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怕是浑身的注意力都放在自家宿主的那张脸上了。
情动时,压下脑子里的那些龌龊念头就已经足够困难,哪里还能分辨得出季眠的演技究竟是真情流露还是惺惺作态?
季眠抿紧嘴唇,悄悄把手放到大腿外侧,用了浑身的力量掐了自己一把。
那一块皮肤几乎是立刻就红了。
而季眠的眼眶也终于开始发涩,但因为皮肤受冷,痛感没有平常强烈,眼泪蓄在眼眶里,掉不下来。
“季眠。”
段酌忽然间出声,语调似乎比平常多了几分认真。
季眠莫名的有些心慌。
然而系统的下一句打断了他没由来的情绪:【想想难过的事情,来到这个世界以后,什么让你特别难受?或者有没有晚上躲到被子里哭的时候?】
难过的事情……
季眠回忆了下。
是有的。
晚上躲在被子里,莫名其妙就开始流眼泪的时刻,也是有的。
就是高三那阵子,无论他做什么,段酌也只像个陌生人一样,永远用一个“嗯”字打发他的时候。
季眠的心脏抽了一下,揪紧了。
【根据我的经验,人类成家以后,十有八九都会跟曾经的兄弟朋友疏远。更何况,你跟段酌还没有血缘关系,就更容易了断了。】系统终于抓住了点。
【……】
“季眠。”段酌凝视着他,呢喃般又一次开口。
他缓缓抬起手,手指轻抚上了季眠的脸颊,指腹碰触到细腻微凉的皮肤,忽地抖了下——有一滴冷冰冰的眼泪坠在他的手背上。
【你做到了!】系统惊喜地道。
“我……”季眠想开口对段酌解释什么,才发觉自己的嗓子仿佛塞了团棉花似的,发不出声音。
大颗的眼泪珠子一样从颊边滚落。他有点发怔,也有点窘迫。
在他哥面前哭得这么没出息,季眠觉得很丢脸。
他烂到家的演技里没有悲伤,眼神中只有慌乱无措。
可向来敏锐的段酌竟然没能察觉到他拙劣的表演。
他的呼吸陡然一重,随后像是停滞住一般。
段酌看着他,眸光深得吓人。扶着季眠脸侧的手探向他的颈后。
季眠的后颈被段酌的掌心揽住了。
他还处在呆愣中,下意识地跟随着段酌手掌的力量,朝着对方靠近些许。
脸侧传来一阵酥痒,柔软、滚烫的触感十分陌生。
季眠错愕地睁大眼睛,望着段酌近在咫尺的眉眼。
他哥……在做什么?
段酌俯身,吻上了季眠的脸。
他吻住了挂在季眠颊边意欲坠落的那滴泪珠,按在季眠后颈上的右手微微用力,没有给后者任何逃脱的余地。
季眠皮肤很凉,段酌嘴唇的温度却烫极了。
灼热的呼吸落在季眠的眼睑下,而他面前的人吻得动情、激烈,带着股无处宣泄的疼惜。
段酌没有闭眼,季眠同样没有。
呼吸交错间,季眠对上了段酌的眼睛。
段酌半敛着眸,视线压得很低,没有直视季眠的双眼。
可他知道季眠在看他。
眼中压抑的情欲,扭曲的渴望,他深藏在心底的肮脏角落,此刻在季眠错愕的目光下,一览无遗。
段酌亲得愈发用力,仿佛这是他生命中的最后一个亲吻,将在季眠伸手推开时结束。
季眠的脑袋宕机了,一瞬间,仿佛记不清这个世界的种种常识。
男人跟男人……
这是……什么他不了解的习俗吗?
【按照一般定义,人类通常称呼那种行为是“耍流氓”。】系统出声道。
耍流氓,神游的理智捕捉到这个字眼,顿时回笼。
季眠回神,用手推开段酌的胸膛。“哥!”
被他推着的人身形一僵。
“……”
段酌垂下眼,按着季眠后颈的手松开了,唇也离开他的面颊,被季眠的眼泪润湿,唇色因方才激烈的吻而染上几分不正常的红。
季眠看着他怔然半晌,忽然起身跑了。
他们坐的位置不在风口,但这一刻却好似有冷风从四面八方吹过来。
段酌的衬衣被吹得猎猎作响,空气中的寒意也让他发热的大脑回归冷静。
他扯着嘴角,自我唾弃地闭上眼睛。
段酌,你真不是个东西。
孙齐上了趟洗手间回来,发现旁边的两个位置不知何时都空了出来。“欸,大哥怎么也不见了?”
徐晓筱摇摇头,表示自己也不清楚。
孙齐拿着手机坐下。
婚宴是整个婚礼最无聊的环节之一,台上既无漂亮的新娘子,餐桌上的美食佳肴吃饱了也就没意思了。
宴席快结束的时候,孙齐也没能到两人回来。
他发了半天呆,最后实在无聊的不行了,索性开始刷起视频。
第一个短视频,就是个相貌姣好的博主在打光灯前性感地扭动着腰肢。
徐晓筱瞥见,咳了一声,在她目光底下的孙齐就立刻直起腰,一脸正经地退出视频,转而打开社交软件刷群聊记录。
孙齐做生意,圈子很广泛,软件里的群也多。
有些不用了的,最后就渐渐发展成聊天群,每天各个群里都有好几百条信息。
他快速浏览着群聊消息,看着里面的群友发牢骚,吹牛,聊闲,有些正经点的会说起同城的八卦和新闻。
孙齐的表情开始还是笑着的,随后不知是看到什么,脸上的笑稍微凝住了。
“老公?”徐晓筱疑惑地看着他,“你很热吗?”
正冷的时节,孙齐的脑门上竟然冒出一层汗。
他脸上轻松的笑容彻底消失,竟浑身打了个冷战。
地面上散落着的白色花瓣被寒风裹挟起,随波逐流。其中有一片残破的花瓣在旅途中落了单,停留在了段酌随意垂着的手背上,将他停滞的时间唤醒。
段酌从自己的思绪中回过神,久坐的膝盖动了下,发现不知何时整条腿都被冷风吹得僵麻。
看了眼腕表的指针,从他离开礼堂竟已过了一个小时。
他一只手撑着地面,勉强支撑身体站起来。
走到礼堂附近,远远看到一人从偏门出来,留一头不羁的黄头发,脸上一道细长的疤。
孙齐额头冒着层汗,目光四处搜寻着什么,一副慌得找不着神的样子。
“找什么呢?”段酌喊住他。
听到声音,孙齐的视线立刻转了过来,看到是段酌,他像是找到主心骨一般,情绪霎时间溃决。
“哥!季眠呢?”
“……找他干什么?”段酌看见孙齐脸上的焦急,眉头皱起,“怎么?”
“我刷到视频,西城桥那边……”孙齐的齿关打着颤。
“——有人跳河了!”
段酌脑子“嗡”的一下。“……你说什么?”
“我刚在微信群里看到的,西城桥那边有人跳河,就在两分钟前!”孙齐慌不择乱,“大哥,季眠呢?!”
他没有直接说出自己的怀疑。
季眠回来,参加完婚礼,附近就有人跳河了。哪里有这么巧的事?
段酌却听出来他没说出口的含义。
“他刚就在……”
刚就在……自己身边。而他却在季眠最痛苦的时候,对他做了最低劣无耻的事情。
眼前忽然开始发黑,看不清前方的景象。黑色的色斑只用了几秒就充斥了他的整个眼球,如同粘腻发臭的石油将他的视野糊住。
七窍像是被封住了,鼻腔耳膜都是嗡鸣,感知失灵……
“电话……”
“我打过了,没人接!”
“车呢?”段酌强忍着令人作呕的晕眩感,从齿缝中蹦出几个字。
“车、车在西边停着呢!”孙齐一摸口袋,嘴唇都在哆嗦,“我,我没带钥匙。”
“我有。”
后来的一系列行动仿佛是在梦里似的,段酌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路,怎么找到自己的车,又是怎么打开车门进入驾驶座的。
等他在一种虚无的谵妄状态中,将钥匙插进方向盘锁孔中的时候,孙齐一把按住了他打着摆子的胳膊。
“大哥。”孙齐自己的手也在发抖,他把希望寄托在段酌身上,却没想过他大哥的反应会比自己还要激烈。
“你这状态开不了车。”
孙齐的声音在此刻竟显得稳重起来。
但这稳重却是建立在错误的前提下。
实际上,西城桥离婚礼所在的礼堂足足有好几公里。假如季眠想要寻死,要跑那么远的可能性也很低。
更何况,他绝不可能专门挑在婚礼这一天,令穆语曼伤心。
可车内的两个人就是全然没有注意到这一点。
段酌的思考能力从孙齐说出有人跳河的那一刻起就全然丧失。
倘若今晚的事情不是跟季眠有关,而是旁人,他断不可能跟着孙齐的思路走下去。
端着香槟酒杯的侍者从一旁经过,孙齐头一次反应这么快,当即跳下车。
高壮的身子拦在侍应生面前。
“会开车吗!?”
侍者懵了下,手里的托盘因为受惊而抖了两下。
他愣愣的:“会,不过先生——”
话未说完,整个人就被拽进驾驶座上。
手中的托盘掉在地上,乘装着酒液的香槟杯摔碎,里面的白色香槟洒了一地。
在引擎启动的声音中,酒香味久未散去。
季眠坐在一个种满白玫瑰花的花坛后,身形隐藏在黑暗中。
左脸的皮肤仿佛还在隐隐发热,从段酌的外套上传递来的暖意更是源源不绝。
这样冷的天,季眠竟觉得浑身都是滚烫的。
他蜷着手脚,心乱如麻。
【男人和男人之间,也会有那种……感情吗?】
系统道:【按照实际数据来讲,同性伴侣的比例远低于普通的异性情侣,但不是没有。】
【这是正常的吗?】
【看你怎么理解。如果你将爱情放在择偶条件的第一位的话,那么性别并不是什么重要的问题。】
择偶条件。季眠从未思考过这个问题。
曾经段酌有问过他类似的话,他那时候答只要是自己真正喜欢的人,对方有再多缺点也没关系。
现在他却有点迷茫了,“性别”问题也算在缺点的范畴里吗?
而且,他跟段酌之间应该不存在爱情这种东西。季眠想到这里,忽然有些摇摆不定。
【难道哥他是喜欢我吗?】
【目前看来,这种概率比较大。不过也有可能是单纯的欲望上来了,男人嘛,你懂的。】
【哦……】季眠抬手摸了摸自己的脸,想到段酌那个……几乎称得上“凶”的吻。
欲望来临的时候影响会这么严重?
系统看了眼时间,说道:【出来一个多小时了,再不回去真要感冒了。】
季眠下巴搁在膝盖上,又坐了两分钟,才慢吞吞站起身。
他还不知道要用什么样的表情,什么样的态度去跟段酌说话,脚步走得格外缓慢。
可从这里到礼堂的距离就那么一点,即便他走得再慢,十分钟后也还是到达了礼堂的宾客偏门。
在门前做了许久的思想准备,他推开了门。
礼堂内视野明亮,季眠进来后,目光下意识扫向了宾客席第一排的位置。
——空的。
段酌并不在这里。
他微微松了口气。
婚宴快要散场了,餐桌上精致的菜品在季眠出去的这段时间里已经换了两轮。
孙齐的座位旁边,徐晓筱向他招了招手。
“晓筱姐。”季眠走过去,“孙齐哥呢?”
徐晓筱懵了一下,“不知道呀,他刚才玩手机来着,然后忽然就站起来走了,还走得挺着急呢。我还以为他去找你了。”
她记得,孙齐先是大喊了一声“季眠!”,之后才着急忙慌的走的。
季眠困惑地歪过头。
能有什么事情比参加穆语曼的婚礼更紧要呢?
他没什么心情吃东西,索性就在自己的位置上坐下来发呆。说是发呆,脑子里却总担心段酌下一秒就会出现,令他十分忐忑。
“季眠。”
一道很有厚度的声音蓦然传来。
季眠本就如惊弦之鸟,闻声被吓了一跳。
转回头去看,发现是顾霆牵着穆语曼走过来了,顾霆还是那身衣服,而穆语曼则是换上了一袭轻婚纱。
“语曼姐,姐夫。”
“段酌呢?有一会儿没见到他了。”穆语曼问道。
“我……不太清楚。”
穆语曼思索片刻,接着说:“季眠,你的手机在吗?问问你哥去哪了。”
段酌在大事上向来很有分寸,不大可能无缘无故地就这么离开。人在这时候不见了,她稍微有点担心。
而她穿着婚纱,顾霆的礼服也没有口袋。他们的手机全都留在别处,不在现场。
“……”季眠硬着头皮取出外套里的手机。
解锁后,几十条红色的未接来电在屏幕上异常刺眼。
孙齐和段酌的,都有。
最后一条未接的来电显示,就在十秒钟前,再往前分别是一分钟前、两分钟前、三分钟前。
段酌不间歇地打来电话。
刺目的红令季眠心头一跳。
他平常要带着手机上课,担心会手机响会影响到课堂,久而久之就养成了铃声静音的习惯。
他意识到哪里不对劲,连忙回拨了过去。
第一声提示音甚至还没结束,电话就被接通了,但无人说话。
隐约有水声从听筒传来,夹杂着警笛的声音以及人群嘈杂的讲话声。
耳朵捕捉到尖锐的警笛声,季眠瞬间什么别扭都忘了,一颗心提起来,急忙道:“哥你在哪呢?”
许久过去,对面仍没有半个字发出,但季眠听到了水声和警笛之外的声音,是段酌的呼吸声,格外急促。
他愈发慌乱,音调不自觉提高几分:“哥,出什么事了?!”
仍然没有人声。
季眠不知道的是,不是段酌不想开口,而是他此刻压根发不出声音。
段酌从冰冷的河里趟了一遭,浑身湿透。
此刻,他看着救生员将打捞上来的轻生者抬上担架送入救护车,诸多带着敬佩或是怪异的眼神投向他。
那名轻生者不是段酌救上来的,可十几分钟前,他从汽车后座上出现后,头也不回地扎进河里的行径,给这些旁观的过路人留下了极深的震撼。
他们窃窃私语,猜测着轻生者与段酌之间的关系。
段酌猛喘着气,耳廓紧紧贴在亮着通话界面的手机屏幕。
他听到季眠在喊他,可他难以做出回应。
肺里呛水,河水刺骨,但真正将他的嗓音封住的,是那至今无法消散的心有余悸。
许久过去,就在季眠忍不住要开口询问的时候,终于听到一句冰凉的——“身边有人吗?”
音色很冷,声线却在抖。
季眠怔了怔。
“有的,穆姐,还有……”
“电话给你穆姐。”
穆语曼接过电话,“出什么事了吗?怎么忽然就不在了?”
随后不知道对面的人说了什么,她眉心担忧地皱了下,回了“嗯”,“好”这类的字眼。
两分钟后挂断了电话。
“语曼姐?”
“他俩出去了,”穆语曼缓了口气,“段酌有点不舒服,好像是对什么东西过敏了。刚去医院开了些药,一时半会儿没法回来,过会儿让你姐夫派人送你回去。”
季眠沉默片刻。
“……要紧吗?”
“说是不要紧。”穆语曼把手机还给他。
“嗯。”季眠手指攥着机身,指节仍有些发僵。
婚礼结束, 季眠被顾霆的助理送到了楼下。
今晚新婚之夜,顾霆和穆语曼今天,甚至之后的几天都暂时不会回来了。
季眠只身一人被送回, 楼下的木雕店漆黑一片。二楼的房间也是暗的,段酌没有回来。
他抱着段酌外套站在店门口, 心下茫然。
在原地踌躇良久, 他到底是没有上楼去休息。也不知道他哥病得严不严重……
季眠有木雕店的钥匙, 索性打开店门,开灯, 从角落里找出他的小马扎在门后面坐下, 打算一直等到段酌回来。
【现在就不怕再碰见他了?】
季眠摇摇头, 【还有点怕。】
可他总是忘不了那通电话里的警笛和呼吸声。
而且……
季眠低下脑袋, 下巴蹭到了怀里抱着的西装衣料,有一股淡淡的烟草气息。
他还要把段酌的衣服还给他的。
眼前的视野突然亮了起来。
店外的地面闯入两束暖色明亮的光线划破夜色,随之一起的是汽车发动机的声音。
季眠抬起头,看见灰色的汽车停在门前。
想到里面坐着的人, 他的腿一瞬间有点麻。
他还是站起来了。
推开门走出去的那一刻, 孙齐正好从驾驶座上下来,打开后座的车门, 朝里面伸出手, 好像想要扶什么人。
季眠还没来得及细想这一系列动作的原因,却见段酌低着头从里面探出身子, 右手搭在车门上,避开了孙齐伸过来的手。
他走出来,身形有些不稳。
“大哥, 你慢点。”
段酌没理会身后孙齐的声音。
仿佛似有所觉一样, 他抬起眼睛, 看向了木雕店门口的位置。
四目相对时,季眠的瞳孔一缩,心跳停住。
段酌的衬衣上满是被碎石刮破的痕迹,衣料底下的皮肤少说也有十几处擦伤。
而他整个人好像是被从水里打捞出来一般,从头到脚都是湿透的,额前硬质的短发被冬日的冷风冻得僵硬。
他像是从绝望的深渊走过一遭,与季眠目光相接时,那双深黑眼眸中的恍惚像钝刀一样刺进季眠的心脏。
他们谁都没有再动作。
季眠怔怔注视着段酌,有一种隐约的直觉,直觉段酌这一刻想过来抱紧他。
可段酌始终没有走近他。
被一种无缘由的冲动驱使,季眠缓缓地上前一步,想要靠近段酌。他想要去抱住他。
孙齐刚关上车门,扭头看见季眠呆立的身影,以及似乎是向段酌的方向抬起的手腕。
他心里一阵劫后余生的激动,猛地大步过来,直接上前一把搂住了季眠,抱得很紧。
“臭小子!!”
“……孙齐哥?”季眠回过神。
孙齐用力拍了拍他的脊背,声音还带着没出息的哭腔:“臭小子,你吓死老子了!”
季眠被他没头没脑的话弄得晕头转向。
吓到?可他……什么也没有做呀?
孙齐边哭边骂,偶尔掺杂着几句脏话,可语气里没有埋怨的意思。
季眠在状况外,种种情绪搅得他心乱如麻。
他只想去看他的大哥。
等他再度将视线投去时,段酌却已经移开目光,低下头,转身回去了。
季眠只看到他的背影,深冬河水一般的萧瑟孤寂。
他的心脏忽然有点被攥住一样的疼,可他却对现下的状况迷茫极了。
“……哥他怎么了?”他只能去问孙齐,“不是说过敏了吗?”
“……害,我们,我们,见义勇为去了!西城桥那边知道吧?今晚有个人跳河,我跟大哥就过去救人去了。”
孙齐没说他和段酌误以为那个轻生者是季眠的事情,总觉得听上去有点蠢。
季眠诧异地睁大眼。
他哥,原来是这种热心肠吗?
“大哥跟那些消防员一起,捞了半天,捞出来一个中年男的,还救活了。我不会游泳,不然我也就下去了。”孙齐表情由哀转乐,“要是报纸效率高的话,明早你段哥说不定就是上面的热心市民了!”
他想到报纸上的“热心市民段某”,又或者是全名,觉得很好笑,不由得乐出了声。
季眠却有点笑不出来。
只要一想到段酌身上的伤口,那些细碎的伤痕好像也密布在他的心脏上。
“我想上去,看看哥。”
“哦对,你快上去吧。大哥他今晚,应该挺……”
挺什么呢?孙齐没说出来。
季眠关上了木雕店的门,抱着段酌的外套上了二楼,敲响段酌的房门。
房门紧闭,季眠敲了很久,在外面喊段酌到嗓子发哑,里面的人也没能回应过他。
他不知道的是,他迫切想到见到的人,那时就背对着他坐在门后,与他的距离只隔着一道门的厚度。
季眠只留了两个晚上,就乘上高铁回了学校。
段酌想躲着谁的时候,谁都别想找到他。
临走前,季眠把段酌的外套叠好装进袋子里,挂在了二楼段酌的房门把手上。
回到学校以后,季眠忽然后悔那么早签三方合同了。
大四学年,解决了就业和升学的问题之后,在学校的生活就空荡乏味起来。
这令人羡慕的漫长假期对此时的他而言,无异于一种折磨。他总是在不经意间想起段酌,以及那个炙热的吻。
穆语曼婚礼结束后,段酌再没有打电话给他,季眠同样没有。他们没有通信,连续两个月没有任何联系,曾经亲密的关系因为一个亲吻而变质。
但这次与之前的冷战不同。他们之间仿佛有一条线牵连着,将彼此的心脏扯得生疼。
寒假前,季眠签约的那家公司询问他,要不要在假期提前过去实习。
季眠同意了。
实习的事情,季眠谁都没说,只等到寒假过去一半,春节将近时,才有穆语曼小心翼翼地来问:“怎么寒假没回来呀?”
“我提前去公司实习了,语曼姐。”
“哦哦,这样啊。”
“嗯。”
“……季眠呀,”穆语曼的声音停缓了一下,“你跟你哥吵架了吗?”
季眠笑了下,“没有的,只是实习。”
穆语曼安静片刻,才道:“那就好。”
“那,快过年了,你几号回来呀?”
“我……没抢到回去的车票,今年春节可能回不去了。”
季眠撒了个慌。
车票虽然紧俏,可前两天,他其实是可以买到年三十当日到达的车票的。可填入购票人信息时,段酌冷彻的眉眼出现在他脑海中,手指在信息栏停留许久,季眠最后还是退出了购票页面。
“哦,也是。年前的票是很难抢。”穆语曼很体谅地道。
随后不久又是孙齐的电话,此时已经是大年初一了。
他比穆语曼要直接许多:“季眠,春节怎么没回来?难道跟大哥吵架了?”
“没有,在公司实习,没买到过年回家的票。”季眠窝在出租屋里,站在窗前,用手指戳着布满水雾的玻璃,“是……哥他出什么事了吗?”
“出事倒也没有,就是感觉大哥状态……有点怪怪的。”孙齐叹了口气,“他不让我跟你打电话,你可别说漏嘴了。”
孙齐属实多虑了,季眠和段酌已经有两个月没有过任何联系了,何谈有说漏嘴的机会?
段酌季眠不再联络的事情,孙齐并不知情。
至于穆语曼,她或许有所猜测,但也只是停留在猜测的阶段。毕竟,这两人曾经有多么要好,她是看在眼里的。
季眠点了点头,答应下来:“嗯,我会的。”
“那你,寒假不是还长吗,年后还回来吗?”
季眠沉默几秒。
“我不知道,孙齐哥。”
“欸欸,不回来也没事哈。大哥也没事,你别多想。”孙齐又问了几句关于季眠实习的事情,无外乎是工作是不是辛苦,有没有租到房子这一类问题。
而季眠最想告诉的人,却始终没有来过问他。
“今年真不回来?”挂断之前,孙齐不死心地又问了一句。
看得出来,他很想装成一个善解人意的家长,当没得到满意的回答时,那莽撞的性格又总是会露馅。
“我……我看看票吧,能买到就回。”季眠给了个模棱两可的答案,自己心里也很没底。
“欸行!”孙齐的嗓子当即高了八度。“那我先不告诉大哥了,免得万一你回不来,他又失望。”
之后才挂断电话。
只留下季眠独自品味他的最后一句话中的字眼。
“失望”。他不回去,段酌会失望吗?
玻璃上朦胧的水雾被季眠的手指擦拭掉,有一小块区域十分明亮。
季眠能透过它,看到窗外飘过的小雪以及满地的银霜。
四周一瞬间寂静得可怕。
【想回去吗?】
【……】季眠轻轻叹了口气,【我不知道,系统。我想回去见他,可是……】
他不知道该如何面对段酌。
【既然你拿不定主意,就让运气替你投个骰子好了。】系统道,【替你看了一下,大后天有候补票,如果运气好的话,没准能抢得到。要试试吗?】
良久,季眠缓缓点头。
【嗯。】
等了整整两天,在系统预约候补的车次即将启程的前三个小时,有人临时退了票。
季眠抢到了票。说不上是运气好还是不好。
他急匆匆地收拾东西,由于时间有限只用一个轻便的包,装了身份证和学生证等必要的东西。
之后就是急匆匆地打车,进站,检票候车。
一路的慌张令他无暇体会做出这一决定的复杂心情。
等坐上车,紧张感和一种莫名的亢奋才后知后觉地到来了。
车厢内暖气充足,可他手脚始终冰凉,心率过快。
动车在晚上九点半到站。这里的天空居然也在下雪,而且势头比他上班的地方更大一些,地面上甚至已经有了厚厚的一层积雪。
待季眠打车到老街区巷口的时候,已是十点多钟了。
街区内只有约莫五分之一的人家亮着灯,不过道路并不很黑,因为有一些楼下的入户门上悬挂着红灯笼。
木雕店的灯是灭的,二楼客厅似乎也没有开灯。
季眠知道,段酌平常会在十点到十一点之间休息,此时他也摸不清楚,二楼房间里的人究竟睡了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