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疆病—— by瑜飒飒
瑜飒飒  发于:2024年02月09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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弓捷远听明白了,爷爷和孙子都有心要疏远彼此。
谷梁初点点头道,“孤想得少,还是皇上和锦弟思虑周全,如此一来既全亲人情分,又彰锦弟之尊,实在一举两得。”
弓捷远心道你们二人就只瞪眼说假话吧!分明是压错宝的老国公遭了新皇帝记恨,聪明的平定候又要避讳又要名声。想是想的,面上却不表现,也淡淡道,“侯爷确实尊贵。”
“尊贵二字如何当得?”冯锦又与二人斟酒,“不过借着皇上和娘娘疼爱,二位王兄又肯呵护罢了。小弟年来失伯失父,国公又已年迈,以后在燕京城里,还得指望王兄多多照拂。”
谷梁初又笑起来,“锦弟怎么将孤的话抢去说了?功夫漂亮脑筋也灵透的能耐人,王兄还要指望你的照拂。”
冯锦哈哈地道,“若非推脱之语,咱们兄弟彼此关照就是。”
“那自然的,”谷梁初似随口说,“锦弟也到了婚娶之年,既是府内虚空,孤得放在心上 ,回头与娘娘闲叙之时多提一提。”
冯锦面上笑容微凝,立刻恢复原状,“如此小弟感念王兄盛情,也顾不得害臊了。”
“害臊什么?谷梁初态度很是认真,“如今新都已定天下初宁,该办的好事都需张罗起来,不合总耽误着。”
冯锦没再接这话头,只将手上酒壶慢慢落下。
弓捷远冷眼瞧着这对名为表兄弟实际上毫无血缘的假亲戚针在棉里地互相试探,不知偏谁些好。他已决定与谷梁初携手共进,可对这个聪明好看的小侯爷却也讨厌不起来,只好做壁上观,尽量少说话。
轻唇直如果香米汁,冯锦提起第二杯时递出另外一个话头,“前日云楼之事,厚王兄虽不在家,小弟还是不吝冒昧,托人同宁妃之父交涉了一下。老伯父知道后深表敬重王兄之情,为促亲戚融洽,六万两银票已经送来,便由小弟代为转交。”
谷梁初无甚喜悦之意,只淡然道,“老伯通情达理,只是锦弟竟能联络得如此快速,王兄实在惊讶。”
“蓟州又有多远?”冯锦说道,“一衣带水的地方。事关骨肉之情,小弟哪敢拖沓?只怕生了什么意外,鸽都不用,催匹快马过去讨信儿,不然也没有脸特地邀请王兄来吃这口闲酒。”
谷梁初见他说话就将一张崭新银票推了过来,伸指按住那张纸据,甲缘压着字迹和印章磕磕底下桌面,轻叹着道,“对于宁家老伯如此容易的事,却将皇上和孤难为得日夜忧思。”
冯锦看住他,“王兄苦讨此银,就是为给皇上解忧?”
谷梁初摇一摇头,“西、南两线的军饷已经筹措上了,孤借这钱还是自用,不唬锦弟。”
冯锦仍看着他,“小弟知道王兄府兵也不甚多,朝廷虽有一点时艰,难道还欠王兄的使用不成?”
“细账难算。”谷梁初模棱两可地说,“到处都用钱啊!”

第92章 求支援兄弟齐心
梁健上前,神态自然地抽走那张银票,折好收进衣襟内袋,只见冯锦抬眼瞧他,便即恭敬地道,“侯爷见笑。属下生怕这东西被酒和菜油弄污了,辜负侯爷的辛劳。”
冯锦解意地点了点头,“有心。”说完又将这第二杯酒仰头喝了,笑意盈盈地看回谷梁初,“厚王兄也必不会小气,总记着这六万两银,当成债账去讨,兄弟们以后携手齐心,好好地为大祁效力,王兄饮了此杯啊?”
谷梁初不饮,看向冯锦的目光仍旧平淡,“锦弟方才二十有一,孤同你这般大时虽已成亲,还只痴傻,锦弟却已聪明至此,如今又领着朝职,假以时日,前途不可限量。”
冯锦做出不解之意,“王兄这话,小弟没太听懂。”
“孤也不懂。”谷梁初神色无甚变化,“锦弟分明是会判形式的人,老国公和大国舅都在全力维护建殊皇帝之时锦弟就已审清时务,非但于北军攻城未果之际当街表明拥立之意,令得南京城内人心涣散,而且当机立断独马闯宫救下了要寻短见的太后,这份机智清醒可了得吗?怎地如今分明已知云楼在运什么私货,仍然欲图为其遮掩瞒藏粉饰太平?你与厚弟的表亲情谊便这般深?是觉得区区几车火药不足为患?还是大祁安危根本也不在锦弟心上,巴不得再换一个朝廷或有机会扶摇直上取而……”
没人截他的话头,谷梁初自己含掉了两个字,不往下说了。
弓捷远未料谷梁初会急转直下地揭掉这层遮羞布,有些吃惊,更不说话。
冯锦倒未变色,只是缓缓收了笑容,用一种略嗔薄怪的口气说,“王兄如此唬人,换着怂胆的,不吓坏了?”
谷梁初轻轻勾勾唇角,“锦弟经历过大场面,胆子不怂。”
冯锦嘘叹一下,“王兄也说小弟年轻,兵入南京那种大场面不过被迫经历,却是什么值得炫耀的事儿?人人都道我一步登天,由冯府三房绝无袭爵做官之机的浪荡纨绔突然飞进皇上眼里,成了红人新贵,谁见了都要尊声侯爷,却不管我为了今天拼得亡父丧兄胞亲皆无,无论什么时候都是形只影单寂寞孤清。王兄,小弟自己吃饱了全家不饿,封了一等侯领了宗人府还不知足,一定要存那爬上龙椅的妄想做什么呢?所谓高处不胜寒,更所谓一将成名万骨枯,何况要当皇帝?南京城里血流成河的场面还没看够?我大伯……虽然对我不甚亲好,若非实在无奈……或者就说建殊皇帝,若不是他有大失,善猜忌却不善用人,性刚愎而不恤百姓,皇上兵临城下之时,怎知冯锦不会有心做个力挽狂澜之兵?我一家若是不反,姑丈和王兄想要进城,且得再等个两三天,届时各路勤王兵马齐至,是要拥立新君还是前来讨伐逆贼可就两说了。难道小弟浑身长满了反骨,一次不足还要二次三次?心中只有私欲,全将大祁军民死活弃于脑后?”
谷梁初耐心等他说完,“这些道理孤何尝不曾细想过呢?所以才不明白锦弟眼看着燕京兵器库被盗,竟还如此镇定。难道真是领了宗人府就不理职责以外的事儿吗?”
冯锦盯着他的面孔细细地瞧,“王兄绝不是刚刚知道此事,为何也只镇定?若真那么气恼着急,禀告皇上抄了云楼关起厚王兄便是。”
谷梁初眼内闪过一抹精光,“孤自然想,奈何娘娘对孤甚好,厚弟更是与孤一同长大,委实下不得这个狠心。”
冯锦做个笑的意思,“王兄真把小弟当孩子哄,如此也莫谈了,只喝酒吧!”
谷梁初捏起酒杯,瞧那绿酒半晌,又开口问,“若依锦弟,此事如何周全?”
冯锦沉吟一刹,如实地道,“小弟还没摸清底细,需些时间细想。”
“若想一月,”谷梁初道,“兵器库里的火药也就不剩什么了。”
“他们便会那般胆大包天?”冯锦拧起长眉,“这可是杀头灭族的大祸。”
“他们赌的是新君初立四夷观望,年来不会起什么战事。只要拖得时间长了,或报潮损,或做成泥药比例严重不符规制的劣质火弹送进军里充数,就算混过去了。”谷梁初如可亲见恶人之心。
“若是混不过去呢?”冯锦问他。
“那他们就会铤而走险,一不做二不休地炸掉火药库。”谷梁初阴沉地说,“建殊皇帝时候没有类似的事?皇上震怒,不过是杀几个倒霉的守兵小将罢了,只要舍得花钱买命,这事儿还是遮掩过去了。”
冯锦的手掌啪地拍在桌上。
弓捷远盯着那只青筋暴起的手,心中生出一丝安慰——总算没有看错人。
冯锦沉默半天方才再看谷梁初,“可这事……小弟猜着,厚王兄未必真正参与,他若无辜……”
“孤亦不忍。”谷梁初道,“所以此事需得彻查,绝对不能仓促上报。”
“彻查需要时间。”冯锦自然就问,“却又失不起火药。王兄觉得,十天半月就能查清楚吗?”
“暗查。”谷梁初摇头,“十天半月怎么够呢?”
“如此不是死局?”冯锦双手摊开。
“孤是独掌难鸣,”谷梁初接着说道,“因此才需锦弟援手。”
“如何援手?”冯锦直接问道。
“火药么,”谷梁初慢慢地说,“放在哪里都是火药。既然查探需要时间,咱们且先按住他们的出口,叫那些挪腾出去的火药流不出去也就是了。在他们的库里存上一段,还能搬回来的。”
冯锦闻言神情一变,“是这道理。小弟能做什么?”
“就是看住他们的库,切断外流之路。”谷梁初说。
冯锦皱起眉头,“王兄高看了小弟吧?”
谷梁初抿嘴笑了,“孤若是无头苍蝇,这事儿也别办了。锦弟是还没查到他们的黑库在哪儿,孤就不防直说,便在蓟州。锦弟在那里可有熟人啊!”
冯锦脸色大变。
弓捷远始终都瞧着他,不明白他为何会有如此强烈的反应。
“王兄……”冯锦视线如镖,死死扎在谷梁初身上。
谷梁初无知无觉一般,仍旧自说自话,“当然,办事需要花费,孤也不白白用人,这不是收了六万两吗?明日梁健就会将银票折成现银,两万里送到哪里去,锦弟只要给个地方就成。”
冯锦虎口卡住下巴想了半天。
谷梁初等他一会儿,然后又将那酒端起,“锦弟要想明白,孤也不是为了私利。”
冯锦看一看他,终于点了点头。
“那这杯酒,”谷梁初瞧着他说,“孤就喝了?”
冯锦抬了手道,“王兄请。”
谷梁初仰头干了轻唇,又朝冯锦亮亮杯底,然后自己摸过酒壶将三人面前的酒都斟满了,“这第三杯酒,锦弟更要想想再饮。若是干了,孤要跟你说几句实话,只不过听过可就无法置身事外,弟若不饮,孤也不会怨怪。”
冯锦瞧着他说,“此话实有意思,这些火药没将小弟栓在王兄手上?不喝这第三杯,就真可以置身事外?”
谷梁初缓缓笑了,“孤是求援,却让锦弟说成相逼?”
冯锦摇了摇头,“兄弟之间不提那种伤情字眼,小弟先干为敬,王兄有话慢慢讲来。”
谷梁初瞧他把酒喝了,自己跟着干了,然后用眼角扫了一下弓捷远。
弓捷远猜不出他是什么意思,只得跟着喝了。
“锦弟心中有国,”谷梁初这才说道,“孤亦盼着大祁繁盛。只惜我朝王候地位太高反受限制。开武皇帝明令皇子不得入朝,锦弟这等大功,父皇也只封了个虚爵领个宗人府职,咱们要想做一点儿事可不容易,动辄就会被污心存逆意,根本无法尽情施展拳脚。”
冯锦点头,“弟亦常羡寻常朝臣。”
“空怀抱负,”谷梁初问,“锦弟甘心?”
“王兄意欲何为?”冯锦反问。
“莫疑孤要篡夺皇位,”谷梁初说,“一则父皇春秋鼎盛且兼文治武功,孤没那等罔顾人伦之恶,亦无不自量力之心。”
“二呢?”冯锦追着问道。
“二是大祁刚历内战民生未复,孤要兴振国家而非涂炭国家。”谷梁初说。
冯锦点头拱手,“王兄高节,小弟钦佩。既要守制又要做事,两相周全之法,王兄想必是思得了,便莫再绕小弟,直说了吧!”
“自己不能做事,”谷梁初果然单刀直入,“难道也不能寻人来帮自己做么?不群不党的清高并无经世之用。”
冯锦立刻便问,“听说王兄刚刚荐了尚川,便是布了局么?”
“那是人人看得着的明棋。”谷梁初答,“效用如何,且需瞧看。”
“王兄还有暗棋?”冯锦目光闪动。
“尚未入局。”谷梁初又抿起嘴,“这不来求锦弟了么?”
“还请王兄明示!”冯锦神情谨慎起来。
谷梁初的眼风重新扫回弓捷远身上。

明棋暗棋的,还关自己的事儿?
“火药之事一出,”谷梁初慢慢地说,“朝中必有大洗。孤的司尉长日无聊,还请锦弟荐给皇上。”
冯锦惊讶地望向弓捷远。
弓捷远更呆住了。
此话之前,谷梁初只字未曾提过。
实在太过意外。
冯锦率先恢复了正常神色,淡淡笑道,“王兄哄我,司尉早入局了。”
“锦弟已将酒给喝了,需悔不得。”谷梁初盯着冯锦。
“谁说我要反悔?”冯锦的声音不高,“司尉乃是镇东将军的虎子,待在王府做个卫职太可惜了。只是荐需荐得自然,也不能让皇上觉得咱们商量好了。”
“这个锦弟无需操心。”谷梁初说,“孤会提前安排停当。”
冯锦低头沉默一会儿,又慢慢道,“小弟实未想到这一场酒竟能喝出许多波澜。”
谷梁初轻叹,“孤不明说,锦弟自也不会坐视有人不利大祁,既要干预,何妨联手?”
冯锦亦叹,“小弟当真想做个闲官虚候,奈何总为形势所迫。”
“倘若人心都不幽暗,”谷梁初越发坐正了身体,“自然没有朝争党争甚至外邦之敌,那是何样世界竟不敢想。我辈能尽力的,就是将权柄交在相对纯良者的手中,但望天下更太平些。”
冯锦闻言转目看看弓捷远,笑容又好看了,“王兄如此赞赏司尉,冯锦实在艳羡。”
弓捷远无心羞赧,勉强笑笑,脑子里面只是乱七八糟。
权柄……
纯良……
他有一些发蒙。
谷梁初都在打算些什么啊?
这般计划,可是月来的同床共枕换得的吗?他到底把自己当成什么?亲随还是心腹?床伴还是同党?又或者是,可与之谋的……知己?
但他甚至连提前告诉自己一下的意思都没有。
后来这对王侯兄弟又说了些什么话 ,弓捷远没太听清,耳聪还在,却又本能地替他忽略掉了无用信息,容其腾出精力专门消化刚刚听到的话。
谷梁初要将他送出王府送上朝堂,并未打算一直绑在身边。
这人为他准备了一条始料未及的路。
生路还是死路,且不知道。
但这似是一条可以为天下谋的道路。
谷梁初或者未必认定弓捷远的能力,但一定认可了他的热血和赤子之心。
夜深得极快,弓捷远呆坐久了,自己觉得不是为客之道,借口说要如厕,告罪起身。
谷梁初还没什么表示,一旁的冯锦却站起来,“哎呀,我正想去,顺道陪着司尉。”
弓捷远对这侯爷厌不起来,便应了好。
梁健见状只得顿住脚步,将狐裘仔细披在弓捷远的肩上。
恭房有几步路,冯锦一面走一面盯着弓捷远瞧。
“侯爷看什么?”弓捷远只得问他。
“司尉这裘实在好看,”冯锦笑说,“叫人瞧着眼热。”
弓捷远心知他已看破自己和谷梁初的事,不想虚伪掩饰,“是王爷的东西,借我穿的。”
冯锦点头,“看出王兄甚为爱重司尉,但这狐裘也只适合司尉,别人穿着不会好看。”
弓捷远含了些笑,“侯爷谬赞,人家的东西怎么说得上适合?对我也实大了。”
“披风就要大些,”冯锦很有耐性同他说这没什么用的闲话,“我总觉得这白毛红锦,就不是给王兄做的。”
弓捷远只好又道,“侯爷说笑。”
“我与司尉一见如故,自当说些真心之语,如何只开玩笑?”冯锦摇头否认。
二人解了手往回返,眼见要进屋里,冯锦又对弓捷远说了一句,“来日入了朝堂,谁高谁下还不好说,司尉但有得意之时,莫忘今日把酒之情。”
弓捷远不知该如何答,眼睛瞪了半天才道,“虽然来日渺茫,也必铭记侯爷不弃低微。”
归了座又聊了一刻,谷梁初终于起身告辞,弓捷远随着道了叨扰,冯锦亲送出门,临别之际竟然有些意味深长地说,“今后弟与王兄便是一营之兵,守望相助这四个字,彼此都要放在心上。”
谷梁初伸手拍拍他肩,“锦弟放心。”
回程不远,虽是梁健驾车,二人也未多言。直待进了寝殿梳洗过了,谷梁初方才问道,“你们一路出去,冯锦都说了什么?”
弓捷远料到他必然会问,早就备好答案,“他说与我一见如故,还说我穿这狐裘特别好看。”
话是都有,被他将顺序给弄颠倒,味道就变了。
谷梁初坐在榻边瞅他,而后眯了眯眼。
弓捷远依旧不知死活,“他还说这狐裘就该我穿,根本没法想象你披会是什么样子。你且起来披一下给我瞧瞧。”
谷梁初不动,只是侧首看人,“他在浑说,这裘即便不适合孤,也不止你能穿,他那样的人披着也会好看。”
弓捷远原地琢磨琢磨,竟然点头附和,“这话实对,王爷却是现在才想到吗?称兄道弟的皇亲国戚,南京里的旧相识了,早知如今需得联手,从前何不多下些功夫力气去结交,可不好过大把时间浪费在我身上?”
“怎么是浪费呢?”谷梁初仍旧凝视着他。
弓捷远一直憋着的火就蹿起来,“当然就是浪费!你把我捂在怀里也没有用,拱上朝堂也没有用,我就是个无情无义又没有用的东西!就同那进了什么火铳都只会爆的火弹一样,没个心肠脑子,弄得不好还要炸膛,摆到神庙里去也上不了祭台!”
谷梁初缓缓吸了一口气又慢慢地呼出去,摇了头道,“火弹炸就炸了,伤没伤人杀不杀得了谁它是不管的,只消随风散了便就万事大吉。你却每爆一次都把自己震个肺腑不宁。既然说着狠话,怎么又把眼睛红了?一会儿又要哭吗?”
弓捷远立刻便觉气馁,如同承受不住谷梁初的身体压制,他也总是承受不住自己的情绪激荡,从来掩饰不住真实反应。
更加说明他的无能。
“总忙着要出去,”谷梁初仍旧不徐不疾,“可要出去,驰骋疆场威震边关,便先得在这朝堂上面站稳脚跟扬名立万。捷远,涤边将军英雄半生,可他被开武皇帝派到辽东弹压外地且兼牵制北王,就注定了护不住家室儿女。你如今大了,不能总想躲在父亲羽翼之下偷懒,需得自己搏了。”
“我是自己搏吗?”弓捷远语中带了些许恨意,“甚至连怎么上场从哪儿上场还不知道,怎么搏啊?靠不得镇东将军了,还不是要靠朔亲王爷么?可你倒底为什么呢?就因为……我跟了你,所以你便觉得是个可靠可信的棋子,不吝力气要栽培了?”
谷梁初把人胳膊攥住,拉到跟前细看,“你到底在不高兴什么?不愿做孤的人还是孤的棋子?”
弓捷远使劲儿挣他的手,挣得疼了也不在意,“我都不愿,都不愿意。”
谷梁初死死钳制着他,一直等人累了,不挣扎了,才将颗头埋进他的胸前,闷声说道,“就当孤是你的人,是你跳脱樊笼的一步棋,不行吗?”
弓捷远又怔住了。
谁是谁的人谁是谁的棋,原本就是可以反过来的,他怎么就没想到呢?
谷梁初抬脚踢出一只便鞋,倏地灭了床内的烛光。
两个人又在黑暗之中撕扯起来。
“谷梁初!”弓捷远恼得不成,“你只……没个厌吗?”
“你不会在燕京城待太久,”谷梁初武断地说,“我们等不到相厌那天。”
弓捷远就不死命抵抗了。
谷梁初明知道行一步计划就是近一步离别,却未迟疑。弓捷远使劲儿扯直了脖子,“你到底……为了什么?”
谷梁初顿了一顿,“孤应了涤边将军护你周全,需得言而有信。”
弓捷远在耐不得的躁动中抽泣起来,他已不周全了,谷梁初却还觉得自己是个君子。
尚川入户部官署领了几日职,觉得一切还算顺遂,得了匡铸的提点到朔亲王府来拜谢举荐之恩。
谷梁初得了信儿就往拳房走,口中安排梁健,“就说孤正打拳,需得换掉短衣服才能过来,且叫司尉陪他喝茶。”
“我为什么要陪他?”弓捷远立刻就问。
谷梁初对他笑笑,摸个小孩子般摸摸他脸,“这人是最好琢磨的官儿了,你且试着接触接触,就当练手用。以后有方便处。”
弓捷远勉强领了这份深意,不太开心地坐在书房里面等着。
尚川被梁健请进书房,迎面瞧见一个小公子晃荡着两条细腿坐在一张文椅里,白皙脸儿无甚表情,两只眼尾也向下垂着,看着似极骄傲又似极不高兴,枨上的脚儿也不老实,一前一后地搓着。
忘了曾经见过,尚川施礼说道,“下官拜见世子。”
弓捷远登时给气笑了,“好个下官,尊卑分不清楚,大人小孩儿也看不出?”
尚川闻言知道不对,连忙又辨一辨,这才瞧清是当日从云楼救自己出来的人,忙赔情道,“司尉勿怪,一时没敢细看。”心里却道冤枉,暗说你个卫官像是大老爷一般坐在主子书房,我能不想错啊?
弓捷远不甚喜欢这人,说话就不客气,“王爷练武去了,你便在这儿等一会儿吧!”
尚川听他言语之间毫无尊重之意,牛脾气也上来些,应都没应就坐下了。
作者有话说:

弓捷远反而觉得他有意思了,“可用茶吗?”
尚川见他对自己没个称呼,气儿更不顺,“回司尉大人的话,下官不知尊卑上下,不配用茶。”
弓捷远噗呲乐了,故意怄人,“我看你是不配。如今哪儿的茶好喝呢?也就云楼能随便些,哦,不对,也要钱的。”
尚川没忍住,啪地一拍桌子,“我看着王爷的面子敬着司尉,司尉也莫只管捏着我的短处说事。”
弓捷远倒不生气,只是笑着瞧他,“尚大人正是春风得意马蹄急,一脚踏进了大有可为的户部,却有什么短处给我捏啊?”
尚川想恼,又不知怎么恼,眼睛直直地盯着这个笑容可恶的人。
弓捷远本是谁都不肯当真放在眼里的性子,哪会管他生不生气?又接着道,“这般凶神恶煞,到底是来兴师问罪的还是致谢的?我倒要为王爷摸个底细。”
“司尉凭何摸我的底?”尚川满脸抗拒。
“就凭我是王爷的司尉啊!”弓捷远如同在逗黑熊兜圈儿,待转一半还要拍拍捅捅才觉过瘾,“也凭你是匡铸的学生。”
尚川立刻着套,“又干老师何事?匡大人两袖清风为国为民,有什么事情能遭你们忌惮?”
弓捷远听他毫不迟疑地说出你们二字,不由发愁,心说谷梁初非得举荐一个呆子做甚?这人的傻病也治不好。
尚川见他不说话了,以为是在思索什么狡计,就又哼了一声,“我知道你是谁。镇东将军弓涤边家里的公子么!”
“你认得我爹?”弓捷远有些惊讶,他没与京官打过什么交道,之前也不认得尚川。
“我认得将军,将军不认得我。”尚川倒也不说假话,“开武末年他回南京述职,千里奔袭风尘仆仆依然不掩一身豪色。那时我只是个七品都事,哪有资格去见戍边大将?不过听得兵马入城,挤在街边望了几眼而已。”
那一年开武皇帝龙体违和,弓涤边奉命回京述职,不过是为了见皇帝最后一面。
尚川的话勾起了弓捷远的思父之情,他未说话。
“虽是无缘结交,只看面相便知将军是个至忠至诚之人。”尚川接着道,“东疆一线悍将甚多,将军能得爱戴,足见治军严谨为人宽厚。司尉看着,倒与将军很不相同。”
弓捷远虽然心生感慨,也能听出尚川在讥讽他,自嘲地笑笑,“尚大人何须兜这么大的圈子,不就想要说我小气计较没有大将之风?”
尚川没弄清楚弓捷远在嘲弄谁,无甚诚意地说,“下官不敢。”
他其实敢着,不但觉得弓捷远计较小气,甚至觉得他嘴歹舌毒且又姿态阴柔,根本不配做镇东将军的儿子。所谓人太善美必有失缺,尚川颇为遗憾地想:看来镇东将军的不足之处便是这个儿子。
“你想什么都好,”弓捷远幽幽地道,“反正我也不是什么大将,不在乎什么气韵风度。也早就没有什么镇东将军了,那是前朝封号,如今还有什么人提?我爹现在只是辽东总兵,大人莫要讲混。”
“只是辽东总兵?”尚川哼了一下,“司尉到不必替将军谦逊,能比总兵职位高的武官也不多呢!司尉何时青出于蓝再来轻描淡写不迟。”
弓捷远不能拿父亲同人斗嘴,便改话题,“我是没用的人,更没志向,能得识尚大人也还得沾了白大人的光。依我看你倒不必来谢王爷,好好谢谢白大人就是。”
尚川不驳这话,不晴不阴地道,“我与思太乃是至交,相救之情自需谨记,倒也不用流于形式。王爷大恩,非但施以援手,且更不嫌鄙陋荐以重任,还是该拜谢的。”
弓捷远学着他的样子,语气也是不轻不重,“至交?人间之事,常常误在这两个字上。”
“司尉年轻,”尚川不悦地道,“总给贵人护着,尚未真正入世,何来良多感慨?未免不合岁数经历。”
“大人都吃了亏,”弓捷远听他小瞧自己,单眯一眼,笑得越发可恶,“还只不信人言?看不上我不要紧,却莫轻视人心。”
尚川还待再说,眼角瞥见有人进来,扭头一看正是谷梁初,连忙肃容起身认真见礼,“尚川见过王爷。”
梁健瞧他神情一本正经,却不似白思太那般总爱礼过于人,心知是个刚直不拐弯的,暗想这样性子竟然长于计算之术,上苍造人也实奇妙。
谷梁初先瞟一瞟椅内似笑非笑的弓捷远,而后方道,“尚大人坐吧!孤在练武,却怠慢了。”
“尚川来得不巧,扰了王爷兴致。” 尚川也没傻到尽头,还是懂得客气。
“坐!”谷梁初再让了他一遍,自己则拈了茶盏喝一口,“户部如今只赖尚大人和周侍郎擎着,想必繁忙得很。大人还要挪出工夫来此说话,孤得承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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