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嘟——嘟——”两声提示音过去后,电话被接通。
“喂。”
段酌低沉的嗓音从听筒传来,季眠觉得耳朵有点麻,便把话筒拉远了一些。
“哥,是我。那个……”他支支吾吾的,想按照打好的草稿直接一通气说完。但一听到段酌的声音,打好的腹稿通通被忘了个干净。
季眠突然就不会说话了。
他无意识地攥紧校服的衣角,觉得自己简直是这个世界上最没良心的人。
是他一直厚着脸皮住着段酌的屋子,连上学也是靠着段酌才能继续念书。
可现在,他却控制不住地讨厌电话那头帮助过自己的声音。
季眠鼻子一酸,忽然有点委屈。
“委屈”是一种奇怪的情绪,它能在一瞬间将喜欢变为讨厌,将感恩转变成怨怒,将爱慕催生为仇恨。
曾经季眠对段酌有多感激,此刻就有多讨厌他。
“季眠,说话。”听筒里的声音语速快了些,隐约带着焦急。
“我、我……”季眠“我”了半天,也没能说出个所以然来。
“季眠。你声音抖什么?”这回听着倒像是不耐烦了。
季眠:“……”
季眠不知道自己怎么想的,也不知道谁给他的胆子。他竟然径自按了红色的通话键,直接挂断了。
【你!!你挂断做什么!】如果系统有人形的话,此刻一定是大张着嘴巴。
季眠低着头,盯着手里的老年机一声不吭。
午休结束的铃声响起后,他把手机放回了桌洞,翻出桌面上下堂课的书。
系统发现季眠的确不愿意跟它交流,只好放弃跟他说话了。
季眠做过的往届高考卷,总分基本稳定在五百七十分,如果发挥正常,勉强可以擦线上个重本。
系统只得暂且由着他去了。
他坐在教室倒数第二排,听得专心致志。
讲台上地中海发型的男老师声音忽然停顿了一下,眼神往教室的后门处扫了眼,才接着继续往下讲。
上课的时候,学生们最会观察教师的微表情,看到物理老师这神情,纷纷扭头看向教室后门。
季眠却无动于衷,手中的笔仍旧沙沙作响,在试卷上写个不停。
直到他的后背被人戳了一下,耳后传来很轻的女声:“季眠。”
季眠回过头,看向用笔戳他的后桌女生,目露疑惑。
女生指了指身后的教室门。
循着她手指的方向看过去,第一眼看到的是站在门口对他点头示意的林正华。
而在他身后,还站着一道高挺的人影,深邃的黑色眼眸正直直看着他。
季眠的瞳孔微缩了下,几秒后起身,垂着头走出后门。
“林老师。”关上后门,他道。
“你哥哥来找你。”林正华拍拍季眠的肩膀,把他推到自己身后的男人面前。
季眠没敢抬眼,耷拉着脑袋,喊了声:“哥。”
“家长,我还有事情要忙,你有什么事情就跟季眠沟通。”林正华小心地瞅着这两个人。
看着季眠和他的“哥哥”,林正华总感觉有哪里不太对劲。
两人之间的气氛实在古怪,简直像……他跟妻子冷战的时候那种气氛。
段酌对林正华点了下头,对这位班主任道了声谢。
林正华这才回过神,晃晃头,仿佛这样就能把脑子里那些怪念头也甩出去一样。
唉,最近事情多,连脑子也忙得不正常了。
待林正华走了,段酌才重新看向眼前的人。
他俯视着季眠的发旋,道:“怎么不接电话?”
电话?季眠眨了下眼睛。
哦,原来他哥后来还给他打了电话。
“我在上课,就设置的静音。对不起,哥,让您担心了。”
“……抬头。”
季眠手指攥紧了,两手背在身后,偷偷去戳冰凉的大理石墙面,很不情愿地抬头看段酌。
他随看着段酌,视线却是刻意避开他的目光,眼神闪烁。
明显是在生闷气。
段酌回忆着接到电话时,听筒里那打着颤的嗓音,还以为季眠出了什么事。着急忙慌地赶过来,却见他连自己都不愿意正眼瞧。
他皱起眉:“受什么委屈了,想起来给我打电话?”
此话一出,两人都是心里一扎。
分明很久之前,他们每周都会通话不下四次。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季眠不打电话回去,而段酌也从不主动过问他。
就连今年春节,高三只放七天的假期,季眠回家过年,他们也是默契地互相避开彼此。过了初一,段酌就找借口出门,直到季眠临走那天才回来把人送去学校。
“……”季眠面无表情地想:是从您那里受的委屈。
“季眠。”段酌的语气难得放软了,“……说话。”
“没什么事,哥。”季眠抿了抿唇,还是把系统的建议说了出口:“我就是想请两个月的假,剩下这点时间,我想自己再多刷点题,提提分。”
段酌沉默半晌。
“就为这事?”
“嗯。”
“行。是要我签字?”
“是,哥。”
“那你——”在电话里磕磕巴巴的做什么?
话未说出口,瞥见季眠低垂着的脑袋和眼睑,段酌又把话憋了回去,在心里暗骂:臭小子,青春期都过了,怎么还这么难搞?
他暗叹了口气,说了句“你收拾东西,我去签字”,然后转身就走。
“哥。”季眠忽然出声叫住他。
“……”
“您是不是……讨厌我啊。”
段酌脚步一顿,过了好几秒才回过头,深黑的瞳孔中藏匿着看不懂的复杂色彩。
“谁告诉你的?”
好一会儿,才听见季眠闷着声说:“我又不傻,感觉得到。”
段酌敛下眼,似乎有点受挫,但很快便挑着嘴角笑了:“你还不傻?”
季眠:“……”
段酌盯着他看了两秒,走过去,伸手将季眠抱紧了。似乎只是一个不夹杂任何暧昧意味的拥抱。
在无人看见的角度,段酌的神情是季眠从未在他身上见过的温柔。
季眠闻见他衣服上洗衣液的香味,以及烟草的淡淡气味。
他听见段酌低沉的嗓音,像是呢喃又仿佛是对自己低语:“谁会讨厌你?”
季眠的心忽然就定下来了,脸埋在段酌的怀抱里。
段酌身上的烟味好像比以前更重了,但他头一次觉得香烟的味道没有那么难闻。
尽管不清楚段酌这段时间的冷淡原因为何,但此刻他可以确定,自己并没有被讨厌。
“别多想。”段酌的手掌在他脑袋上揉了两下,将人松开。
季眠没作声。
是他多想吗?显然不。
可他什么也没问。
在这件事情上,两人默契地选择了沉默。季眠没有多问,段酌也没有多说。
谁都不想破坏这个和好的契机。
“我去签字。等着。”
季眠缓缓笑起来。
“好,哥。”
在学校收拾好书本,回去的路上,季眠的话格外的多。
他憋了大半年的话,想在这不到二十分钟的车程里说完,难度实在太大。
而段酌,一路上默默听着,竟也不曾表现出半点不耐来。
就像是去年暑假前那样。
“好久没碰木头,我手上的茧都没了。”车辆驶进巷子里的时候,季眠谈到被他搁置的“事业”,两只手伸开,有点闷闷不乐。
他总忧心自己好不容易练起来的技能因为怠惰惫懒而在不知不觉中就消失了。
段酌停好车,偏过头去看季眠的手指。
“我看看。”
季眠毫不防备地把右手塞进了段酌的掌心里,感觉到对方的手明显僵了一下。
“哥?”他开口,疑心是不是自己的手指太凉,冰到段酌了。
“嗯。”段酌把塞进来的那只白皙微冷的手翻了个面,手指的动作略微迟疑了下,最终还是捏着季眠的指腹检查上面有没有茧子。
季眠的手很好看,手指修长,指节分明,但又不会过分夸张。这样的一双手,很适合用来拿笔,或者弹钢琴。并且,虽说他的手是正常大小,但放在段酌的手心里,却小了整整一圈。
“是没了。”段酌说。
就连平常做木雕用得最多的拇指和食指的指腹也是细腻的。
“等我考完试,一定得把它们再磨回来。”
季眠的语气轻快,好像这大半年来疏远的隔阂,从未对他们两人的关系产生丝毫影响。
甚至,在车内流转的气氛比以往的任何时候都要更加和谐,有种超过界限的微妙亲昵。
“……”
段酌勾起唇角,只笑不语。
他仍然握着季眠的手,有意将这短暂的亲近多延长片刻。
即使回到家,季眠在学习上也没有半点松懈。
系统帮他整理了这两年来所有科目的错题,将他的知识盲点一一列出来,巩固复习。
季眠的学习效率本就不错,加上系统的帮忙,最后这段时间的复习异常顺利。
他理综最弱,于是几乎每天花六个小时做两套理综模拟卷,提高速度外加查漏补缺。
此外,系统也确定了,季眠上辈子不会是什么大恶人了。
因为他完全可以凭借它来作弊,根本不需要付出努力学习。季眠并不笨,不可能想不到这种操作方式,却自始至终没有向它提过这种要求。
顶多是用它的能力辅助学习。
段酌每天会上来送些吃的,或者喊他下去吃饭。对此季眠觉得有点不好意思,毕竟他才是那个“小弟”,怎么能麻烦大哥做事?
不过也只是“有点”而已。换做以前的季眠,面对段酌这样的行径大概会诚惶诚恐,可打从段酌的那个带着烟草香味的拥抱发生以后,季眠忽然觉得,他的大哥好像离自己很近。
他直觉自己可以更亲近段酌。
他们无声地疏远了快半年,并且毫无理由。和好后却比以往的任何时候都要亲密。
段酌每天都会上来呆一会儿,哪怕只是坐在书桌旁边看着季眠整理错题。
临高考的前一周,段酌几乎像每个高考生的家长一样,为自家孩子操碎了心,白天嘘寒问暖,晚上熬汤煮茶,还要督促季眠早点休息,调整状态。
晚上十点钟睡觉之前,他在厨房把今早去菜场买的大虾焗了。
段酌的一身好厨艺是自小练出来的。小时候,他外公整日与木头作伴,段锦颜则是整日忙活着赚钱,为了伊彰的创业梦奔波在外。
段酌唯有自己做菜,解决家中成员的饮食问题。
后来,外祖父和母亲相继去世,留下他自己一个人,也就没了做饭的必要。
带着饭盒上了三楼,他轻敲了两下门。
半分钟过去,却无人应答。
段酌看着面前紧闭的房门,想到季眠也许已经睡了。
季眠平常都是熬到十二点才休息,不过现在临近考试了,十点多睡觉也很正常。
犹豫了下,他没有再敲门,而是用钥匙开了房门。
推门进去,从内屋散发出橘黄色的温暖光亮。
那是季眠台灯的光。
还没睡?
段酌皱起眉,安静地关上房门,将饭盒放到客厅的木质茶几上,走入季眠半敞开的卧室里。
一进屋,一眼便看见暖调灯光下,趴在桌上熟睡的身影。
段酌眉头舒展开。
虽然是夏季,季眠耐热也没开空调,不至于着凉。但临近考试,还是回去床上休息比较好。
走近后,段酌伸手,打算拍拍季眠的肩膀把人叫醒。手伸到一半,瞧见桌上那张安静的睡脸,停顿一下后又默默收了回去。
余光瞥见桌面上厚厚的试卷,段酌索性在书桌边的凳子上坐下来,静悄悄地拿起一叠试卷,翻阅着看。
他还记得,上一次看季眠的试卷是他高二第一次考试的时候,带回来的卷面满卷飘红。
而现在他手中的这一叠,张张都是整齐的红色对勾。当然也有错题,只是季眠打的错号比对勾小了足足三倍,乍一看就是满分试卷。
段酌望着那些迷你的错号,眼底浮起一丝笑意。
又往下翻了一张。
段酌忽然想起来,他还不知道季眠在学校的排名现在是多少了。
季眠最后一次跟他汇报成绩,已经是去年的事情了,说自己进了年级的前一百名。
段酌还记得,他只冷冰冰地回了个“嗯”字。因为他的主动疏远,季眠后来很少回家,也一直没再跟他提起过自己的排名和成绩。
想到这里,段酌眼中的笑意淡了。
把试卷放回桌面,他侧目看向季眠。
趴在试卷上熟睡的人,呼吸均匀,偏着脑袋枕在两只交叠着的手背上。模样乖觉,顶着一头蓬松的浅棕短发,姿态像极了一只揣着手睡觉的猫咪。
有一缕碎发落在季眠的眼睛上,似乎蠢蠢欲动准备扰人安睡。
段酌顿了顿,几秒后抬起手,食指将那缕碎发拨开了。手指的指节不小心碰到季眠的脸颊,但并未惊醒他。
“……”
——他睡得很熟,碰一下也不会醒。不知为何,段酌脑子里蹦出这个念头。
段酌没把手收回来。他鬼使神差地用指腹摩挲了下季眠的脸颊,指腹传来的触感细腻温热,令他的脊椎骨发出一阵战栗。
食指无意识顺着季眠侧脸的轮廓缓缓下滑,直至碰到他柔软的嘴唇。
指腹在季眠的嘴唇上停住了。
片刻后,段酌回过神来,意识到自己在做什么,自我厌弃地皱起眉。
可被他手指触碰着的唇珠却在此刻微微张开,似乎要将他的手指含进去一些。
段酌的呼吸一瞬间滞住了,忽然有些晃神,分不清此刻究竟是在现实,还是身处他那些无法宣之于口的污秽梦境。
那两瓣张开的唇却发出声音:“哥?”
段酌指尖一抖,抬眼对上一双明亮的眸子,带着淡淡的困惑。
他猛地收回手,生平第一次体会到慌不择乱的感觉,下意识地站起来时想要远离季眠,结果腿却被身后的凳子格挡绊住。整个身子霎时失去平衡,往后栽倒,后脑勺装在地板上,发出“咚”的响声。
“嘶……操。”饶是段酌,也被这一磕撞得大脑晕眩。
季眠本来就已经清醒了,见状连忙起身去扶他。
他拽紧段酌的手,用力将人拉起来。
段酌被他拽着重新勉强直起身子,坐回那张绊倒他的凳子上。
头还是晕的,他索性将额头搁在季眠的肩膀上缓了缓。
他没有抬头,也没脸抬头。
段酌暂且还不知道要如何面对季眠,只希望季眠的“傻”能在此刻正常发挥。他指望季眠理解不了方才那动作中蕴含着的龌龊含义。
“哥,您没事吧?”
“……嗯。”
季眠看着靠在他身上休息的男人。身体随呼吸微微耸动,像一头休憩中的野兽。即便是弓着身子,也能看得出他身材颀长挺拔,后背坚实有力,肌肉走势十分流畅漂亮。
也许是夏天的缘故,段酌身上很热,季眠肩膀被他靠着的皮肤好像被他的热意传染了一样,也烫了起来。
他嘴唇不自在地抿了抿。
季眠没忘——方才段酌用手指……碰他的嘴。
到现在,被段酌指腹碰到的部分,仿佛都还有种奇怪的感觉。
他缓缓眨了下眼睛,有点出神:他哥刚才……是在做什么呢?
季眠高考的那两天,周围熟悉的人几乎全体出动了。
段酌的朋友兄弟们轮番来提前探望他,只不过人还没进门,就被段酌以“影响考生状态”为由赶出去了。
只留下一个孙齐在二楼。
考前一晚上,季眠有点失眠,但次日早晨的精神状态竟然还不错。
在他考试的那两天时间里,系统只字未言,这也正是季眠所希望的。
四门考试结束,除了数学大题的最后一问季眠做起来有点难度,其余科目都答得很顺畅,就连他最弱的理综也意外地顺利。
两个月的突击冲刺没有白费。
八号下午五点钟,季眠走出考场。
今天的天气不算好,即便到了下午五点,太阳也依旧灼人。
季眠走得很快,跟着整个大部队。
刚一走出校门口,远远便听到有人在右侧的树荫下大喊:“季眠!”
“季眠!”
是孙齐的声音。
季眠循声看过去,只见那片树荫下,站着两个显眼的青年,一个顶着一头耀目的红毛,脸上一条细长的疤,另一个气质则沉静得多,且帅得不像话,周遭再多人也挡不住的风采。
他加快步子,到最后几乎是小跑着过去的。
“孙齐哥。”他先跟孙齐打了声招呼,随后目光才落回到段酌身上,后者唇边噙着浅笑,自始至终注视着他,神情莫名温柔。
随即,季眠的脑袋上覆上一只温暖有力的手,像往常一样揉了两把那头软篷篷的头发。
季眠低着头任由对方摸,心跳不知为何有些快。
过了会儿,他才小声喊了句:“哥。”可以了。
段酌这才松手,偏头看向孙齐:“包给我。”
“哦对!”孙齐没把包直接给他,自己从带的包里取出一把遮阳伞,递给季眠。
从很久以前开始,每次和季眠出门,段酌都会随身带把伞。
季眠听话地接过来,问道:“哥,为什么总让我打伞啊?”
“这还不懂?”孙齐笑道,“你白呀,白的人就该打伞。”
“……”
对于孙齐混乱的逻辑,季眠不知该如何回应。
“而且,现在的姑娘都喜欢白白净净的男的。唉,审美不行了。”
“……”
孙齐瞅了瞅季眠那张白净俊秀的脸,暧昧地挑了挑眉头,说道:“别身在福中不知福了。等你上了大学就知道了,你这张脸,想追女生都比其他人容易。”
此话一出,在场的两人齐齐变了脸色。尤其是段酌,骤然落下的唇角直接把孙齐吓了一跳。
“屁话那么多?”段酌冷冷道。
季眠的表情也很认真:“我只喜欢语曼姐,不会追其他女孩的。”
闻言,段酌侧目看向他,几秒后平静地垂下眼皮,看不出在想些什么。
孙齐:……
合着就他里外不是人是吧?
周围的人群逐渐开始散开,带着各自结束高中生涯的孩子们回家。
段酌也抬手,捏住季眠的后颈,往前轻轻推了一把。“回了。”
“好。”
六月份下旬,高考分数出来的这天,季眠抱着段酌的手机,而孙齐也用自己的智能机,在一旁帮他查成绩。
进入网页的时候,季眠浏览器页面的蓝色进度条一只卡在最后那么一丁点距离,迟迟登不进去。
“欸?”孙齐忽然出声,看着忽然有了文字的界面,眯着眼睛仔细看了看后面的“总分”栏目,吐出一个数字:“640?”
“这是六百四吧?”他把手机举起来,看向两人。
季眠的手指头僵住,心脏好像不会跳了。
连段酌也愣神片刻,随后上前一步抽走孙齐手里的手机,在成绩条上看了又看,确定那个分数是640没错。
“640?这算高还是低?”孙齐嘀咕完,想到什么又道:“应该挺高的吧?我朋友他老弟去年才考两百五。”
段酌手指点在屏幕上,只回了两个字:“很高。”
“六、六百四?”季眠总算从僵硬中回过神,结结巴巴的,“我考了……六百四?”
下一秒,他的眼前被手机的成绩界面挡住,耳边是段酌带笑的声音:“自己看。”
【这里面至少有五十分是我的功劳。】系统骄傲地道。
六百四十分,这里面有一点季眠超常发挥的因素在,但更多的是他最后两个月有效复习的结果。
季眠捧着手机,整张脸都是烫的。
“哥!!”他兴奋地蹦起来,一把搂住段酌的脖颈,给了对方一个热情至极的拥抱。
他有学上了!!
被他抱住的人怔了下,手臂正要收紧想将人搂得更紧,季眠却已经抽身奔向孙齐,用同样的手法给了后者一个拥抱。
堪称端水大师。
段酌:……
他的舌尖轻轻抵住后槽牙,有点不爽。
孙齐嫌弃地推开季眠,谁要跟男的搂搂抱抱?他可是有女朋友的!
扒拉开季眠的手,他无不艳羡地问:“大哥,你说,我今年二十五还能去高考不?”
这年头工作多难找呀,他虽然是自己做生意,但也没打算一直创业,就等着赚够了钱找份安稳的工作养老呢。
当年要是能有个本科学历,现在指定就去考公务员了。
“……呵。”
段酌回给他一个冷笑。
短暂的亢奋过后,就是择校的纠结了。
季眠的分数很高,但在本省却显得非常尴尬。本地的几所重点高校断层严重。最好的那一所分数线最低线也要660以上,而剩下两所六百分左右就能上。
季眠的分刚好卡在中间,最好的够不上,但去其他的两所学校,这成绩又未免太可惜。
在本省的学校里纠结了半天,也没能选出究竟要上哪一所。
段酌在窗户前抽了根烟,最终一锤定音。
“看看外省的吧。”
志愿填报结束时,季眠的志愿表顺利填完。
第一个是本省那所最好的学校,再后面两个则依次外省的两所高校,他的分数差不多能上。
当地剩下的那两所被他填到后面当作保底。
结果不出意外,季眠的运气还没好到能捡漏的程度。他被第二志愿录取,而那所高校远在一千多公里以外。
收到录取通知书的那天,屋外的阳光正好。
段酌靠在躺椅上闭眼小憩,季眠则是坐在自己的小马扎上挨着他,跟他一起躲在阴凉处。
考试结束以后,季眠重新拾回他的老本行,在木雕店里兢兢业业地刨木花。
他的手艺在这两年中快被遗忘得差不多了,拿起刻刀手都是生疏的。
季眠为此难过了好几天。
段酌前段时间刚清完单,木雕店里近来没什么生意。季眠自己窝在店里面,雕了一个外形很粗糙的马,最后被自己的成品丑到自闭,扔下刻刀陪段酌一起在外面吹热风了。
夏天天热,但静止不动地坐在阴凉处却另有一种独特的惬意滋味。
季眠还是在自己的小马扎上,段酌的躺椅就在他边上。
他想了想,把自己的小马扎挪远了一点,免得跟他哥离得太近热到对方。他自己很耐热,倒是怎样都无所谓。
段酌淡淡地瞥了他一眼,对此没说什么。
但季眠莫名觉得,他哥那个眼神好像是希望他能坐近一点。他有点迟疑,不知道这感觉是不是自己的错觉。
他到底是没再搬动小马扎凑过去了,攥着自己雕的丑丑的骏马,黯然神伤。
“没那么容易忘,手艺一旦学会了,过再久也能捡起来。”段酌安慰他。
他难得对谁好好说话,这一年,几乎把自己这辈子的好话都说出口了。
段酌曾经那爱答不理的鸟脾气,在季眠面前不知何时已不见了踪影。
他接过季眠捏在手里的马状坯子,在掌心里转了一圈。的确是丑。
段酌脸上带笑:“进步不少,起码不是土豆了。”
季眠:“……”
“你们两个人,怎么都喜欢在夏天往外面跑?”
温柔悦耳的女声从不远处传来。
段酌看到来人,喊了声:“姐。”
季眠轻快的嗓音同时出现:“语曼姐,您怎么来了?”
穆语曼身后还跟着一个小哥,手里拿着一件快递专用的档案袋。她道:“我在楼下,这位小哥向我问路,地址是你们这一栋楼。”
她笑眯眯的:“我想,可能是季眠的录取通知到了,就一起过来了。”
季眠身子立刻坐直了。
那小哥把档案袋递交给了他,脸上带着恭贺的喜气:“麻烦您签个字。”
季眠唰唰签完,将笔和单子还给小哥后,撕开了档案袋的拆封线。
里面是一张深蓝色的厚实纸张,双层的,外皮上面印着烫金的“录取通知书”。
季眠的第一反应是拿给段酌看,可穆语曼的声音在同一时刻响起:“哇,好漂亮!”
他准备拿给段酌的动作停顿了一下,最终把手里的通知书率先递给了她。
穆语曼接过他的通知书,好似自己当初考上大学那般开心,翻来覆去地看。
她看着通知书上偌大的“季眠”两个字,忽然就有些感慨。
几年前的某个晚上,她的房门被段酌敲响,那是她第一次见到季眠。
打开门,先看到的是自家弟弟那张冷冰冰的脸,眉头紧锁。而在他背后背着的,是个浑身脏兮兮打扮古怪的少年,脑袋耷拉着,意识昏迷。
少年的脸颊几乎要贴到段酌的脖子,后者嫌弃地想要躲开,但因为背人的姿势没能做到,只能任那张软绵绵的脸蹭自己的下巴和脖颈。
穆语曼被吓了一跳,忙问:“这是怎么了?”
“这小子偷东西,被孙齐揍了一顿,晕在我车后面了。”背着他的人脸色很臭地往里走,“往床上铺点东西,这小子身上脏。”
那时候季眠身上的味道不算好闻,是个名副其实的臭小子。
穆语曼没听他的话,快一步走到床边,把被子挪到一边示意段酌把人放在床单上。“先放下吧,我回头洗就是了。”
“麻烦了,姐。不行我就送去医院。”
穆语曼刚毕业不久,是医院的实习医生,虽然不是骨科,但治这种不大严重的外伤还是没问题的。
“我看看……”
被放置在床上的少年脸上好几道青紫的痕迹,身上脏兮兮的,看得出年龄还很小。
如今回忆起来,穆语曼甚至无法将那个看起来流里流气的男生,跟眼前这个刚收到录取通知书模样乖觉的少年联系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