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疆病—— by瑜飒飒
瑜飒飒  发于:2024年02月09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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尚川坐了也能微微躬身,“户部实缺率首,不过常务虽繁,多是侍郎大人在支撑,尚川只尽辅助之职,擎柱巨擘那种地位不敢奢望。”
“神仙也需修炼,”谷梁初淡淡地说,“度支司是要紧地方,时间久些必然就长能耐。大人不要妄自菲薄,世间之事多怕用心。”
尚川认真回道,“蒙得王爷赏识,别的话不敢说,必保尽心。”
谷梁初轻轻颔首,“大人履职未久,还能习惯?”
“得展所长,倒比在都察院时还舒意些。”尚川答说,“不过户部确实事繁冗琐,下官想着王爷只去两日便即查出库余和兵田之错,只怕别处还有误漏,因此禀明了侍郎大人,这几日都在倾力捋账。”
谷梁初赞许地说,“尚大人是仔细人。你有神算之功,毕竟也是新接手的,户部本薄虽不至于处处错漏,借着捋账熟悉一遍所辖所管也是对的。如今你在父皇心上有名有姓,做的好就罢了,做不好反而受责,不一定就是好事,所以孤不敢居功,你也并不用一味韬光养晦。”
尚川又浅礼道,“王爷说得甚对。”
“可曾遇到什么难处?”谷梁初用手撑着额头,似是倦了。
尚川立刻说道,“并未遇到难为之事。周侍郎甚为亲和,只说尽管放手做事。尚川今日来拜,只是叩谢王爷提携。”
谷梁初摆了摆手,“为国谋贤是诸位大人与皇上一起做的决定,与孤无甚干系。不过大人既然来了,孤便领了这份心意。只是闲王多与朝臣相处只怕柄于他人,大人莫要怪孤不懂人情,略坐一坐就请回去安歇,将来孤有什么事情需要大人帮忙,自让司尉……”他顿一下,起到了强调的意思便接着说,“哦,或派身边的谷矫梁健去求大人。”
尚川口中连道不敢,也不肯喝茶,立刻起身告辞。
弓捷远瞧着人出了门也没起来站站的意思,只对谷梁初撇嘴道,“好个无情王爷,人家特地来拜你么,没说两句就给赶走了!倒似甚有理由——怕人捏了把柄,那个白思太还不是总来?”
“白思太同尚川一样,手里也捏着户部的账薄吗?”谷梁初的精神立刻好了起来,“他来皆是闲叙,言官便要弹劾都不太好写奏折。以后自然也要避免一些,他毕竟与尚川走动得勤,孤与他们混得久了,就有参政之嫌。”
“那个户部连点儿军饷都凑不出,他们能有什么机密来给你通气的?再说要你参政的不正是你爹?言官怎么不劾?不过都是见风使舵替皇上开炮的家伙们,王爷会怕?”弓捷远不肯认同。
“户部再穷也系一国民生,并不是皇上私库。”谷梁初点点他说,“皇上要用谁或者要不用谁都是一念之间,不准人僭越也不准人恃功自傲的。逼出周阁珍的六万两银在他那里不是什么丰功伟绩,孤要懂得自保,不能招摇张扬。你本样样明白,只要口舌痛快,占点儿嘴巴便宜才能舒服。这般可恶性子孤不逼你硬改,只先提醒一句,下次不管对上尚川还是冯锦等人,那般一眼睛睁一眼睛闭的混样儿不要再露出来。”
弓捷远立刻犟嘴,“如今王爷与我相对久了,看着处处都是毛病。我这人就是没有教养,可不一定能管得住自己,除非尚川冯锦皆是你爹那种随时可以要我性命的人。王爷想调教人,便让我日日胆战心惊,或可奏效。”
“不过细微表情,便是皇上,没有对上也不算罪,孤又何必那般跋扈专横?”谷梁初的语气不急不缓,“就是好意提醒。你没见到自己那般是个什么样子,不知就里的人猛然一瞧,会觉得司尉在施勾引功夫,实在有损你的声誉。”
弓捷远先是惊讶立刻就生气恼,“不是人人都如王爷,长了一副魔心魔目。”
“捷远进步神速,如今听到刺耳的话也不立刻暴跳,再练一练可入朝了。”谷梁初竟觉满意。
弓捷远听他自己提起这话,又下意识地眯了眼,“我就是练一辈子也练不出周阁珍那等道行来,王爷这般打算,到底是明智还是不智?可深思过?”
“孤是别无选择。”谷梁初神色平静,“便是一段孽缘,孤也碰上了,没有办法。”
“我只让你放了我,可没要你谋划许多。”弓捷远道,“自己是扶不上墙的阿斗,心里很清楚的。”
“阿斗也是囿于时事,换了风云未必不成。”谷梁初视线落在很远之处,“孤的捷远不做逃亡之兵,要去山水之间,需可当真驰骋。”
弓捷远接不上了。
有这句话,那些仰颈迷离便算缠绵!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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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5章 计天下恩顾相债
即使心头发烫也得强迫自己不动声色,弓捷远提醒自己不能如同婕柔那般小孩子气,得了心爱的珠子便生欢悦。
那是天真,只在稚幼时候可爱,否则,便是深宅女儿也嫌呆愚。
“你都怎样打算的?”过了一会儿,他问,“不需提前告诉我,好好准备准备才能配合默契?”
“倘若步步都能计算得准,”谷梁初不卖关子,“岂非胜券在握?孤也得观察忖度随时更改。不过射赛你要露些锋芒。一来不让父皇再于瞻儿身边安插居心叵测的外人来束孤的手脚,好容易才把吕值换了倪溪,费了不小的力气,便是要来弓箭师父,咱们也得挡住那些安排好的人让全心全意教导瞻儿的人进府才行。”
弓捷远点了点头,他觉得这事不难,“二呢?”
“二则也要让咱们这位从不将他人弓马本领放在眼里的征战之君知道你是可用之才。”谷梁初说。
如此才能再有后招。
三月射赛不过月余之事,弓捷远的背伤还没有大好,结果如何也不容易掌控,只是先提出来准备着,一计不成还得有计,谷梁初并没把注都压在这儿,却是不能先讲。
“你总是难说话,除非躺在了榻上,”谷梁初改了凝重之色,提醒的话依然认真,“捷远,那是旁人见不到的样子。除了孤,你只保持凌厉就是,不要让任何人轻易过了你这关。”
“这么有信心吗?”弓捷远强撑镇定,他受不了谷梁初坏心的调戏,又忍不住受了他的鼓动。
憋得久了也静得久了,有些力气不是两个人的私下较量能抒发的,弓捷远渴望搭弦摸箭。
挽弓当挽强。
弓如霹雳弦惊。
“孤都难于应付的人自非等闲,你的过人之处,该露的时候不要吝啬。”谷梁初答得似是而非。
好个难于应付。
两日后尚川站在匡铸的堂厅里详细说了拜见谷梁初的情形,末了十分厌恶地道,“阎王好见小鬼难缠,这个司尉长眉毛细脸子,神情还很妖佻,实在是跌镇东将军的名声。”
匡铸闻言捋须沉思,半晌儿才道,“林行不可以貌取人。那个冯锦长得如何?不亦是个狠的?老夫也曾见过此人两回,虽未刻意留心,倒觉有些沉凝冷静,不似你说得那般张狂。或者是故意撩你躁狂也不一定。他爹如今虽失圣眷,仍旧是权盖一方的辽东总兵,能掌大祁咽喉重地之人,怎么会养出不阴不阳的儿子来?其中必有缘故。”
尚川便道,“他爱什么缘故什么缘故,反正朔王爷明说要避嫌,我也不用总去拜会,倒不用怎么见着这小混子。”
匡铸微微一笑,“老夫觉得未必见得。这位朔亲王爷是个比谁都好权的人,避嫌?怎么避啊?以后要见的时候可多了。”
尚川听得意外,“开武皇帝不是定了……”
“今上可是听话的人?”匡铸又摇起头,“你只是呆。”
“不说是无人可用逼不得已吗?”尚川仍道,“开了春闱过了京察,必会好些。”
“才如过江之鲫,”匡铸言道,“只恐跃得不多不猛,想用自然不会找不到人。但皇上要的是鱼吗?他要成大事业,想挑蛟龙为辅。年轻后生们需得时间长呢!”
“朔王爷不亦年轻?”尚川问道,“靠得住吗?”
“这人六岁上马十岁从征,”匡铸淡淡地道,“成了亲还能独自在南京老老实实地窝上两年,而且不是寻常窝着,当真足不出户。建殊皇帝虽然控制着他,表面上的伯侄情谊还是有的,南京城里能随便逛,可他哪儿也不去,就是自己关着自己,老夫听说一应用度都靠供应,绝不自置,这等耐力可是寻常的年轻人么?”
尚川想了一会儿,“可是众官私下都说,皇上从前不大疼惜此子。”
“疼惜是父心,”匡铸说道,“寄望是君意。老夫虽然对今上也不算了解甚深,这一段琢磨着看,是个拎得清大小公私的人。从前他同皇后情深,一则结发夫妻育有嫡子,二则冯氏一族家门煊赫,是南京城里的望族。如今还一样么?高世子早夭宁王爷身残,而这朔亲王,只看着样子便是文武出众。南下一战,这位小王爷非但鼎力拥护父皇,甚至屡建奇功,在军中很有威望。皇上是聪明人,必会知道要保国祚稳固需得栽培成年子嗣,不会去效汉武老年之失。后宫妃嫔再努力地生儿子,也是来不及了。”
“可是,”尚川又道,“皇上春秋正盛,不怕这位王爷权大贪国么?”
“你这都是跟范佑白思太那般蠢材学来的想法,”匡铸冷笑起来,“皇上今年四十有五,确实春秋正盛,然则自古七十者稀,况他亦是从小征战没停过的,敢说尽头在哪儿?心里既然弃了宁王爷不想,那两个小的还得多久能长起来?长成什么样子又能保准?怎么会放着现成的好材料不搭理呢?老夫想得清的道理,朔王爷自然也想得清,一人之下万人之上,那人还是他的亲爹,值得铤而走险背负千古骂名?南下之战虽然胜得神速,期间九死一生他也经历过的,怎会不知道造反的成本?不到万不得已穷途末路绝对不会选那下下策。这些都还罢了,更紧要的是大祁名为大祁,其实根基不稳,看着迁都重建风风光光,四线之敌皆在虎视眈眈蠢蠢欲动,搞不好什么时候就要侵边犯境,这样时刻父子不知同心,等着倾覆。”
尚川恍然大悟,“如此说朔王爷实在强劲,怎地上次老师还会恼恨他人要将我划为朔王一党?我虽不愿阿谀奉承,但能靠上这样人物也有力气做一点事。”
“哼!”匡铸实在嫌弃这个学生愚蠢,“他强劲是他的,你白贴个名儿,又不得他看重又成了靶子遭人惦记,有什么好处?”
尚川给他骂得气虚,垂下些头,“这不……也进了户部……算不算是好处?”
“林行!”匡铸忍不住叹息,“你要时刻记得,这样的人是龙虎,他要用谁重谁不会迟疑犹豫,也不会计较恩情赏赐,而想弃子之时也绝不会姑息心软,杀贬污毁,眼睛都不会眨的。老夫做到这个份上都是一样,何况你乎?我是惜你之才望你长青,不愿去换一时利益啊!”
尚川不由有些沮丧,“依老师所言,咱们到底还要不要做事?”
“自然得做。”匡铸毫不犹豫地道,“男儿在世需得建功立业。心系社稷效忠皇上,那只是句场面话,咱们真正该干的是为民族谋远亦为百姓谋福。林行,若不畏死,还怕位高?伴君如伴虎,此言自然不假,正是因为危险,寻常人做不得,我等也才能有为小民办事之机。步步为营是步步为营,绝不迟疑是绝不迟疑。”
尚川听得肃然起敬,“老师实是高风亮节。”
匡铸摇头,“都是凡人,都得吃饭睡觉上茅厕。老夫不过想明白了,人生百年倏忽而过谁也逃不过个死字。既然如此,何不选个自己愿意的样子活着?你为什么能拜在老夫的门下,不过志同道合。”
尚川垂首,“学生誓死追随老师。”
匡铸看一看他,又叹息道,“你这人是个炮仗性子,实非老夫共抗涛流的佳选,不过起了惜才爱直之心,所以能是师生。林行,兵卒过河有前无退,你既已攀到了天子颌下,就不能总是随性随心,凡事都要多思多想。”
尚川实话实说,“恐是有心无力,还得多听老师教训。”
直人就得直对待,匡铸便道,“你我的师生之谊已经过了明路,在皇上那里都报备过了,倒不用如与朔王那般避嫌,这厅堂你是尽可以来的。然则也非什么好事,所谓一荣俱荣的意思应该反过来说,一损俱损才是常事。老夫多混了两朝,你若有点儿小差错还能保保,当真有甚大纰漏,老夫也是要跟着引咎辞职的,所以多听多悔远不如当时多做考虑,你要记得这话。”
尚川不敢再颓唐了,立即正身应道,“是。学生必然谨记。”
天气陡然暖了起来,晚上最冷的时候也不用穿裘了,房前房后都在化雪,滴滴答答甚是好听,兼或还会下一场雨,浸得人心湿答答的。
屋里的暖炉还没有撤,弓捷远更爱赖床了,常常是谷梁初看了一个时辰的早书再转回寝殿懒人还在高卧,碳若是熄了就紧紧裹着被,粽子一般卷着自己,假如烘得热了便把一对儿白肩都露出来,晃得拔步床内点了灯般。
谷梁初挂着他总耽误饭,会催,“还不练练弓吗?”
弓捷远总是不着急般,“多睡才能养好伤啊,操之过急,再扯着了怎么办?欲速则不达。”
谷梁初拿他没有办法,只得把人从被窝里硬拖出来按到桌前吃饭。
弓捷远长手长脚但却不是对手,与谷梁初支架子也不管用,有次挣扎得实在太狠了倒被压在铺上狠亲了一顿,几乎就被办掉,连呼背痛方逃过去。
谷梁初气吁吁地咬牙,“背痛背痛,躲懒说背痛,躲债也说背痛。你这背痛却是专门为孤准备的么?”
弓捷远也不乐意,“躲债?我欠了你什么债?”
谷梁初威胁地指指他,示意赶紧穿好衣服,“什么债?情债,恩债,欢爱之债。不就是背痛吗?孤帮你治好它。”

第96章 取弓箭变故突然
梁健去太医院里请会针灸推拿的人来给弓捷远松背散淤,领回一个三十岁左右的大夫,谷梁初瞥了一眼就蹙起眉,责备地道,“你现在也不会做事了?”
梁健连忙解释,“这是院使荐的,说是年轻一些眼准手稳。”
谷梁初不听这话,“让院使换一个半百左右的来,哪里就眼花至此?”
弓捷远本就不愿被扎,闻言立刻就道,“那我不用针,推推就可以了。”
谷梁初羞他总是畏痛,“骨头裂了也都忍了,这会儿又胆小了。”
弓捷远眼瞅着梁健领那太医出去,面上露出鄙薄之色,“王爷倒不胆小,就是气量小。一个伤背么,给人看看怕什么的?三十岁和五十岁又有什么区别?”
谷梁初压眉瞧他,“没区别吗?”
弓捷远撇一撇嘴,“辽东盛夏也极炎热,我自小就和军士们一块儿打赤膊,满营地走,有什么关系?”
“小就算了。”谷梁初扭开头去,“以后再入军中你便会是将军,不着甲胄也需穿着帅服,再莫做那伤失威严之事。”
“伤失威严?”弓捷远有些不信这人曾经打过仗了,“每修一处城防,我爹都会亲自去挖几锹,春种夏收也会跟着挽裤下田,盐场特别热,他去巡查总要脱了衣服细走两圈儿,依你这话,都失威严?”
“将军的威严是血战和年纪堆出来的。”谷梁初不入他的圈套,“你到那个岁数再说。”
弓捷远很是不满,“说来说去就是气量窄,怕人看我么……还说以后,我都去了军中,你管得住啊?”
谷梁初伸手捏住他的腕子,“你莫相激,孤也说不准自己会不会反悔。”
弓捷远立刻便朝旁边椅子瘫去,“那还折腾什么?背也不用推了,春射的事儿也莫打算。”
谷梁初附身捏他的下颌,“你要挟孤?”
弓捷远咯咯笑了起来,挥手打开他的手掌,“别闹。说正经的,三月也不远了,推背还是其次,我的弓还在将军府里,得回去取。”
“什么神弓还得你亲自去取?”谷梁初说,“弓石弓秩不能替你拿来?”
“我都不能出门?”弓捷远反问,“那还比什么弓箭上什么朝堂?王爷莫不是以为将来冯锦给我荐了差事,歇职还能回来你的府里关着?只想将我栓在腰上,考虑这些不是白费力气?”
谷梁初闻言轻叹一声,“所以说孤实在想悔。”
弓捷远眼睛翻翻不理他了。
谷梁初稍稍走开两步,“明日便与弓秩回去。且不准带着那个弓石,午后你若不归,孤便打那小子。”
弓捷远听得吃惊,“我都不能在家吃个饭的?你总卯着劲儿要打弓石作甚?他到底什么地方得罪过你?”
“混账东西的眼睛总是滴溜溜乱转,偷着琢磨孤,以为孤不知道么?”谷梁初哼一声说,“你要留在家里吃饭只能宽到未时,晚了一刹孤就打他。”
“我看你是安心要打,早晚躲不过去。”弓捷远不乐意道,“干脆现在就打伤打瘫算了,我也闹个心静。”
谷梁初自然笑了,“你能舍得他的屁股,孤还舍不得让你心疼。”
翌日一早弓捷远便回将军府去,弓石听闻竟不带他,失望的神情得如丢了骨头的小狗儿,弓捷远看得心中不忍,悄声安慰,“怎么你就入不得那个混账王爷的眼呢?多与弓秩学学才是。如今只能忍忍,等我带夫人的点心回来给你吃。”
弓石哪里会贪点心?得了主子的哄仍旧丧眉搭眼。
弓捷远只好重复一遍,“且忍一忍,咱们早晚都能回家。”
婕柔见哥哥这么快又回府来,高兴得脚前脚后跟着,弓捷远疼她等下还要流泪,便纵容着,一面取弓一面问她,“珠冠做得了吗?”
婕柔很有一些得意,“有了哥哥的珠子还做不得?母亲说我弄得甚好,舍不得让寻常工匠摸它,托人送到银作局里去添彩了。”
弓捷远正握着自己的弓摩挲,闻言长指一抖,立刻看向妹妹,“你说什么?”
“就是送进银作局里去了啊!”婕柔不明白兄长为何突然耳背起来,“那等难打商量的地方,母亲可是好费了些力气呢!”
弓捷远抓了弓箭就往外跑。
婕柔惊讶起来,在后面喊,“不吃午饭了吗?”
谷梁初望着弓捷远白着俊脸儿跑进书房,轻笑地道,“这么着急作甚?孤真会打坏你的弓石?还是不出门去想要出门,才一出去又想孤了?”
弓捷远无心玩笑,亲手关好了书房门扇才对他说,“谷梁初,坏了。”
谷梁初莫名其妙且又啼笑皆非,“什么坏了?孤不好好的么?”
“你别只闹!”弓捷远情急地捉住他的手臂,“我跟你说正经的。你给婕柔的那颗珠子还记得么?她把珠冠做成了,却没送到市上去点翠,而是送进了银作局。”
谷梁初的神情立刻正经起来,板脸问道,“这是谁的主意?”
“当然是……”弓捷远看一看他,心里还想要替继母解释,“夫人。她大概是好意,大概太疼婕柔……”
谷梁初冷笑起来,“疼是真的,意思么……分怎么瞧!”
“谷梁初!”弓捷远不愿听他深讲,“你只说会不会惊动宫里。”
“必然惊动。”谷梁初答得毫不迟疑,“你家夫人何等聪明?若不为了惊动,她个深宅妇人,何必放着眼前的嫡亲兄长不用,大费力气地托人求人的把一个带有婚娶意味的珠冠送到银作局里去润色啊?不就是为了向人宣告家里有了要出阁的女儿,嫁妆都已准备好了?”
弓捷远虽然有了准备,此时仍显愕然,“夫人……是为了什么?她与婕柔相依为命……”
“可能就是为了相依为命。”谷梁初思忖了一下才说,“丈夫指望不上继子前途未卜,她很担忧自己的下半生,就想让婕柔嫁在京中,近为依靠。”
“婕柔才刚十四。”弓捷远听得痛苦不堪。
“谁不怕夜长梦多呢?”谷梁初似能洞察人性,“万一将军在辽东那边有个什么变化呢?她还有什么机会运作此事?”
“父亲若是真有……”弓捷远说,“把婕柔嫁了人就能避免吗?”
“看嫁给谁。”谷梁初道,“所以孤说夫人也是疼你妹妹的。她将这注押在了皇后身上,将军若无大事,婕柔就是她的依靠,若出大事,夫家倘够强大,也能保住婕柔不受株连流放。”
弓捷远只觉心痛如绞,“她看上了谁?我能去问问她吗?”
谷梁初对他摇了摇头,“不能。此时事已生了,你需镇定。万一把夫人弄得慌起来再生别的动作,此事更加无法转圜。”
“怎么镇定?”事关妹妹终身,弓捷远的心里已然乱了,“就干等着?”
“孤去打听打听。”谷梁初安慰他道,“你家夫人心中既有目标,总有蛛丝马迹。”
至此,弓捷远只能选择相信他,用力静了一会儿方道,“她这样,不会连累皇上疑你于女册之事动了手脚?”
谷梁初没有回避,“必然会疑。”
“那怎么办?”弓捷远眼都不瞬。
“皇上只会放在心里 ,不至于有什么表示。”谷梁初倒似有把握般,“他会认定是孤为了笼络你才那样做。这也不算冤枉。”
“真无事吗?”弓捷远仍旧不放心。
谷梁初瞅他良久,似乎想问问他到底是担心婕柔再被编入女册还是担忧皇帝难为自己,最后却只说了两个字,“无事。”
此后数日弓捷远深切体会到了什么叫做坐卧不宁,从未这么慌过,即使当日没怎么准备好就质入了王府,心中似也没有如此失序。
自己的遭逢与婕柔可能的遭逢对他来说不一样的。妹妹是他最最不能碰触的软肋,那是母亲的翻版和延续,是生养自己的女人鲜活存在过的证明,是比自己更幼小孱弱的骨肉手足。弓捷远甚至有准备弓涤边会在某一天里马革裹尸,却没办法想象眼看着婕柔陷于不幸。
父亲一直强悍一直都有自己的计较,他是注定护不住的,单薄无辜的婕柔至少应该平安喜乐。如若不然,老天对弓家就太苛刻了。
谷梁初数日没有好好在府,却也没带弓捷远出门。
弓捷远知道他的苦心,自己的情绪确实不宜跟着,无用无益,只会误事。
他连世子院里也不去了,整天整天窝在谷梁初的书房里,用最细的笔描摹柳下记里的舆图,不管是山图还是水图都瞄得极其认真。
要靠这个静心。
静,是弓捷远此刻唯一能做的事。
谁能明白他有多么无力?
第五天傍晚,谷梁初终于带回了准信儿,“打听出你继母属意谁了!”
“谁?”弓捷远迫不及待地问。
谷梁初不绕圈子,“冯锦。”
弓捷远听了竟然松了口气。这几天困兽般地窝在府里胡思乱想,他也已经想到了这种可能。
目前来说,冯锦毕竟是冯皇后最该在意的人。

如果是他倒也不算太坏——婕柔确实还小,可是弓家终也不能永远留着这个小姐,父兄皆不在家的府邸不是女儿家的庇护之所。冯锦少年英雄,长相又好,虽比婕柔大了八岁,也不算什么大问题。他是侯爷,国戚,从龙有功前途无量,即使将来弓涤边真的有个高低短长,该也不至牵连到他。况且,上无父母横无妯娌,婕柔进门就是当家主母,日子简单多了。
“你是觉得满意?”谷梁初看出了弓捷远的心思。
弓捷远以为谷梁初笑他要攀高枝,回话有些吭哧,“女孩儿家,再怎么宝贝,也得靠父兄帮她琢磨终身,我爹常年在……”
谷梁初毫不客气地打断他的话,“不行。”
弓捷远顿了一下,“婕柔确实太小,可是事情已经赶到这儿了,冯锦毕竟要比旁人好些,不然……皇后和继母再选的人秉性如何可不一定……”
“冯锦不行。”谷梁初又说一遍。
弓捷远不吭声了,望住谷梁初,等他的解释。
“那天去冯府,”谷梁初缓缓地道,“孤特地说要同皇后提提他的婚事,你没瞧清冯锦的反应?”
弓捷远仔细回想一下,“他的脸色确实不大自然,可谁又愿意事事受人掌控?若是皇后娘娘指婚,他会硬抗?”
“他不会抗。”谷梁初语气异常认真,“那么顾大局的人,肯定会将婕柔娶回府里,好吃好用好好误她的终身。”
“我没明白。”弓捷远疑惑起来。
“孤说的那个能将火药控在蓟州不流出去的人是蓟州总兵韩峻。”谷梁初缓缓地说,“正是他分走了涤边将军的胶东兵权,你心里的十二万东疆男儿,现在有四万划归在他的麾下。”
弓捷远听过这人名字,也猜着能分走弓涤边胶东军权的必是此人,闻言倒未如何惊讶,只是问道,“他和冯锦有什么关系?”
“他是冯锦的郎君。”谷梁初语气平淡地说。
“什么?”弓捷大吃一惊。
谷梁初不肯重复,只是静静看着弓捷远。
弓捷远不由磕巴起来,“这个人……听说……得有四十岁了吧?他们在一个蓟州一个在南京,竟然……你不要……不要以己度人……”
“韩峻三十七岁,”谷梁初给了弓捷远一个准确数字,“常年练兵之人,面相自然略粗糙些,并没到不惑之年。他实比冯锦大了许多,也确实是两地相隔,那也是各有缘法,就不讲了。只说这样的侯爷,你也想让婕柔嫁过去么?”
弓捷远仍旧不敢相信,“当真……是真的么?”
谷梁初有些无奈,“怎么你瞧这人顺眼便连孤的话也不肯信了吗?韩峻一直都是北王之将,父皇能将京畿之颌交付给他,可是寻常人物?孤会为了扰你妹妹婚事硬给他编排一点儿艳事出来瞎说?”
弓捷远只觉得有什么尖锐的东西卡进了脑子,刺得他根本没法思考。
“如今之计,”谷梁初没时间等他捋顺溜了,“先要给冯锦一个知会,让他想办法推脱。咱们这边也得赶快挑个心仪的人出来,趁着皇后还没下步打算赶紧递进意思去。两下里不能大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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