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疆病—— by瑜飒飒
瑜飒飒  发于:2024年02月09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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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思太趴在地上谢恩。
礼部尚书和李侍郎听了都想抹汗,庆幸自己躲过一劫。“一请准了。”谷梁立又对弓捷远道,“再说二请。”
“三甲之决被臣搅了,”弓捷远似乎有些痛心疾首,“虽非本意,也实在对不住身边这两位俊才,臣心中羞愧,不敢要百金之赏,也请罚俸。”
作者有话说:
数据一点儿不长 我有点儿无话可说

第103章 发连珠弱木遭殃
谷梁立闻言脸色终于好了,“这才算是懂事。本来定靶比过再上活靶才有意思,如今还怎么赛?许大人和匡大人的二位贤孙青年才俊,原该大展风采,给你这么一搅,别说他俩,连朕的兴头都没了。罚俸,你有几个官俸?够买二位公子情面?”
许光和匡勤都是懂礼数的,一则明知自己绝无弓捷远的本事非要争个第二第三也没意思,二则皇上已经给足了面子再不接着就是愚蠢,当下齐齐跪了,高声说道,“恭喜皇上选得良才,心中实在高兴,并未觉得失意。”
谷梁立夸赞地说,“二位公子大度,朕也就不好罚他了。”
当下就擢许光任锦衣卫指挥佥事,匡勤任府军前卫指挥佥事。
倪彬直等二人都谢了恩,方提醒道,“皇上,还有冯守……”
谷梁立淡淡瞥了一眼,“他亦无罪,只罚僭越之过,回去领十庭杖。”说完又看向弓捷远道,“你的请朕都准了,百金仍赏,瞻儿的骑射,你怎么说?”
“臣必尽心竭力。”弓捷远痛快地回。
谷梁立点一点头,“嗯,秋来朕就试他能射多远,差了你也领责,连今日的事都算在一处。”
弓捷远应了声是。
“还有。”谷梁立大概觉得气氛太沉重些,又跟上句,“世子贵重,你教弓箭就教弓箭,那些投机取巧威胁命官的勾当就不要传给他了。”
弓捷远没有吭声,官棚里传出些许笑声。
一场惊心动魄,总算有个圆满结局。首场春射,怎么也不该闹得血溅赛场。
冯锦在棚里迎着弓捷远,见面就将人给抱住,“司尉此番名声大燥,可喜可贺。冯锦备下薄酒,还请司尉过府庆祝。”
弓捷远容他抱了一抱,分开后与人笑笑,然后瞟瞟面无表情的谷梁初,咧咧嘴道,“我犯了错,回去不知怎么被罚,哪里敢应侯爷的请?”
冯锦哈哈笑着,拔腿便走,“冯锦恭候二位大驾。”
乘车回府,弓捷远一瞧身边无人立刻便对谷梁初道,“冯守还罢了,那个立靶的,王爷好好查查。”
“怎么?”谷梁初过了这半晌儿才肯看他。
“他故意走歪了一步。”弓捷远道。
谷梁初盯着弓捷远不说话。
梁健则惊,于车外问,“他敢?”
“四百步之后,”弓捷远笃定地说,“一点一点歪的。草靶拖地的声音变了,我听得清楚。”
梁健的骇然不是言语能形容的了——四百步后,一点一点歪了一步,草靶拖地的声音……
这个司尉还是个人?
“怎么射中的?”谷梁初这才问道,“也靠耳力?”
“还靠瞎蒙。”弓捷远吐吐舌头,“我也是头一回。明知害怕没用,还是出一身汗。不是逼得没办法吗?就怪你自作主张,好好地跟着轮一轮不就完了?非闹幺蛾子,还摆不平。我不硬顶上去,等着被你爹收拾。”
“不会推到孤的身上?”谷梁初只盯着他,不接这般解释,“皇上会因这个要孤的命?况且一定得五百步吗?三百步不够三百二三百五,还有谁能赢你?”
“那不是情急之下秃噜了嘴么!都喊出去了还能说不对不对我得改改?只有硬着头皮上啊!推给你,当王爷的倒不会有什么大事儿。”弓捷远轻轻地哼,“礼部的官呢?不得撸了?人家凭啥那么倒霉?”
“那你就拼?”谷梁初冷冷地道,“豁出自己去了?”
弓捷远看出他生气了,陪着笑道,“就想尽量都摘出来么!我也在赌啊,本司尉身后可有八万辽东军呢,皇上不至于为了这点儿小事要我的命,真射歪了还能杀了不成?”
“闭嘴!”谷梁初低喝。
弓捷远闭了,就闭了一刻,立刻又不服气起来,“都怪我啊?我看那个冯守肯定是和公孙优一伙的,都是你惹的风流……”
债字没能出口,弓捷远已经被谷梁初狠狠地吻住了。
处变不惊?
真有那样的人?
“回去给孤好好地射来看看。”谷梁初要杀人般,“再若推三阻四装疯卖傻,自己等着看会有什么下场。”
弓捷远攀着他的肩膀好好闭上了眼。
会有什么下场呢?
早都不害怕了。
最难缠的是谷梁瞻,一被宫里的车送回府中立刻就追着弓捷远射箭。
天不早了,弓捷远却拗不过这对儿死盯着自己的父子,无奈地叹,“也就一个后花园能去么,走吧!”
日影偏斜,后花园里草不甚绿,春水却碧。
谷梁初停在洞门边上,指指池中一块太湖石。那石顶窄底宽,似个小山,尖上的石孔里竟然长出一颗小嫩草来。
弓捷远知道谷梁初什么意思,立刻哼道,“草儿多不容易才选着的好地方?你就只知辣手摧花。”
谷梁初绷紧腮骨,此时真想辣手摧花。
“弓挽!”谷梁瞻满眼期待地催促他。
弓捷远轻轻一叹,故意要哄孩子开心,抄过弓来单手打了几个急旋儿,转成风车一般,趁人不备搭上支箭嗖地射出,等得铁箭扎着那草掠过池水定在后面园木之上,擎着的弓兀自还在弓捷远的手上滴溜画圈。
谷梁瞻和梁健吴江等人皆看呆了。
弓石弓秩没甚反应,他们都知道弓捷远使得一手好花弓,看了好多年,习惯了。
因为儿子体格偏于长细,未能袭得自己的魁梧雄壮反而多肖了母亲沈姿绰,弓涤边一面欣慰一面遗憾,因势利导地引着弓捷远走了轻捷灵便的武学路子,刀是纤刀马是健马,不求强悍只求快速。
快为取胜之道。
做将军的见多了尸横遍野的场面,深知取胜才能保命,勇胜还是巧胜并不重要。
弓箭是躲不过去的修行,也是最要力气的一项,弓涤边以一把硬弓闻名天下,独子却无法继承他的强悍,只好另辟蹊径,专门与弓捷远特制了一张软梢弓。
这张轻弓极为特殊,用的材料是上等的鹿筋犀角和掺了一定比例金银的黑铁,弓形十分窄长,不但轻便易持,而且回弹性极佳,非常适合弓捷远这样臂展很长但臂力稍逊的人用。
那支飞了五百步远仍将草靶扎个对穿的铁箭,靠的就是这弓的强大弹劲。
看着稀松平常的东西,其实很有杀伤力。
谷梁初等那长弓停下了转,抓过去在手里颠颠,又伸指弹弹。
弓捷远不乐意道,“干什么?你才见着它吗?举止轻浮,它会不高兴的。”
谷梁初将弓还给了他,又下命令,“那树上的箭,与孤射下来。”
弓捷远使劲儿瞪他,“差不多行了。你倒比皇上还爱难为人呢?”
谷梁初摇了摇头,“皇上没有难为你,孤偏要。”
弓捷远不打算理睬这人。
谷梁瞻瞧瞧弓捷远又瞧瞧自己父王,帮忙说话,“那怎么能呢?”
“你问他能不能。”谷梁初对孩子说。
他是试探,也是故意想压压这个耍弓之人的气焰。
张势上了。
谷梁瞻闻言望向弓捷远。
孩子已经以为他会无所不能。
弓捷远本来要发脾气,对上谷梁瞻那双瞳仁极黑的眼睛之后,突然不想令孩子失望,凉凉地哼了一句,“能不能?试试不就知道了吗?”
谷梁初眼瞧着乌发玉颜的弓捷远从容不迫地举起长弓,几只纤指摸摸矢菔,由内抽出四五只箭来,手一扣眼一瞄,也不知怎么定准的目标,只见飞影嗖嗖,转瞬之间全都命中那棵园木。
生怕一次不能收效,前箭刚去后面又跟上了四五只。
可怜那树也不甚粗,只给十余只铁箭齐心协力地一顿狠扎,立时承受不住,吱嘎嘎向后折了,早前那只带了草苗的箭自然也就应声而落。
这才叫连珠箭。
不管别人怎么想,梁健脑里只有这句。
一声弦响便已发了数枝,叫人目不暇接。
“这是什么弓啊?”梁健有些发傻。
“它叫玄谪!”弓捷远朝他晃晃弓儿,“像不像穿黑衣服的仙女?我取的名字。九岁了,是大姑娘,你可不要唐突它。”
原来弓捷远十岁就已拥有了这把奇弓。
神器再神需要控驭,如此技法,放眼大祁谁可比肩?
便是弓涤边,谷梁初面上仍无太大反应,心里也不由猜测:大概亦要叹一声青出于蓝吧?
可他竟然肯把这样一个儿子放在自己身边。
亏这小混子之前总是一副懒洋洋弱唧唧拉不开弓的赖样,可不该打?
谷梁初不顾谷梁瞻立刻缠着弓捷远要学射箭,敷衍地道了句明日再说就硬生生地把人给拖回房去,不准更衣不让喝茶,只是押在眼前逼问,“你一直在与孤演羸弱吗?”
“演什么演?”弓捷远遭了强拽很不高兴,“会射箭就能所向无敌?可能见着个人就拉弓吗?但凡我力气大些,你想……你可想……”
肆意轻薄。
但他没说出来。
谷梁初盯着人看,看了半晌儿才又伸手摸他面颊,轻叹地道,“捷远,还有什么瞒着孤吗?”
“谁瞒着你?”弓捷远躲开了些,“你还能飞檐走壁呢,我也不问啊!这些都当不了什么用,咱们心里都很清楚。”
谷梁初那颗躁动的心平静下去。
弓捷远没有说错,弓箭用的再好,再能飞檐走壁也没有用。一己之力再强也有限度。敌人未必正好就在五百步处,他们贴身而来,口蜜腹剑,拳脚兵器怎么应对?
匹夫之勇,不堪折损。

第104章 择妹婿以貌为凭
因为争论许光和匡勤谁的人才更好一些,这天晚上,堂堂的王爷和小小的司尉官吵了半宿。
弓捷远属意许光,“许大人官居吏部之首,前朝便是国家重臣,他养的孙子怎么会差?”
“孤看你是以貌取人,”谷梁初面上的鄙薄十分明显,“只觉得许光要比匡勤长得好些。匡铸身为兵部首官,儿子学生都很能干,不比许正的家里差什么。”
“就教出尚川那样的学生?”弓捷远不以为然。
“尚川没你想得那么差劲。”谷梁初认真地说,“他只是吃了脾气的亏。况且你以为匡铸只这一个学生?”
“我不管他都有谁。”弓捷远不想讲理,“他是兵部的头儿,专压着我爹这干武将办事的,离了皇上肯定又硬又横,婕柔不去他们家。”
“匡勤的长相若是比许光好些,”谷梁初笑得意味深长,“孤猜你就不会这么说了。”
“你猜什么?他若人才好些自然另说。光长相还不行,个头儿也得高些,”弓捷远并不否认自己以貌取人,“他比人家矮了快一脑袋了。”
“锦衣卫看着威风。”谷梁初又正经起来,“做到都指挥使也就到头了。匡勤却能领兵。你到底是爱将还是爱官?”
弓捷远闻言好想了想,最后还是不甘心,“将也是官。府军前卫和锦衣卫区别很大吗?你看他又黑又矮,以后便做了总督就能配得上我的妹妹?”
谷梁初微露不屑之意,“这是目光短浅,男儿家,要的是建功立业,要的是有英雄气,长相能抵什么?再说匡勤也只是够不上容貌出众,又黑又矮这样的形容也过了些。”
弓捷远听了反而意志坚定,“你不在意长相我在意,匡勤就是不行。我不管他有多英雄,长成那样……将来婕柔生下的外甥都会丑的。”
谷梁初不理他了,自去看书。
弓捷远心里不托底,追着人道,“我明说了不行,你可不要自作主张,回头背着我对皇后露了要选匡勤的意思,到时候木已成舟我怎么办?”
谷梁初当没听见,不吭声。
弓捷远着起急来,“我说的话你到底听没听见?”
谷梁初慢慢翻一页书,答得恶劣,“怎么你说的话孤就得听?听见是听见了,不一定照办!”
弓捷远恨得一下跳到他的桌上去,“你是不是非得让我不高兴心里才能舒服?”
谷梁初瞧着他岔开双腿坐到面前,两个膝盖几乎搥到自己脸上,逼问他的样子像只要咬人的小狗,眼神变幻一下,笑容有些莫测,“你为什么不高兴?孤费心思帮你妹子择选贵婿,不见你来感激,倒只一派胁迫之意?”
“谁喜欢胁迫你?”弓捷远自然而然地噘起嘴,“若非不得以,婕柔那么小的女儿家只该在家里宝贝着,择什么婿?你要有办法留得她十八岁之前不给人逼着论这事情,我才感激你呢!”
谷梁初的眸光略暗了暗,“孤非神仙。”
弓捷远也觉出自己这话强人所难,态度放柔一些,“那你这好人就得顺着主家的意。谁有出息还不一定,就算如你所说,将来匡勤仕途更好,可我一想到他那五短样子心里就难受。婕柔嫁给他,你真看得过去?”
谷梁初闻言微微一叹,“许正为官廉洁,心中也有国家社稷,只憾性好迟疑,遇事太能掂度利弊得失,他教出来的孙子什么性子……孤多打听打听再说吧!”
“谨慎不是好事么?”弓捷远纳罕地问他,“你这样缜密的人,难道还喜欢直筒子吗?匡铸能做到这个位置,脑子也不慢吧?”
“孤是无奈。”谷梁初稍微向后靠靠,躲躲他身上诱人的气息,“并不喜欢太知自保的人。许正能历三朝,聪明倒比勤谨多,他的孙子可会自私,需再看看。孤倒不逼着他舍生取义,可你要知道凡事都把自己放在首位的人大多薄情,不会太疼妻子。况且锦衣卫总在御前混事,成天守着一些老奸巨猾之辈,时间久了,不阴也变阴了。此事还需谨慎。匡家门风到底不同,否则哪容尚川出入?”
弓捷远听出他是经了思考才说这话,不混闹了,伸出手去摸摸近在咫尺的人,“这么说着也对。哎,也太烦恼了些。婕柔要是能不嫁人多好?”
谷梁初将那只放在自己臂上的手拽到嘴边咬着,神情突然邪魅起来,“婚嫁乃是天道,你以为男儿家都同你一样,不用讨老婆的么?”
弓捷远的脸猛然红了,他使劲儿扯回手去,愤愤地道,“我干嘛就不讨?”
“讨么?”谷梁初唇角勾着抹笑,“什么时候讨?讨几个?”
“很快就讨!”弓捷远嘴硬地答,“讨几个难说。都得挑好看的。”
谷梁初轻轻摇头,“捷远,莫要误了人家女儿青春。”
弓捷远更恼了些,“误什么误?我长得比许光匡勤差吗?也能骑马射箭也能上阵杀敌,只要不被你关着,自然就会中用。”
“会中用么?”谷梁初逮着他的词脚儿,后靠的身体重新压了回来。
弓捷远连气带怕,拧身就要跳开。
谷梁初伸手把人按进怀中。
弓捷远大声骂人,“你是不是就会这个……”
谷梁初伸手捂住他嘴,“嘘,小心阿辅听见。她可不管不顾,好奇就会闯来,却是要当面问你的……”
弓捷远不敢喊了,死涨着面孔在谷梁初的掌心里低斥,“你还要脸不要?知不知道这是书房?书房,读书用的……”
“孤是怕你太中用了,”谷梁初轻笑起来,“看不住。需得赶紧调教。”
“我……”弓捷远又挣一下。
挣不脱那只大掌。
好似只有妥协一条路走,弓捷远不甘心地仰了颈子,弃防时仍旧嘟囔了句,“你可记着,不管怎么,匡勤不行。”
翌日上午谷梁初命梁健将白思太唤进府来说话,见了人就淡笑,“昨日累得白大人当众受了皇上申斥,今日仍旧一请即来,足见情谊,孤王心里领了。”
白思太连忙回道,“王爷太客气了。司尉逮着下官用用必有庇护之道,当时也没怎么害怕,哪里至于不敢来了?”
谷梁初哈哈大笑,“当时没怕?白大人委实胆大。”
白思太不好往下接了,只听他说。
“也无大事。”谷梁初笑够了,淡淡地道,“累大人罚了俸,司尉心里过意不去,夜里与孤嘟囔了几次,要与大人补上。”
白思太听了这话心道王爷真是拿我不当外人,夜里嘟囔这种事情也要实说,脸上则是立刻赔笑,“哪里敢要王爷给补?昨日侍郎大人已经安抚过下官了,还不至于亏着家用。”
“侍郎的心思是侍郎的。”谷梁初挥手示意梁健递上一颗金锭,淡淡地说,“司尉的是司尉的。这是他昨日得的皇赏,白大人就当沾个彩头。”
白思太只能跪下领了,将那金锭收在袖里方道,“如此下官需得当面去谢司尉。”
谷梁初淡淡地说,“他身子倦,还在睡着,大人不必多礼了。”
白思太揣着金锭高高兴兴地从谷梁初的正殿离开,要出府门才望望天,心道这个时辰了司尉还在高卧,一场射赛能把人给累成这样?
弓捷远是自己饿醒的,看出时候不早,穿了衣服出来要找弓石和吴江的麻烦,谁知这两个人早已摸出规律,一到他起的特别晚的日子就都躲着不见人影,弓捷远见弓秩自己在门口站着,就随口问,“他们……”
话没说完,抬眼看见谷矫过来,弓捷远竟然有点儿惊讶,愕了一下才道,“谷卫长这是不忙了吗?”
谷矫不答,只道,“今日得了好春湖鱼,司尉快用膳吧!”
厨里吊了浓浓的鲫鱼汤,谷梁初瞧着弓捷远在桌边坐下,推到他面前一碗,“这东西补,趁热喝了。”
“我不爱喝鱼汤。”弓捷远皱起眉头,“要吃炸的。”
谷梁初抬眼瞧瞧谷矫。
谷矫出去吩咐厨下。
“先喝两口,”谷梁初又说,“算开开胃。”
弓捷远端着汤碗就讲价钱,“你的谷卫长方才怠慢我,让人心里好不痛快。”
谷梁初知道他为什么,伸臂递给他只汤匙,“孤从庄里调了人手出来,为了避免哪里不协调,就让谷矫多去待待,是个镇场的意思。”
弓捷远听得惊讶不已,“你在庄里还有人手?”
“才安排过去没多久,”谷梁初平静地答,“贴着白二的脚,没想到这么快就急着用。孤抽出来的人叫郭全,是领头的,只怕剩下的人不甚拎得清,白二约束不得,所以才要谷矫时常过去。”
“你抽这郭全干什么用?”弓捷远追问。
“自然是查火药的事。”谷梁初说,“倪溪在户部的账上查出了不少线头,需得趁热打铁顺藤摸瓜。”
“不是说账目再没什么不对的地方吗?”弓捷远未懂如何又有倪溪的事。
谷梁初看出他是不会喝鱼汤的,可惜地叹了叹,“孤让倪溪跟去会只查那账上的数?很多别的需要理理,比如钱从哪儿来又往哪儿去,怎么来的怎么去的。倪溪记性极好,几乎过目不忘,回来誊出来慢慢琢磨,多拆上几圈自然就能看出这些家伙是怎么绕乎人的。”
弓捷远瞪眼看他,“怎么到了你这儿就都是能人?他不就是个王府总管吗?”
作者有话说:
我在思考怎么增加趣味性,高人指点指点

第105章 论陈案誓要清算
谷梁初将他手上逐渐冷掉的鱼汤拿走了去,“倪公公特意荐的,哪能没点儿本事?只是看出来也不成,还得查实。这事儿只有郭全能做。他腿快,身子自由,江湖上也有门道,办事儿痛快。”
弓捷远自己琢磨了一会儿,“他是你师父带出来的人吧?”
“变聪明了。”谷梁初夸奖他说。
“不难猜。”弓捷远拒绝虚假赞赏,“你都不自由,上哪儿带出自由的人?你师父够厉害,江湖上还有门道。”
谷梁初垂下眼睛,“但他总恨自己无能,没有保住胞兄性命。”
“不是说病死的吗?”弓捷远看向他道,“为何还恨?因是郁郁而终?”
“捷远,”谷梁初也看住他,声音里很有些寒凉意思,“病与毒,通常是分不太清楚的。柳大人辞世十多年了,除了师父,没人在乎他的冤屈和性命。”
弓捷远心头一跳,“毒?”
谷梁初停住不说。
“那位柳大人到底有何冤屈?”弓捷远有些着急。
“你去过苏州吗?”谷梁初这才问他。
弓捷远摇了摇头。
“听说是个好地方。”谷梁初话音幽幽,“鱼肥米香饥年甚少,最宜贪墨。开武八年,柳大人调任苏州府,当地的豪绅望族送走了富得流油的上任知府接到清瘦儒雅的新知府,一心要把他供成满身膏脂的人。胖子不利于行,把人养肥了他们就有机会作威作福。可这位千户之子一心报效国家治理地方,不肯伏案饕餮,怎么办呢?有钱人既用铜板结出了大网子,上面自然粘着许多能办事的高人。当年的周阁珍还没有如今的尚川品级高,硬是通过扳倒柳大人结交了一群朋党,从此得了商盟的青眼朝廷的赏识,步步高升好不得意。”
弓捷远使劲儿把汤匙丢到远处的汤碗里,“混账!”
吴江早凑回来,此刻就在廊里等着伺候,听见这句骂人的话立刻缩了脖子,畏惧地看向弓石,“这是急着要吃炸的?所以恼了?”
“你就知道吃。”弓石欺负他欺负得过瘾,张嘴就是厉害,“主子今儿不高兴,可小心点儿,省得连累上我。”
吴江也习惯了这个狐假虎威的小亲随,心道你不连累别人就是好的。
“扳倒了还不行?”弓捷远瞧着鱼汤溅了一桌子,也不喊人擦,只问谷梁初道,“还得毒杀?”
“咱们这位柳大人性子倔啊!”谷梁初语气凉薄,似乎真在批判自己过世的师伯,“起初也想在老家好好过小日子,不问世事的了。可他刚走不久,原来的下属就遭了他的连累,被新任知府以贪墨霸市之罪抄家杀头,妻女皆被流放。”
弓捷远攥紧拳头,“这是铲除异己。”
“是,”谷梁初点头,“所以本来打算认命的柳大人听到消息后不干了,血书上告,誓要闹进京城面呈皇帝。”
“结果就被毒死了?”弓捷远不想明知故问,只是无法相信。
杀人害命就那般容易?
“他忘了自己早已不是知府,一个平民要告御状,何止关山万重?只刚动弹动弹便惊动了人。师父说后来才知道还有一种叫做‘徐徐’的毒,是好多味烈药合制的,气息极大,不知怎么硬给灌入柳大人口中的,人不立刻死,再救也救不得,眼瞅着好好的儒士突然之间失声失禁瘫倒在床不能动了,水食不纳地熬了十余日,到最后变成了金色人干方才咽气。”谷梁初的声音无甚波动,他原本也没有见过这个知府。
弓捷远的拳头却抖起来。
杀就罢了,还要虐杀。
这些人是怕别人不畏惧吗?
“师父得着兄长濒故的消息立刻跑死了马地往回赶,到家也没见着活气儿,可那尸首虫蝇都不去落,盖了棺还能闻到药味儿,当地衙门派来的仵作仍旧断为病亡。柳大人的妻子恨不能抒,撞死在夫君的棺木之上以昭冤屈。一怒之下,师父放火烧了祖宅,带走了柳大人唯一的儿子,心里立下誓言,此生只为报仇而活。”谷梁初似讲累了,离开桌子走了几步。
弓捷远的身体粘到了凳子上。
从前他只知道替父亲屈替边关将士们屈,竟想不到人间还有此等险恶之事。
“你知道那个儿子是谁吗?”谷梁初立在窗边,问。
“是谁?”弓捷远问。
“就是郭全。”谷梁初说。
“郭全?”弓捷远又吃一惊。
“郭全!”谷梁初点了点头,“郭全,国权,或者城郭安全。谁知道呢?总之师父是有深意的吧?”
“你师父知道他们……”弓捷远眼前都是周阁珍那张挂着虚伪笑意的脸,狠狠咬了咬牙,“是许多人?”
谷梁初点了点头,“师父先知道,孤才知道。”
弓捷远沉默了半晌儿才又开口,“柳大人只留下一个儿子,走时想必甚为年轻。”
“刚刚二十九岁,”谷梁初道,“端的是年轻知府。本来前途无量,折在一个耿直。”
“他不是折在耿直上,”弓捷远摇了摇头,不留情面地说,“他折在世道不公帝王也不长眼睛。黑商贪官皆该杀的,可是听了他们谗言的人呢?是谁做主贬了柳大人的官?”
谷梁初默然不语。
弓捷远的外祖受诬入狱,按道理,也不该死得那样快。其中细情他也没弄清楚,总之诛官是要御批的,沈同知确实亡于开武皇帝之手。弓捷远与谷梁家,有世仇。
“你道他为什么成了布衣还要冒死告状?”弓捷远继续说,“我想不只为了义气,大概是觉得不肯同流合污的人太难得了。”
“你知道那个被连累的人是谁吗?”谷梁初不打算再隐瞒,嗓音低沉而又坚定。
“是谁?”弓捷远的眼皮突然毫无征兆地搐了一搐。
“是你的外祖。”谷梁初缓慢地说,“他和你舅舅们都因那场冤案被杀了头,女眷们也失散在流放的路上,只剩一个沈姿绰遇到了弓将军。其他的,”王爷吸一口气,“都已无法查找。”
弓捷远愣在桌边不动弹了。
直到谷矫将炸鱼送了进来。
谷梁初转回桌边来,拈起一条炸得弯弯的干鱼看着,“太湖也盛产好鱼,你这偏好,大概是随了母家。”
弓捷远的声音又轻又飘,“是真的吗?你……怎么都知道?”
“这案子是都察院负责的,二十几年前的范佑非但没进吏部,甚至也还没有做到御史,就在都察院里当小经历,却比如今的尚川年轻有为,很得上峰赏识。这案子他出力不小,只要留心查访,扯线就提起来一串。”谷梁初答了这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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