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粥没说话。
他不知道怎么说。
自从姜烈渊自愿投靠芈莲参军后,这两天他们都没见过面了。
但余粥心情低落也不完全是因为这个,而是他在众人忙碌地各司其职时,有种不知所措的焦虑感。
别的主角要不家财万贯身世显赫,要不武力超群足智多谋,但余粥看了看自己的双手,平平无奇。
他能对乌地做什么贡献?
对抵御即将到来的人祸,帮上什么忙?
说不落寞是假的。
余粥有一瞬间迷茫,他留在这里,真的不会拖累大家吗?
“陈姑娘。”
“你说,我在听。”陈小月瞧他垂着头,眼睫也朝下,无精打采的模样。
“如果一个人没用,那他的默默消失,是不是也算一种帮忙呢?”
清风拂面。
拱桥下的流水潺潺,天上飘过断了线的纸鸢,后面几个孩童叫喊着追着,打打闹闹。
“余粥,抬头。”
余粥抬头,见陈小月卯足力气打了个漂亮的铁花。
“嘭!”
虽然是用泥土代为练习,不过他已经可以想象出璀璨耀眼的铁水宛如星辰般落下。
女孩儿回眸,朗声笑道:“你觉得如果我只用一颗土粒,能打出这个效果吗?”
余粥怔道:“当然不能。”
“那你觉得,我和我娘每天只用一颗糯米,可以酿出清甜的酒水吗?”陈小月笑道。
又是一阵清风,携着太阳的暖意与他撞了满怀。
衣袂飘摇,余粥闷了好久的心房仿佛突然被打开了一般,胸腔涤荡着清新的微风。
叶片随风摆动,细碎的阳光金子似的跳跃在他身上,眸中点上了光亮。
陈小月点到为止,余粥心情豁然开朗。
他起身拿起了自己的柳木条,回忆着动作猛地向上一击——
“诶呦,余老板这下打得漂亮!”
“可以可以,进步大,不愧是陈姑娘教导的啊。”
陈小月冲师傅们摆摆手,谦虚道:“余老板悟性好,我没帮什么忙。”
一堆泥土中,土粒永远是大小不一,又大便有小。
一群人当中,自然要有姜烈渊那样突出优秀的人,但他余粥何必苦恼因为自己普通而帮不上忙?
大大小小的个体聚集在一起,才能成就璀璨的铁花。
他勾了勾嘴角,心神开阔。
“喏,拿着。”
一个紫色的东西掷过来,姜烈渊握住,一捏原来是个钱袋子。
他面无表情,问陆玉笙道:“这是何意?”
“陛下赏的。”陆玉笙双手抱胸悠然道。
姜烈渊蹙眉,道:“陛下逃亡,随身还带这么多钱?”
“给你你就拿着,问这么多作甚。”陆玉笙晃晃悠悠走下台阶,打了个哈欠道:“我替陛下垫的。拿着这些钱,去买点好吃的放家里。”
二人从衙门走出来。
芈莲直接给予姜烈渊最高的武将权,因为人少活多还危险。
说不上是好事,但毕竟是穿书员的职责所在。
官府虽还未公开皇帝与打仗一事,但现在外面多多少少都听了些消息。
聪明人开始囤粮囤药,物价也是一夜飞涨。
连白面和大米这种最基本的主食都在疯狂涨价,更别说肉菜蛋奶。
陆玉笙语重心长道:“你不吃是你的事,但你忍心看余兄挨饿?忍心看弟弟妹妹在长身体的年纪吃树皮草根?这钱就拿着吧。”
“谢了。”姜烈渊点头道:“你们也买点东西囤着。”
他回家后见余粥也刚回来,排练了一下午额角出了汗,脸颊红扑扑的。
姜烈渊见到他,抱了上去。
余粥脸一红把他推开:“身上有汗别蹭我…松手,别让小孩儿看到了。”
“看到又如何?”姜烈渊亲了亲他脸颊,亲不够似的,一个接一个的吻落下。
余粥哑然失笑,姜大傻跟有精神分裂似的,进了门就是另一个人了。
余粥勾了勾他下巴调笑道:“现在是不是该喊你姜大将军了?让大家都来看看,姜大将军一回家跟小狗撒娇似的。”
他手朝着姜烈渊身上一摸,摸出个钱袋子。
“咱们也囤点吃的。”姜烈渊道:“我不想看你们饿肚子。”
“诶呦喂您别再妖言惑众啦!”
“呸我妖言惑众?你自己出门看看外面都打成什么样子了?”
“我在乌镇呆了十年我能不知道?”
两方人吵得面红耳赤。
现在乌地分为两个派别,分别是“妖言惑众派”与“反妖言惑众派”。
意思就是一部分人相信外面的战火不久就会波及乌地;
另一部分很多都是土生土长的本地人,宁愿相信土猪上树都不相信要打仗。
“也可以理解。”余粥拎着大篮筐低声道:“温室里的花朵,从未经历过任何危险,当然不相信。”
姜烈渊拉着他的手,路过一波又一波的吵架派。
“所以这也是宋大人苦恼的。”姜烈渊对他道:“该怎么让大家接受由奢入俭的现实。”
所以即使乌镇只是个小小的镇,都比荆阳城某些地方繁华。
因为这里就像个世外桃花源一样,经济发展的得飞快。
王姐是个聪明的商人,她保持中立。
可追楼菜品的价格不变,薄利多销,无论是哪波人都会去光顾。
“一会儿买东西时,说咱们是来囤年货。”余粥轻声道。
最低需求便是能饿不死。
先用钱买大米和面粉之类的主食,再囤必不可少的药物,最后在保证维持生命的基础上再挑选可以储存的蔬菜肉类。
东西是涨价了不少,也因为他们买的东西多,一下就几乎用光了赏赐的银钱。
余昭昭和余早早只对家里突然有好多吃的很兴奋,光是白菜就能码满一个墙角。
“好了,剩下的再…”
突然传来急促的敲门声,打断了余粥的说话。
“哪位?”
余粥心道这么晚了谁啊?
门口无人回答。
姜烈渊示意他退后自己去开门。
“谁?”
他又问了一声,无人应答。
如果是宋清庙或者其他熟人,晚上有急事肯定会自报家门。
但这么晚了会是谁?
防人之心不可无, 而且外界战乱频繁,多一些戒心总是好的。
姜烈渊一手按在剑鞘上一手推门,谁知——
“咳, 是寡人。”
两个小孩子不知道莲的身份, 还跟往常一样兴奋地跑来, 一口一个莲哥哥。
“好了你们先回房间。”余粥将弟弟妹妹打发走。
芈莲披了个深紫色的大氅,少年眉眼愈发俊俏, 脸上有些红晕道:“打扰你们抱歉,但是寡人是偷偷出来的。”
余粥和姜烈渊对视一眼,默契地猜出这是和陆玉笙吵架了吧。
但他们也默契地一同猜错了。
“陛下要不先进屋喝口茶?”
“不了。”芈莲神情有些扭捏, 欲言又止的模样,经过好半天的思想斗争才道:“想请教一下余公子, 您可会做猪油渣?”
“啊?”余粥傻了眼。
他本以为芈莲在开玩笑, 然而再看他那认真却有些难以启齿的模样,应该是真的。
“猪油渣…”姜烈渊也没想到芈莲会问这种问题。
一国之君大晚上跑出来,就为了问如何做猪油渣?!
有点玄幻,又有点搞笑。
芈莲扶额, 深深地叹了口气。
起因是这样。
各家各户无论是买年货还是防患于未然, 都在囤东西。
陆玉笙自然不会放过这个热闹。
他笑嘻嘻地问芈莲有什么想吃的, 他去多买一点回来。
芈莲借住在他家中, 想了想道出两字真言:“随便。”
“别随便啊。”陆玉笙道:“民间这么多美食,就没一个你想吃的?”
芈莲放下毛笔,手下是绘制了一半的地图。
他思忖道:“你知道猪油渣吗?”
然后谁知陆玉笙直接买了头猪回来。
余粥:“……”
陆兄啊陆兄,平常看你不是挺机敏的吗, 怎么也会做出如此直男的举动?
陛下想吃猪油渣你就不能买现成的吗?
芈莲头疼地扶住了脑袋:“光买猪回来作甚, 他连猪都不会杀, 现在正满院子地逮猪跑呢。”
芈莲说得太有画面感了。
余粥哭笑不得, 胳膊肘戳了戳姜烈渊,商量道:“去帮个忙?”
姜烈渊有点犹豫:“可是…我也不会杀猪。”
余粥再次陷入了沉默。
再耀眼冷峻的男人又如何,连猪都不会杀,要他何用?
“你从来没见过杀猪吗?”余粥不可思议,按理说姜烈渊比他活得更久,不会杀猪连杀猪也没见过吗?
“嗯。”姜烈渊扭捏地攥了攥衣角。
余粥觉得他要向他们穿书局提建议,建议所有穿书员都具备杀猪这一个技能。
他们跟着芈莲回到住处,总觉得周身散发着一股诡异的寒气。
“陆玉笙,寡人喊余公子他们来帮忙了。”芈莲道。
无人回应,他又喊了几声,突然面前窜出来一个血人讪笑道:“我在这!”
还好在场的都是心理素质极强的人,幸运的没人当场昏过去。
眼前这个人像是被从头到脚泼了桶红油漆上去,发丝湿哒哒地滴着血,脸上皮肤也是红彤彤黏腻的。
“哈,你们竟然不害怕。”陆玉笙欣慰道。
没人接话,他有些尴尬。
他这种性格,尴尬是对他最好的惩罚。
姜烈渊是无话可说,余粥是因为槽点太多一时不知道从哪里吐起。
芈莲觉得太丢脸了。
“陆兄,”余粥艰难开口:“猪呢?”
陆玉笙骄傲道:“死了!”
说罢他还情景再现手做刀刃模拟杀猪,搞了半天余粥算是懂了。
他是一剑将猪劈死的。
说罢,三双目光都聚集在了余粥脸上。
余粥满脸黑线:“你们看我作甚?”
姜烈渊蹭蹭他手,天真道:“杀猪难道不是这样的吗?”
掠过芈莲懵懂的眼神,陆玉笙得意洋洋的模样,还有姜烈渊一脸“我要效仿”的神态。
余粥克制道:“那、那猪血呢?”
陆玉笙指了指身上。
余粥终于忍不住抓狂:“第一,杀猪不是把住弄死就完事的!第二,猪血很珍贵啊啊!”
累了,余粥无比心力交瘁。
作者有话说:
今天短小了orz(熟练跪下)
有亿点忙
在大结局的高潮前尽量多写点搞笑情节,
目标是在这个月完结,
也可能会拖到下个月,
反正过年前一定一定会正文完结!
跪求大家别囤呀呜呜嘤,粥粥和大渊的曝光量是看大家的追读,编辑来排榜滴~
话说杀猪,嗯,我遭猪的报复了orz
三头猪猪入我梦,
,明明一天啥都没吃的我,
却被梦里吃肉腻吐了,
唔嘤(。)
后面尽量会一章字数多一点!
最惨不忍睹的是白白浪费的猪血, 余粥看一眼就要窒息了。
天知道猪血是多么珍贵,不仅能做好吃的血肠,还能做最正宗的毛血旺, 或者放一把韭菜进去做韭菜炒红豆腐, 又香又辣, 下饭开胃。
但是,只要余粥看一眼浑身猪血的陆玉笙, 血压就上来了。
三个人排排站,乖巧又崇拜地看着余粥一顿忙活,割下猪身上白乎乎颤巍巍的肥肉。
余粥好气又好笑回头:“来帮我忙啊。”
三人如梦初醒, 即使是尊为天子的芈莲也撸起了袖子,站在一旁跃跃欲试却无从下手。
神情懵然, 却又好学。
幸好姜烈渊没让余粥彻底失望, 还是知道怎么切猪肉的。
一刀下去,气势如虹,没有蹲稳,九牛二虎之力只切下来半个猪耳朵。
余粥挑眉:“你真要把我气笑了。”
姜烈渊局促:“你你、别催, 我知道怎么弄。”
又是一刀, 陆玉笙手动捂住了芈莲的眼睛。
余粥真心发问:“姜烈渊, 你跟这猪上辈子是有什么仇吗, 为什么要对它动用凌迟酷刑?”
姜贵人美丽,却又实在愚蠢。
余粥算是看清了,三个绊脚石,把他们赶走去烧水。
要是烧水都不会, 那算是无药可救了。
猪油渣并不难做, 余粥有些好奇, 芈莲怎么会喜欢吃这么市井的小吃。
果然余粥一个人出手干活快了不少, 这头猪膘肥体壮的,从上面割下的肥肉一看就很香。
猪油渣是他小时候在老家总吃的零食。
虽然家里不是专门为小孩子做的零嘴,而是为了熬猪油。
熬出来的猪油奶白细腻,用荤油炒白菜特别香,平常懒得做饭也可以直接用猪油拌饭加酱油,简简单单一顿好吃又顶饱。
熬过猪油的锅总会剩一些深色的肉渣渣,这便是最纯正的猪油渣。
就像吃烤肉时,将切片五花肉烤焦,又香又脆,他老爸最喜欢用猪油渣混合酸菜包包子。
想到这里余粥倒还真有些嘴馋了,好久没吃猪油拌饭了,看一会儿能不能厚着脸皮找陆玉笙要点猪油。
余粥不用回头也知道背后来人了,笑着道了句:“你想跟被你伤害的小猪做最后的告别?”
姜烈渊手一顿,道:“我其实会杀猪,刚才只是为了掩饰我的真本事。”
余粥转过身,皮笑肉不笑。
看姜烈渊如此严肃认真的神态,他差点就相信了。
“宝贝儿,”余粥上下扫了他一眼,温和道:“把你扔进炼丹炉,浑身都融化了,只剩下你这张硬邦邦的嘴。”
姜烈渊眉梢都在抽搐。
“那好,”余粥好整以暇地从灶台旁让开,语气做作道:“阿渊什么不会呀,阿渊什么都会,那你一定知道我接下来要干什么吧?”
姜烈渊硬着头皮,他深深感知余粥在嘲笑他。
他思忖几秒,指了指刚烧开的水道:“猪肉放进去。”
余粥乐道:“你要熬猪油汤吗?”
姜烈渊:“……”
不说别的,听着这个名字就很腥。
余粥忍笑道:“猪油渣当然要用油熬了。”
“那你刚才让我烧水干什么?”
余粥道:“怕你们闲得无聊,给你们一些参与感。”
猪肉下进油锅后不用频繁翻动,只用给锅壁浇上两碗水即可,剩下的就盖上锅盖等待就好。
“走吧,去坐着歇会儿。”余粥见姜烈渊一副苦大深仇的模样,站在锅边一动不动。
夜色中那张英气的面孔更加冷峻,压低着眉头,双手抱胸注视着锅灶。
不知道的还以为他在想什么重要的事情,然而他只是在盯一锅猪肉。
余粥折回来,弯腰身子探过去,瞅了瞅他的正脸,四目相对。
余粥眨了眨眼:“没事儿,我不嫌弃你丢人。”
术业有专攻,这也很正常。
这不是姜烈渊擅长的领域,更何况就算放在现代,也不是人人都会处理肉类和做饭的。
姜烈渊闷闷的样子,似乎真的在懊悔没有帮上余粥的忙,很认真对他道:“等打完仗,你教我杀猪,以后家里的猪都是我杀。”
余粥总觉得这话不太吉利,不亚于“干完这票回家结婚”。
毕竟是麻烦余粥来帮忙的,芈莲也没好意思坐着休息,片刻后也来围观。
于是场景又变成了余粥身后站着三个清澈又愚蠢的傻子,虽然帮不上忙,但是通过他们的表情感觉学习很忙。
肥肉被炼化缩小,原本一个掌心那么大的肥肉,在被炼出猪油后只剩拇指这么大的形状。
浓缩的都是精华,捞起一个放进嘴里嚼,嘎嘣脆。
“好香啊。”芈莲期待道。
余粥很喜欢跟他这个年龄的少年打交道,因为无论是什么身份,只要用美食就可以俘虏。
“陛下,您先尝尝。”他笑盈盈地给芈莲挑了块儿大的,瘦肉很多。
芈莲腮帮子一动一动,像是小仓鼠进食。
捞出猪油渣后要立刻撒上一些白醋,不需要很多,一点点即可。
白醋能保证口感更加酥脆,避免变软。
“辛苦了余兄。”陆玉笙由衷地感谢道。
锦鲤池旁有个石桌子,将猪油渣放入竹篮子里,周围再配上些洗好的生菜和小番茄,让余粥一秒梦回和大学室友晚上在宿舍吃宵夜的情景。
一时间没人说话,咔嚓咔嚓在夜空回荡。
“对了,”余粥问道:“猪油渣要撒白糖才好吃,有白糖吗……你们这种眼神看我干嘛?”
“猪油渣,撒白糖?”姜烈渊以为自己听错了。
“对啊,撒白糖又香又甜的。”余粥勾了勾嘴角。
这次,是大家为余粥陷入沉默。
这和猪肉蘸白糖有什么区别?!
聊着聊着自然就说到了正经事。
“潘金龙在荆阳根基不稳,寡人让消息传过去时,他好多看似忠心耿耿的手下,实则已经在犹豫叛变。”芈莲冷笑道:“等收复后,这群蛀虫一个都不能留!”
“对了,余兄的继母是潘金龙的姐姐,这事儿你好像还不知道吧?”陆玉笙道。
余粥身体一僵,心道陆玉笙说这事儿干什么,不会要诛九族吧?
“是余粥大义灭亲,将潘芳芳告上衙门。”姜烈渊沉声补充道。
“哦?”芈莲眯着眼睛打量着他。
余粥将那段时间发生的事情一五一十道了出来,包括当年考上探花的人其实是潘芳芳,潘金龙不过只是冒名顶替。
“那更好办了。”芈莲“啪”地放下筷子,道:“潘金龙,又罪加一等啊。”
薄云蔽月,余粥望着芈莲。
十指交叉,一双凤眼淡漠,运筹帷幄。
忽然那双凤眼落在了他身上,半眯一笑:“余公子,那就抱歉。”
余粥一愣。
紧接着听芈莲清晰道:“那就暂借你的阿渊,去随寡人打个仗了。”
“这是何物?”
余粥接过来一柄长剑。
这是一柄漂亮的佩剑,通体纯黑,在阳光下还泛着宛如深海一样的光芒。
它不是很重,余粥试了试很好上手。
姜烈渊看他抽出剑鞘耍了两下,目光柔和道:“给你买的。”
余粥打趣:“让我跟你打仗去。”
“等到我走了,你学会保护自己。”姜烈渊从后面把住他的手腕,调整了下握剑姿势。
余粥不动声色地垂了垂眼。
他本就是平平凡凡的普通人,常人有的私心他一个也不少。
现在余粥特别理解,为何姜烈渊当初执意要送走自己。
这个私心就像,他不想让姜烈渊去打仗一样。
“我教你几招速成的。”姜烈渊看出了他的落寞,转移话题。
谁知余粥蓦然出剑,虽说还套着剑柄,可也让姜烈渊猝不及防地挨了一下打。
“你死了。”余粥一字一顿,狡黠道。
清风徐来,正暖阳当空。
姜烈渊沉声笑了一笑,也抽出自己的长剑去格挡余粥。
余粥邀请他过两招,姜烈渊乐意奉陪。
余府太大,绿植又很多,还未请侍仆的院子总容易积攒落叶。
从远方眺望,只见两个男子正隔着剑鞘相互过招。
余粥方才只是想跟姜烈渊开个玩笑,没想到这厮反而认真上了。
他脚步一错向后猛退了几步,还未来得及站定,又要抬手去格挡。
姜烈渊也看出来了,余粥会的都是好看的花架子。
虽说他也是来到这个世界才熟悉的冷兵器,但姜烈渊学得格外快。
他不知道余粥哪学来的花拳绣腿,不过看他脚步紊乱但皱眉认真的样子,格外可爱。
姜烈渊故意用剑鞘去撩他的衣角,余粥一慌,翩翩的衣袂直接糊了姜烈渊一脸,自己反而站不稳差点摔倒。
即使姜烈渊看不见,也能精准地揽住他。
两人打着打着却抱在了一起,四目相对之时余粥都觉得可笑。
他扑哧笑出声,眉眼弯弯形似新月,在阳光下发丝都亮晶晶的,像是画中人笑出来了一样。
姜烈渊使坏,去掐他的腰道 :“如果我现在是敌人,你该怎么做?”
余粥不假思索地抬腿去踹他的裆。
“嗷!啊…”
姜烈渊松开他捂着身子下蹲,脸上挂着痛苦面具。
余粥关心道:“这可不怪我,这是你自己要求的。”
余粥的花拳绣腿, 全是以前拍古装戏时学会的小技巧。
导演跟他说,拍戏不是让你秀功夫,而是要好看!好看!好看!
重要的事情说三遍!
于是余粥便迷迷糊糊地将这些动作记到现在。
出剑不一定利索, 但一定要衣袂翩翩仙气飘飘。
姜烈渊看了老半天, 忽然唇角一翘扭过头去憋笑。
余粥放下剑去掰他的头, 果真见到这厮笑得满面春风停都停不住。
“我不是在笑你哈哈哈。”姜烈渊肩膀一耸一耸,举手投降道:“我是觉得, 你像是在跳舞哈哈哈哈……”
余粥拳头硬了,皮笑肉不笑。
说罢他抄起剑,倒真舞了一段剑舞。
细碎的阳光跳跃在他衣摆间, 余粥眉眼平静旋转在青亭中央,纯黑的鞋面下踩着朱红地砖, 起舞翩跹。
姜烈渊敛去了笑意, 静静地坐在一旁欣赏他的舞姿。
似乎跟余粥过久了日子,总能忘记他曾是那个万众瞩目的大明星。
不过比起“大明星”的这个假面,繁华之下隐匿的伤痕似乎才是他最真实的面容。
他会因为疼痛而啜泣,会在每天早上醒来时钻进自己怀中, 还会因为自己忘记泡米而发脾气, 这才是活生生的余粥。
忽然余粥做了最后一个动作收尾, 便是横剑于颈间自.刎的模样。
姜烈渊一怔, 他见余粥倏然闭眼,像是翅膀破碎的蝴蝶坠落。
世间万物突然失去了色彩再无光亮,埋葬深渊。
即使姜烈渊知道是假的,身体也比脑子快一步奔过去。
“余粥?”姜烈渊有点心慌。
余粥睁开眼笑道:“真把你吓着了?”
姜烈渊抱住了他, 抿着嘴不说话。
“知道我刚才跳的是哪一段吗?”余粥清了清嗓子, 翘起手指模仿戏腔道:“霸王意气尽, 贱妾何聊生。”
姜烈渊扯了扯嘴角宽慰:“我不是霸王, 你也不是虞姬。”
“姜烈渊,你有输过吗?”余粥凝视着他开口道。
“从没有过,”姜烈渊带着他的手抚上自己的脸颊,眉眼浓黑,斩钉截铁:“我百战百胜”。
“一定是,”余粥笑道:“我的阿渊,百战百胜。”
余粥手指抚上了他的太阳穴。
“铛铛铛!”
大清早敲起了锣鼓。
“大伙走一走看一看啊,互相传传话!”
几个身着轻铠的士兵站在大街小巷守卫,街口最热闹的地方竖起了公示栏,上面贴着红底黑字引人瞩目。
“那是啥?”一身新衣的小女孩儿一手拎着篮子,一手拿着冰糖苹果晃晃。
小妖顺着小蝶指的方向望去,冷哼一声:“是什么都关我屁事,买完大葱后就赶紧回去。”
小蝶把冰糖苹果塞给他,利用身体瘦小的优势钻进了人堆儿,一会儿就消失在小妖的视野中。
小妖被气得七窍生烟,也跟着挤了进去,撞到了不少人。
然而大家都是一副凝重的神情,谁也没有在意这两个横冲直撞的小孩。
“你等等我!”小妖废了九牛二虎之力才跟上小蝶,一抬头,黑色的大字赫然出现在视野。
“战…状态,父老乡亲预备物资……”小蝶读着为数不多认识的字,疑惑地戳了戳少年:“上面啥意思啊小妖?”
小妖竟然罕见的没回应她。
“小妖?”小蝶弯着头又唤了一句。
“先回去!”小妖克制着惊愕,皱眉拉着她的手腕跑出了人群。
“告乌地同胞书:战事频繁,中原大乱,乌地难以独善其身。故此下令,请各位父老乡亲准备充足的物资,从今日起,乌地正式进入备战状态。”
可追楼中,余粥字字清晰地念出告示中的话。
他放下纸张,环视了一圈众人。
物价飞涨,即使是富饶的鱼米之乡,也呈现由奢入俭的事态。
为了节约成本,太阳楼这几日都未开张,陈小月母女的酒铺也搬来了可追楼。
出来吃饭的客人是越来越少了,可追楼已经好几天都凑不齐一桌客人。王姐柳眉间挂着乌云,掐着烟杆吞云吐雾。
曾经的可追楼,光是预订都要预订个好几天才能吃上;
现在桌椅凳子落灰,伙计也解雇了一个又一个。
余粥话音刚落,小妖就扯着小蝶气喘吁吁地奔了回来。
他看众人脸色,也猜出了大家应该都听说了这事。
“咚!”
一个大肚便便的男子猛地放下茶杯,开口先骂了句娘:“狗.娘的,早知道传闻是真的,老子应该就带媳妇孩子跑路!”
小妖关上门,静静地走到余粥旁边。
大堂中大概聚集了快百人,全是熟面孔——大家都是乌镇的生意商。
有经营餐饮的、卖布匹的、卖杂物的小商小贩,甚至对面药堂里的老先生和学徒都在。
“大家怎么都在?”小妖问道。
余粥轻声回答:“宋大人让大家聚集开个会。”
当初提供芋头的岭南供应商也苦着脸,懊悔地锤了捶自己头道:“还是晚走了一步!唉……”
药堂老先生冷冰冰道:“跑?难道诸位还有别的更好的去处?连乌地这种不问世事的桃花源都要打仗,敢问中原之上还能找出第二个比乌地还要和平的地方吗?”
大家纷纷唉声叹气起来。
“是啊,我爷说他活了八十岁都没见过乌地打仗,我今天跟他说他还不信!”
“难怪水路都停了,也没见外地人来玩了。”
“嘶,不过宋大人召集我们这群人做什么?我们都穷得揭不开锅了,官府要拿我们干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