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一种古老且偏门的符咒,就连在巫教最盛兴的时代,也只有灵力强大的大巫师会使用。
没想到,几千年之后, 竟然还有人会用。
“是。我在那件风衣的夹层里偷偷留下了子符, 它能搜集到周嘉逸残留在上面的气息, 等气息凝结起来后,母符可以带着我们找到周嘉逸。”
“可是那衣服是十年前的,还有用吗?”尉川叙插嘴,“时间跨度是不是有点大了?”
他还记得在咖啡厅里, 巫辞提到“千里追踪”时, 檀斐所说的话。
“只能先试试看。”巫辞也不确定。
相较于母符,子符只有米粒大小。但若杜一仔细检查,也不能保证不会被发现。
忽然,坐在驾驶座上的眼镜仔留意到,一辆黑色轿车从别墅区大门驶出,连忙提醒他们:“有车出来了。”
尉川叙一推眼镜, 眯着眼睛辨认车牌号:“尾号六个八……是刚才那辆车!快跟上!”
“等等。”檀斐却出声阻止了他,“不是这辆。”
“什么?”尉川叙一愣。
“等下一辆。”檀斐用一双沉沉的黑眸盯着别墅区大门,语气冷淡却笃定, “这辆车里坐的, 不是杜一。”
如果换作别人说这句话, 在场的人肯定会提出质疑。
但这句话偏偏是从檀斐口中说出来的,让人莫名感觉到一种不容置喙的权威感。
也就是这一顿,那辆停在关瑞秋家院子里的“帝A888888”直接从他们眼前驶过,进到了岔路口另一边。
巫辞如同和他心有灵犀般,顿时会意:“檀斐,您感觉到了乘车人的气息不是杜一?”
“嗯。”檀斐没有解释,只是盯着别墅区大门。
见状,其他人也不由得屏息凝神,紧张起来。
二十分钟后,又一辆黑色轿车从别墅区大门驶出。
和前面六个八的限量款劳斯莱斯一比,这辆车低调了不少。
檀斐伸手一拍驾驶座靠背:“开车,跟上这辆。”
眼镜仔瞬间挺直腰板,在这辆车经过时一踩油门,追了上去,不远不近地跟在了后面。
坐在副驾的尉川叙盯着前面的车,恍然大悟:“檀斐,你的意思是,杜一在诈我们?玩金蝉脱壳?”
“还不算太笨。”檀斐冷冷扬起嘴角,笑容讥讽,眼睛却一动不动地盯着那辆车。
趁着他们说话的间隙,巫辞向母符施了一点法术,尝试将子符收集到的气息凝聚起来:“在我们来之前,杜一肯定做好了应付我们的准备。但可能连他自己都没想到,那件风衣会暴露一些信息。”
如果杜一真的在刻意隐瞒和周嘉逸有关的事情,在信息不慎暴露后,他肯定会方寸大乱。
檀斐就是在赌,他们走后,杜一会直接去找周嘉逸,亲自确认他的情况。
和尉川叙担心的一样,十年过去,周嘉逸留在风衣上的气息已经消散得差不多了。
即便有巫辞的灵力加持,母符上的字也只是亮了一秒,就迅速暗了下去。
巫辞叹了口气,将母符收回袖子里:“什么也没有。”
檀斐瞥了他一眼:“如果这十年来,杜一一次也没穿过这件衣服,周嘉逸的气息还是有可能会残留的。”
“嗯,晚一点我再试试。”巫辞点点头。
就算母子符的方法行不通,他们也还能通过跟车找到周嘉逸。
尉川叙看着车载导航:“如果前面那辆车里的是杜一,那他现在要去哪里?这好像不是去市区的路。”
就在他发出质疑的时候,一股浓浓的白雾突然从前路尽头源源不断地涌出,并迅速朝他们的车子席卷而来!
不等众人反应过来,白雾已经将他们的车团团包围。
透过车前的挡风玻璃,除了眼前白茫茫的一片浓雾,什么也看不到,连杜一的车都淹没在了白雾中。
“叙哥,我看不见前面的路了!”眼镜仔双手紧握方向盘,冷汗直流,“要不要先停车?”
“你靠着路边把车停下。”尉川叙也是第一次遇到这种情况,在白雾中看不清任何东西,极有可能会发生交通事故,将车停靠在旁边的安全区域,是他目前能想到的最佳选择。
眼镜仔正想照做,巫辞却出声阻止了他:“不行,不能停车!继续开下去,停在边上才有危险。”
尉川叙当机立断:“听小天师的。”
巫辞从怀里掏出一个罗盘,上面的指针正在疯狂旋转,无法找到一个定点。
见状,他确认道:“是鬼打墙,我们进了迷阵。”
尉川叙蓦地醒悟:“这里怎么会有鬼打墙?!难道说……”
“杜一发现我们了。”檀斐紧紧盯着车窗外的白雾,“有高人在帮他掩饰行踪。”
话音刚落,车身忽然剧烈摇晃起来!
“啊啊啊!!!”眼镜仔大叫一声,狂打方向盘,同时猛踩刹车!
车轮在路面上大力摩擦,发出一阵刺耳的声音。
出于惯性,后座的巫辞一头往前栽去,好在身旁的檀斐手疾眼快,一把拦住了他,顺势将他搂在怀中。
尉川叙虽然系了安全带,却也被晃得脑仁晕:“怎么了?!发生什么事了?!”
眼镜仔大叫起来:“地震!”
“不是地震!”在一片嘈杂中,檀斐的声音显得格外冷静,“后面有东西在追我们。”
尉川叙猛地回过头,直接对上一颗巨大的头颅:“卧槽!!飞头蛮?!”
饶是他再见多识广,也没亲眼见过这样的怪物啊!!!
被檀斐搂在怀中,巫辞得以在颠簸的行驶中稳住身体的平衡。
他扭头去看车后的东西,却在看清楚的瞬间,心头一凉:“什么飞头蛮,这是杜一家供的那个地母神娘娘!!”
白雾中,一个巨大的女人头颅正在朝他们的车飞来,一头黑发如藤蔓般在狂风中上下翻飞。
尽管隔得远,但依然可以看到那张面目狰狞的脸,张着长满尖锐獠牙的血盆大口。
最恐怖的是,这颗头颅后面,连着一条巨蟒的身体!!
“老檀!!你们邪神怎么一个长得比一个可怕啊!!!”随着距离不断缩短,尉川叙也认出来了,脸色煞白,“加速!快快快!!!”
眼镜仔紧握方向盘的手疯狂抖动,脚下的油门已经踩到了底:“救……救……它要追上来了!!!”
这东西看起来比初遇小天师那晚招惹的邪祟还要可怕啊!!!
意识到地母神娘娘很快就能追上他们,巫辞的心越来越凉。
这位地母神娘娘一直被杜一供奉在家里,也不知道每天都在吸收些什么,竟然变得如此阴邪恐怖!
杜一到底用什么供奉的它?!
巫辞的灵力刚在杜一家里被消散掉了不少,此时若想要护住全车人,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可现在管不了这么多了!地母神娘娘就要追上来了!!
就在巫辞打算唤出法器时,却突然觉察到,身边一直没有说话的檀斐似乎正在发生异变!
他扭过头,张了张嘴:“檀……”
透过后视镜,前面的尉川叙和眼镜仔也看到了檀斐身上的变化。
檀斐的体形迅速变大,身上的衣服瞬间被撑爆线,肤色由原本病态的苍白变成粗粝的青灰,一对巨大的恶魔犄角从他的头顶长了出来,一片细密的鳞片出现在他的颈部。
那双如同冷潭一样幽深的黑眸中氤出一层薄薄的血红,看起来无比诡异。
短短几秒,一个青面獠牙的银发恶鬼出现在了车内,周身散发出阵阵阴郁的邪气。
檀斐现出真身了!
“牛哇!”尉川叙瞠目结舌了两秒,立刻检查车载摄像头,“拍到了吗?拍到了吗?邪神大人真身现形了!”
现在是司机但实际上是摄影师的眼镜仔:“……您真是敬职敬业。”
他现在也不知道,是该害怕外面追着他们跑的那个,还是该害怕车里坐着的这个了……
“您灵力恢复了吗?还好吗?”只有被檀斐揽在怀中的巫辞抬着脸,担心地看着檀斐,“灵力能撑住吗?”
“试试。”檀斐松开胳膊,闭上眼,举起手,掌中倏地冒出一簇蓝绿色的火焰。
此时,车尾穷追不舍的地母神娘娘已经追上了他们,甚至与他们并驾齐驱。
“呜嗷嗷嗷嗷——!!!!”
隔着车窗,它扭头怒视车里的四人,张开猩红的嘴巴,露出一口唾沫拉丝的獠牙,发出一声愤怒的咆哮。
檀斐猛一睁眼,手腕翻转,掌中的幽冥鬼火瞬间化作一群燃烧的冥火蝴蝶,破窗而出,朝地母神娘娘扑去!
冥火蝶!
再一次看见那些熟悉的蓝绿色蝴蝶,巫辞的心跳蓦地加快起来。
他不是第一次看见檀斐使用幽冥鬼火,却是第一次看见,檀斐召唤出蝴蝶形态的幽冥鬼火。
那么,那天晚上,在巫觋族后山禁地里出现的那只给他引路的冥火蝶,那个树林里他以为自己看花眼的黑影,还有被钉在圣城峭壁上的那个白发男人……
真的是檀斐吧!!!
又一次在心里确认这件事,巫辞不可置信地看向檀斐,心脏疯狂乱跳。
此时,檀斐眉头紧锁,一双黑眸锐利地盯着窗外的地母神娘娘。
那群冥火蝶蜂拥而上,将地母神娘娘团团包围,地母神娘娘身上瞬间燃起熊熊烈焰,蓝绿色火海顷刻间将它吞噬!
地母神娘娘一个趔趄,摔进浓雾中,发出凄厉的尖叫声:“嗷——!!!”
伴随着它的轰然倒地,路面跟着一震,尉川叙的车也跟着猛地一晃!
眼镜仔疯狂转着方向盘,用尽全力保持车身的平衡。
飞速驶出一段距离后,车后的浓雾再无动静,地母神娘娘似乎受到了重创,没有再追上来。
经历过生死时速的尉川叙刚感到劫后余生,舒了口气,就突然透过后视镜看到,后座的檀斐再次变回人形,原本就病恹恹的脸色更显苍白。
刚才,檀斐几乎是强制性地变回了原形,并超负荷地使用了他原本就稀薄的灵力。
离檀斐最近的巫辞更早发现了这一点:“檀斐!”
他一把握住檀斐的手腕,一股阴冷的寒意当即顺着檀斐的皮肤往他的骨缝里蹿。
巫辞却没有松手,而是担忧地盯着檀斐的脸:“您还好吗?”
“它算什么东西。”檀斐虽然面色苍白,却依然轻蔑地勾了下唇角,眼眸中的血红也迅速消退,变回了沉沉的乌黑。
他转头看向巫辞:“巫辞,现在拿出你的罗盘。”
“好。”巫辞虽然担心,但依然听话地松开手,拿出罗盘,上面的指针依然在疯狂旋转。
“现在我教你怎么破迷阵。看好了,我只教一次。”檀斐盯着他的眼睛,“把右手伸出来。”
巫辞立刻伸出右手,在他眼前摊开。
檀斐支起身体,伸出一只手,握住巫辞的右手,拇指在他手心轻轻划过。
一阵细碎的刺痛感从巫辞的掌心传来。
他垂眸一看,檀斐划破了他的手心,一道细细的鲜血从伤口迅速渗了出来。
檀斐咬破自己的食指,从指尖挤出一滴蓝色的血,滴在了巫辞的手心里。
“您的血……”巫辞睁大眼睛。
神的血竟然是蓝色的……不,神居然有血?
檀斐没有回答,他用指尖蘸着他们混在一起的血,快速在巫辞的手心里写下一个“檀”字。
两种颜色的血液交融在一起,被巫辞白皙的手心一衬,看起来神秘又诡谲。
“手心朝下,贴在罗盘上,跟我念。”檀斐放开巫辞的手,一双锐利的黑眸紧紧盯着他的眼睛,“吾为天师巫辞,为天地檀斐所使,敕令十二神追恶凶,若不速去,节解汝肉,抽汝肺肠。神灵无处不在,邪祟无处可逃。”(1)
眼镜仔听不懂,但尉川叙算半个行家,听得直咋舌。
好霸道的咒!檀斐果然也是个超级大邪神吧!
把自己跟天地摆在一起就算了,还要肢解人家,抽人家的肠子!!
平时他那么惹檀斐,檀斐居然都能放过他,尉川叙真的哭死,檀斐真是太贴心了。
巫辞记忆力非常好,檀斐只念了一遍,他便已经将这道咒语刻在脑中,完整地复述了一遍。
话音刚落,一道蓝色的光瞬间从巫辞手心与罗盘贴合的缝隙中迸了出来。
“开!”檀斐沉声说。
“开!”巫辞跟着复述。
他猛地将手后撤,原本一直疯狂旋转的指针突然停了下来,直直地指向某个方向!
“十四点钟方向!”檀斐倏地转过视线,冷冷道,“往那开!”
眼镜仔在心里呐喊,没记错的话,那个方向是悬崖啊!!!
他一咬牙,猛转方向盘,朝檀斐说的方向开去!
尉川叙用双手捂住胸口,倒抽一口冷气,闭上双眼:“鹅米豆腐鹅米豆腐……”
死就死吧!
“可以睁眼了。”
在檀斐的轻嗤声中,前排两人不约而同地打了个冷战,如梦初醒地睁开眼。
车子依然平稳地行驶在宽阔平坦的盘山公路上,没有什么白雾,也没有什么穷追不舍的地母神娘娘,就连他们一路跟随的轿车也不见了踪影。
“怎么回事??”眼镜仔惊魂未定地看了导航一眼,发现他们还在离开别墅区的公路上。
“刚才已经破了他的迷阵,但是人也跟丢了。”檀斐平静地说。
“跟丢就跟丢了,我看你才是现在最要紧的。”尉川叙回过神来,心有余悸地回头看檀斐,“老檀,你现在的脸色比死了三天的人还白,你没事吧?要不要让小天师给你烧点纸钱香火供品什么的?”
也不怪尉川叙说话难听,檀斐的脸色实在不好,巫辞的一颗心也悬着:“我可以画阵送您回第五维休息。”
“不必,我现在没有灵力,回不去。”檀斐合上眼皮,对尉川叙说,“先送我们回家,剩下的明天再说。”
“行,先开往巫辞家。”尉川叙转头对眼镜仔说。
“您这样坐着会不会不舒服?”巫辞担心地看着檀斐,忍不住大胆发言,“要不,您把头靠在我的肩膀上?”
听到这句话,檀斐重新睁开眼,用玩味的眼神看了他一眼。
以为檀斐会不高兴,巫辞的音调降了下来:“我的意思是,如果您不介意的话……”
话音未落,一个阴影忽然朝他袭来。
下一秒,巫辞只感到自己的肩头一沉,一股沁人心脾的檀香味瞬间钻入他的鼻腔。
巫辞心头猛地一跳,整个人瞬间绷紧,挺着腰杆,坐得直直的。
“嗯。”檀斐闭着眼,“不介意。”
巫辞小心地偏过视线,垂下眼,映入眼帘的,是檀斐浓密柔软的银发。
尉川叙回头观察檀斐,眼神里充满了探究,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
檀斐虽然闭着双眼,却好像能洞悉一切:“尉川叙,想问就说。”
巫辞也抬眸看向尉川叙。
没想到被当场揭穿,尉川叙吓了一跳。
他有些心虚地推了推眼镜,尴尬地笑道:“啊哈哈,不是,老檀,我就是想夸你厉害,又让我大开眼界了。”
“说,正,事。”檀斐蹙起眉,有些不耐地打断他。
尉川叙立刻认怂:“我就是想问,你到底是何方神圣,居然敢敕令十二神……你一直没跟我们说过你的身份。”
听出尉川叙语气中难得的严肃,眼镜仔忍不住问:“十二神是什么神?”
“大概是镇宅十二神,或者与十二地支相应的十二神?”尉川叙自己也不确定,向檀斐求证,“反正很厉害就是了。”
“是上古十二神。”此时,一直沉默的巫辞忽然轻声开口,“太阳神帝江,春神句芒,秋神蓐收,水神共工,火神祝融,烛龙九阴,北海强良,西海神弇兹,肝榆奢比尸,水伯天吴,雨师玄冥,后土娘娘。”(2)
说完,他垂眸看向靠在自己肩上的檀斐,似是在等待对方的回答。
不只是尉川叙,连巫辞也充满了好奇。
虽然诸神在五百年前就陨落了,但他们的部分神力依然留在世间,能为巫觋族所使用。
但随着时间的推移,神力逐渐消散,巫觋族人的灵力也日渐式微,如今一代的大部分人几乎和凡人无异。
这十二位神明同样是巫教神坛里无比尊贵的人物,其中两位甚至位列十大正神之中。
他们的神力,并非普通巫师可以轻易借用的,连巫辞都未曾尝试过同时召唤十二神。
表面上,刚才是他在使用咒语号令十二神,实际上,他借用的是檀斐的灵力。
真正号令十二神的人,是檀斐。
听巫辞念完这些神明的名号,尉川叙脸上的震撼之情直接溢了出来:“……看来还是我太草率了,这十二位更是重量级。”
檀斐懒散地靠在巫辞的肩膀上,既没承认,也不否认:“你不必知道这么多,你只需要知道我很强就够了。”
巫辞点头,露出崇拜的笑容:“嗯!神主大人超强的!”
尉川叙:“你就宠他吧!!!”
作者有话说:
檀斐:只要我装,他们就忘了我没回答我到底是谁
猜猜檀斐啥时掉马!
(1)咒语相关:引自《中国古代巫术》,含作者私设。
(2)上古十二神:为作者私设。
第42章
尉川叙让眼镜仔把车开到巫辞家楼下, 离开前,巫辞和檀斐将装有针孔摄像头的配饰还给了他。
送走尉川叙,巫辞转过头, 担忧地看向檀斐:“需要我扶您吗?”
刚才为了对付地母神娘娘, 檀斐突然变回原形, 导致衣服都被撑爆了线,现在衣服破破烂烂地挂在他身上,让他看起来像一个落魄却不失风雅的贵族。
好在这个点,附近没什么路人, 不会引来围观。
听到巫辞的询问, 檀斐玩味地挑起唇角:“嗯?”
一瞬间, 巫辞以为檀斐觉得自己在质疑他的实力,赶紧解释:“您的身体——”
话音未落,一个人影已经朝他栽了过来。
风里裹挟着一股熟悉好闻的檀香味,巫辞没有任何防备, 下意识地用身体去接住对方:“小心!”
檀斐已经栽到了巫辞的背上。
像是为了找到支撑点, 檀斐顺势张开胳膊,圈住巫辞,并将下巴搁到巫辞的肩上,看起来就像他从身后抱住巫辞一样。
巫辞只觉得肩头和背上同时一沉。
檀斐懒洋洋的声音在他的耳边响起:“要啊。你背我?”
温热的气息就贴着自己的耳朵,巫辞耳朵倏地一烫,根本不敢扭头去看檀斐的脸:“……好。”
檀斐轻笑一声, 胸腔的振动从肌肤传到巫辞的背上。
“逗你的。”他站直身体,巫辞身上蓦地一轻,“我自己走。”
说着, 檀斐迈开腿, 散漫地往上走。
也许是为了挽留那道忽然散去的檀香气, 神使鬼差地,巫辞脱口而出:“那,那至少让我扶着您!”
檀斐的脚步一停。
像是怕被拒绝一样,不等檀斐回答,巫辞已经快步走到他身边,一把抱住他的胳膊:“走吧!”
滚烫的人类体温再次顺着手臂传送到檀斐的四肢百骸。
他一怔,还没反应过来,人已经不由自主地跟着巫辞往上走了。
檀斐侧过脸,看着走在自己身旁的少年。
巫辞原本就白皙的耳朵此时隐约透着一层诡异的薄红,被乌黑的发丝一衬,这层红色就更明显了。
见状,檀斐微微扬起嘴角。
刚才强行爆发灵力,现在他觉得全身上下都无比疲惫,可此刻的心情却莫名地变得愉悦起来。
鸠占鹊巢还蛮开心的。
那个巫辞要找的真正的神,你还是多睡一会儿,不,干脆直接别醒了吧。
两个人一路歪歪扭扭地上了楼,回到家,巫辞关上门,把所有的噪音都隔绝在外。
檀斐换好拖鞋,慢吞吞地往屋里走。
巫辞却停在玄关处,一动不动。
走了两步,檀斐停下来,转回身,看向巫辞:“你也有想问的。”
他用的是肯定的语气。
面对檀斐的询问,巫辞站在原地,静静地看着他,一双灵动的眼中沉淀着与刚才全然不同的沉静。
每当巫辞露出这样的表情,檀斐就知道,他有严肃的事情要和自己说。
“能驱使十二神为您所用,您的神阶,远在十二神之上。”巫辞随手将钥匙搁在柜子上,金属与木头碰撞,发出清脆的声响,“您并不是单纯掌管梦境的神明,对吗?”
原来是在这里等着呢。
“我是什么神不重要。你只需要知道,我的确远超于十二神就够了。”想到刚才那个所谓的地母神娘娘,檀斐漫不经心地勾起唇角,语气讥讽,“一个小小的邪灵,也敢在我面前称‘神’?”
说到这里,他的语气骤然一变,略带不爽:“巫辞,你该不会以为,刚才你借用的,是十二神的神力吧?”
没想到檀斐竟然反客为主,质问自己,巫辞一顿,才道:“我借用的是您的力量。”
“知道就好。”檀斐嗤了一声,“还不算没有良心。”
巫辞沉默两秒后,说:“那……我还有一个问题。”
见他表情凝重,檀斐轻挑眉梢:“问。”
“在我们巫觋族世代流传的说法中,只有与神明结契的巫师,才能降神,被神附身,借契约神的力量为自己所用。”巫辞缓缓开口,“刚才,我借用您的力量号令了十二神,所以……您,是和我结契了吗?”
他在好奇这个?
檀斐直视着巫辞的眼睛,眼神直白锐利:“在我回答你之前,我想知道,你是怎么想的。”
巫辞眼神中滑过一丝惊讶。
他想知道什么?
“那么,巫辞。”停了两秒,檀斐开口,“你想和我结契吗?”
“我当然想!”巫辞毫不犹豫,脱口而出,“能与您结契,是我的荣幸。”
“是与我结契,”檀斐却看着他的眼睛,一字一顿地问,“还是任何一个神明都可以?”
巫辞一怔,没有立即回答。
他没想到,檀斐会问出这样的问题。
檀斐……为什么要这么问?
是在考验自己的忠诚吗?
可他的语气,听起来,却不太像。
檀斐静静地站在原地,看着少年那双清澈灵动的眼睛,以及他沉静的表情。
这个问题,他早就想问巫辞了。
只是不知道为什么,却一直在犹豫。
真的问出口以后,檀斐反而有了一种如释重负的感觉,但随之而来的,还有一种莫名的紧张。
想知道巫辞的真实想法,却又害怕知道。
“您知道的,一个巫师一生只能被一位神选择。”片刻后,巫辞也抬起眸,直视檀斐的眼睛,轻轻开口,“可我不觉得这种选择是单向的。至少,在我这里不是。”
他的语气和他的目光一样坚定。
“檀斐,在被您选择的时候,我也坚定地选择了您。”
反而是檀斐,在听到巫辞的回答后,一时间竟然接不上话。
他原本已经开始下坠的情绪,忽然在半空中被人接住了。
所以,巫辞的意思是,他也愿意和自己结契?
不是任何一个神明都可以,而是只有他檀斐可以?
意识到这一点,檀斐停留在半空中的情绪,开始慢慢地往上升。
他知道自己很狡猾,即便是对巫辞提问出这么严肃的问题,也是在隐瞒了自己不是神明的前提下。
可檀斐只想知道,此时此刻,巫辞的想法。
如果有那么一天,迟早有那么一天,巫辞会发现檀斐恶劣的谎言,他那些坚定的信任不过都源于檀斐的一个玩笑,一切都会变成泡沫,顷刻间便能化为乌有。
到了那个时候,巫辞还会这么想吗?
还会愿意选择自己吗?
想到这里,檀斐闭了闭眼睛,浓密的睫毛伴随着他的动作微弱地颤动。
再睁开眼时,那些被他藏在眼底的复杂情绪,已经消失得无影无踪。
檀斐看着巫辞,声音罕见地轻:“没有结契,刚才也不算降神。”
巫辞微微张嘴,漂亮的脸陡然间染上失望的神色:“啊?没有结契?”
为什么?!
是他做得不够好,所以檀斐才不愿意选择他吗?
巫辞努力忍住心中的疑虑,可犹豫几秒,他还是忍不住开口追问:“您不愿意和我结契吗?还是说……您心中另有人选?”
“你想多了。”檀斐语气平静,漆黑的眼眸像一片风平浪静的湖面,“我只是觉得,你以后会有更好的选择。”
“不,”巫辞却第一次语气认真地反驳了他,“没有人比您更好。”
檀斐原本松弛的肩线骤然一绷。
他用轻描淡写的表情,极力隐藏在平静湖面下的那些暗涌,但随着巫辞这句话,暗涌终于要翻滚而出,变成惊涛骇浪了。
没有人比他更好……吗?
在巫辞的心里,他原来是这样想的吗?
在湖底那些复杂的情绪彻底被翻到明面上之前,檀斐别过头,没再看巫辞:“你再想想吧。”
说完,他安静两秒,忽然又补充了一句。
“还有,没有别人。”
巫辞原本还在因为檀斐那句“你再想想”而发呆,可后面那句话一下就让他清醒过来,就连平稳的心跳节奏也跟着变得狂乱。
没有别人是什么意思?
是……只有他一个的意思吗?
“我困了。”没给巫辞胡思乱想的机会,檀斐已经迈开腿,朝房间走去,“我要洗澡睡觉。”
巫辞回过神来,按捺住心中的雀跃和狂喜,亦步亦趋地跟上去,非常好心地问:“您现在状态不太好,能自己脱衣服吗?能自己洗澡吗?我帮您?”
“……用不着。”
檀斐洗完澡后,巫辞叫的外卖正好送到。
失去灵力被迫留在人间后,檀斐的身体状况忽然也跟着改变,他对食物和水也有了一定的需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