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咬着半支烟,眼神很复杂,几乎回忆不起来二十分钟前的自己是怎么想的。
脑子抽了吗?
然而季眠已经从他手里接过了那颗薯,捧在手心里,仔细地看。
“……”
段酌右手的尖刀抬起又落下,落下再抬起。三个回合后,他总算松了手,将其扔进工具箱里。
不知为何,从这日起段酌竟然肯发发他那吝啬的善心,偶尔抽时间教季眠了。
他一向肆意不羁,又我行我素,这样的转变堪称奇迹。
于是,随着日子一天天过去,穆语曼窗台上由季眠送来的的小摆件肉眼可见的精致起来。
季眠进步了,而且进步还很大。
一年前的他还是个只会刨木花的小白,连学徒都算不上。现在,段酌扔给他一根木头,季眠连大致的形都能给打出来了。
他还会做些小型的简单木雕,比如拿段酌剩下的边角料雕个兔子或者萝卜——不久前他还只会雕土豆呢。
就连段酌,有时看见他雕的东西,都会发出一声含糊不清的“嗯”。季眠猜不透他哥的意思,不过他擅自认为这是他大哥对自己的肯定。
直到夏至来临,季眠总看望穆语曼的行为也不曾被孙齐这伙粗神经的人察觉到。但富有生活经验的老人们,却对这些小年轻们情情爱爱的苗头很有眼力。
从十二月中开始,那些曾经喊季眠“卤蛋”的大姐们,看他的眼神有点奇怪了,带着点古怪的窃笑。
起初季眠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直到这天下午,他坐在自己的小板凳上,正在雕一个拳头大小的木头。木头已经初见猫咪的形状,他用刻刀细细修饰表面的纹路,做出毛发的蓬松感。
太阳落山之前差不多能完工,将这只憨态可掬的木雕小猫送给穆语曼了。
他刻得专心,两个小时后总算收工。
季眠将木雕攥在手里,走出店门。
一踏出大门,他愣了下。
孙齐正坐在店面门口用来送货的三轮车的车厢里,跟旁边几个提着购物袋或是推着婴儿车的女人在闲聊。
一见季眠出来,他们忽然都看着他笑,笑容暧昧不清。
再一转头,段酌竟然也在。他散漫地站在一旁,侧影对着季眠。
听见开门的动静,段酌也偏头看过来,脸上罕见的带着笑意。在橘金色的夕阳下,仿佛发着光。
这一幕像是直直撞进季眠的眼中,叫他牢牢记了许久。
以往段酌偶尔也会对他笑,但那笑总是很快就敛了起来,泡沫似的。季眠总怀疑段酌的笑是自己看到的幻影。
今日却没有,即使与他对上视线,段酌仍没打算收回唇边勾起的弧度。
季眠有点茫然,但还是一一打了招呼。
女人们笑眯眯地应了声,然后纷纷推搡着彼此,快步离开了。
“季眠,过来!”孙齐朝他吆喝道。
季眠走过去。
“怎么啦,孙齐哥?”
“吭。”孙齐郑重其事地嗽了嗽嗓子,“你手里拿着什么?”
“没什么……就是雕了只猫。”
“我看看。”
季眠犹豫了下,摊开掌心,把那只猫咪拿给孙齐看了。
猫儿雕得很精细,是只圆滚滚的幼猫。两只爪子向上抬着,像是要扑捉什么东西,又像是在对人作揖。
孙齐捏了两下猫爪子,乐了,一头凌乱的黄毛晃来晃去——他今年新染的色。
他又嗽了下喉咙,问道:“你做这玩意儿干什么?”
“送人的?”他灵活地挑了两下眉毛,脸上的表情生动过头了。
“……”季眠沉默。
他还没想好如何回答,却见段酌两步走过来,从孙齐手里接过那只活灵活现的木雕小猫,把玩了两下后问:“送谁?”
他径自略过它是不是送人,而是直截了当地问是送给谁的。
面对孙齐,季眠还可以选择不吭声。可现在站在他面前的人是段酌,是他的大哥。
他嘴唇嗫嚅了下,“这是……给您的。”
否则要怎么说呢,总不能告诉段酌“这是送给你姐姐的”。
虽然季眠没见过段酌打人,但他还是不想冒这个险。
“哦?”段酌直勾勾盯着他,挑了下唇,把手里那只过分可爱的猫咪盘了两圈,毫不客气地揣进衣兜。
末了,还懒洋洋说了句“谢谢。”
他收了!?
季眠表情呆住了。他还以为段酌不会看上这么简陋的木雕的。
他的目光在段酌的衣兜外面不住流连,像是自家的小猫崽真的被人拿走了。
这只猫咪木雕,虽然看起来很简陋,却耗费了他两周的时间。
而且,这是他目前为止最喜欢也是最满意的一件木雕。
季眠抿了抿嘴唇,很不舍。
“嗤……”
头顶传来一声玩味的轻嗤。
季眠一抬头,便见他大哥似笑非笑着,眉梢轻轻扬起。
他正为段酌难得的调侃神情困惑时——
“听说,”
段酌操着轻佻的语调:“你想当我姐夫?”
“噗!哈哈哈!”一旁的孙齐终于放声大笑起来,直把腰都乐弯了。
季眠愣了一下,想通什么后,一张脸瞬间涨红。
他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这两人,分明是知道这木雕是他要送给语曼姐的,却故意拿他开玩笑!
红云从季眠的脸颊一路向下攀上他的脖子、耳根,他此刻既窘迫、又尴尬,还很生气。
他实实在在的恼了,半晌憋出一句:“……不敢。”
段酌仍然闷笑着问:“不敢还是不想?”
“……”
这时候,孙齐豪迈的笑声总算停下来了。他手指向道路右方,刚才那几个女人离开的方向,说:“她们说,去穆姐家里办事的时候,看见她窗台上有两排木雕,还以为是段哥送的。”
“……”
“我跟她们说,段哥的手艺怎么会那么差?”
“……”
季眠的脸已经像一颗熟透的苹果了,低着头想走,后脖领却被段酌用一根手指头勾住了。
身子被段酌捞回来,季眠只好闷不吭声地站在原地。
段酌垂眼望着他,发现季眠的皮肤半点瑕疵都没有,像块嫩豆腐。“你今年多大?”
季眠不答今年,只说明年:“明年就十八了。”
“就是今年十七。”段酌毫不留情地戳破了他,“知道你穆姐多大吗?”
“……知道。”
“我……是还不够成熟,但我喜欢语曼姐是真的。等我成年了,我会跟去语曼姐表明心意的。”
“哦。”段酌嘴角噙着戏谑的笑,“那你去。”
“我不拦你。”他又说。
季眠听出来他大哥的意思:我不拦你,没那个必要。
“……”
这是赤裸裸的鄙视了。
“我是很认真的。”季眠皱着眉,“再过一段时间,我就成年了。成年了我就去表白。”
孙齐又开始笑了,笑声豪放到几乎要把附近的楼宇震得抖上几抖。
段酌眼底也浮着浅笑,笑他自不量力,不知道天高地厚。
季眠:“……”
作者有话说:
现在的段酌:乐子人看笑话:D
后来的季眠(单纯脸):哥,您怎么不笑了?
第14章
季眠喜欢穆语曼的事情成了这群无节操家伙的笑谈,不过段酌还算“善良”,吩咐孙齐别把这事情告诉穆语曼。
笑归笑,他不至于真的把季眠的心思当作玩笑。
季眠雕了两周的猫咪。段酌还没把它还回来,不知道会把它扔到哪个垃圾堆的犄角旮旯里去。
一想到这点,季眠心里就有点郁闷。
他从没想过段酌会把它留下的可能性,季眠认为这概率小于等于零。
而实际上,段酌起先也的确没打算把它留下来。
那晚回家洗漱完毕准备睡觉时,他摸到口袋里硌人的东西,才想起自己白天的时候没收了季眠的猫。
季眠的技艺的确比之前进步太多。
段酌指腹摩挲过木雕猫咪的脑袋,上面被细致地用刻刀雕的毛发有几分立体的蓬松感。已经算是精细了,但手法还不大成熟。
还给那小子吧。段酌想到。
又盯着木雕小猫毛茸茸的脑袋看了几眼,他蓦然想到季眠那头猫一样蓬松柔软的棕色短发,以及他安静乖觉的性子,忽然就觉得这小木雕跟季眠长得有几分像。
“……”
猫咪木雕在他手心里转了两圈,最后段酌拉开书桌抽屉,随手将其丢了进去。
八月份,季眠在段酌的店铺里度过了整整一年,总算开始干些更有难度的活了,或者说,更重要的活。
“跟我去送料。”段酌站在店铺外,敲了敲门面上的玻璃门。
季眠手里握着把小凿子,正在给木头打形,闻言抬起头:“送什么料啊,哥?”
“客人定的两副木雕画。”
“哦。那孙齐哥呢?”
以往都是孙齐去送的。
这时,右手腕扎着一层不算厚石膏绑带的孙齐出现在门口,一脸心如死灰。
“孙齐哥?你胳膊怎么了?”
孙齐嘴唇嚅嗫了下,没吭声。
段酌冷笑了一声。“还能怎么?跟周边的流氓打起来了。”
孙齐面红耳赤:“那群瘪犊子对人家小姑娘动手动脚的!我总不能干看着!”
“‘110’让你吃了?”
“那,咱在附近也是有点名气的,报警……多没面子啊。”
季眠听着两人的对话,从店内走出去,一眼瞧见店门口一辆朴素的三轮车。这是段酌平常用来送料的车,不过并不常用,因为大部分时候店里接到的订单都是些中小件,用段酌那辆旧旧的大众车去送就足够了。
只有大型的木雕画,汽车车厢装不下,放在后座又容易磕碰,才会用到这辆小三轮。
果然,三轮车的露天车厢里,躺着两张巨大的木雕画,被用厚厚的牛皮纸和棉布包着,防止在路途中磕碰。
这两张画几乎把车厢底部铺满了,只在最前方留了一道空隙,空隙里放了张小凳子供季眠坐。
段酌脚踩在车头的驾驶座台阶上,腿一迈就坐了上去。他回头对季眠道:“上去,护着料。”
“哦。”季眠伸手扶上车厢的边沿,还没跳上去,就被边沿铁皮的温度烫得缩回去了。
此时还在三伏天,正是酷暑,头顶的太阳毒辣得很,把地面上的一切事物都烤得滚烫,何况是铁皮呢?
段酌眉头缓缓皱了起来,却不是嫌弃他动作慢。
这一年,季眠变化很大。之前那头夸张“时髦”的发型被剪成寸头,后面长了又修了几次。
季眠本身是直发,发量多,但是细软,并且很容易炸。
头发留长以后,如今就在脑袋上软软地蓬起来,像是猫咪炸起来的毛。任谁看他都忍不住想薅一把。
在木雕店里捂了一年,季眠比刚来时更白了,白了好几个度。站在那里,像块人形的反光板。
段酌盯着他瞧了半晌,忽然对孙齐道:“去找把伞。”
“啊?”孙齐很懵。
要下雨了?天气预报上没说啊!
段酌一个冷淡的眼神扫过去。
“哦哦!”孙齐麻溜地去了。
这边,季眠拽着自己的短袖下摆,将衣料在铁皮边沿上垫了一下,总算是上去了。
他的腰露出一截,很细,白得晃眼。
段酌原本懒散倚着身子,从后视镜里看他上车,见状偏过了脑袋,不再看了。
季眠松开手,衣摆落下,重新挡住白晃晃的腰身。
没多会儿,孙齐回来了,手里握了把薄雨伞。
伞面很劣质,瞧着几块钱买的,一看就是糙极了的男人用的。
“换一把。”段酌语气平稳无波,“能挡太阳的。”
“啊?太阳伞?”孙齐单手捧着雨伞,“大哥,我没有啊!”
“找你穆姐去借。”
季眠不明所以地看着这一幕,脑袋里跟孙齐的想法一模一样:“哥,今天要下雨吗?”
没得到回答。
季眠便不吭声了。
孙齐再回来的时候,左手拿了一把浅绿色的素面太阳伞,里面胶着黑色的涂层。
“这回肯定对了!我找穆姐要的。”
段酌“嗯”了声,对季眠:“打着。”
“……”
为什么要他打伞?
但大哥说的话,他要听。季眠一直谨记这一点。
【呵呵。】系统忽然冷笑一声。
季眠感到莫名其妙:【你怎么了?】
回答他的仍然只有一声:【哼。】
季眠不理系统了。他从孙齐手里接过伞,撑起来。灼热的日光霎时间被隔绝在外,好像空气都凉快了几分。
孙齐搔着头:“你小子还真有耐性,居然真的削木头削一年了。”
之前他也干过这活,那时候是有个大单,段酌忙不过来喊他来帮忙。干了两天,他就嗷嗷叫唤着想走。
满脑子都是:让他上刀山下火海都行,就是别让他再削木头了!
他看了看藏在伞底下的季眠,感叹:这可能就是扒手的耐性吧。
毕竟要偷东西,急性子总是不行的。
三轮车缓缓发动,闷热的暑天因此有了风,凉快起来了。
季眠坐在车厢里,一直很安静。
不是他不愿意跟段酌说话,只是他大哥的气场跟穆语曼几乎截然相反,季眠觉得,自己太聒噪的话,一定会被嫌弃。
因此跟段酌单独在一起时,他总是不自觉地保持缄默。还是去年在段酌家里过了个年回来,他的话才稍微密了一些。
段酌穿着半袖在前头开车,嘴里叼着一根刚点上的烟。
烟味从前面飘过来,钻进季眠的鼻子里。
季眠侧过身子,胆子大起来了:“哥,抽烟对身体不好。”
其实是他讨厌烟味,怪呛人的。
“哦。”
“……”知道自家大哥不会听自己的,季眠只好默默闭嘴了。
太阳彻底从云层里钻出来了,正午的日光着实烫人。
季眠想了想,身子微向后仰,把伞往段酌的方向倾过去。
头上多了片阴影,段酌往后视镜里扫了眼,看见车厢里的少年两只手拖着伞柄,努力向他的方向靠过来。
但段酌老早就晒习惯了,压根用不着。他盯着看了几秒,最后到底是没说什么。
“咳……”
季眠把着伞,因为离段酌太近,一不留神猛地被烟雾呛了一口。
他于是悄悄挪了挪身子,后脑勺藏在段酌的脑袋后面,好挡一挡烟味。
过了会儿,也许是那一支抽完了,段酌把烟掐掉了,之后一路没有再点。
第15章
段酌开着小三轮进入了一个明显是富人区的小区里,门口的保安见到那辆破破烂烂的小车时,看两人的眼神都不对劲了。
不过段酌对旁人的眼光向来是视而不见的,而季眠背对着保安,也没瞧见他的脸色。
在段酌给客户打过电话,拿到通行许可并且在门卫处登记以后,保安才不情不愿地给他们开了门禁。
与小区大楼格格不入的破旧小三轮缓缓驶入。
这位客户住的楼层很高,住在二十一楼,并在段酌来之前提醒过,说他们家楼的电梯出了问题,目前还在维修中。
带着两件沉重的木雕画上楼属实不是一项轻松的工作。
两幅画将近五十斤,还要小心不能磕了碰了。
段酌将木雕画扛在背上,季眠想帮他分担一副,却被无情拒绝,于是只好小心地扶着两幅画的尾巴,一来帮段酌减轻负担,二来防止画磕碰到哪里受损伤。
等扛到二十一楼时,不光是季眠,就连段酌的气息也是重的,后背贴着木雕画棉布包装的部分全部湿透了。
季眠还喘着气,手却连忙接过画,好让段酌能稍微放松一下。
待两人的呼吸都平复了,段酌才用指节叩响了户主的门。
静候了一分钟,无人应答。
他眉头皱起,又敲了几下。
仍然没人来开门。
“哥?”
段酌暂且没理会季眠,取出手机,给那客户打了个电话,却没打通,
“我们是,被耍了吗?”就连季眠,此刻都看出来情况不对劲了。
“对方付了三成定金,应该不至于。”段酌脸色也有点沉,摸不准到底是个什么情况。
而且,就在十几分钟前,那人还接了他的电话,让保安放他们进来。
他抬起手,继续敲门。
这回,门却从里面开了。
季眠首先闻到的是浓烈的香水气味。他不懂香水,但感觉得到这人所用的香水应该很贵,可就是喷得太多了。
视线也循着看过去。
给他们开门的,是个四十多岁的女人,看得出保养得很好。
只是,女人的眉眼间始终有一种怨怼留下的深重痕迹,给她的面容平添了几分令人不适的戾气。
季眠没注意到,从女人开门的那一刻起,他身边的人身子便骤然僵住了。
他看人出来,语气轻快地道:“您是钱女士吧,这两幅木雕画已经做完了,您先看看满不满意?”
“不用看了。”女人嘲讽地扬起嘴角,“我不满意。”
“……啊?可您,还没看过一眼呢。”季眠茫然地道,手足无措地看向一旁的段酌。
“走。”段酌冷冷吐出一个字。
“可是……”
季眠刚想说什么,脑袋被段酌按住了。
“回去。”
女人却在此时道:“爬二十一楼的滋味怎么样?我好心提醒一下,下楼的时候可以坐电梯。”
闻言,季眠忍不住回过头,额头上还冒着一层薄汗。
“可您不是在电话里说,电梯是……”
“看来,你跟贱人的儿子一样,一样的蠢。”
“……”
季眠愣住,望向段酌,这才发现他哥的表情阴沉得吓人。
他倏然明白了。这里是段酌的生父,那个出轨生下段酌的伊彰的家。
而眼前开口说话的女人,应该就是伊彰的妻子贺海媚。
他一时间不知作何反应,只能呆呆地看着两人。
季眠很不舒服,他顶多只是被戏耍了,贺海媚的目的并不是他,她想要的是侮辱段酌,侮辱这个从未招惹他们的私生子。
他可以理解贺海媚对于段酌和段锦颜的怨恨,可他却不能理解,为什么时隔这么多年,段酌从未出现过他们眼前,贺海媚还要用这种方式来报复他?
在季眠看来,令贺海媚痛苦的根因,应该是她那个出轨的丈夫伊彰才对。
【为什么她不跟伊彰离婚呢?】
【谁知道呢。人类嘛,你懂的,总是奇奇怪怪的。】系统说完,又没头没脑地来了一句:【他们家有电视啊,那就好办了。】
【什么?】
【刚才我接通了这里的电路系统,等到今天半夜,他们家的所有显示屏都会放鬼片,连续放一整周。】
【……谢谢你。】季眠知道,系统是在为贺海媚戏耍他们的行为替自己出气。
“伊彰呢?”段酌冷声问,“让他出来。”
贺海媚拧眉道:“他不在。”
“哦?”段酌笑了,只是笑意不达眼底。
“两个月前你从我这里下的订单,又特意选择今天让我们来送过来,难道不是为了让他旁观,杀鸡儆猴吗?”
“你——”
“伊彰在外面又有女人了吧?看来,没有我妈这个‘贱人’,你还是看不住自己的男人。”
贺海媚神色霎时间变了,姣好的面容看上去无比狰狞骇人。她扬起手,作势就要挥在段酌脸上,却在半空时被截住。
段酌甩开她的手腕,踏进门,径直略过贺海媚,直接闯入家门。
“你干什么!谁让你进来了!?”贺海媚大喊道。
见状,季眠莫名有些慌,于是急忙放下手里的木雕,对贺海媚说了句“抱歉”,也迅速进了门。
“你!”贺海媚气得说不出话,“你”了半天也没蹦出来半个有用的字眼。
方才在门口时,有一道木头的屏风挡着,客厅的左侧角落是视觉死角。段酌走进客厅左侧,随后只听见一道陌生高昂嗓音发出痛呼——
只用了两秒钟时间,段酌便拖着一个中年男人从角落里出来。
季眠看清了这个害了段酌以及两个女人的罪魁祸首。伊彰穿着一身黑色睡衣,长相与季眠想象中的大差不差,就是一副高瘦苍白的小白脸模样。
不过他已年近五十岁,生出皱褶的岁月痕迹在这样一张脸上显得极尽猥琐油腻。
段酌掐住伊彰的脖子,膝盖猛地提起,撞在伊彰松垮的肚皮上。他的力道没有半点收敛,带着种要把五脏六腑都打碎的狠劲。
伊彰连叫都叫不出来,大张着嘴,胃里一阵痉挛。
段酌及时松开手,伊彰的身子便软绵绵地倒在地上,随后,竟是直接吐了。
他倒在自己的呕吐物上,污秽不堪。
【拦住段酌。】系统提醒道,【他失去理智了,别打出人命来。】
季眠回过神。
段酌脸上挂着笑,还没打算放过伊彰。他抬起腿,又一脚即将落下去。
“哥!”季眠抓住了他的手臂,“可以了哥!”
末了觉得以他的力气够呛能拦住段酌,于是索性用另一条手臂攥住了对方腰部的衣料,死死扒紧将人往后面拽,不肯放手。
“松手。”段酌的视线扫过来,沉郁得吓人,“不然我连你一起揍。”
“我……”季眠声音有点抖,抓着段酌手腕和衣角的手却没松开。
段酌盯着他看了几秒。
下一刻,季眠的领子被粗暴地提起来,领口处的力气将他无情地甩到一边。
“咚”地一下,季眠的头磕在墙上,从喉间溢处一声吃痛的呜咽。他仍然死死拽着段酌的手腕。
段酌动作滞了一下,但语气仍未和缓:“松手。”
【如果你需要的话,今晚他的电视里也会有鬼片放映。】系统淡淡对季眠道。
他勉强睁开一只眼睛,看着面前神情狠戾的人。
那眼神执拗又坦荡,绝不是一副准备认输放弃的眼神,有几分慌张,却不是怕段酌,而是有点怕挨打。
谁他妈要打他了!?
段酌指节动了下,想到他方才放出的“连你一起揍”的狠话,却被季眠当了真。
而某种意义上,他也的确动手弄疼了他,与打人没什么两样。
“哥……”季眠黑密的睫羽不住轻颤,语调莫名叫人心软,带着恳求的意味。
“……”
段酌与他的眼睛对视着,他的右手手腕还被轻轻抓着,季眠的手指有点凉。
他的手指慢慢松了,一身暴戾的气息渐渐平复。
段酌动了下胳膊,季眠的手就跟着他的右腕一起动。
段酌不发一言,转身往房门的方向走去。季眠仍抓着他的手腕,像个手环挂件一样紧紧跟着他。
经过门口时,段酌偏头看向贺海媚,笑了。
“谢了。”
“如果不是你,我还找不到伊彰。”
段酌的笑容实在反常,贺海媚被吓到了,看见他靠近时不自觉往后退了两步。
她余光瞥向地面上挣扎不起的丈夫。段酌方才那一下还是避开了主要部位的,伊彰压根没伤到内脏,但还是躺在地上不断呻吟。
见到伊彰这样的丑态,贺海媚眼底浮起几分难以察觉到报复的快意。
小三轮车重新回到了段酌的木雕店门口,孙齐坐在季眠平日里用的小马扎上,看见两人,用那只完好的手挥了挥。
然而,小三轮上的两人皆是没有对他热情的招呼给出任何反应。
段酌冷着脸下车,季眠合上伞,紧随其后从车厢里跳出来。
“对不起,哥。我……”季眠跟在段酌屁股后面,一个劲儿地道歉。
段酌脸色愈发臭了,没意识到他此刻看起来活脱脱就是一个煞神。
孙齐愣了下,随即意识到应该是出了什么事,起身过来,佯装凶狠地道:“大哥,臭小子又犯什么错了!?”
预感到自己要被揍,季眠把眼睛闭上了,“对不起哥,是我不好。”
“……”段酌被气笑了。
贺海媚和伊彰都没让他这么窝火。
“这、这是怎么了?”孙齐瞪着眼,那只没包纱布的手迅速解开裤腰带,道:“大哥!我来揍!我替天行道!”
他拼命给季眠使眼色,大概意思是“我装装样子,我揍得轻”。
像极了一个在大哥面前悄悄护犊子的二哥。
可惜季眠闭着眼睛,看不见他。
段酌也没看见孙齐的眼色,闻言一脚蹬在他小腿上,鉴于对方还是伤员,没怎么用力。
“滚。让你打人了吗?是你能揍的?”
孙齐莫名其妙被踹了一脚,人有点懵。
段酌视线转回季眠身上,声音听不出喜怒:“我有说你做错了吗?”
“……啊?”季眠悄悄睁开了一只眼睛。
没有吗?
【没有哦,他只说不松手就要揍你。】
【……】
段酌侧过脸,一点都不想看见季眠那张懵懂迷茫的脸。
他听了一路的“对不起”,此刻心情烦躁到极点。
在这小子眼里,自己就是个不讲道理、只会压榨他干活的混蛋吗?
孙齐还是没搞懂现在的状况,甚至比之前还要懵逼。他不就在这里坐了两个小时吗?世界怎么忽然就变了?
随即,三轮车后车厢里两幅被棉布包裹得严严实实的木雕画吸引了他的注意。
孙齐一怔:“欸,画怎么——”没卖出去?
段酌看也不看一眼,只抛出一句“砸了”,眼睛定定看了季眠几秒,转身略过他径直走进居民楼。
随着入户门关上的电子音响起,孙齐从一连串的惊讶中回过神。
“砸、砸了?”他看向季眠,“什么意思,真要砸了?”
季眠视线从紧闭着的居民楼收回来,缓缓点了下头:“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