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二楼的还有另一人——穆语曼。
季眠跟着段酌进门时,刚好瞧见穆语曼端着一条红烧鱼从厨房走出来。
房间内香气扑鼻。
季眠偷偷咽了下口水。
一见到季眠,她秋水般的眼睛弯起来:“季眠来啦。”
餐厅里,餐桌上摆上了六七道色香俱全的菜。穆语曼把手里的盘子放到最中央的位置,看起来是端完了。
段酌把季眠带进来后,不再管他了,兀自冷淡地在餐桌前坐下。
季眠犹豫了一下,慢慢也走过去,但是不敢坐。
“哥。”他在段酌眼前站着,本本分分地问:“您喊我来,有什么活干吗?”
“……”段酌默默看着他,目光一言难尽,“你是傻子吗?”
“我不……”季眠刚想反驳,又想到段酌留下他时所提的第一点要求——要听话。
反驳的话被他咽下,季眠迟疑地点点头。
“噗……”穆语曼没忍住笑出声来,“大过年的,怎么可能让你辛苦?坐下吃年夜饭呀。”
年夜饭……
哦,原来是这样。
季眠捏捏衣角,在段酌和穆语曼的对面,坐下来了。
季眠喜欢吃鱼,并且他很会吃鱼。
夹一口鱼肉,嘴巴动了几下,再低下头,在骨碟里吐出干干净净的小刺。让人怀疑他舌头上是不是有什么人类所不具有的特殊构造。
“语曼姐,您做菜真好吃。”
穆语曼笑眯眯的,“那个是段酌烧的。快收汁了他才上去喊你,我就负责关火、把盘子端出来。”
段酌平日里从不下厨,季眠压根没往他身上想过。
“哦……”季眠硬着头皮,“哥。您烧菜真好吃。”
几秒过去,没人理他。
又几秒过去,才听见段酌懒洋洋的一个“嗯”字。
季眠跟着段酌削了几个月木头,自然也清楚他大哥的鸟脾气,什么时候,对谁都爱答不理的。
他低头扒了口饭,因为窘迫脑袋几乎埋到饭里。
他喜欢过年。过年比过生日还要好。
吃到一半时,穆语曼忽然轻咳一声,语气很温柔:“季眠,过年有想过回家看看吗?”
“回家?”
“你出来这么久,父母可能也会想你。”在穷人区,穆语曼见过许许多多、形形色色的人,十几岁处在叛逆期、跟父母产生矛盾后就跑出来混社会的她也见过太多太多。
穆语曼从不会跟这些人多说一句话,他们倔得像驴,也蠢得像驴,不知死活,不会回头。
但季眠不是。他是个很好的孩子,他应该要回去的。
季眠正巧扒了口饭,这一口嚼了很久,思考要怎么回答。
要是知道他家里的情况,语曼姐一定会难受的。他不想让穆语曼难过,所以来到这里后的几个月里,从没提过这回事。但撒谎,同样令他很不好受。季眠不愿意撒谎,尤其是对穆语曼。
他犹豫半晌,还是决定说实话:“我妈妈很早就离开了,我爸也有新的家庭,他不想要我的。没人会想我的。”
季眠担心被穆语曼误以为是在撒谎,又没什么说服力地小声补充了一句:“真的。”
空气骤然静了,穆语曼拿着筷子的手僵了。
连段酌咀嚼的动作都停住,看向他。
穆语曼没想过会是这样的。她知道季眠不会撒谎。
她这才反应过来:是啊,季眠绝对是懂事的,如果他的家庭是正常的,他又为什么会离开?
穆语曼嘴唇抿得很紧,暗悔自己说什么不好,偏偏在年夜饭桌上提起这种事。
饭桌上好像倏然沉重了。
季眠很难受,他觉得自己很煞风景,破坏了别人一年中最美好的节日。
他的确是个小偷,从穆语曼和段酌这里偷走他们的温暖和快乐,还给他们的却只有压抑和沉闷。
季眠慌乱的目光在两人身上略过,最后对上了段酌黑压压的眼睛。
季眠生了一双不会藏事的眼睛,通透的瞳孔什么也情绪也掩盖不了,不安、愧疚,此刻在他的眼眸中,被对面的男人看得一清二楚。
他迷茫地看着段酌,脸上有自己都不曾察觉到的求救似的信号。
可被他注视着的人却接收到了。
下一秒,段酌淡淡开口:“吃饭。”
这一声落地,就好像某道看不见的阀门开关被关上了,它强硬地将沉闷的过去连同空气一起隔绝在外。
年夜饭过后,季眠很自觉地肩负起收拾厨房的重任,让穆语曼在客厅休息。
他把碗筷叠好,将一部分放到洗碗池,开始干活。
过了会儿,段酌也进来了,不做声地整理好案板上洗干净的餐具,把垃圾也顺带清理了。
“哥?”
“嗯。”
“我来干就好了。”
段酌没搭理他。
放平常孙齐过来蹭饭,他才懒得来帮忙。但今天碗筷多,让季眠一个人收拾估计春晚都放完了。
而且……
段酌盯着季眠忙忙碌碌的后脑勺。
刚才从厨房外面看见他,孤零零的一条细瘦的背影,好像在他家受了多大委屈似的。
“……对不起啊,哥。”在餐盘叮当碰撞的声音中,季眠开口。
他垂首偏过头,漂亮的棕色瞳孔映着段酌的身影。
“本来很好的节日,都被我毁了。”
“……”
段酌盯着他看了几秒,忽然别开视线。
果然是傻子。他暗想。
季眠睁大眼睛,愕然两秒,才结结巴巴地道:“对不起哥,我没想……”
“信了?”段酌乐了,“骗你的。”
“……”季眠眉头紧皱,“哥。拿这种事情开玩笑,不好。”
段酌笑容敛了,冷冷扯了下嘴角。这小子,还教训起他来了?
季眠安静了一会儿,忽然有点不解。
既然语曼姐不在,那大哥为什么要喊他下来?
他灵光一现,说道:“哥您吃过饭了吗?是要我去买午饭吗?”
只有这个解释合理了。
“……”
段酌齿关咬紧,半截烟被他衔着,也跟着他咬牙的动作向上挑了挑。
每次季眠同自己说话,段酌都觉得自己不是姓“段”,而是姓“周”,全名周扒皮。
他平时难道很苛待这小子吗?
段酌仔细回忆了下。他不就平常让这小子跑跑腿,削削木头?
他还给他地方住,想起来还会发发工资——这小子自己不要的。
“哥您要吃什么,跟我说一声就行了,用不着特意上来一趟……”季眠很贴心,“多辛苦呀。”
段酌紧咬的牙松了又紧,从鼻腔里发出一声几不可闻的冷哼。
“现在是过年。”他说。
季眠:“?”
“你觉得楼底下还有哪家餐馆是开着的?”
“……”
“……对哦。”
段酌熄了烟,道:“去厨房,端饭。”
季眠一进厨房,才发现案板上已经有三道菜了,其中两道是剩下的半条鱼以及一盆干锅虾,已经放在微波炉加热过了。旁边还有一锅刚煮好的白饭,在厨房里氤氲出米香。
段酌是个好主人,把前一晚的剩饭热一热端给客人吃,还煮了锅白饭呢。
而季眠全然不觉得这样有什么不好。因为他不认为自己是客人,而是个安分守己的小马仔。“大哥”给他吃什么,他就吃什么。
他只看着案板上那道热腾腾的青椒鸡蛋,感叹:除了鱼,大哥还会做别的菜呢。
而他自己,煎个鸡蛋都容易过火。
季眠把饭菜端上了桌,筷子规规矩矩摆在段酌的碗沿上。
新年的第一顿饭——虽然是剩饭。
季眠吃饭有点慢,不过段酌居然也没比他快多少。慢悠悠地剥虾、夹菜。就跟段酌本身给人的感觉一样,做什么事都带着点漫不经心的慵懒。
季眠腮帮子被饭塞得撑起来一小团,眼睛看着桌上的那半条鱼,以及段酌永远避开它的两根筷子。
昨天有穆语曼在,饭桌上热闹,季眠还没察觉到这点。
今天只剩下他们两个男的,又一个赛一个的沉默,季眠的眼睛在餐桌上停留得久,这才发现:他大哥好像不吃鱼。
“哥,您不爱吃鱼吗?”
段酌筷子停了一下,抛出几个金贵的字:
“有刺,难挑。”
段酌从很小的时候就不吃鱼这种食物,吃一次就被鱼刺卡一次嗓子,被卡住他外公就往他嗓子眼里灌醋。
用网络上流行的话说,他对吃鱼这件事有“童年阴影”。
如果不是昨天穆语曼说季眠喜欢,非要他买一条回来,段酌绝不可能允许它出现在饭桌上。
“哦。”季眠点点头,说:“那可能是您舌头太笨啦。”
段酌:“……”
他冷笑:“哦。”
余光往对面一瞥,他瞧见季眠面前的骨碟:
骨碟里没有别的,就是白细、完整的鱼刺,高高垒成了小堆。像个小型的骨头山。剔得贼干净。
段酌嘴角一抽,服气了,抬头看了眼季眠两瓣嘴唇,此刻正轻抿着,全然瞧不出里面关了个能把鱼整个儿拆解了的舌头。
这小子的舌头到底怎么长的?
年就这样过完了。
孙齐从老家回来,穿了件新棉袄,一到木雕店门口就往里面扫了两眼,转头兴奋地问段酌:“大哥,卤蛋回去了?”
“这儿呢。”未等段酌应声,季眠自己就从收银柜后面直起身来。
原来是刚才在下面蹲着整理半成品。
孙齐撇撇嘴。这臭小子过年还不走啊。
“大哥,我去看看穆姐。这次从老家提了两箱特产。”
段酌在躺椅上悠哉游哉晃着,闻言看了他一眼。
孙齐朝他挤挤眼睛:“放心大哥,有一箱是给你的。”
“……滚。”
季眠在柜子后面弯起眼睛,笑了下。
乐完,他在默默思忖起之后的任务。
按虚岁算,他过完年也17了。
穆语曼今年虚岁是23,段酌只比她小一岁。
为原主和穆语曼的年龄差,“季眠”是在成年以后才对穆语曼表明心意的。
季眠在心里盘算着日子。系统给的任务是十八成年的时候表白,这里的人似乎都习惯于用虚岁。
也就是再过一年,他就要完成一个重要的任务节点了。
【我的任务还挺轻松的。】他说。
一年只有一个任务节点。
系统看着他一脸轻松的模样,心觉不妙:【你不会以为只要在一年后表个白就行了吗?】
【……不是吗?】季眠迟疑地问。
【……不是啊!】
一人一统齐陷入沉默。
许久后。
【你是情感白痴吗?】系统一口仙气险些上不来,【你的人设是要对穆语曼情根深种,什么是情根深种?当然早晚要刷存在感,在她生病时端茶倒水,孤单时嘘寒问暖……】
【难道你以为自己一年后忽然表白,穆语曼会觉得你对她深情?错!她只会觉得你是个一时兴起又不负责任还很猥琐的未成年!】
季眠抿紧唇,为自己辩驳道:【可你不是说,要默默守候吗?】
【是要默默守候。但是,你的“默默”要被人看到、觉察到。要让女主身边的、你身边的人都认为你深爱着她,任务最后的评分才会更高,你和我能拿到的收益也就更多。】
【有了积分收益,你才能重获新生。】
【……】
【我知道了。】
季眠放下手里的活,走出收银柜,对孙齐道:“孙哥,我跟您一起过去吧。”
“哈?”孙齐满脸莫名其妙,“谁要跟你一起过去了?”
“好久没见语曼姐,我也想过去看看她。”
段酌视线扫向他。
没记错的话,前天穆语曼回来的时候,他们似乎才刚见过面……
孙齐半点不近人情,尤其是对季眠这颗偷过他东西的“卤蛋”。他道:“哦,关老子屁事。”
面对孙齐的态度,季眠只腼腆地笑了笑,仍然厚着脸皮在一旁等他。
他脑子灵光,听完系统的话便开了窍。
也就是说,他的任务实际上不仅仅是做给穆语曼看的,还有身边的这些人。
要表现出喜欢语曼姐,却更要注意不能过于刻意,否则深情人设就可能变成“死缠烂打”,反而会弄巧成拙。
跟着孙齐一起过去,尺度就刚刚好,也不会让穆语曼觉得唐突。等一年后他表白,这一切的“不刻意”落在旁人眼中,却会成为他深情人设的佐证。
系统默默点头。
很好,它的笨蛋宿主终于上道了。
“啊,季眠呀。”穆语曼笑着侧过身,将他迎进家门。
她对季眠的到来丝毫不感意外。毕竟这已经是他三月份第七次过来了,而整个三月才堪堪过去一半而已。
季眠进门后,先是帮忙把屋内的炉子通旺了,换了两块新的煤炭。冬天刚过不久,气温还是很冷。
这一片街区没有暖气供应,于是有条件的人家就装了空调,像穆语曼这样不缺钱,却还用老式火炉的已经很稀少了。
系统说,穆语曼属于“救赎文里的治愈系女主角”。
至于什么是救赎文和治愈系女主角,季眠一开始还不大清楚。
对此,系统是这样解释的:【大约两年后,穆语曼会在某个漆黑阴冷的巷子里捡到一只受伤的野生男主,并且无微不至地照顾了对方一个月。而男主表面上是个高冷的野男人,但真实身份其实是豪门谢家的公子,拥有狗血身世,被私生子弟弟仇恨……为了获得谢家全部的财产继承,男主的反派弟弟设计了一场车祸意外,意图杀死男主。】
【可惜,拥有主角光环的男主却在那场车祸中死里逃生,被穆语曼所救。在那一个月里,两人暗生情愫,经历了重重的艰难险阻,男女主终成眷属,获得happy ending。】
当初季眠听完时,错愕了许久,这辈子一部狗血电视剧都没看过的他,怎么也想不到这世上竟有这么离奇的巧合、转折。随后而来的就是被提前剧透的淡淡惆怅。
有系统在季眠耳边提供情报,他现在连穆语曼的银行卡里的余额有多少都一清二楚,精确到小数点后两位。
嗯……那委实是一个令人吃惊的数字。穆语曼远比季眠想象中富裕。
“你休息就好,不用帮我做什么的。”看见季眠又在忙活,穆语曼道。
“我不坐了语曼姐,我就是……随便转转。”
季眠摸了摸口袋,垂着眼睛,有点脸热。
系统说,作为一个合格但又不能抢眼的深情男配,他要学会用最庸俗方式来暗示爱意,才不会抢走男主角的风头。
比如时不时送一些俗不可耐的礼物。鲜花无疑是其中最具代表性的。
但季眠没钱买花。
“语曼姐,这个送给您。”季眠取出上衣口袋里装着的东西。
是一件勉强算是木雕的玩意儿。
木雕圆滚滚的,辨不出具体的形状。
穆语曼怔了下,从他手中接过木雕,仔仔细细打量半晌。
不久前,她向自家弟弟问起季眠在店里的近况,段酌回答说“挺好的”,接着又道:“他很会雕土豆。”
那时候,穆语曼只以为她弟弟难得开了个玩笑。
她嘴唇动了动,好一会儿才发出声音:“这、这个是土豆吧,雕得很好呀。”
季眠懵了一下,缓缓道:“那个……是兔子。”
穆语曼:“……”
啧。大失误。
五分钟后,季眠满脸通红地走出门。
只要回忆起穆语曼欣然收下了那只形状难辨的木雕兔子,并且郑重其事地将其摆在窗台,他就愈发窘迫。
段酌的木雕店就开在附近,身为干姐姐的她怎么会缺这些东西呢?何况他的手艺还那么……
但他又只能送这些了,他什么也没有。
季眠只能雕得再仔细些,再用功些,雕刻的周期再长一些,可仍旧无济于事。他似乎在这种手工活上很没有天赋。
在第七十九颗“土豆”诞生后,季眠决定放弃闷头学习了。
他捡回了自己作为曾经的扒手最拿手的本领——偷东西。
他决定偷师。
段酌今日就在店内。新年结束后,新年时的单子已经年后的几个订单堆在一起,他这半个月来几乎都待在店里工作,甚少外出。
他手拿一把牙刀,正在一块二十公分的人形木头上雕刻曲线。
季眠对这个订单有点印象。是一个顾客定制的古风人物雕像。
段酌很少做人物雕像,但他抓形却非常精准。
头戴斗笠的少女侠客已经初具雏形,斗笠的轻纱被风轻轻扬起,动态感十足。
季眠默不作声地从段酌身边经过,然后悄悄用眼睛瞥一下,没一会儿又在店内走一圈,路过段酌再瞥一下。
但这样断断续续地看压根学不到什么。
他踌躇一会儿,假装去拿工具,实则蹑手蹑脚地站在了段酌身后偷看,刻意保持了一米多的距离。
穿堂风从店门口吹进来,掠过段酌的头发和外套,轻拂季眠的面庞。有一股淡淡的,木头的香味——来自于段酌,与初春的青草和春泥气息混杂在一起,形成一种奇妙的味道,很好闻。
“想学?”
后脑勺长着第三只眼睛的段酌忽然间开口,季眠吓得耸了下肩膀。
回神后,他飞快地点头,点完才恍然想起来,段酌应该是看不到他在做什么的。
他于是绕到段酌身侧,在他旁边蹲下来,眼睛很亮。
“想学,哥。”
“哦。”段酌扫了他一眼,唇角勾了下,“那你想吧。”
“……”
第12章
段酌不愿意教人,故而之后的几周里,季眠的木雕作品行列里光荣地增加了十三颗“土豆”,各个被打磨得表皮油光。
季眠别的本事没见涨,打磨抛光的技能倒是提升不少。
四月初旬的一个早晨,段酌说了句“出门办事”,就把店里的钥匙丢给季眠,要他留下来看店。
季眠从一大清早就开始刨木花,直至吃过午饭才开始歇息,搬来一张小马扎坐在店门口,望着铅灰色的天空出神。
午饭前,太阳还高高悬挂在万里无云的天际上,短短两个小时过去,天公就蓦然变了脸色,俨然一副要下雨的前奏。
一辆崭新的黑色轿车缓缓开进来,在木雕店的门口停下来。
驾驶座的车门打开后,从里面走出来一个戴着墨镜,表情叼叼的青年。
季眠眯缝眼睛分辨了半晌,确定这人就是批了层奇怪外皮的孙齐。
走近后,孙齐把脸上那副装腔作势的墨镜扒拉下来,露出单眼皮的三白眼。“大哥呢?电话打不通。”
“出门去了。”
孙齐回头看了看附近,“不对呀,车还在这呢。”
那辆灰色的大众车还停在附近。
季眠摇摇脑袋,说:“不知道。”
“算了。”孙齐抛起他的车钥匙,手指指向那辆黑色的轿车,道:“看看,我新提的车。”
季眠瞅了一会儿,觉得好像比段酌的好看一些。于是他实诚地说:“比段酌哥的好看。”
“那是,大哥的车才多钱?我这好歹要贵十三万呢。”孙齐的脸上顿时有几分藏不住的得瑟,他努力在把那点得意憋回去,但最终成效不佳。
“哦。”季眠觉得孙齐此刻看起来贱嗖嗖的。
系统忽然坏心眼地开口:【要看看孙齐的存款吗?】
【……】
【……那,好吧。】季眠浅浅地谴责了一下自己窥探别人隐私的心态,看了一眼系统屏幕。
看完,给出一个平平静静地回答:【哦。】
比语曼姐的差远了。
【这里还有段酌的。】
【……】
季眠内心万分挣扎,但两秒后,意识还是诚实地探出脑袋。
【哇哦。】这次的语气多了些惊叹。
仍然比不上穆语曼的,但已是一笔十分可观的数额了。
季眠有点惆怅。
他以后也能攒那么多钱就好了。
他可以买一间自己的房子,小一点也行,这样就不必厚着脸皮住在段酌这里了。剩下的,他都留下给语曼姐和大哥买礼物。
季眠短暂地畅想了一下未来,思绪被孙齐的声音打断了。
“哦,今天原来是清明啊……”孙齐摸出手机,看见今日的日历。
“难怪大哥不在,估计扫墓祭拜去了。”
季眠想了想,问:“扫墓祭祖……是大哥的外公吗?”
“嗯,还有他母亲。”
季眠愣住,“阿姨也……”
“嗯。段哥他母亲身体不好,十年前就走了。不过也没什么好忌讳的。”
季眠沉默片刻,忽然想起什么来:“我好像,也一直没见过段叔叔?”
他话音刚落,孙齐忽地冷哼一声,道:“可别在大哥面前提那个人渣。”
……人渣?
季眠怔神时,系统在这时出声解释:【哦,一直没跟你提过,段酌是他父亲伊彰出轨的产物。伊彰跟段酌的母亲段锦颜在一起的时候,已经有了家室,但因为是入赘,一直对妻子的强势有所不满。因此,当刚大学毕业不久、又生得亭亭玉立的段锦颜出现在他面前时,伊彰便连哄带骗地让她做了自己的情人。】
【不久,两人的这段情被伊彰的妻子发现,才彻底断开联系,而那时段锦颜肚子里已经有了段酌。】
【段锦颜不是个好的女人,但却是个好母亲,一直对段酌关爱有加。可惜她红颜薄命,在段酌十三岁的时候,便抛下他撒手人寰了。】
【段酌的外祖父承受不住女儿离世的打击,没多久也走了。段酌也是那时候,被穆语曼拉了一把,两人这才有了干姐弟的关系。】
“……”
季眠想到了春节的时候,被他当作不合时宜的玩笑话的那句“都死光了”。原来竟是认真的。
【不过,这些信息与你的任务没有太大关系,我就没有提前传输给你。】
过了会儿,季眠说:【下次,还是告诉我吧。】
【如果你需要的话。】系统无所谓地道。
反正传送剧情对他而言,也就几个kb而已。
孙齐在原地几分钟,觉得一时半会儿等不到人,只得遗憾地开着他的新车走了。
季眠仍然守着他的小马扎,望着天空发呆。天空的颜色逐渐深沉,铅色的云层愈发厚重。
忽然“啪嗒”一下,一滴冰凉的水渍直直掉进他的眼睛里。
眼皮被刺激得合上。
他闭着一只眼,用手指揉了两下。
【下雨了,系统。】
【嗯。梅雨时节,下小雨很正常。】
但系统的判断失误了。
只十分钟过去,淅淅沥沥的小雨逐渐转为中雨,甚至隐隐有朝大雨转变的趋势。
季眠的小马扎往后退了两米,躲到屋檐下面。
气温稍稍冷了些,他收着手脚蜷缩起身子,下巴搁在抱起来的胳膊上,嗅见了雨水打湿泥土的气味,觉得内心很平静。
不知过了多久,雨仍未见小。透过虚幻朦胧的雨幕,季眠瞧见了远处的巷口,有一道模糊的人影。
他松开交叠在一起的手臂,站起身来,转身钻进木雕店里。
再出来的时候,手里多了一把老式的直骨雨伞。
他撑起伞,一头扎进冰凉的雨幕,跑向巷口。
巷子很长,季眠跑了一半,有点气息不稳。
那道模糊的身影愈发清晰,步伐沉稳而缓慢。是段酌。
他的黑色外套上半部分已全湿了,雨珠不断从略硬的短发上、鼻尖上滴下来,他的眉骨、眼睫,同样被水汽染湿了,仿佛带着冷意。
“哥!”
段酌抬起眼,看见跑向自己的少年。
他藏身在歪斜的黑色雨伞下,像一朵朝着天空扬起脑袋的蘑菇。
而这朵蘑菇如今到了他的面前。
“您,”季眠喘了口气,“没带伞呀。”
“嗯。没看预报。”段酌的神情看起来与平常没什么差别,随即很顺手地从季眠手心里接过伞柄。
“哥,您一路走回来的?”
段酌睨着他,“打车到路口。”
他还没生活不能自理到在雨天不打伞跑狂奔几公里。
季眠瞧了瞧他的肩膀,“哦”了一声。
看起来确实不像是淋了很久的样子。起码上衣还没完全湿透。
他们并肩走着,段酌负责撑伞。
回去的路似乎比平时要长了一些,也许是雨天那令人平静的嘈杂声带来的错觉。
回到店里,段酌先脱了外套,旋即拿了条干毛巾擦了两下头发。
白色毛巾被随意搭在他的后颈上,段酌余光瞥见季眠的工作台,上面放着他今日的成品——一颗毫无长进的类柱状物体。
他随手捡起来,挑着眉梢问:“这什么?土豆?”
季眠闻言看过去,瞧见段酌手里的东西,脸有点红,“不是,是……红薯。”
段酌:“……”
系统:【……】
它也以为是土豆呢。
段酌在工作台前坐下来,拿了把锉刀。手腕带动刀具状若随意地刮了两下,那颗类似柱状的不明物体一端便被修出圆锥状的流畅弧度。修出大致的形状,再用其他更精细的工具在表面雕刻出纹路。
十几分钟后,一颗外形很标志的木头红薯诞生了。红薯表面带有浅浅的凹陷纹路,一颗虫眼也没有,虽然未经砂纸打磨,但已是一颗十分健康标准的薯了。
季眠露出惊叹的表情。
不愧是大哥,连红薯都能雕得那么逼真!
【噗。】系统发出了有史以来的第一声嘲笑。
不只是对季眠,这嘲弄的对象还包括段酌。原本用木雕刻红薯的傻子只有一个,现在不正常的家伙变成了两个。
而段酌,此刻盯着左手握着的木头红薯,右手捏着一把尖刀微微发颤,随时准备销毁证据——他这辈子头一次雕这么蠢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