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疆病—— by瑜飒飒
瑜飒飒  发于:2024年02月09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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谷梁初曾经说过会托他飞,弓捷远相信,却没想到这么迅速就成真了。
匡大人与父亲有交往吗?谷梁初竟然知道?双管齐下,捎讯要求……竟比军报还快一步……这些日子,他天天都守着自己看着自己,却也忙了许多事吗?
“老夫猜着,”匡铸仍说,“朔王是想让你入北军的。北军名是皇上起家之军,同时也是朔王势力所在,弓挽若去了那儿,自在之处未必逊于辽东,可是冯锦已然将你推给了韩峻,老夫口慢一步,此事不易更改,只好退而求其次吧!刚才你也听到了的,海防乃是宋大人心心念念的记挂,你这一步迈将出去,同时挡住了宋大人离京施展抱负的路,总要替他完成心愿,不枉上官下官一场,也不辜负他对你的爱护和看重。”
弓捷远抬眼看看稍显木然的宋栖,好生想了一想方才说道,“两位大人相信弓挽,便是知遇之恩。北疆也罢胶东也好,弓挽但凡在军,势必竭尽全力思谋戍边。海防亦是大祁境线,渔村渔民也是大祁的土地和百姓,我去那里,只有能力大小本事高低,绝对不会怠惰惫懒渎职疏忽。这话不是为我自己说的,是为弓涤边和他血脉所讲,若有虚假违背之处定会身无所归魂无所依,死也不配漂为大祁之鬼。”
他的心绪激荡,话也说得严重,匡铸没应对的,只好与他拿上刚撰好的符验,往肩膀上拍了一拍。
宋栖也自无言,领着弓捷远走出兵部。
二人缓缓行了几十米远,弓捷远猛地转身回去,重新奔到匡铸面前。
匡铸纳闷看他,又将身边的人给挥退了,“郎中……哦,不,从此刻起,你就已是蓟胶参将。弓参将还有什么事吗?”
“尚书大人!”弓捷远问出心中所梗,“您说朔王要您荐我,真是昨日之事?”
匡铸点了点头。
“大人与他也有交往?”弓捷远又问。
“他是王爷,”匡铸摇头,“我等臣子怎敢与其交往?既违开武严训,也逆皇上之心,不要性命和家小了吗?”
“既然如此,这等仓促之请,大人为何应他?当真是因我父之故?”弓捷远把话全说出来。

第216章 见距离终知紧要
匡铸仰头望望署房的棚顶,稍作沉默才轻叹道,“朔王甚会拿捏人心,知道老夫既不愿意与之为敌,对于掣穹也有愧疚之处,平素不声不响不言不语,关键时刻迅捷出手,自然一击即中。”
“我爹……”弓捷远的声音不由又轻轻颤。
“你爹是可勤王救驾的人!”匡铸痛快,且亦分外明了地说,“是老夫,看清建殊苛酷昏庸不堪扶持,很想大祁有个雷厉勇武之君,压着镇东将军不让动弹。掣穹自然可以不听,毕竟南面到处都在骂我是国贼耻臣贪生怕死的人,他若抗命也是不二臣的正当,可他还是听了,为此辜负开武皇帝临终之托,更被削职夺权,这些事情皇上未必知道,朔王……看来已晓得了。”
弓捷远呆在当地。
原来爹的那些艰难还有许多因由,原来这位兵部尚书并不是糊里糊涂被逼无奈地当了三朝元老。
都是迎纳之臣,各有各有的想法和道理。
匡铸又默一刻,而后又轻笑了,“此事是该如此。你爹回来嫁女之时,已求老夫酌机将你送离京城。身为大祁之臣,我与掣穹都不盼望边疆有变,可既生了,还有什么机会比这更好?虽然不能回到你爹身边……嗐,人生在世不称意处十之八九,谁都一样,参将慢慢就会明白。且去吧!这番离京,不知许久能再见着,但愿老夫还有阳寿能够亲眼看你意气风发。”
弓捷远死死捏住掌中符验,竟说不出道别的话,木着双腿出了兵部官署。
过了这么半天,宋栖仍在原处等着。
弓捷远慢慢走到他的面前,眼眶竟然红了。
宋栖疼爱般地摸摸他的脑袋,“这做什么?你是参将了呢!当兵的人该当勇狠一些,不要脆弱。弓总兵到底是比我强,有个可用儿子。符验收好,莫被这雨给打湿了。”
符验都是上等皮纸做出来的,轻易不会碎烂,弓捷远仍如听话孩童,好好揣进怀里。
宋栖又替他理理衣襟,仍很少见地温声说,“明日不走便是后日。老头子岁数大了,不爱做那送行的事,回头就不见了。此去蓟州也不几天路程,你只记着,这张薄薄符验,宋栖却是求不到的。将来对着咸风苦雨辛苦艰难的时候,莫生后悔退缩之心。”
“大人,”虽只数月相处,弓捷远已把这个父辈当成半个亲人,难得听他说出暖热的话,不由想求一个见解,“您觉得,朔王此人……如何?”
宋栖倒不奇怪他问自己,稍作思考之后回答他道,“此人可怕!由他对待尚川便能看出,杀马者路旁儿,高标高榜,看着赏识在意恩重如山,其实从来不在心上,一切安排只为借力使力。帝王之心,可侍可不可伴,你能远远走开,是好事情。”
弓捷远虽是主动询问,却没料到宋栖会这般答,瞬息之间,身上又出一层冷汗。
宋栖与匡铸,对他而言都是贵人,对谷梁初……
来时急切,二人都没打伞,外面淫雨霏霏,虽然不算迅骤狂猛,也早把他两个给浇湿了。
此时内外交攻,弓捷远又打起颤。
郭全很反常地迎到官署这边,伸手接住弓捷远的肘弯,轻声说道,“郎中回吧!”
弓捷远很认真地给宋栖行了个礼,仍旧没讲离言别语,裹在郭全带过来的雨袍里面往车上走。
宋栖品级虽高,却是没人管的,兀自立在雨线底下,目送这跟自己共事了好几个月的年轻人有些难过地行远了去,很久方又叹息一声。
谷梁初已经等在将军府里,看见弓捷远浑身湿雨地下了车,立刻将他横抱起来,大步朝卧房走。
梁健赶紧去寻火盆,又让人烧热水。
谷梁初将弓捷远放在卧房地上,动手去剥那些早已粘住了皮肉的湿衣裳,蹙眉数落,“马上要离京了,怎么不知保养自己?是要病着去蓟州吗?”
谷矫撑着双伞送这二人进房里来,却很害怕听到他们说起分别的事,只将干燥布巾递给谷梁初,便即关门出去。
谷梁初把弓捷远的湿衣服全拽掉了,只怕他更加寒冷,抱到床边用被裹住,而后亲手替他擦拭头发。
“莫忙!”弓捷远眼睛猫儿一样睁了半天,终于说话,“等下还要洗的。”
“那也先擦一擦。”谷梁初说,“少浸一些冷气。”
“侯爷何时动身?”弓捷远问。
“后天一早。”谷梁初答。
“那我也便后天早上。”弓捷远说,“明日去看看他。”
谷梁初点头,“孤就不去露面,师兄陪着你吧!”
弓捷远闻言又瞅他的眼睛。
谷梁初明白什么意思,低声解释,“他去北疆督军,又与韩峻关系密切,孤莫给他多增非议,并不是忧父皇忌惮。”
“以后就剩你自己面对他的忌惮。”弓捷远缓缓地说,“我和侯爷都不在近前,此样解释还能跟谁说啊?”
谷梁初捧住他的脸庞细看了看,声音竟很平和,“不用说啊!肯明白的,比如谷矫梁健,自会疼孤,巴不得的,说了让他乐么?”
弓捷远的悲伤又如洪峰一样湃了起来。
只有谷矫梁健。
谷梁初只有谷矫梁健。
把他身边全算一遍,爹如猛虎,没有娘亲,兄弟谷梁厚是个敌人,谷梁瞻太过幼小自己护不周全自己,还要依靠父王庇佑,谷梁容与谷梁简就更不用说,朴清凝蕊……便能当真心疼心疼他也好些啊!
徒有皇子之身,徒有亲王之爵,甚至还比不上自己,能被匡铸和宋栖这样的人当个儿郎后辈。
“师兄留给你吧!”这般时刻,梁健不敢假手于人,亲自捧着火盆进来,弓捷远趁机说道。
不管什么动静,但能岔岔注意,他的情绪就不明显。
好在还有师父和师兄,就留给谷梁初吧!
原本也是他的。
“师兄跟着你去!”谷梁初攥住他的湿发,态度不由分说,“你不会只在蓟州城待着,胶东虽是涤边将军管辖过的地方,市井之间江湖之上,总有许多不好明白的地方。师兄自幼跟着师父各处行走,红尘经验远比经管将府多得多了。他跟着你才是得展所长。”
“那你呢?”弓捷远忍不住问,“若有什么不好处理的事,还能靠谁?”
猛然想起倪彬来了。
朔王爷宫中有人,所谓的人不会就是倪彬吧?
这老公公是个良助,可他当真能够全心全意地帮谷梁初吗?不,他和匡铸一样,和宋栖及尚川一样,即便都算正直,都算社稷之裨,即便都要与谷梁初联手做事,也总把他当成狼来防备,不会真心信赖,更不会顾念他疼惜他。
“除了谷矫梁健,”弓捷远急急地说,“除了师父和师兄,别人都靠不住。那个倪溪,还有白二都只是个下属,谷梁初,你可别糊涂了,以为谁都可以指望。”
谷梁初的笑容既轻又涩,“不要担忧。孤已是个成年王爷,从前没遇到师父和师兄,甚至还没得着谷矫梁健时,不也活过来了?”
弓捷远的心脏被大锤子砸了一下,自己听见咕咚一声,起初还不甚疼,而是一种袭入胸脘的巨闷与震荡,过了须臾才开始痛。
那种缓上来却挡不住的,真真切切的痛。
吴江的事倪彬的事,弓捷远真是怨过谷梁初的,因为怨得不够正当,不能理直气壮,所以满心计较满心疑虑,很久没有给他好脸色了。
朔王爷自然看得出,却当看不出,不急不躁不怒不问,由着自己闹腾,暗里却在紧锣密鼓地做安排。
假若知道分别就在眼前,弓捷远定舍不得将那厮守时光耗在怄气上的。
他总以为时间还早,总以为日子还长。
总是忘了这个看着贵重无匹的人其实也是孤立无援。
与谷梁初比,吴江也没那么重要,倪彬也没那么重要,不因朔王存在的何辞与沈恩遇也没那么重要啊!
一颗浑圆泪珠骨碌滚下,毫无预兆地划过弓捷远细腻如脂的脸颊。
谷梁初伸指将它揩去,眼帘垂下,不再注视弓捷远的双眸。
弓捷远哽咽地搂他的颈子,“谷梁初……”
梁健与弓秩一起进来,把大浴桶摆在地中。
弓捷远当听不见,将脸贴在谷梁初的腮骨上面,哑声询问,“你舍得吗?舍得我吗?”
谷梁初对着地中的脸急促抽动几下,眼眸死死地盯着梁健和弓秩肃着脸孔,哗哗地往浴桶里面倒水,喉间蓦然起了腥咸。
“我有事情要告诉你……”弓捷远在水声中轻轻抽泣,不想再憋着了。
梁健与弓秩转身出去,把门死死关严实了。
天凉,热水留不长久,谷梁初拽掉弓捷远身上的被子,再抱起他,送到浴桶里去。
“倪彬认识我的舅舅。”身体落入热汤之中,冰寒骤暖,弓捷远有点儿受不住那温度,使劲儿仰脸,看住谷梁初。
谷梁初双手撑住浴桶边缘,视线向下,目不转睛地望着弓捷远那张满是水意的脸。
弓捷远绒羽般的睫毛缓缓开阖,慢慢地说了倪彬对自己讲的那些话,而后难过地说,“我为吴江的事和你闹气,所以含住不讲……吴江的事你也没错,怪我自己疏忽大意,不懂驭下……倪公公大概不会害你,但也戒备着你,你要清楚,做事情时留着心眼儿……”
谷梁初咽喉里的异样始终不去,没急说话,只是摸起桶里浴瓢,舀了热水去冲弓捷远被雨淋湿的发,一下一下,慢条斯理。
弓捷远乖乖不动,任那热水浇在头上,“我总任性,恼也没用。”
“孤没有恼!”谷梁初清清喉咙,终再开口,“你舅舅同何辞的事情,孤前不知,还是你到王府之后顺带查出了些许。也只是些许,隔得太久,细处朦胧,不好下定论的,提起来只惹你生伤感愤郁,所以没想要讲。倪公公是何辞的义亲并非秘密,何辞死了,父皇那样多疑的人,韩峻都放在外,不教掌管京营,却把倪公公当成汤强卢极一样信任,并不全因他为何辞净身入府,而是因为父皇同何辞有过大争执大龃龉,倪公公并没支持义甥,而是站在了父皇一边。”
弓捷远顾不上再伤感,颇为惊讶地问,“他不支持外甥?为什么?那是什么分歧?”
作者有话说:
这两天都在玩,所以更新的时间线是乱的。小长假哦,还能更文,飒飒已想夸自己啦!嘿嘿!

为了能做义甥帮手,身体都不顾的,怎么又不同心了呢?
“大概便是暗养私兵!”谷梁初淡淡地答,“北王的野心,怎么会只长了几年呢?”
这话毋庸置疑,弓捷远却仍没想明白,“他的野心又关倪公公什么事?为了外甥都能自宫,反而为点无关紧要生嫌隙吗?”
谷梁初缓缓呼了口气,“父皇必不觉得这是无关紧要的事,何辞想必也一样的。倪公公入北王府很有些年了,当时孤到底小,事情都是后知道的,关窍也猜不透,但是捷远,许多幕僚军师之属,即便身无官职品级,对于时事也有想法抱负,他们贪的权力或与尚川这样的人形式不同,旁人未必能解恁种执着,自己却是很当真的。倪彬对你该有一些情谊,可能比过何辞去吗?他那番话,应该还是在替父皇做事。这位九五之君,又要扯开你我的事,使劲儿刺激刺激被削了权的弓总兵,好好测测你父亲的忠诚,又怕儿子当真觊觎龙椅,趁此机会联手昔日的镇东将军,闹出不好收场的大动静来,所以一边派汤强过来震慑孤,一边让倪彬去离间你,真是使得好妙计啊!”
弓捷远听得甚为认真,仍旧没听太懂,“在替你爹做事?只靠那两句话么?我确是吃了心的,可这就算离间?就能测我爹了?汤强又是何时震慑的你?”
谷梁初抓过皂角替他搓洗头发,慢慢讲了仲秋夜里的事,而后叹息地道,“这也怪孤,你正不快活着,不想再教你跟着担心,还忧会在将军面前愧臊,父子之间尴尬起来,因此没及时说。凡同盟者,稍有隐藏便要与人可乘之机,亲如你我也不例外,真是教训。”
弓捷远不由呆傻,良久难以回神,不受控制地回忆起父亲那两日的表现。
火早把纸烧烂掉了,只有他不知道。
他也没有理解谷梁初的那些苦心。
真是教训!
弓捷远总把谷梁初当成一个凶猛大兽,这或者也没想错,只不过大兽从来不想伤他,倒是自己,从头到尾受着庇护狐假虎威,始终没有彻底信赖。
这么久了,对于谷梁初,弓捷远既有投降也有弃守,就是没真信赖!怎么欢愉怎么享受都没有。
只因为他那些自以为是的聪明!
水温很快落了,谷梁初专心帮弓捷远洗好头发搓净身体,捞出人来擦干爽了,再次送进被里。
“他们真晓得我,”弓捷远总算又开口道,“倪公公看着又慈祥又体贴,竟然早就铺垫了后招,他……说的,便为算计,到底是不是真话?”
谷梁初脱下湿掉的袍,跟着躺上了床,“孤猜当是真的。谁都会有故人之思,倪彬对你有些喜爱在情在理,毕竟沈家有冤,这事父皇也知道的,何况倪彬?他们这也是赌,你若回来就问孤呢?咱们查查就知道了。父皇和倪彬不是真晓得你,只是做惯了聪明人,诱饵要一点一点下,毒饵亦是。这几句话管用就管用了,不管用他们再抛准备好的,早习惯了步步为营。反而是没料想弓总兵的应对不同寻常,很多安排就显得不必要。此时再想知道他们还有什么准备可是难了。”
弓捷远也不想知道了。
沈恩遇是亲舅舅,是好人,是枉死的血脉骨肉,是可惜可叹的真实性命,弓捷远总放在心上耿耿于怀又能怎样?几十年前的旧事,还能改过来吗?
君埋泉下泥销骨,我寄人间雪满头。
在人间的,还是要过自己的日子啊!
最在意的不是谷梁初吗?不是沈恩遇啊!
“那你还把倪彬当成帮手?”弓捷远还有要紧的问,“宫里的事,要指望他?还有倪溪,日日看着你的府邸……”
谷梁初替他抖搂未干的发,唇角挂着一抹浅浅的笑,“想找毫无二意的帮手可不是呆?要在孤和父皇里选,倪公公自然不能依靠,换了对象又是不同情景。这道理就如匡铸宋栖,还有尚川等人,他们都算大祁的良臣,却不肯全心辅佐建殊,也不信赖父皇,更不会彻底认同于孤,道理很好明白——人人都为自己的想法活着。至于倪溪,捷远还没绕过来么?倪彬既然对你明言只有义姊义甥能算亲人,又哪儿来的内侄?一切都是安排罢了。孤生下来便是局中之棋,左右得陪着走,怎么可以事事较真?无关紧要的时候,随便装糊涂么!”
弓捷远又显得呆,“你竟都知道的?真的找不到……毫无二意的帮手吗?”
“找不到。”谷梁初甚为清晰地说,“即便师父,也不能专为孤的意志活着,他是谷梁初的一个贵人,是孤孱弱时的依靠,以后也会是无援时的指望,但却不能当成事事为孤的帮手。谷矫梁健也一样,他们能将性命给孤,舍得之际,心里也会生出悲凉绝望。捷远亦是,今要走了,对孤全是留恋,可若终生都给困在这里,爱意必要固成痛恨。这些,孤都懂得,所以谁也不会强求。让师父做闲云野鹤,让谷矫梁健当没有名分的兄弟,让你去飞。捷远,你虽然也生在了局里,却不是钉死在盘上的棋,本该飞的,如今机会来了,就把牵挂放下,好好翱翔……”
弓捷远猛地扎进他的怀抱,紧紧贴住了人。
外面的雨似乎大了一些,沙沙沙的,盖住了弓捷远努力克制却仍急促不已的呼吸。他不让谷梁初再多说话,挂着脸上的痛楚主动索吻,难受而又贪婪之态,似是饥饿狠了的孩童。
谷梁初俯身把他压在铺上,认真吮他腮颊唇瓣。
“我还回来的。”弓捷远闭起眼睛,仔细体会谷梁初火热的吻,喃喃地道,“我得能出去,还得能回来。谷梁初,你帮帮我,这辈子,弓挽不能活成弓涤边,只有边防没有别处。我要旷野要作为,也要你。你把我送出去,就得接回来。我……”
炽热的舌探入他的口腔,声音被堵住了,话也被堵住了。
地上浴桶彻底冷掉,并没有人进来收拾。
床帏被打下来,被褥之间翻起热浪,谷梁初脱得和弓捷远一样彻底,纠缠包裹,如龙互盘。
欢爱近年,他总喜欢把弓捷远弄得赤条条,方便往胸腹团,自己常常留着一层,仿佛那样才踏实的,实在不行也要剩着半层或小半层,要有一丝条缕……
哪怕掩住厘寸分毫呢!就能掩住从来不敢展露给人看的脆弱。
过分健壮的人很难得着谁的怜悯之心,脆弱等于死穴,一露就有亡命之险。
今夜他却完全解掉了衣。
即使全解掉了,仍旧能罩住弓捷远,能把情郎紧紧覆盖。
“捷远,”谷梁初先唤了声,身体频率远超语速,动了两下又改口道,“挽儿,不管多久,你等着孤……不要忘了今夜……”
刺激恁般强烈,排山倒海一般不可抵挡,弓捷远却还没被抛上顶端。他大概是被朔王爷修炼出来了,也大概是给掌控着进程,总之还没有到天崩地裂的点。
往常他是不会这么早开始哭的。
弓捷远在谷梁初面前不少哭,却也得等实在受不得了。
今夜却一直在哭,借着情事发泄情绪。
因为真的忍耐不住。
胶东,海防,边军武官参将之职,这些东西要在一年之前给他该多好啊?
那时还没爱上谷梁初啊!
整夜阴雨连绵,始终没有停歇,天是湿的地是湿的,庭阶屋檐门柱窗棂都是湿的。
床铺也是湿的。
天亮得晚。
弓捷远不大高兴地睡着,郁结被通开了,可他越发难过。
将要走了才能明白,总嫌晚了一些。
没睡两个时辰,外厢小小地有动静,弓捷远立刻就醒过来,人精神了,眼睛却很肿了。
谷梁初也躺不住,起身看了看他,温声询问,“还能再躺躺么?”
“不!”弓捷远声音很明显地哑着,揉揉脸道,“起来洗漱,坐一刻,样子好了去看侯爷,然后早点回来陪你。你不要出去,留在府里等我。”
谷梁初压着心头的难言,喊亲随们进来伺候。
弓石捧着干燥衣服进门,一眼看见弓捷远红肿的脸,立刻就把视线垂下去了。
早饭备了热热的粥,弓捷远吃得极慢,一是不欲多摄水食,想让身上的肿消得迅速一些,同时也是在想明早出发之前还能如此慢条斯理地用东西吗?再要这样对面而食,却是何年何月?
“你得自己知道吃饭。”谷梁初说,“不能指望师兄和弓石弓秩劝着,他们敌不过你的任性。”
弓捷远闻言越发吞不下去,轻轻放了木勺,“我当参将,时时都要巡防督练,自然不能弱兮兮的,肯定记着吃起力气。”
谷梁初一口一口喝粥,用了一碗才对弓石说道,“收拾衣衫行李时把那狐裘带着,很快就起雪了。胶东的海冻甚久,日间夜里,看住你家少爷的穿盖。鞋子帽子都用些心。”
“嗯!”弓石也很伤感,竟没应是,一时忘了害怕王爷,把他当成自幼跟随的人似的,糊里糊涂地缺了礼数。
谷梁初浑然不觉,又看一看郭全,“二十四卫定要跟着过去,但却不能同时出发,等到蓟州见过韩峻,定了分辖管地,安顿住了传信回来,再让他们自己分拨搭伴寻你们去。明早走时,就只郑晴跟着师兄。”
郭全默默听着他的交代,只是点头,也不多话。
谷梁初这才看看不吃东西的弓捷远,语气轻如柳絮一般,“师兄是很可靠的人。你去了那么远的地方,管多少兵陪在身边都是孤立无依,遇事多与他说,莫只存在心里留着。”
很正常的嘱咐,弓捷远却突然觉得谷梁初对自己其实洞察秋毫,他都怎么戒备怎么提防,怎么疑虑猜忌,朔王爷根本心知肚明。
疼痛骤然而又猛烈地来,弓捷远霍地起身,言简意赅地吩咐说,“来盆凉水!”
他要冰一冰面,去见侯爷。
弓石起身弄水,不明白弓捷远为何定要凉的,同时也无端地觉得今日的少爷显得冷情。
总是王爷在叮嘱人,这样时候,少爷怎么还有情绪想别人呢?

第218章 温寒言解醒梦人
冯锦见到弓捷远立刻灿起一张俊脸,“我知你必来的,却比想得要晚。昨夜忙什么了?哭成这副样子?枉我既备了酒又烹了茶,白白张望了半宿。”
弓捷远不怕他闹自己,只又揉了揉脸,“昨日仓促,领符验时淋着了雨,只怕冻病,忙着回府泡澡,歇下捂着。听得侯爷明晨才走,所以没急,也是安心借您选的吉时,想要作伴出京。”
冯锦笑意稍减,“捷远啊,这雨下了多少日子了?如何还不防备,能淋到呢?以后孤身在外,可要知道照顾自己。”
弓捷远微微转开视线,“侯爷也要多加珍重。北疆虽不十分遥远,却也不同京中,非但风寒露重,下起雪来更是惊人。”
冯锦凝目看着弓捷远的侧脸,见他双睑稍鼓,鼻尖过分润泽,以致泛光,呵气就能吹破似的,于是忍不下叹,“捷远,便可作伴出京,不过里余就要分开,之后还是各行各路。此次不是南京之行,北疆或能迅速停战,不数月里,我就能回来的,还做侯爷还上朝堂,捷远却是外放的武官,咱们想要再见,难知具体时候。”
弓捷远瞅回他的目光也含不舍,“一种雨中君最苦,偏梁阁道向通州。”
冯锦的笑又再欢快起来,“我与捷远可做不了‘元白’,情谊是有情谊,彼此间的惦念绝对不到那般浓深。这句诗,该是王兄吟与你听。”
分别在即,弓捷远不怪他只要笑自己,仍说想说的话,“外放武官乃是捷远心心念念求之不得,自与侯爷相识,屡得援手,此次更助达成夙愿,必要当面说说感谢,便无用处,也是真心。”
冯锦的神色就又凝肃起来,“捷远,你只这般正经,是想看我露羞愧吗?明知道此番推荐其实藏着私心私欲,并不全因王兄托付,更不是只为你谋长远的。”
“可侯爷毕竟为捷远谋到了长远。”弓捷远幽幽地,却也异常认真地道,“所谓一命二运三风水,四积阴德五读书,六名七相八敬神,第九才是交贵人。前面八种都能指望自己,指望不上也便只能怨怪造化,结交贵人却不成的,要靠见赠看重。侯爷与捷远相识未久,始终青眼有加倾心以对,这番恩遇,报答二字并不敢说,定会好好放在心里。”
“能为挚友,”冯锦伸掌抚住了他的手背,“靠的是两下里诚恳,彼此真心,并非什么恩遇。捷远若真在乎我的看重,此去胶东,带着总兵那些旧将好好守住海防,不要为难韩峻,冯锦就日夜念你的情。再来还是前话,顾好自己。咱们都才及冠成年,大把岁月可用,纵需久别,也多得是机会再见,来日相聚之时,望能都是快意顺遂。”
弓捷远反掌握了握他,没说什么,只是点头。
“还有啰嗦的话,”冯锦继续说道,“不知有甚用处,就是想跟你讲。捷远,我与王兄同样相识未久,却能看出他对于你到底是什么样的情分。之前就曾劝过捷远,能聚之时莫虑旁的,分神多思只要损减快乐,这话说了也是白说,分离眨眼就到面前,后缘如何,变化莫测。情缘不同友缘,一经消歇再拾回来味道就改换了。纵不消歇,或能诗书互通,以致千万篇章,也是两处望月,一般圆缺不一般知。就像我和韩峻,有鹰有马可供联络,算着三五日里就能见着真人,自从迁都过来,也只周阁珍伏诛之际短短聚了几晚,剩下岁月,都是各吃各的饭各做各的事情,闲下来时盘算盘算下回能在什么时候罢了,其中煎熬,反而不如心中没他更自在些。这种滋味儿,该盼恨的人受,我与捷远一见如故,总是不望你尝着的。可是没办法啊,所谓亲者方痛,不想什么偏来什么。捷远自是有情之身,毕竟还是弓家儿郎,总归不能只管有情,必须受这苦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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