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两幅画留下来,只会让段酌觉得膈应。
是该要砸了的。
“行吧行吧。”孙齐叹了口气。
时代变了,他已经跟不上节奏了。段酌惜字如金,季眠又是个守口如瓶的,不爱讲人家的秘密,从这两人身上他半点有用的信息都没得到。
他跳上车,用左手从车厢里抬起其中一副木雕。木雕画很沉,尤其这两块还都是比较大型的画。
孙齐一只手使不上劲儿,搬得极费力气。好不容易把画从车厢里抬出来,还要再找个重工具销毁。
他找附近人家借了个锤子,左手攥着锤子的手柄下方,右胳膊用力夹着柄首。
努力砸了三四分钟,画是成功毁了,孙齐自己也被右手的伤疼得嗷嗷叫唤。
他喘着粗气,实在不行了。
“季眠!”
季眠一直在店门口,一动不动地看着他砸,此时听见孙齐唤他,便走过去。
“我不行了,再动弹接好的骨头又得断了。还有一副,你来吧。”
“……”
季眠看着车厢里那副裹在棉布里的木雕画,又垂眼看着一地的木屑碎片,说了声“好”。
晚上十二点多,段酌是被穆语曼的一通电话叫起来的。
“段酌,你在店里吗?”
“店里?”段酌坐起来,“没有。”
电话里穆语曼的声音带着几分疑惑:“我刚从医院回来,看到店里的灯还开着,不是你吗?”
穆语曼职业是医生,在本地唯一的一所三甲医院上班。今晚刚巧轮到她值小夜班,十二点下班回来,就远远看到木雕店里的灯还亮着。
段酌眉梢扬起,心跳忽然加快了点,隐约预感到什么。
他拿起衣架上挂着的上衣,简短回道:“不是。姐,你回去休息吧,我下去看看。”
挂断电话,他利落穿好衣服,下了楼。
推开入户门,旁边就是店面。果然如穆语曼所说的,灯还亮着,店内很安静。
段酌起先以为是季眠或者孙齐走时忘记关灯了,但当他从店外的玻璃门里看清里面某个低着脑袋的身影时,正欲推门的手倏然停住了。
还留在店里的人是季眠。
他坐在段酌常用的那张工作台后,工作台上正放着中午那两幅木雕画中的其中之一,木雕画的右边有一把小凿子静静躺着。
季眠低着脑袋,看不清他脸上的神情。
他时不时用手摸一摸木雕画上的叶片,看上许久,才拿起一旁的小凿子,在方才抚过的叶子上敲两下。
那声音不大,甚至吵不到过路的人。
段酌记起来,今天中午时他交代给孙齐的那句话。
——“砸了。”
季眠接替了孙齐的活,他在砸画。只是段酌没想过,有人砸东西的方式会是这样的。
原来“破坏”这种动词,也可以用温柔来形容。
季眠对待段酌的画,就像他对段酌本身一样,尊重、珍惜。好像面前的不是一块木头,而是被他视若珍宝的心爱之物。
有种莫名其妙的情绪翻涌上来,而段酌却毫无头绪。
段酌从未尝过爱情的滋味。对他而言,爱情这两个字从他见到段锦颜死在病床上的那一刻就彻底与他没有关系了。
他中学时期就辍学打工,青春期的躁动尚未来得及转为对情爱的渴望和向往,便全都以血和汗的方式被尽情挥洒出去。
南方的夏天,即使到了深夜也是闷热的,潮湿的空气闷得人喘不过气。
此刻,看着门内的少年,段酌只觉得呼吸滞涩。
照季眠这个砸画的方法,得到半夜才能把这一副销毁完。段酌不明白自己为什么没有进去阻拦。
他靠在店外隐匿在黑夜中的墙壁上,没有推门进去。
伴随着店里不时响起的“嗒嗒”的凿子声,段酌缓缓点了支烟。
渺小的橙色火光无法被店内的少年觉察到,那一星微弱的光芒甚至连段酌自己都无法照亮。
他在外面站了一夜,彻夜未眠。
春天再次降临在这片破败的老城区时,季眠度过了他在这个世界的第二个新年。
他仍然是跟段酌一起过的,不过比起去年,年夜饭桌上的气氛要和谐温暖多了。
他当下最重要的表白任务早已提上日程。
就在四月二十,穆语曼生日的这一天。
穆语曼不喜高调,每年的生日就邀上几个关系最近的亲朋好友,简单地吃一顿午饭就收场了。
季眠提早两个小时和段酌过来了。段酌一进门先进了厨房,去做午饭,这大概是他一年中除了春节之外唯一一次亲自下厨的时候。总不能让寿星来做菜。
季眠的厨艺天赋点几乎为负,于是只跟在他大哥屁股后面打下手。
他一点一点切着手底下的萝卜丝,心里的腹稿却没停下来过。
今天是他有记忆以来,生平第一次要对谁表白。
尽管季眠对穆语曼并没有男女之间的爱慕情愫,但他还是不可避免地感到紧张。
他在心里排练了好几十遍,再度向系统确认:【这样应该可以吧?会不会有点太过直白了?】
【可以,不会。】系统简短答道,颇有几分段酌说话时的风格。
临近十二点的时候,菜几乎都已经准备得差不多了,只剩下一个红焖蹄筋还在高压锅里炖煮。
段酌洗了手从厨房里出来,季眠紧随其后来到客厅。
透过客厅的窗户,他看见孙齐已经过来了,有个漂亮的姑娘挽着他的手臂。
这回孙齐把他新交的女朋友带来了。据说,双方连父母都已见过了,目前正处于谈婚论嫁的阶段。
那女孩,正是不久前孙齐从几个流氓手底下救下来的女生。
他伤了一条胳膊,带回来一个美好的姑娘。
孙齐的条件其实还不错,虽然没有稳定工作,但家里有点小生意,皮相也还凑合。最重要的是,他天生有张很会讨女孩子喜欢的嘴。
有时候,孙齐能跟那女孩煲好几个小时的电话粥。看得出来,他很喜欢对方。
季眠有点不理解,一年多以前,孙齐还总把穆语曼挂在嘴边,说这辈子非她不娶,一年多以后,他便对另一个漂亮女孩爱得死去活来。
但周围的人都说这是人之常情。孙齐喜欢穆语曼也有两年了,得不到回应,又心知肚明自己配不上人家,总不能一直等下去。
他悄悄地打量着跟附近的居民聊得正欢、笑容放肆的孙齐,还有他身边那个着装简约的漂亮女孩,她捂着嘴唇轻笑,被孙齐一口一个的段子逗得身形微颤。
两人看上去算是般配。
【为什么人会喜欢上不同的人呢?】季眠向系统提出自己的困惑。
【也许他开始只是喜欢对方的长相,一旦发现所爱的人跟自己预期的不同,爱意就会消减;有些可能是迫于无奈,这个世界上的大部分人类,喜欢没有回应,只好放弃去寻找更适合自己的伴侣;也可能他本就是个花心多情的人,开始时就只是心血来潮;还有激素的影响……总之,人类变心有很多种理由。】
【人类在不同时间甚至是同一时间爱上不同的人,这都很正常。】系统说,【什么样的事情发生在人类身上,都不奇怪。毕竟是人类嘛……】
【哦……】季眠似懂非懂。
季眠盯着孙齐和他女友看的的时间过长了,眼见着他的视线快被楼下的人察觉到,后脑勺忽然被某人的手按住。
段酌手腕一转,把季眠的脑袋扳正了,强行使他的视线从两人身上移开。
于是季眠和他变成了面对着面,两张脸只有不到一臂的距离。
“眼珠子要长到别人脸上了。”段酌低声道。
季眠的眼神还是呆的,与段酌大眼瞪小眼,一眨不眨。段酌冷淡的面孔清晰地倒映在那对琥珀色的瞳孔,眼睛里只装着他一人。
段酌动作停顿了一下,松开了手。“想什么呢?”
“没什么。”季眠回神后,摇摇头,“只是在想,人为什么会喜欢上不同的人?”
段酌的表情顿时有些一言难尽,一脸“你在问什么蠢问题”。
“怎么,你这辈子难不成就只喜欢一个?”
季眠思考两秒,点了点头。“如果有的话……这辈子,一定只喜欢他。”
“不过,”他抿了抿唇,“我没那么优秀,人家可能看不上我。”
季眠的话并没有指向性,但段酌听在耳朵里,却默认他是在说穆语曼,不由得沉默了。
【哇哦。】系统忽然出声。
【怎么了?】
【深情值一下子涨了很多。你还是很有一套的嘛!】
季眠茫然地道:【什么?】
【就刚刚的话啊,你不是为了深情值,故意说给段酌听的吗?】
【我……没想那么多。】
系统沉默了一会儿,道:【看来你天赋异禀。】
它的任务者蠢蠢的,对待感情也是傻得可以,天生就是做深情男配的料。
“季眠,”段酌歪过了脑袋,如墨般的深黑瞳孔凝视着他。“你今年快十八了。”
“脑子里怎么还是小鬼头才有的念头?”
季眠:“……”
他面无表情地转过头,不理人了。
季眠本以为跟段酌的这场对话就到此为止了,不想过了两分钟,耳后毫无预料响起段酌的追问:“她要是有很多缺点呢?”
季眠脑子里短暂地思考了下,才接上他的思路,说:“可我也有缺点的。”
“那对方要是不洗澡呢?”段酌又道。他知道季眠有点洁癖。
季眠叹了口气,“哥……”
他发现,他大哥最近愈发喜欢拿他开玩笑了。
段酌笑了下,不再开口了。
客人很快来齐。
吃过了午饭和蛋糕,一行人陪着穆语曼许愿、唱过生日快乐歌,就差不多散场了。
穆语曼起身,跟她准备离开的客人们一起出了门,打算去送送朋友。
房间内就剩下季眠、段酌,以及孙齐和他的女朋友徐晓筱。
踌躇片刻,季眠也站起身来,“我……也想出去一下。”
说完,又欲盖弥彰地补充了句:“我去透透气。”
季眠对穆语曼的“爱慕”是偷偷摸摸的,就如他两年前的职业一样。尽管没能藏住,但他特意叮嘱孙齐,别把自己的心思告诉穆语曼,担心给对方造成心理负担。
听到季眠吞吞吐吐的语气,桌上除了徐晓筱以外的其他两人都对季眠的目的心知肚明,他才不是想去透气,而是准备向穆语曼表白了。
连孙齐都替他捏了把冷汗。尽管不觉得季眠能成功,但每次一瞧见他提起穆语曼时顽固又坚定的语气,又不希望他被拒绝。
但凡季眠喜欢的是别的其他任何人,而不是穆语曼,他都不会产生这样矛盾的念头。
在场的唯有季眠清楚他表白被拒的概率为百分之百,半点可能性都没有的。
他紧张,却并不担心。他心里门清,穆语曼喜欢的不是他这种类型。
她看着温温柔柔的,实际内心十分刚强,唯有那种与她势均力敌的成熟男性才能获得她的青睐。
临走时,季眠看了段酌一眼,小声道:“哥……”
后者在他对面,姿态漫不经心,好像并不把这件事放在心里。
见他看自己,段酌也撩起眼皮,还是那句话。
“你去。我不拦着。”
季眠出去约莫十分钟后,留在屋内的三人已经把聚会后的狼藉都收拾干净了。
大门喀哒一声打开,在客厅的孙齐注意力顿时被吸引过去。就连段酌的视线也缓缓落在了门口。
进来的人是穆语曼,见众人的目光都落在自己身上,神情有几分不自在。
孙齐与段酌对视一眼,明白果然是没成。
房间内安静了几秒,最后是孙齐咳了两声,率先出声,借口说要先送徐晓筱回去,慌忙拉着人先出去了。
段酌移开视线。
“你们都知道?”穆语曼瞧见几人的反应,顿时明白过来。
“嗯。”段酌应声后,又道:“拒绝他了?”
“算是吧,我说我希望未来的伴侣至少是念过大学的。”
穆语曼摸了摸脸颊,“我没想到……”
她一直把季眠当弟弟看,压根没想过会被表白。
她理了下额边的发,心情已差不多平复下来。毕竟季眠比她小六岁,今日的事情在穆语曼心里还是有些儿戏的。
她看见段酌捡起椅背上的外套,站起身来似乎要走,不由得发问:“你去哪?”
段酌将外套随手披上,往房门的方向走去,淡淡抛下一句:“去看看他。”
穆语曼愣了下。
怎么感觉,自家弟弟对季眠还挺上心的?
段酌回到店门口时,季眠正坐在木雕店外面的小马扎上,神情无恙。
看到段酌进来,他打了声招呼:“哥。”
只听语气,倒是没有什么伤心的意味。
“嗯。”段酌嘴唇动了下,想问季眠“怎么样了”,却又觉得没什么必要。
最终,他只吐出一句干巴巴的“别灰心”作为安慰。
空气安静了数秒钟。
“季眠!”
孙齐从远处挥舞着他的车钥匙,没一会儿就跑过来。
“怎么样了?”他过来的第一句话,问出了段酌方才所想的问题。
季眠摇摇头,道:“语曼姐说,她喜欢有文化的。”
“这样……”孙齐听完,若有所思地摸了摸下巴。
难怪当初穆姐看不上自己,莫非是因为他高中毕业没有文化?
“害,你就是不撞南墙不回头。现在放弃了也好,天涯何处无芳草嘛……嗷!!大哥你踹我干什么!”
段酌:“闭嘴吧你。”
“放弃?”季眠偏过脑袋看孙齐,有些不解,“什么放弃?”
孙齐的三白眼瞪大了,随即眨了几下,道:“什么放弃……这、穆姐不是没同意吗?”
季眠皱了下眉头,“可我一开始就知道语曼姐会拒绝我的,但如果被拒绝一次就要放弃的话,那也放弃得太轻易了。”
“……”
“不过哥您放心,我不会对语曼姐死缠烂打。”季眠望向段酌,说道。
“语曼姐喜欢有文化的,那我应该去念书,考大学。在有一个好学历之前,我不会打扰语曼姐,令她为难。”
“而且,语曼姐又没有直接拒绝我。我应该高兴呀。”
季眠想了想,觉得这时候应该笑一下。
于是他扬起一个笑来。
浅棕色的头发在阳光下轻晃了晃,季眠的唇角翘起一个弧度,眼睛清澈得能照出人影来。
干净得要命。
孙齐嘴里含着的半颗烟,“啪嗒”一下掉地上了。
季眠站起身,说了句“我去雕木头了”,就钻进了店里。
孙齐这才回过神,从地上把烟拾起来,手指捻了下烟嘴,重新扔嘴里吸了一口,又惆怅地缓缓吐出来:“臭小子说梦话呢。”
没等来回应。孙齐一扭头,发现他家大哥并没在看他。
段酌的视线还落在空荡荡的小马扎上,仿佛从方才起就一直没移开目光。
孙齐愣了一下,寻思:这是看什么呢?
“大哥。”他又喊了一声,这回把段酌的注意力唤回来了。
“你说,穆姐不会真能喜欢上这小子吧?”
家里的白菜就要被猪……被白菜拱了吗?
在孙齐眼里,季眠要换个人喜欢,绝对妥妥的是颗水灵灵的大白菜。
虽说季眠年纪小,但是他比绝大多数人都要有责任心。这一点上,孙齐自认比不过这个比自己小了六岁的少年。
假如人类的品格也有等级的话,他毫不怀疑季眠的评级会是“优”。
孙齐转念一想,觉得年纪也不是什么大问题。“唉,这小子虽然过去犯过错,不过迷途知返,人其实不坏。要是真跟穆姐好了,其实……也行。就是年纪小了点。”
“说真的大哥,这话说出来我都觉得荒唐……”孙齐磨磨唧唧半晌,还是扭捏着把话说出口了,“但我觉得,假如这小子未来真追到穆姐了,其实也挺好的。”
“季眠虽然看起来像个弱鸡,但是一旦认定了,哪怕是豁出去一切,拼了命也会保护穆姐。”
见段酌不吭声,好像认同了。
孙齐见状,又故作深沉地道:“不过这事吧,主要还是要看穆姐意愿。”
段酌沉默片刻,黑沉沉的眸子半敛着,思索孙齐的话。被睫毛掩盖住的深邃瞳孔中,竟然闪过几分类似迷茫的情绪。
半晌后。
“嗯。”
孙齐大松一口气,心想之后一定要季眠请他吃顿好的。瞧瞧,他帮他把未来小舅子都搞定了!
作者有话说:
季眠:不知道说什么,给大家表演一个微笑吧。
段酌:老婆笑得真好看: )
孙齐(挠头憨笑):大哥您眼花啦,那是姐夫。
(嘭!)
(孙齐被踹飞。)
季眠一踏入店门,系统就开口问道:【你真的打算去考大学?】
季眠奇怪地反问:【为什么不?你不是说,这是任务吗?】
【没有,只是换做我之前的历届宿主,大概是做不到这个份上。】
好不容易在别的世界重新活一次,谁还会愿意再吃一遍学习和高考的苦?
系统看了一眼季眠攒下的深情值,目前定格在2200,大部分是刚才涨起来的。关于这点其实很好理解,半年以前,段酌和孙齐才发现季眠暗恋穆语曼的事,而那时他们并不把季眠的爱慕当回事,深情值自然一动不动。
但就在方才季眠说完那番话后,几人对此的态度全然变了。
季眠许久以来一直坚持不懈地为女主送去各种木雕,平日里提起穆语曼时所表露的羞窘微表情等等……都成为了厚积薄发的铺垫,在今日得到爆发。
季眠要获得新生所需要的积分是十万,除去它扣除的百分之十,也就是说季眠只需要赚到十一万的深情值,就能够脱离小世界,拥抱新生活了。
两千多分看着不算多,但这个世界尚未完成,攒下这么多积分已经相当不错了。
系统想开口赞扬他几句,但略一思考,觉得以季眠的个性估计会暗自骄傲,便作罢了。
季眠真的开始着手准备上学和高考的事情。
他不愿意耽误在木雕店里的工作,一开始想要尝试暂时不去学校,选择自学。
对他而言,学习和木雕几乎没什么区别。
只是前者稍费脑子一些。
说到底,无论是读书还是木雕,本质都是学习的过程,最需要耐心和自律,以及一点点天赋。
而季眠最不缺的就是耐心。
至于天赋……
在一个月的基础复习后,系统帮季眠做了一个简单的测试。测试结果证明,季眠当前的学习能力至少是大学以上的水准。
不过他的知识储备目前只有初中生的储备量。
【你以前应该还算博学。】
【是吗?】
【嗯。】季眠的记忆虽然是空的,但已训练出的逻辑思考能力却不会随着记忆完全消失。
对于一个失去全部记忆的人来说,还保持着这样程度的学习能力是很不可思议的。
【也就是说,我以前不是什么十恶不赦的罪犯啦?】
【学识与品格无关。】
【……哦。】
【我建议你,在九月份之前将高一之前的知识尽可能补完,然后去学校接着原主的年级上高二。你的学习能力和耐性是足够的,但高考生除了这些,更多的是要拼学习时长。按照你现在白天在木雕店工作,下午时才开始学习,这样的学习时长对比其他学生是完全不够的。】
季眠不说话了。
原本他的打算,是继续留在段酌这里,白天帮忙干活,晚上再花时间学习。
可他对这个世界高中学生的了解不多,他们三年需要付出的努力比季眠想象中要大得多。
可如果要接受系统的建议,也就意味着他要重新回到学校念书,学费、住宿都成了问题。而且他肯定不可能再厚着脸皮待在这里。
只能回去找原主的父亲了啊……
季眠惆怅地叹了口气。
内心挣扎许久,他还是来到了一楼的木雕店,拿起店里的座机话筒,拨通了原主记忆中的电话号码。
半分钟后,电话被接通。
季眠心中一紧,说出那个令他陌生的称谓:“爸。”
两秒过去,听筒里传来“嘟嘟”的响声。
对方挂断了电话。
“……”
季眠并不泄气,只是心里的那点细微的紧张因此消失无踪了。
他平静地继续拨过去。
十秒钟的通讯提示音过去,另一头接通了电话。
一道粗哑的男人声音不耐地出现在话筒中:“你有什么事?别是又给我惹麻烦了吧?”
亲儿子消失将近两年,联系上后,作为父亲的第一句话却不是关心,只有厌烦。
此时季眠心中已经有数了,但还是说出了自己的目的:“我想回学校接着念书。”
——嘟嘟。
对方毫不留情地又一次挂断。并且这回任季眠再怎么回拨,也没有再接通过。
“唉。”他丧气地叹了声。
果然不行啊。
“喂。”
身后一道冷然的嗓音突兀地响起。
季眠一听见这声,整个脊椎骨瞬间绷直了,后颈不由得寒毛直立。
他不知道自己这条件反射般的反应究竟是为什么,分明这声音是他最熟悉的大哥,且对自己一向很好。
他僵硬回过头,果不其然看到段酌的脸,他指尖夹着一支未点的烟,眸光沉沉。
他小声道:“哥。”
段酌视线落在店铺的座机上,问:“你爸?”
“……嗯。”
“你还真打算重新回去念书。”段酌语义不明地说了句。
相信一个辍学两年,曾经还做过扒手的人回头是岸,还是因为可笑的“爱情”——谁会信以为真?
总之,段酌不信。
那日季眠说的话的确让他惊讶,但回过头仔细一想:哪能那么容易呢?这个世界不是理想国,哪有那么多美好的童话故事。
季眠没有细想段酌这话的深层含义,只诚实地回答道:“是。”
“……”
段酌对上季眠的目光。那对浅棕色的眸子一片寂然,正安静地注视着自己。
他别开脸,眉头烦躁地拧紧。“……在哪念?”
“……淮阳中学。怎么了哥?”
“淮阳中学,不远,离这十五分钟车程。”
“?”季眠看着段酌,不明白他为什么忽然讨论起这个来。
“别打电话了,没用。”段酌从他手中接过座机的话筒,一把按回去,“他当初不肯管你,再过五年十年也不会有所改变。”
季眠抿了抿唇,沉默了。
“学费我出。回去念书。”
季眠错愕地抬起头,看了他片刻后回神,旋即摇摇头:“哥,我不要。”
他在段酌这里,白吃白喝两年,就是任务不做了也不能让段酌再供自己上学。
【那还是要做的。】系统小声地反驳他。
段酌没理会他,接着说:“从前年九月,到今年六月份,总共二十二个月。在店里当学徒,全年无休,按一个月四千工资,包吃包住算,总共八万八的薪资。”
季眠惊呆了,“哪,哪有那么多!”
段酌继续道:“两年来,你只收了五千买衣服和生活用品,目前我还欠着你八万三。你要是想算利息,也可以。”
“……”季眠脑子晕晕的,半晌才道:“原来,我这两年花了您五千块呀,这么多……”
段酌:“……”
这臭小子。
脑回路是不是被人刨了?
“唔——”季眠的脸猝然被人捏住了。
他望着罪魁祸首近在咫尺的脸,眼神有几分迷茫:“哥?”
“季眠。”段酌的手指掐着季眠脸侧的软肉,目光逼视他,“你成心的吧?”
指腹有些用力了,不多时就在季眠脸颊上留下两枚红色的手指印。
段酌瞧见,手指立刻卸了力气。这一松手指,捏脸的动作就莫名变了味道。
他的右手贴着季眠的脸,从后者的眼睫直到下巴几乎全部被他的手掌拢住,像是段酌刻意用掌心轻抚着对方,又像是季眠主动将脸颊靠在他的手上。
段酌其实不黑,甚至在男性里算是偏白的那一类,但手指贴在季眠脸上,却平白有了色差。
他盯着这色差看了几秒,那种令他毫无头绪的迷茫情绪再一次席卷而来。
后者仍然用那双干净的眼眸注视着他,在此刻无知无觉的:“……哥?”
成心什么?
“……”
段酌从未跟季眠提起过,他不喜欢季眠对他的称呼。
第一次见面,他倒在地上浑身是伤,灰头土脸地求他收留自己。
他那时便有些不耐,觉得这人死皮赖脸,还套近乎似的喊他“哥”。
现在,段酌早已经听习惯了,却仍不喜欢季眠这么叫他,原因是这称呼从他口中说出来,有点……甜得发腻了。
“哥?”见段酌没回应自己,季眠又喊了句。
清澈的少年音,尾音微微上翘。像是鱼线尾端的钩子,轻轻勾住听者的心脏。
段酌喉结动了动,鬼使神差地,他顺从鱼钩的轻微力量俯下身,额头几乎要碰到季眠的。
季眠偏了下脑袋,想提醒段酌他们的距离好像有点太近了。
他倒也不是觉得难受,只是段酌的鼻息洒在他的脸上,稍稍有些痒。
到一半,段酌却停住。
他咬钩上岸,却在此刻失去了方向,不明白自己究竟要做什么。
他望着季眠的瞳孔出神了几秒,在后者开口之前松开了手,重新挺起腰身站直了。
“去学校以后,住哪?”
怎么就默认要去了?
季眠还想反驳什么,却见段酌脸上的表情一寸寸冷下来,大有季眠敢说一个不字,他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