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看了眼半天连一口橙子都没能咽下去的许池秋,指尖在膝盖上点了点,有点坐不住了。
秦琰跟许池秋虽是多年好友,这些年来,也逐渐不如小时候那样有耐心了。
窗外,天空的云雾拨开,明亮的日光从窗户射入病房,恰好打在许池秋的床铺上。
“许池秋”低着头,静静搭在被子上手心翻上来,轻轻拢住了从窗外透进来的一束阳光,仿佛抓住了一只在春天翩跹起舞的蝴蝶。
秦琰看见这一幕,不由得出了会儿神。
隔日, 天色渐晚时,秦琰如约来到医院接季眠赴宴。
此次宴会不怎么正式,就是一大群富家子弟聚在一起玩乐, 季眠用不着穿礼服。
他披了件黑色的外套,外套的肩膀处裁剪得很不错, 将他的肩膀拉宽了一些。外套版型也是季眠精挑细选过的, 能够将许池秋偏瘦的身体遮挡得七七八八, 还能显出他漂亮直溜的骨架。
在吃穿用度方面,许池秋的挑剔程度是常人难以忍受的。但季眠挑选的这身衣服, 即便是以许池秋的犀利眼光也挑不出错来。
季眠站在洗手间的半身镜前, 看见镜中陌生的面孔, 黑眸中的情绪极淡。
原身的外形条件非常好, 肤白腿长,五官的轮廓深邃,眉黑而长,眼尾微微上扬, 偏偏眉眼中的神态不含任何攻击性。被病痛蚕食过的身体散发着一种萎靡而病态的独特美感。
系统却看出, 此时此刻这具身体里,属于季眠的情感很少。
他在学习许池秋的行为方式, 用他的方式模仿着对方, 而不再像上一个世界那样笨拙地表露出自己的真实个性。
至于原因,系统也清楚。
季眠太累了。
他做不到在新世界再度真情实意地投入情绪。
而许池秋的身体, 给了他一个很好的掩藏自己的外壳,让季眠能够像只蜗牛一样尽情地蜗居在里面。
但系统心知肚明:即便季眠模仿得再像,他也不是许池秋, 因为灵魂的气息无法掩盖。他迟早会露馅。
秦琰早来到病房里, 在许池秋的病床边等了一会儿, 就见一道颀长的身影从洗手间里面走出来。穿着一件剪裁得当的黑色外套,一见到秦琰,季眠冷淡的面容上缓缓泛起一点笑意。
他单手扶在洗手间的门框上,身子懒散斜倚着,轻轻朝秦琰挑了下眉梢,线条流畅的脖颈骄矜地微微扬起,笑问道:“如何?”
这样的许池秋,与秦琰两天前看到的那个脸色苍白,身着宽松病号服的羸弱无趣的青年反差实在太大了。
秦琰看得怔了怔神,一时间竟然忘了,许池秋其实原本就该是这样的。
“不错。”回过神后,他说道。
秦琰是自己开车过来的。
季眠坐在他的副驾上,偏头望向窗外。
“知夏呢?不是说要叫上他?”他问。
“他说约好了跟同学出去唱歌,不好爽约,让我九点以后再去接他。”秦琰不知道想到什么,摇头叹了口气。
但季眠注意到,他虽然在叹气,表情是笑着的。
谁都看得出来,秦琰和许知夏的关系很亲密,否则一向懂事的许知夏也不会任性地让秦琰在那么晚的时候接他。
季眠放在膝盖上的手指一节一节绷紧了,尝试着与许池秋共情,思考如果是原主,会有什么样的心情,做出什么样的反应。
“许池秋”极力忍耐,才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不那么勉强。“知夏年纪也不小了,怎么还这样贪玩?”
“他才十九岁,爱玩很正常。”秦琰的语气听上去倒是很包容,带着一点自己都没意识到的宠溺。
许知夏中学时跳过两次级,是以尽管现在已经大三,却比同级的学生要小两岁。
“……”在这个话题上,许池秋不愿意浪费太久的时间,除了令自己心堵,没有半点好处。
秦琰将车停好,一路引着季眠上了邮轮。这里的侍者听到秦琰的名字时,神情就是一肃,立刻将两张房卡递交给两人。
这场宴会的举办人林旭就在宴会入口处,怀中搂着一个身着红裙的高挑女人,是他的新婚妻子。
一见到秦琰,他脸上当即堆起笑容来,松开女人,笑脸迎上去。
“新婚快乐。”秦琰道。
“多谢秦少捧场。”林旭说着,眼睛瞥向秦琰身边的季眠,目露惊艳,“这位是?”
“许池秋,知夏的哥哥。”
林旭恍然。
原来是许家的那个大儿子。
许池秋的名字其实在他们圈子里不算出名,他常年在医院里,很少出来跟这些豪门子弟有所交流。但是作为秦琰的朋友,又跟许知夏见过几次面,林旭还是听两人提起过许池秋。
“你好,我是林旭。”他向季眠伸出手。
随后一只骨感修长的苍白右手搭上他的掌心,不轻不重地握住。林旭愣了一下,回握后松开手。
季眠的手太凉,又没什么肉,好像在跟一具冰冷的尸体握手似的。
林旭不由得一阵恶寒,放回身侧的手不自在地捻了捻。
原先眼中的惊艳之色陡然散尽,再细细打量季眠的长相,他才发现那美好的外表下藏有许多拙漏之处,譬如薄削的肩膀,过于突出的锁骨,病态苍白的脸色……
还有此刻季眠的穿着,明明是夏天,又在海上,偏要穿一身厚实的外套过来……
林旭忽然想起许知夏的手,手指细长,掌心和指腹因为娇养连一点点薄茧都没有,细腻得像是一块绸缎。
饶是林旭不喜欢男人,也不禁感慨那的确是个极难得的美人,浑身上下挑不出一丁点瑕疵。
季眠看见林旭微妙的表情,洞悉一切般的垂眼收回手,指尖悄无声息地拽了下袖口,用衣料将手背挡住些许。
“想进去吗?”秦琰没注意到这些,偏过头问季眠,“还是要吹吹海风?”
夏天的夜晚,又在海边,风吹过来也是温暖的。他倒是不必担心季眠会因此不舒服。
“还是进去吧。”季眠说道,“现在这个时间,海面恐怕也是黑的。”
秦琰理解地点点头,牵着他来到邮轮内部的宴会厅。
厅内灯光闪亮,侍者们各个步履稳健,端着各式各样的酒水点心穿梭在人群中。宴会厅中央,有几个身着礼服的男女随着音乐迈动舞步,其余大多是三五个聚在一起,笑着相互攀谈。
秦琰担心身边的人会不小心跌倒,手便一直抓着季眠的小臂。
他知道许池秋不喜热闹,又不宜久站,便带着季眠一路往宴会厅角落里的休息区走去。
休息区内没有灯,一切光源都是来源于宴会厅中央,因此环境有些暗。
秦琰走在前,季眠慢他半步。
一道高大的人影从两人身边经过时,不经意碰到了秦琰的肩。秦琰身体一时不稳,连带着被他牵着的季眠也晃了一下。
稳住身形后,秦琰拧眉抬眼,朝着撞到他的男人看过去,看清对方的长相后,他愣了下,表情顿时变了:“陆舸?”
听到这个名字,季眠也看向那人。
对方的衣着大概是整艘邮轮上最豪放休闲的一位了,上身穿着宽松的花色无袖T恤,下面搭一条黑色短裤,好像不是来参加宴会,而是过来海边度假的。
来参加这次宴会的人里,有不少都是明星艺人,整个厅内随处可见长相出类拔萃的男女。
但这人的模样,比起宴会厅里最顶尖的艺人,也毫不逊色。五官偏浓颜,眉眼生得很锋利,眼睫短直而黑密,尾部不像多数人一样上翘,而是斜斜地向下垂着,挡住一半的瞳孔。许是眼瞳中半数的光芒都被睫毛挡住,神态看上去总是有些散漫。
陆舸抬起手,在方才撞到秦琰的肩膀处掸了掸,好像是不小心沾到什么脏东西似的。
随即才轻慢地挑起眉,唇边勾带起敷衍的假笑,“唷,这不是秦总吗?”
一开口就破坏了季眠对他散漫的第一印象。
这人并不懒散,反而语气中的高傲轻慢之意味,已经强到了会令人产生不适的地步,挑眉时带有一股玩味的邪气,与秦琰沉稳端正的气质刚好是两个极端。
季眠在许池秋的记忆里搜寻着有关这人的信息。
陆舸……
许池秋的记忆里有这个名字,有时他会听秦琰提起。从秦琰的描述来看,这人是个相当不讨喜的家伙,行事作风狂放不羁,出身名门却没继承到家里的半点修养。
秦琰为人正派,自然看不惯整日花天酒地的陆舸。
加之陆家几年前也开始进军娱乐传媒市场,陆舸便恰好跟秦琰是竞争对手。此人行事一副纨绔子弟的模样,却偏偏很有商业头脑,几次秦琰跟他对上,居然也没占到什么便宜。
他思索时,感觉到有一道难以忽视的目光朝自己看来。
一转头,果然对上陆舸漫不经心的视线。
他只随意地打量了季眠一眼,“男的?”
还是个瘦得皮包骨的男人。
陆舸意味深长地笑了声,“秦总的口味真是特殊。”
“……”秦琰不悦地拧起眉,抓着季眠胳膊的手松开了,“别看谁都往下三滥的地方想。池秋是许家的人,并不是我的谁。”
许家的财力势力虽比不上秦家、陆家这样,但在A市也是赫赫有名的。在上流圈子里待久了,不会有人不知道许家。
陆舸显然也是听过的,再次与季眠目光短暂相接时,视线在他身上多停留了两秒。
“哦,你就是许家那个病秧子?”
季眠:“……”
“我还以为早就去世了呢。”他又笑着扔下一句。
语出惊人,令人怀疑他究竟是怎么活到现在没被人掐死的?
如秦琰所说,这人的确是个很不讨喜的家伙。
“咳咳……”似乎是被这话刺激到了,季眠忽然咳嗽起来。但他即便连咳嗽也是有气无力的,仿佛下一秒就会喘不过气来。
他其实并未动怒,除了许知夏以外,这个世上恐怕再没什么人什么事能够让他动怒了。
但这可是博得秦琰疼惜的大好机会,季眠不想放过。
他咳得腰身弯下去,右手拽着秦琰的衬衫料子好让自己维持站着的姿势,而不是狼狈蹲下。
秦琰果然将所有的注意都放在了他身上,在两秒的手足无措后,慌乱地将手放在季眠的后背上,掌心拍了几下。
他的力道刻意放得很轻,但季眠的身子就好像是张脆弱纤薄的纸片,一点点外界的力量都能将其扯碎击垮。
季眠顺势将额头抵在秦琰的胸口,远远看起来,就是他被秦琰抱住了。
因为激动,他的脸和脖子都泛起一层不自然的红,身子颤抖,连身上的薄外套也挡不住后背突起的蝴蝶骨,就像是一对真正的蝶翼,正停留在花朵上微微轻颤着。
“开个玩笑而已,”陆舸看着这一幕,不为所动,“许少爷,别动那么大气。”
共情能力在陆舸这里就只是个名词而已,他仿佛天生就缺少怜香惜玉的本能,活了二十多年更是从没学会自省。
“陆舸!”秦琰轻拍着季眠的后背帮他顺气,声音冷到极点,“你别太过分了。”
陆舸毫无道歉的意思,无所谓地耸了下肩,径自略过两人走了。
第38章
季眠用了好一会儿才缓过气来。尽管是他自己故意做戏的, 但这具身体一咳嗽起来就不可收拾,最后竟演变为假戏真做了。
“还要紧吗?”秦琰语含关切地问。
季眠摇摇头。
他被秦琰小心翼翼地扶着,就近在一张桌子边坐下。
“那家伙叫陆舸, 跟我不对头,所以才故意刁难你。”秦琰看了眼陆舸离开的方向, 后者从侍者那里取了杯酒在一张红色的长沙发上坐下, 周围的富家子弟都顾忌着什么, 纷纷里那一片地方远了些,更不要提坐在陆舸身旁了。
秦琰收回视线, 对季眠道:“这几天尽量不要跟他有接触, 那是个疯子。”
“嗯。”
秦琰看了眼表, 八点过四十分了。“我去接知夏。”
“……”
知夏的名字一出来, 季眠缓缓垂下眼,掩藏在纤长的睫羽下的黑色双眸蓄满了阴冷,方才留恋的与秦琰的短暂温存顷刻烟消云散。因为动气,苍白的面容泛起一丝病态的红, 显得愈发憔悴, 格外惹人怜惜。
可秦琰压根没注意到这些,他已经因为刚才季眠的不适耽误了十几分钟, 此刻满脑子都是担心会让许知夏久等。
他快速安顿好季眠, 匆匆走了。
邮轮启航的时间在晚上十点整,仅剩下十分钟不到时, 有一高一矮两个人走上廊桥进入邮轮入口。
身形低一些的少年走在最前面,脚步飞快,而身后的男人迈着长腿勉强跟上。
“知夏, 我不是故意晾着你……”秦琰追在许知夏身后, 无措地解释着。
许知夏速度更快了, 压根不想听他讲话,并且把人远远地甩在身后。
直到走到入口处,负责等级人员的侍者拦住了他。
侍者没见过许知夏,但也知道能来到这里的人都是非富即贵,彬彬有礼地弯了下腰,“这位先生,您有林先生的邀请函吗?”
许知夏歪过脑袋,“邀请函?没有。”
得到回答,侍者直起身子,只见这位没有邀请函的客人一身休闲的短袖长裤,俨然一副大学生装扮,的确与其他的来客不像是一个画风的。
侍者理所当然以为,这人也许是上错了船来错了地方,正想开口劝他离开,视线不经意触到许知夏的脸,一瞬间忘记了要说的话。
好……好好看的人!
眼前的少年几乎像是从顶级艺术家的画中走出来的,五官不似多数男性那般硬朗,而是偏向柔和,就像是仅存在于西方画卷中的美少年,几乎像是另一个次元的,皮肤白皙无丝毫瑕疵,细软的黑发因为被风吹到脑后,将光洁饱满的额头露出来,更加深了这张脸的冲击力。
少年抬眸看着他,瞳孔剔透似琥珀,眼神干净得仿佛不曾沾染半点浮尘。他开口,清澈的少年音中有一点反差的哑:“不能进吗?”
被这样的一双眼睛看着,侍者立刻就结巴了。“这、我……”
“知夏!”
不远处秦琰的声音替侍者从为难的处境中解救出来。
他大步走近,拉住了许知夏的手。
然而许知夏挣开了他的手,仍看着侍者,就是不肯将目光分给秦琰。
“秦先生。”侍者道,“这位先生是您带来的吗?”
“嗯。”
“原来是这样。”侍者松了口气,“那就请两位快些进去吧,马上要开船了。”
许知夏看也不看身边的人,径直走进去。
秦琰见状急忙跟上,快速道歉:“是我不好,知夏……”
先前他还想开口对许知夏解释迟到的原因,现在只顾得上道歉了。
“抱歉,我——”
秦琰话音未落,前面的许知夏忽然停住脚步,回过头。
“琰哥,你还真的信了呀?”他勾起唇,眼中有几分戏谑。
这突如其来的转变令秦琰愣住了。
恶作剧得逞,许知夏反而转身走向秦琰,笑问道:“我哪有那么不讲理?”
“……”秦琰沉浸在他的笑靥中怔然着。
“琰哥?”
秦琰被这一声唤回神。
反应过来后,他无奈地叹一口气:“唉,你呀……”
他伸手,想去摸许知夏被风吹起的头发,却被后者闪身躲开。
“我还打算再窜一窜呢,您可别摸我的头。”
秦琰只得收回手,问道:“去里面吗?宴会厅和餐厅都在里面,会热闹些。”
“不去。都来海上了,去里面不就跟在家里有什么区别?我要看看海。”
许知夏四处看了一圈,又问:“这船什么时候开?”
他话音刚落,耳边就传来发动机的低沉轰鸣声,脚下的地板缓缓动了,随即而来是邮轮启航的提示音。
两人都还在外舱,离发动机的距离较近,能够清晰地听见那如同巨兽低吼般的嗡鸣。
船开了。
晚上的海面着实没什么好看的。
但许知夏想要看海,秦琰便很乐意陪着他去。
只是在点头同意之前,他蓦然想到了还留在宴会厅里等待他们的许池秋,犹豫了一瞬。
他出来已有一个小时了,许池秋估计还在里面等着他们。
“走啊琰哥。”
听到少年催促的声音,秦琰只好暂时将许池秋忘却。宴会厅里那么多人,何况他们看海也耽搁不了太久,应该没什么问题。
他宠溺地应了一声:“好,好,这就去。”
他们去了二层的甲板上。
如秦琰所料,夜晚的海的确没什么好看的,除了海面上一两艘小船以外,海面就是漆黑一片。无边际的黑色以及海水翻涌的声音无端令人感到恐慌。
可许知夏却很满意,侧脸的唇角轻轻翘着,眼睛在甲板的灯光下被映照得很明亮,静静地望着大海,倾听着海水冰冷的喧嚣,像只对一切黑暗都充满探索欲的小兽。
秦琰静静看着许知夏完美精致的侧脸,蓦然生出一股想要吻他的冲动。
他按耐住加快的心跳,转回了头,重新看向无趣的海平面。
宴会厅内,季眠的目光再度投向正前方的一座古董钟表上。
十点半了,秦琰还没回来。
他在原位上坐了将近两个小时,后背酸软得要命。
好累。季眠想。
用这具身体,只是坐在这里什么也不做就很累了。
“就在这里吧。”身旁传来一道烦躁的男性嗓音,紧接着是椅子被拉开的摩擦声。
季眠偏头看了眼。
两个外形出众的男人在他身侧的位置落座。
一个是清秀的奶油小生类型,看穿衣和脸上的淡妆,应该是个偶像。方才那句话就是他开口所说。
另一个形象则要好上一些,大概也是个艺人,不过脸比前者精致不说,身上还有种温润随和的气质,在娱乐圈里算是相当难得了。
季眠无意偷听两人的谈话,但他们本就在他隔壁桌,交谈声自然而然落入他耳中。
“钰哥,您不是说秦总会来吗?这都十点半了,船都开走了……”那偶像扯了扯自己的装饰领带,似乎很不耐烦。
被他叫做钰哥的男人表情淡淡:“我只说秦总收到了邀请函,没保证过一定会到。”
“……那我这不是白来了?钰哥,你可是答应我要把我引荐给秦总的。”
“钰哥”揉了揉眉心,竭力掩饰着眼中的不耐,“我答应过的事情,一定会做到。”
“那就好,”化着淡妆的偶像放心了,“毕竟那晚我可是——”
“够了!”“钰哥”的声音陡然拔高几度。
小偶像被吓了一跳,干笑两声,讪讪起身走了。
反正目的已经达到了,他握着“钰哥”的把柄,知道对方不会食言。
这世上,总是没有底线的人活得更好。
小偶像离开后,徒留下被叫做钰哥的男人独自坐在原处。
他狠狠灌了一口酒液,手指攥紧握成拳,很想掀翻桌上的鲜花和摆设,但最终还是顾忌着形象没能这么做。
许久后,他似乎是冷静下来了,苦涩地笑了下。
在这个圈子里好些年了,竟然还会犯识人不清的错误,以为自己遇到了良人。
结果,撕开面皮之后,藏在里面的却是这么一个下贱玩意儿。
“温先生?”
一道很轻的男声将温钰从情绪波动中拽出来。
他猛地回过神,望向叫他名字的那人——是一个面容苍白的青年。
温钰在娱乐圈见过形形色色的人,眼光毒辣,一眼就分辨出眼前这个青年骨相皮相生得极好,尽管很瘦,但第一眼看过去产生的第一印象仍旧是惊艳。
“你,认得我?”他顿时有点尴尬。
也不知道这人有没有听到他们的谈话。
“我没见过您。”季眠微笑着看着他,“只是听方才那人喊你叫‘钰哥’,您又跟秦琰认识,我记得秦琰先前跟我提过,他旗下有个叫温钰的艺人,目前正当红。”
“您,您是秦总的朋友?”
“我们是发小。我姓许,许池秋。”
听到他的名字,温钰恍然地道:“我听过您的名字。许先生找我有什么事吗?”
“我有个朋友很喜欢您。恕我冒昧,可以请您帮她签个名吗?”
温钰受宠若惊,“当然。”
即便许池秋不是秦琰的朋友,能被参加这场宴会的人索要签名,他也没有不给的理由。
能来这儿的都是非富即贵,地位非比寻常。与其交好对他而言没有任何坏处。
他在签名纸上用黑色签字笔写下自己的名字,准备交给季眠时想起什么,很给面子地多问了句:“您朋友贵姓?”
季眠开口,答了个姓氏,又补充一句:“是个女生。”
温钰略一思索,又在签名上面写了句祝福语,这才把签名纸递给季眠。
“谢谢您。”季眠说道。
“……”温钰犹豫片刻,还是开了口:“许先生,那个……刚才我们的谈话。”
季眠了然地笑了笑,“我会保密。”
“……多谢。”
“哥!”
远远的一道明亮的少年音从宴会厅的入口处响起,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厅内的所有客人都不约而同地将目光投向入口处。
就连不远处一直敛着眼兴致缺缺的陆舸都掀起眼皮,朝入口看去。
出现在那里的人正是许知夏,一只手高高抬起挥舞着,冲厅内的许池秋打招呼,全然没有察觉到周围人看向他的眼神。
他的细软黑发被入口的微风扬起,整个人浑身上下都是动态的,看起来格外生动。许知夏的到来,就好像将一抹春日的生机带进了整个大厅,令所有人的心里都激起一点涟漪。
乃至于只落后许知夏两步的,一向气场强大的秦琰,此刻都被众人无意识地忽略掉了。
温钰感觉到许知夏的目光似乎是朝着他这边的位置看过来的,不由得感到疑惑。
又盯着少年的面孔多看了几眼,他才忽然发觉到,这位少年的长相跟他身旁的许池秋有几分相似。
“许先生,那是你的?”
“弟弟。”季眠答道。
他唇角勾着,好似很为许知夏的到来高兴。但黑眸却死死地锁定着许知夏的身影,仿佛要将其卷入瞳孔中阴暗可怖的漩涡中去。
他能够听到那些被深深掩藏的,来自于许池秋的强烈怨恨。
‘许知夏,为什么每一次,你都能够毫不费力地吸引所有人的视线?’
‘从出生的那一刻起,你就轻而易举夺走了父母的全部关注;上学时,你永远能够令老师同学开怀大笑,而我却只能被人群忽略躲在角落里仰望……’
‘而现在,你还要贪得无厌地夺走秦琰,我唯一拥有的东西……’
这些恨意如同一把把利刃,不断地试图刺穿季眠的灵魂屏障,令他感到微微的窒息。
许知夏跑得很快,墨发飞扬,半分钟就带着一阵风来到季眠面前。
“哥。”他喊完,又看向季眠身旁的温钰,对他弯起眼睛,笑得干净无害,“这是哥你的朋友吗?”
“许池秋”眼睫颤了下,呼吸急促些许。
又来了,这种笑容,能够夺走他的一切的笑容……令人恶心。
温钰对上许知夏的笑眼,一瞬间晃了神。“我跟许先生刚刚认识……”
“哦。”许知夏敷衍地应完声,就凑到了自家哥哥身边。
虽然是弟弟,但他已经比季眠还要高几公分了,这两年身高估计还要再往上窜一些。
等到明年,兴许就要高出季眠半个头了。
这时,秦琰也过来了。
许知夏道:“我跟琰哥刚去看海了,很有意思,哥你有去看过吗?”
“许池秋”摇摇头,只笑不语,眼睫下的眸色冷极。
这个时间的海面,有个屁的意思。
秦琰的表情微微有些尴尬,毕竟是他跟许知夏独处,却把许池秋这个病人独自留在这里。
他道:“抱歉池秋,把你一个人留在这里那么久。”
“不碍事的。”
许知夏也反应过来什么,怔了怔神:“我、我没考虑到这一点,把哥你一个人晾在这里。”
“对不起哥,我……”少年的脸上满是后知后觉的自责,看得人心中一揪。
秦琰就心疼了。
许知夏年纪小,哪里能事事都考虑得那么全面?根本没必要为此这样责怪自己。
“这有什么,是我自己不愿意去甲板,留在这里休息的。”季眠笑道,“何况,你们是出来玩的,总是围着我转跟在医院里有什么区别?”
见许知夏耷拉着头,像只犯了错垂头丧气的犬类,他犹豫了下,抬手在对方毛茸茸的黑发上揉了揉。
被他揉着脑袋的少年似乎僵了一下。
【原主不会做这样的动作。】系统开口。
许池秋对许知夏可谓是恶心透顶,再怎么样做戏也不会主动伸手去碰主角受。
季眠的手一顿,却没立马收回。
【不碍事。】他说。
第一次真正地扮演别人,他清楚自己做不到百分百像许池秋,偶尔在行动上有些小偏差倒也没有所谓。
何况,许池秋在秦琰面前向来喜欢展现自己和许知夏虚伪的亲情以博得好感。不算崩人设。
许知夏的发质跟季眠上辈子的很相像,软而蓬松,手感极好。
他又薅了两把,心想难怪他哥上辈子总是喜欢摸他的头发。
季眠过了瘾,收回了手。
许知夏一直低着脑袋任由他动作,等他结束这才缓缓抬起脸,对他笑了下。
许池秋的身体熬不了夜, 每晚一到十点钟便疲惫得很。
季眠跟两人简单聊了两句,就先回房间休息了。
一直到第二天早晨,他被许池秋身体的生物钟叫醒。说是生物钟, 其实醒来的时候也快要十点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