都已经知道,天神地隐和尉川叙,是此消彼长的关系。
一方强胜,就意味着另一方会削弱。
等地隐的神力完全苏醒,尉川叙就会彻底消失。
“无论是尉川叙还是天神地隐,都有他们自己的路要走。任何人都只能旁观,无法加以干涉。”看出巫辞的忧心,檀斐开口道。
“檀斐,你说,人们都相信宿命,那所谓的宿命是谁定的呢?”巫辞沉默两秒,忽然问,“是鸿濛吗?”
檀斐顿了下,才说:“鸿濛开天而万物生,混沌之气分成阴阳,虽然祂是创世始祖神,但世间万物却自成规律运行,这就是天命。”
得到这个回答,巫辞垂下眼。
那他和檀斐呢?
也是天命所为吗?
见巫辞不说话,檀斐停下手里摩挲的动作,低声问:“你在想什么?”
“在想我们,你,和我。”巫辞回过神,重新抬起眼,跃动的火光使得他的眼眸看起来无比潋滟,“如果一切都是命中注定,那……鸿濛是怎么安排我们的未来的呢?”
檀斐一怔,忽然笑了一声:“小辞,那你相信宿命吗?”
巫辞点点头,又摇摇头。
“巫师是神的使者,是离神最近的凡人,也是能窥探到天机的人。可说到底,巫师本质上仍然是人类。”他轻声说,“在生产力低下的原始社会,人类信仰神明,依赖神明,因为神可以帮助他们做到任何人类无法完成的事情……我小的时候,曾在十五叔带回来的书里见过,在近代短短几百年的时间里,人类利用科技与巫术抗衡,从蒸汽时代飞速发展到了信息时代,成为了世界的新主宰。”
说到这里,巫辞顿了顿,继续艰难地开口。
“我以前总是难以置信,人类真的有这么厉害吗?直到这一次出山,亲眼所见后,我才终于明白,在神明消失的这五百年里,人类并没有止步不前……他们早已经脱离了原始社会,不再需要神明,他们是一个靠自己的双手创造未来的种族。”
“嗯。”檀斐凝视着巫辞的脸,搭在他后腰上的手不由自主收紧了些。
他明白巫辞的意思,也能感同身受。
巫辞至少还有一个下过山的巫十五给他提前做了心理建设,檀斐才是睡了千百年的那个人,睁开眼的时候,世界早已经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