总算是把急迫事情讲得差不多了,宋栖眼见要歇晌午,心里焦急,忙忙地道,“皇上,老臣还有事情等不了。前日曾奏南防军备之事,不见皇上批示,日夜惦记歇不安生。此时辽东有敌压境,更得防范其他邻国蠢蠢欲动,否则便有颈足皆生痈疽之患。此事不宜久拖,倘真生了变故再行斟酌调度却是失了先机。”
谷梁立闻言不由诧异,“便是给李功的海船加装炮筒的事么?朕已逐条批了,哪里立刻造设哪里要他来书说明操练与否,一一写得清楚,没人送与卿吗?”
宋栖闻言不由愕住,“皇上已批示了?老臣没接着啊!”
谷梁立闻言龙颜顿沉,马上便问,“倪公公,怎么回事?”
倪彬凛神回复,“启禀皇上,老奴亲手捧着御批的复奏,即刻送给了印绶监的掌印公公,且更嘱咐过他加印留档之后立刻交给宋大人。”
谷梁立闻言眉峰锁紧,立刻吩咐身边的锦衣卫,“去把那个吕值唤来!”
吕值听闻皇上竟然当朝唤他,奔过来时脸色已白,磕头之后遭了责问,更加吓得不轻,未及多想就分辨说,“小奴当天就送去了工部,其时宋大人不在署内,小奴领着辖下小宦等了许久不见转回,因此交给弓郎中了。”
宋栖听这里面竟有弓捷远的事情,下意识道,“胡说。我这几日时时都在官署忙活,半宿半夜都不回家,怎么你去我倒不在?是哪天事?我去了哪儿?”
吕值听他这样讲话,更惊惶了,连忙说了日子和时辰,补充地道,“弓郎中也说大人连日劳累,稍歇一歇。小奴确实曾在署内等了半天,此事印绶监当日跟班的小宦可以作证,弓郎中和一个正在誊抄东西的小吏也知道。”
宋栖记性挺好,想起自己那日确实多歇了会儿,但他没有接到御批,兹事体大,生怕连累了弓捷远,就不承认,“还是胡说。我便躺躺,正在上值时候,必不长久,怎让公公等了半天?贴黄何等重要之事,公公都能亲送,也能等那许久,怎又随便给了郎中?当时既有小宦和小吏在着,分不出人喊我?”
吕值闻言大惊失色,转了方向对准宋栖,连连顿首,“这等大事,大人怎可见疑?小奴便是干这个的,万万不敢耽误渎职。大人不信便唤弓郎中和当日那个小吏过来,一问便知。”他实情急,忙慌慌地喊出弓捷远的官称来才意识到此事恐怕不大对劲,悟到自己竟然要靠敌人来证清白,猛然出了一身冷汗。
宋栖秉性刚硬,素来不喜阉宦,见他竟给自己磕头,不由露出嫌恶之色,朝旁走开几步,再次对谷梁立躬身,“皇上,这位公公既如此说,且让弓郎中进殿说话?”
因是大朝,弓捷远便在皇庭之内列班,是眼睁睁看见吕值跑过来的,此时早已做好准备,更兼听得宋栖的话,进殿一番叩拜之后便否认说,“小臣这些日子都在官署,时刻跟在大人身边忙碌,夙兴夜寐,回家总在深夜,并未见到吕公公过来!”
“你!”吕值大声嘶喊,“这是要陷害我?”说完不顾身在皇殿,双膝连连向前,不住地乞求宋栖,“大人明察秋毫,必能知道这位郎中在陷害我。当日……当日还有一名小吏在场,大人想想……或者查查是谁,务必要还小奴公道。”
“小吏?”宋栖虽然未与弓捷远提前做好扣子,却是安心要维护他到底的,“这十数日从来只我与捷远留守官署,剩下的人都在各处库房档房忙活,个个都得我的吩咐,就怕人浮于事累死的累死闲着的闲着,公公见着的是哪个?竟敢不听我的安排,公然赖在官署,忤逆上官?”
吕值万万没有想到宋栖会这样说,愕然呆望,想不明白自己哪里得罪过这位官员,只嗫嚅道:“大……大人……因何如此?”
宋栖缓缓沉下脸来,“我倒要问公公因何如此?近日各处都在忙碌,尤以兵部工部为甚,公公是想趁机嫁祸,讹我与弓挽一个不敬御批之罪?”
“皇……皇上……”吕值浑身颤抖地转向谷梁立,意图往前面爬,“小奴冤枉!这……这里面定有误会……”
“住口!”谷梁立早耐不住,闻言立刻怒斥,“你还敢喊冤枉?这里面有甚内情朕且不管,只问问你,既然知道递送御批是你之职,怎敢随意怠惰?倪公公明言这份贴黄是给宋大人的,你个奴才为什么敢不见本人交与别个?弓郎中是你辖下的使唤吗?”
“我……我……”吕值懵头转向,“奴……奴……奴才失职,却是……却是弓郎中主动说要转禀宋大人的……皇上……皇上明察……此事,奴才当日带了印绶监的小宦过去,也可证明……”
“放屁!”谷梁立挥袖骂道,“蠢翻了天的狗东西,你管的小宦,能做证人?怎么朕这君王理不清楚宫闱内务,要容你个下流家伙红口白牙地站在皇殿诬陷当朝大员?真真好笑!锦衣卫,与朕插进外庭打死!提前铺个棉垫,省得脏血污了皇庭,同时与他做殓裹了!”
吕值登时魂飞魄散,长声嘶呼起来,“皇上饶命啊!皇上饶命!小奴万万不敢诬……”
锦衣卫的动作何等快速,没容他将呼号喊全,已经将人拖至外庭去了。
谷梁立憎恶不堪地拍拍双手,抬起双眼扫扫内殿,倏而笑了,“诸位爱卿听着可笑不可笑?这混东西屎迷了心窍,竟想要害宋大人呢!”
许正听了便道,“皇上说得是!奏折本是宋大人自己写的,自然急候御批,何必开这玩笑?若容这等混账瞎掰,以后臣等接旨之时,还要想着寻找几位见证?真真笑话!”
谷梁立使劲儿吐了口气,“这事也莫说了,倪公公即日监督内廷各处大整,务必做到环环相扣彼此监督,再不准叫这些伺候人的家伙耽误着各部大人们的公务,此事便与平定候一起参度着办,回头仔细告诉给朕。宋大人,让那脏臭东西这一搅和,奏折和贴黄必然是寻不见了,南线之事不容耽搁,等下午歇,大人便来与朕一处用膳,桌上仔细说说。”
第211章 明认承难说道理
大朝之日,午后还要列班,宋栖也没怎么吃东西,认认真真与谷梁立讨论一番南线军备,之后趁着皇帝入内整理天子威仪的时候快步出来皇庭,在众小官里寻到弓捷远,稍稍扯开几步,压低嗓子吩咐,“下朝莫忙着走,回去官署等我。”
弓捷远知道他要兴师问罪,嘴上应着心中苦笑,暗说这一干人性子都急,谁也不肯等到隔日,午间已被冯锦责备一通,夜里谷梁初必要沉着脸来,宋栖前晌百般帮忙,这番质诘却也留不到明天。
与宋栖和谷梁初相比,侯爷应该是最好打发的了。
他只若无其事地捉住弓捷远的手,“我请郎中用饭。”
弓捷远侧眼望望不住看向自己的刘跃,示意他放宽心,便跟冯锦走了。
二人出来外庭,空旷地面干干净净,并无一丝血痕,好似没有才打死人。
弓捷远心里想着谷梁立杖杀吕值之前那些不厌其烦的嘱咐,极目眺了一眺。
谷梁立的杀戒大多开在南京,迁都之后总在怀柔,燕京皇宫确是新建,还有许多地方不够完善,吕值能死在这儿当真算得开例。
所以谷梁立要特意强调强调细节?还是为了同时震慑旁人?
比如自己?
午歇不长,遇到这种大朝日子冯锦也不回家用饭,都是仆人送到官署里来。
宗人府毕竟不是六部,要比别处官署安静多了,许因冯锦身有爵位,还能单有屋室。
瞅着冯季和家仆摆好饭菜关门出去,冯锦方对弓捷远说,“郎中果然少年英雄,虎狼环伺,你竟还敢射那伥豺。”
弓捷远并不预备狡辩,“也赖侯爷相助。”
“我也没帮上忙!”冯锦站了一大上午,口已渴了,伸手端起茶喝,“郎中自有上官庇护,皇上也不糊涂,根本就没打算追究当日有没有人见过吕值。”
弓捷远这才询问,“侯爷将那个人弄去了哪里?可会影响他的升迁?”
冯锦淡淡地道,“不过是官署掏钱雇的吏人,打杂用的,本来也没官籍,哪来的仕途?倒想升何处去迁何处去?捷远不必操心,你既亲自求到我的头上,平定候大事办不了,还保不得吏人一口茶饭?”
弓捷远便真放下了心,“我也不是安心要找麻烦,实在情非得已。”
“情非得已?”冯锦不肯苟同,“捷远就是睚眦必报。我也不问那个吕值如何得罪了你,只是奇怪捷远小小郎中之身怎么就有这样的好本事,赚得我给你效力也便是了,竟然还能说服宋大人替你遮掩。滞留贴黄非同小可,我若清楚知道,未必肯与你做同伙。”
“我看过御批内容的,”弓捷远只想解释这节,“南线军备自也不当延误,毕竟跟辽东的情形比不得,拖上个三天五天不妨事的。”
“宋大人说不妨事?”冯锦问他。
弓捷远摇头,“自然不是。大人并不知道我的勾当。”
冯锦更加诧异,“捷远也说这是勾当,竟连宋大人也瞒住了?他那些维护,并非你们计划好的?”
弓捷远敛容不语。
冯锦忍不住再次捉他手腕,“捷远,你的胆子也太大了一些,独力搅池,不怕跌进水里?倘若宋大人非要彻查,你怎么办?”
“哪里独力搅池?”弓捷远似乎不以为然,“侯爷不是先帮我了?大人便查,那吏也不在了,能查出什么名堂?弓挽就与那个吕值扯扯皮么!”
冯锦看他半天,轻轻放掉他手,“这是算准了皇上如今在意辽东,不会为个吕值动你,还是觉得他在两个儿子之间衡量,会选更本事些的朔王?捷远,我这姑丈不是寻常脑袋,肯定也已想明白了,所以才会那般痛快地杖杀了吕值。你为出一口气,不怕给自己和王兄招祸?也嫌鲁莽了些!”
弓捷远缓缓呼一口气,,“若非辽东吃紧,朝中各处都很忙乱,官署怎会无人?那个吕值虽是宵小性子,能拿住他得意忘形的机会也不多。这坏东西足似一只苍蝇,凡遇到我必要嗡嗡,实在是容不下,也顾不上太多。”
事已至此再说无益,冯锦微微眯了眼睛,“他的职位不低,又与宁王密切,捷远不管不顾地弄死了,必是一场四方牵连,后面的事如何变化,只能静观!”
晚朝之后基本无人再回官署,宋栖押着弓捷远,闪到安静之处才立目道,“你做的什么好事?御批也敢私扣?狗胆包天了吧?”
弓捷远仍拿对待冯锦的态度对待他,“我跟了大人这许多日子,早知您的脾气性格,顶多三天五天必要追问,绝对不会误了大事。”
“你倒认得痛快!”宋栖恨得什么似的,“把人弄死了就不藏着了吗?怎知我老头子不会收拾你的?”
“大人若能那样,”弓捷远只说,“我也必然要抵赖了!自是信任得过。”
“狗屁信任!”宋栖低声骂他,“信任你会将我当成傻子?幸亏老头子反应还行,否则你哪还有这般如意?那等阉竖纵再可恶能碍咱们正官什么?值得你个好好少年为他涉险?当我今日都是为了护你?护的是你在前面带兵打仗的老爹!什么时节了?军报日日进京,辽东天天都在死人,你的脑子里还在计较没用的事,有点儿大担当吗?”
弓捷远由得他骂,并不解释吕值怎么碍着了自己。
辽东起了战事,近日越发严峻,来敌不似预料那般只为抢掠滋扰,竟是十万大军一起压在几处边卫之外。
谷梁初的北疆之役才只过去数月,元人竟然还能聚集这么多兵,可见决心野心。
弓涤边如今只有八万军马,虽说有卫可守,肩上压力实在不小。
这事不止谷梁立心中沉重,不止宋栖和匡铸这样的高官焦虑,弓捷远亲耳听过他爹交代后事,如何能轻松的?
可他报国无门,除了工部一点事务做不了别的,已经够郁闷了,吕值这臭东西偏不安生,非要往他眼前蹦跶,凭什么忍?
“现在当真要看弓总兵的能耐了!”宋栖接着说道,“都传察合台与元人有勾结,所以北疆兵马不能轻易动弹,要与盛廉两线联防,保护燕京安危,李功在远,力压南境,指望不上他分军马,能做辽东支援的就剩韩峻了。可是皇上把他安排在腹腋重地,是要防备南方不臣之心,除非辽东当真支撑不住,竟有强敌入境之危,否则必也不会轻易调拨。你爹自己顶着乌泱泱的敌人,说有八万军士就有,说没有时也在一眨眼间,这样时候当儿子的还在这里小恩小怨?让他省心些么!”
弓捷远自然懂得这些关窍道理,只不说话。
宋栖忍不住露了些许烦恼,“放羊放牛的家伙们这么快就集出十万人马,竟是一举牵制住了整个辽东,也不知道还有没有后兵,此战甚恶……照我刚才说的,余下境线再有异动便够大祁喘息……韩峻啊韩峻,北上南下都是把快刀子,就怕管不好海防。东疆这一条子,不要出甚纰漏才好。”
弓捷远这才开口,“前二年李猛将军没少经管胶东海事,理得很好,后来皇上即位,我爹得带姜叔叔和向叔叔返回燕城,才将李猛将军调守辽东。之后镇东将军削权削兵,李将军就未返胶,只将几位部属分给了韩峻将军,还真不知他们如何安排防务。”
宋栖长长吐了口气,“别人训出来的军别人带出来的将,怎么会跟第二个首领一心?肯在阵上厮杀卖命的都是混脾气,最认死理。我是老兵头子,深晓此节,所以才要担忧……罢了,弄你回来不为说这些的,今日算了,成大事者不拘小节,一个公公,长命短命的老头子也不甚在意他,以后再不准有类似的事!莫给皇上添堵,莫给你爹丢人,更莫再想赚我当呆子用!”
弓捷远笑了,神情却有些苦,“大人这就放过我了?也不好奇下官为何要这太监性命?”
宋栖蹙眉摆手,“那个掌印没好相貌,应该不是善类,死了也就死了,我犯得着追究?又不是什么有胆有识有谋略有见地的人物,亦非有血有勇的好男儿家,老头子与他无旧,可懒得理。不过你欠我的这笔账却得记着,不定什么时候讨要,心里谨慎则个!”
弓捷远暗自感激,不知如何表达,便只尬笑几声,随着宋栖脚步离了官署,同行一段路后各回府邸。
弓石跟着他走,但见少爷脸色不佳,没敢多嘴讨厌,进了府街望见郭全和弓秩迎过来接时心里方才松弛了些。
他知郭全很得少爷的心,有他在处,便没太大责任落到自己头上。
“小主子哪里耽误住了?”郭全接着弓捷远就问,“回来得迟,叫人担心。”
弓捷远瞅一瞅他,“谷梁初来了吗?”
郭全看看天色,“应该再晚些吧?”
弓捷远冷冷地哼,“这刻避嫌不怕晚了?早知道我是这么没计较的,王爷肯定更注意些,更知道避人眼目。”
“不是避嫌!”郭全解释,“是宫里来人唤他去乾清宫了!”
弓捷远脚步顿住,停在街上看看郭全。
郭全缓缓闪开目光,“该也没有大事,小主子无需担忧。”
第212章 藏疑虑不容退却
谷梁初来得果然晚,但也没有如同最早时候飞檐走壁,仍旧堂堂正正走了大门。
弓捷远正在廊中练武,听见下人们伺候他进来,只是收了招式,并没抬眼观看。
谷梁初负手走到他的面前,长目低垂声音随意,“疏散了吗?”
“勉强!”弓捷远回答,眼睛仍不看人,反而举目望天。
谷梁初只瞧着他,“打拳还不痛快,那就练刀练弓箭么!捷远出身将门,善射善杀,怎么不能得个疏散?”
“善杀也不一定痛快,”弓捷远不讲道理地说,“哪有那么容易舒坦?”
谷梁初闻言轻轻一叹,松开背着的手,抓住弓捷远的小臂轻轻捏了一捏,“孤说疏散,干什么要歪成舒坦?”
弓捷远终于瞅了瞅他,“想说什么?”
谷梁初不接这问,仍道,“晚上吃了东西没有?”
弓捷远狠皱起眉,“你爹把你唤进乾清宫去用膳了吗?怎么只在意吃?”
“你还生气!”谷梁初薄薄地笑,“不管怎么,父皇也放了你一码。捷远这般理直气壮,是因为孤疼爱你,还是仗着有个力敌蛮兵的好爹爹啊?”
弓捷远脸色突变,“王爷这是讥讽我爹还是讥讽我呢?皇上怎么放了我一码?坐实了我陷害那个吕值却不计较?那也没法度了!”
谷梁初长长地叹,“孤还没讲什么你倒先发制人!父皇固无实据,可他这么痛快地杀掉吕值,不揪着查,给的面子真不小了!不管是为什么如此,捷远,孤想对你说的却是,弓将军为国尽瘁是他的选择,你要做什么孤要做什么,那是咱们的选择,不要混在一起。对错不计轻重不计,你我皆已及冠成人,自己要为自己的事负责,何必为了一点意气误了将军之忠?”
“将军之忠?”弓捷远突然就掩不住难过,“将军为了认定的忠把我质给了你,质给朝堂,倒是我误他么?还有王爷,咱们的选择……弓捷远什么时候能选择了?可我也愿意听你说声‘咱们’,愿意追随你的脚步,把谷梁初认定的值得当成我自己的,只可惜……”
他垂下头,久久说不出话。
谷梁初没太听懂,还有一些不懂他的情绪,“捷远,你怎么了?孤也未责怪你,只是相劝。”
“相劝!”弓捷远点了点头,硬硬地把流泻出的脆弱整理好了,藏入心底,“只可惜咱们总是想不到同处去。我觉得吴江的错不是大事,王爷绝不相容,我觉得吕值不该多活一刻,王爷又觉得犯不着为他冒险。我们明明……明明都为世子被毒心痛难言,王爷仍能顾及大局,我到底是比不得的。”
“还为吴江的事过不去啊?”谷梁初好好放柔声音,“他的妹妹已经在往这里来了,捷远还待要孤如何?他竟有功的么?如此没有尺度规则,暗卫这干只有任务没有自己的人,孤拿什么奖赏?为了你,孤已经……”
弓捷远转身就往屋子里走,“我知道。为了我,王爷已经破例已经为难已经做了不当做的让步,除了感激,弓挽也没什么能报答的。”
“捷远!”谷梁初无奈跟上,“你这性子,总似小孩子般,晴就晴透,若阴起来也够连绵。还似将军回来之前多好?自从婕柔出嫁将军离京,一味难哄,孤始终都在等你……”
弓捷远闻言不由扭身看他,情绪不明地道,“王爷始终都在等我,这份耐心难能可贵。”
谷梁初越发叹气,“这什么话?孤肯等你,自然是因愿意。”
“吕值这事,”弓捷远直截了当地问,“你爹到底如何难为了你?”
谷梁初微微垂下眼皮,“也没如何难为。他的性子,自然不肯吃闷亏的,必要震慑提醒。”
弓捷远晓得他不愿意细讲,继续说道,“王爷最是骄傲,便是亲爹,也不愿意落其下风,为了这事无奈隐忍,心里当真没怨恨吗?倘若不用护我,便不用受这份窝囊。”
谷梁初立刻蹙眉,“孤若不用护你,日子有甚过头?捷远,吕值那个东西,难道没有给孤郁闷?能要他命倒不高兴?孤只怕你成了别人眼里的靶子,只怕一不留神就护不好你!”
弓捷远不说话了,只是盯着谷梁初看。
谷梁初又再叹气,往前走了两步,轻抚他的面颊,“这把坏脾气啊!为个吕值,质问孤时倒比孤来问你还要理直气壮。捷远,你都报了仇了,也不快活点儿吗?”
弓捷远松掉视线,任凭谷梁初的手指在他面颊之上流连,仍不说话,只幽幽想:报了仇吗?周阁珍死了,冯承显死了,吕值也死了,似该快活些的。可他原本不懂恨这些人,他的郁闷也不是因为这些人吧?
“好了!”谷梁初继续哄他,“孤知你为辽东忧心,这些日子又很忙累,自然烦恼,当真只要相劝,并无怪罪意思,莫只忙着暴躁。”
弓捷远直直站着,不应他的话语。
谷梁初伸手把人搂进怀里,“孤知道你不爱听,但仍得说。因为瞻儿的事,捷远也必恼了宁王,但他不同于周阁珍,更不是吕值和冯承显,父皇的忍耐是有限的,辽东再重,他也决计不能容忍谁动他的儿子,千万不要胡来。”
弓捷远不由冷笑了下,“王爷思谋深远,我还没有那么大的胆子,更没本事。琢磨皇嗣,那是一般人么?”
谷梁初似乎放心也似乎不放心,仍旧拍拍他的后背,“不管什么事情,咱们都商量着来。”
弓捷远被人裹在怀里,身子仍旧硬邦邦的。
什么“商量着来”?真是说的好听。
谷梁初耐心搓着那幅后背,觉得弓捷远的紧绷终于松弛了些,方才低头吻他。
弓捷远不躲,也不认真去接,蓟州初返时的鱼水相得如今没法有了,他还喜欢谷梁初炽热的唇舌,喜欢他时而温柔时而强硬的舔舐啃咬,但总失神。
君埋泉下泥销骨。
谷梁初承认何辞与他父皇大有纠缠,也知道倪公公和何辞的关系,为何从来不与自己多讲?是怕扯出谷梁家与沈家的宿仇来,还是担心他永远鲁莽,为了旧恩旧怨,没完没了地做陷杀吕值这种事呢?
吻着人的谷梁初又自轻叹一声,大手轻轻捏捏弓捷远的后颈,低唤了声,“捷远!”
弓捷远知道那是在责怪他不够专注,心里有丝歉疚,同时也生恼恨,暗说总之给你亲着呢么,如何许多要求?从前我就很用心吗?凭什么时刻都同与君山和圆望山一样呢?
怪是怪想是想,缠绵总比对诘要好,弓捷远伸手摸索谷梁初的外衫,解开他的腰带和玉扣……
进入有些急不可待。
与弓捷远的故意拖延不同,谷梁初拽他衣服之时略显粗暴,也没耐心彻底卸去,先管达到目的。
天已当真冷了。
弓捷远只袒胸口和臀,其余地方都缠厚重衣物,被谷梁初团在花梨桌上仍嫌木头太凉。
方桌造得雅致,四腿都细,那是一种审美追求,不堪如此使用。
“去床铺吧!”情事起得过于快速,弓捷远受不了,嘶着气说。
谷梁初就把他给端了起来,抱的姿势像捧宝贝,刺探却不留情。
说话总说不透,就换身体来吧!
后背抵上平整床铺,弓捷远更受不住谷梁初的急促和猛烈,用臂支他。
谷梁初舍不得挥那双长细的臂,就把一只裸足抓了起来,压在弓捷远的头侧,逼人演杂技般拉扯他的筋骨。
一只金环从裤脚里钻了半边出来,样子鬼鬼祟祟,似要讨好这个英勇的人。
谷梁初乜眼看看,换手去摸弓捷远腕上那只。
弓捷远猜到他的意图,强着不给,“不要……响……”
谷梁初不忍无视这般声音,放掉他腕,双手撑住床板,用力制造别的响动。
弓捷远绷得时间已够长了,他得松懈,他得呻吟,他得跟自己求饶,更得融化在谷梁初的怀里。
除了类似时刻,王爷已没什么机会展示强硬。
力气只能这样使用。
仍旧是场较量。
弓捷远使劲儿咬唇,谷梁初就掰他的下巴,弓捷远不住抽气,谷梁初就按他的咽喉,弓捷远想躲他的攻击,尾骨却被死死钉在床板上面,后来只好挠人,指甲湿了又生心痛,终于哭了。
谷梁初看到眼泪心里立刻踏实了些。
如同猛兽看到了血。
就要这哭。
就要这种藏不住的脆弱。
弓捷远不该硬邦邦的,不该狠厉毒辣,他可以杀人,可以不讲道理,可以刁蛮,也可以没尊没卑没上没下,谷梁初全都愿意宠着,宠到多坏都行,就是不能没热乎气儿。
眼泪是热的,与血一样,与他的汁液一样,能将朔亲王爷泡进美梦里去,为此承受多少委屈都很值得。
“行了吗?”哭够了的弓捷远的眶尾艳红艳红,似被什么色彩描画过了,眼黑眼白都水潋潋,交界分明对比明显。他已化成一滩蜜饼,有气无力但又特不甘心,横目质问,“行了吗谷梁初?”
谷梁初微微笑了起来。
行了啊!
自从遇见这人,他的雄心壮志他的铺垫设计全就不太重要,就只稀图一刻销魂。
注定难有大为的吧?
乾清宫里,父皇就是这样斥骂他的!
那又怎么样呢?
活着,只这热度才最真切。
“是不是什么事你都要这么讨?”不管谷梁初的温柔揩拭,不管他轻轻地将自己推入床铺深处,贴心地拽了被子过来,弓捷远已经睁不开眼,只喃喃问,“什么事我都得这样还吗?”
谷梁初凑到他的脸上亲了一口。
还是小傻瓜呢!
根本就没有“还”。
只有讨。
生讨,硬讨,强讨,乞求地讨,可怜地讨。
宁王府里的灯光不甚明亮,显得没有豪邸气象,倒似什么贫寒之地。
王妃院的掌事丫头月娟轻步走入卧房,禀报地说,“小姐,王爷还在书房里面独个儿待着,不知歇是没歇。”
许澈颜正在灯下看书,闻言淡淡一笑,“莫再探听。他是这府之主,想要如何便可如何,咱们琢磨不来,所以不费那个力气。”
“王爷总是如此,”月娟虽是丫鬟,自幼便已跟在小姐身边伺候,倒比正经亲人还近密些,因敢表达不满,“既无侧室又无宠姬,对小姐也够尊重客气,看着是很好的,但却少往院子里来,怎像夫妻样子?”
“丈夫丈夫!”许澈颜年纪稍长,不似婕柔那般玲珑娇俏,亦无妩媚风流之韵,脸型眉眼算不上十分漂亮,却有忍耐克制气质,看着既像许正,也像她的婆婆冯皇后,即便当着贴身伺候她也不肯焦躁急切,“丈内是夫,丈外只是爷们自己。我嫁之前,祖父已经明言,王妃之名听着尊贵,不过虚幻,看着攀入皇家意气风发,实际上做了王爷的女人,上运将来入主后宫,百花竞泽忧弃忧老,中运随藩一隅,王宅便是樊笼,死生不得脱离,末运则要陪他一起囚于阶下,拘禁受剐无处可逃。三般结果,哪个更好些呢?不好也躲不开,干脆淡然,趁着还有平静日子,自己偷上几天安生安稳,不枉为一回人。王爷若来,咱们还得认真装扮礼制规矩,他不爱来,彼此都松散些,落个自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