弓捷远竟被问住,眨巴半天眼睛才道,“世子,弓挽对您不好?”
孩子噗嗤笑了,“那是两回事。一则你对我好我也当你是个至交,却也不能攻击我的父王,二则现在我是跟你争论事情,好朋友也会争论,并不耽误情谊。”
弓捷远被个小孩儿顶得没有话说,怏怏地道:“弓挽可不敢跟世子这么厉害的人做朋友呢!等下回程还是各乘各的车子,省得属下不会说话冒犯到了。”
“真爱记仇!”谷梁瞻便对一直瞧着他们说话的弓石弓秩讨公道说,“你们二位来评评理,到底是谁阴晴不定?”
弓石弓秩已经小心坐在桌边,闻言都略尴尬地笑。
“吃饱足了。”谷梁初对他二人说道,“等下回城只套一辆马车,你们四人都得步行。饿着走不动,且不耐冷。”
弓捷远闻言又哼一下,“只是回城,又不是逃跑,作甚静悄悄地?”
“有心的都能猜到孤今夜或者明日回城,想让他们窥得你伤甚重然后满城乱传,绘声绘色地编排一顿?”谷梁初说。
第47章 少年时不尽相同
“躲得了和尚躲得了庙?”弓捷远不屑地道,“不是说冬至还得同你进宫?两天我又能好多少?”
“孤也不与朝臣结交。”谷梁初说,“谁敢凑近打探?你正经穿着官服入宫他们自然不敢过分乱猜。”
谷梁瞻不甚明白,“受伤虽然不好,又不是什么丢人的事,为何不想给人知道?”
“没人会信他是山石击的。”谷梁初夹了一块儿焖肉放在孩子碗上,又夹一块塞进弓捷远的嘴里,慢慢地道,“他们会猜孤给打的,甚至会编出捷远与孤动武甚至夜里行刺的话。三人成虎,闲人怎么乱说都不妨事,就怕给你皇祖听着心生忌惮非要把他弄个什么没人的地方看管起来,若是那般,瞻儿可能救得你的朋友?”
谷梁瞻吃惊地道,“皇祖慈祥,岂会……”
“建殊皇帝是你皇祖胞兄,他的孩子们是你皇祖侄子侄女,论起亲来又比瞻儿远了多少?这些人现在都在哪儿啊?”谷梁初不看继子,只是扫扫同样吃惊的弓石弓秩。
谷梁瞻的脸色终于变了。
弓捷远不大忍心,“别吓孩子。”
“你在我这儿可闹脾气,”谷梁初又瞧回他,夹了一点儿鸡蛋喂进嘴里,“挑三拣四,不肯好好说话,孤都不愿意同你计较。若给关到什么僻静地方看管起来,牢卒宦官可是最会折磨人的,好的没有,不吃也不行的,那样的罪你可受得?到时可想不了婕柔亲随或者甸上不系,喝口干净的水都是奢望。”
弓捷远脸上的血色也褪了些。
“这世上太多让人求生不能求死不得的阴暗手段。”谷梁初喟叹地道,“你没用过,可不要骗自己没有。命系于人莫只任性,趁那手握生杀大权的人还要搏个虚名,且珍惜着。”
“我家老爷……”弓石哆嗦着道。
“弓将军不会为了儿子带领十二万兵众做反叛,”谷梁初截住他的话,声音严厉起来,“他这辈子忙的苦的就是家国安宁,你家少爷如今在这儿还不证明他的选择?只不过他确会为儿子的境遇痛苦心疼日夜难眠。”
弓石不敢再说话了。
谷梁瞻兀自有些不甘,“皇祖喜爱父王,即便天子一怒……”
“天子一怒伏尸百万。”谷梁初摇摇头说,“瞻儿,父王只是一个手无寸铁的闲王,挡得住吗?你皇祖喜爱孤,喜爱你,都是一样的——高兴起来赏赐金银珠宝,甚至城池储位,都不吝啬,可若当真怒了,我们的命也不一定在他眼里。历朝历代,甚至它国异邦的金殿之中,父要子亡的事情可还少吗?只靠父王求情就能保下弓挽无事?你皇祖若只不肯,父王能有什么法子?”
这一番话说将出来,便是先前不甚在乎的谷矫梁健也不动了。
一桌子人俱都垂眼瞪着自己面前的碗碟,沉默不语。
弓捷远伸腿踹了一脚饭桌,“危言耸听,防患未然就说防患未然,弄这么吓人到底是让吃饭还是不让吃了?”
谷梁瞻到底胆小,只怕气氛越发不好,赶紧夹了一块儿鸡肉送到弓捷远的嘴边,“你手不便,我帮父王喂你。”
弓石勉强提起精神,提醒地道,“世子,鸡肉发物……”
弓捷远立刻张嘴吃了,嚼了几下哼道:“我哪恁么娇气?你俩都好好吃,省得回头再给那起小人觉得我的亲随瘦了或者看着憔悴,就猜王爷苛待。按他这样推断法子,不知又生什么可怖故事。”
弓秩闻言抓起一块骨头,上嘴就啃。
弓石也摸一个馒头,大口吃了起来。
谷梁初不再说话,专注喂起弓捷远来。
弓捷远也不在意什么脸面了,只说了句,“等得右臂松快出来就好了,方便许多。”
饭毕谷矫梁健先去检查车辆,谷矫悄悄地对梁健说道:“咱们王爷实会吓人,你只让他劝劝司尉,他连世子都给震慑住了。”
梁健叹息,“想是南京那两年的幽闭生活给他逼的。”
“那可真是混蛋日子。”谷矫点头,“要不说咱们北王府就是该反,整整二年拘着活蹦乱跳的王爷不让出门,小院子窄巴得放个屁都能崩穿,不管冬夏都只给些萝卜汤白菜汤配干巴巴的粗米饭,哪是王子该有的待遇?师父那时也太心粗,每次央求他给带些吃食都是鸭子,硬把王爷害得再不想见那个东西。”
“师父也是苦心。”梁健低声说道,“王爷的身板儿虽比你我稍小一些,也还亏在骨沉,总学不出师父他老人家那手飞檐走壁的好轻功,不是趁那两年生生给逼会了?若是今儿炖肉明儿煎鱼的海陆鲜汇,咱们还肯死命练吗?”
“是为了这?”谷矫讶然地道。
“不然为了什么?”梁健不理解谷矫怎么会不明白,“莫说王爷,便是咱俩那时也觉战场之上且用不着轻功,愿意好好学吗?骨头早长成了,不下狠劲儿哪有今天这些方便?”
谷矫闻言沉吟半晌儿方才点头,“怪道都说技不压身,不靠这手轻功,南京巷战王爷亲自下场肉搏,恐也无法全身而退。”
梁健闻言又叹,“所以你只怨怪建殊皇帝亏待王爷,亲爹当了皇上又怎么样?如此大功,身先士卒浴血死战,不使南下功亏一篑,又见皇上如何信赖王爷了吗?不让住进东宫却还不肯放到更远,贴在皇城边上看着,整天想着法子琢磨监视。王爷方才在桌上那些话语虽是为了震慑,却也当是有感而发。”
谷矫又咳一声不言语了。
谷梁瞻吃了父王的吓,坐上车后就不怎么吭声。
弓捷远见他又由活跃开朗变回之前的持重寡言,忍不住心疼,忘了自己不肯同乘之语,挤到孩子身边坐着,笑着问道:“世子怎么不高兴呢?来了好多天了,不想家吗?是心疼你的武师父只能走路回去还是不想读书上课?”
谷梁瞻不欲说笑,只是往他身上靠了一靠以示亲热,“王府有谁让我想呢?姑姑婆婆很少说话,忙完了事都去看不见的地方躲着,不知道是歇懒还是偷偷看着我,师父们总是严肃恭敬,之乎者也一本正经,唯一的小厮又是聋哑,还只院丁和几个司厨爱说几句,我又怎好总跟他们凑着?弓挽,我只有你一个朋友,你好好听父王的话,莫给皇祖关走了去,咱们彼此陪着。”
弓捷远听了笑不起来,幽幽叹道,“你倒真信自己父王。”
“不信父王信谁?”谷梁瞻道,“他对我好,对你更好,整日喂你吃饭……”
话未说完谷梁初也坐进来,谷梁瞻停下不说,只将黑黑的眼珠儿往他父王身上转了一转。
“回去不忙开课,”谷梁初对孩子说道,“明日好好歇上一天,之后就要随孤宫内行走,父王会吩咐文课师父年前先停停书。就是太学也有歇假时候,你还幼小,不必操之过急。”
“皇祖倒不怎么考校我的文课,”谷梁瞻点点头说,“反是皇祖母总是叮嘱我要好好读书,说是将来有用。自从搬离北王府,我只在自己院里待着 ,也不知道学了上哪儿去用。”
“咱们又不用考状元,”弓捷远瞥着谷梁初不说话,就用肩膀耸了一下孩子,笑着说道,“干嘛忙着用啊?读书这件事情……嗯,反正我是这么想的——说话做事不比别人更愚钝,有见解些也就是了,剩下的用处只有解闷。”
“解闷?”谷梁瞻不太明白。
“对啊!”弓捷远仍旧笑着,“世子只在院子闷着,终日无聊,我像世子这么大时可跑不够,军营里虽然没有太多孩子,却是不缺年轻军士,玩将起来哪有闲暇?晚上回去总是累得死猪一样,只想睡觉。我爹却也要我每日至少得用一个时辰读书,我不明白,便同他闹,爹就告诉我说若不读书只能认识寻常军士,等得人家娶妻生子有了自己的事就不乐意理我,若是读书就能认识许多贤者圣人,还有战神讲解兵法。”
谷梁瞻微微诧异,“镇东将军倒会教导。”
“那是怕他终日捣蛋!”谷梁初插话说道,“军营里既缺孩子,你又怎么拽的人家小丫头的辫子?”
弓捷远听了立刻哼了一声,“堂堂王爷喜欢偷听。”随后又忍不住笑,“军营没孩子,边民还没有吗?只是我穿军营服饰,七八岁时还好,十多岁后他们就不怎么爱同我玩。再说十多岁了我也不爱拽小丫头辫子了,就喜欢和年轻军士们追马耍枪斗个铜钱。”
“孤说错了没有?”谷梁初便对谷梁瞻道,“是不是捣蛋?”
谷梁瞻终于笑了起来。
“十多岁十多岁,”谷梁初又瞧回弓捷远,“说得好似多么遥远,你现在也才十九。只怕这妖远远没有作完!”
“那没办法!”弓捷远反而不笑了,板起脸儿淡淡地道,“是你弄我来的,不想直接弄死只能忍耐。”
谷梁瞻赶紧收了笑容,小心看着这两个人,不知道自己应不应该插嘴。
“孤倒好奇,实想看看需得如何忍耐。书不见你再读,谷矫梁健领的卫兵也不赌钱斗勇,你想在王府里耍戏起来也不容易。”谷梁初似乎不大将弓捷远的话放在心上。
“你给我个免死免打的牌子,不论金银管用就行,”弓捷远很是不以为然,“看我耍不耍得起来。动不动要吊弓石要打弓秩,我自然就得当呆瓜了。”
“孤何时要打弓秩?”谷梁初有些失笑,“免死免打的牌子便是有也只能限给你用,那个弓石为所欲为起来十条命也不够他自己糟害的,孤可没那个气度全部宽着。”
弓捷远又哼一声,“只我自己免死免打也不一定怎么样呢!”
车里气氛登时沉了下去,下午小睡过了,这会儿又都不困,三人便只大眼瞪着小眼,都不言语。
“这个庄子与我命中相克,”过了一会儿,弓捷远突兀地说。
“地方还克人吗?”谷梁瞻问。
“你没听过落凤坡吗?”弓捷远咧了嘴说。
“休得胡言。”谷梁初立刻喝道,“这是孤的王庄,要克也是克孤,如何克你?”
“那便是你克我。”弓捷远顺水推舟地赖人,“不然怎么我来一次便伤一次?不得好呢?”
谷梁初面色冷淡地道,“你就只管作将下去,却看什么地方可以随便折腾!”
谷梁瞻只怕二人又说僵了,赶紧调和地说,“人说年节转运,这都已经岁尾了,新年又是新开始,这些琐碎折磨就跟不住你了。”
弓捷远本已不高兴了,听了这话没有忍住,噗嗤乐了,“十岁的小孩儿神神叨叨。世子,都说谁养的孩子像谁,我看你啊,还是少学学你父王,心眼儿太多什么意思?以后还是同我多待待吧!”
“同你学甚?”谷梁初偏要问他,“耍性子闹脾气把自己弄伤?你也过了恣肆放达的时候,只剩小气了,瞻儿学了有什么好?”
弓捷远才消下去的气又窜起来,“我的恣肆放达怎么过的?是老了吗?王爷别绑上了兔子的腿又嫌不会跑了!我又不敢出大气,可不只剩小气?不然就没气儿了!”
谷梁瞻见他急了,立刻劝抚地道,“不要没不要没。此刻路途安静,跟前儿没有许多杂人,弓挽尽管出大气,出!”
弓捷远虽仍燥恨,听了这话还是忍不住笑,无奈叹道:“世子,古板冷清虽然不好,却也不用这么逗趣!”
就这么怼着顶着冷战和好,一个大的沉不住气,另外一个分明知道还要刻意挑衅,最小的孩子反倒充当和事佬地闹着,车行缓慢的一段路途不知不觉就走完了。城门早已关了,谷矫就是个活通路,只往门上拍了两下就有卫兵望见下来开了,点头哈腰地问他这么晚了怎么还赶路呢,谷矫简短地说王爷突然有事,便引车子进城,并不与那卫兵啰嗦。
卫兵由后望着车子缓缓驶入城中,笑着向同伴说了一句,“这位朔亲王爷也是一位能折腾的。”
“莫胡乱说。”同伴提醒他道,“省得惹祸。”
入了王府即刻洗漱睡了,吕值摸黑起来说要拜见王爷,谷梁初门也不准他进,只吩咐句,“若无要紧之事明日早膳之后再见。”
吕值有何要紧之事?等得第二日吃完了饭过中院来,却见谷矫又领回来几位太医,不由就问,“又怎么了?”
“没有怎么!”谷矫说道,“还是司尉体弱,前面寒症只不痊愈,这几日里更见虚了,外面又没有好大夫,既回来了便请太医给他瞧瞧。”
吕值闻言微微蹙眉,“还是将门之子,怎么如此弱不经风?”
谷矫不搭理他,领着太医进寝殿去。
梁健脚步慢了一些,便对吕值说道,“公公莫管太多。王爷喜欢折挫人,自然是受得住也得受,受不住也得受,只莫丢了命也便行了。”
吕值闻言更好奇了,“王爷因何如此?”
“我也不知。”梁健说道,“大概觉得司尉性子不够和顺,也或者就是没有什么事做。总之司尉的脾气这几天里改得多了。公公可还听见他的吵嚷喊叫?”
吕值闻言轻声笑了起来,“这也未在府中,哪得知道?总是王爷手段了得,谁敢不听话的?他也算有福气的了,时常得着太医诊治。”
梁健嘿嘿一笑,不再多说。
几名太医一起参详了半天,合力做出一个带木栅的背坎,将弓捷远的伤处借着两腰的硬板紧缚起来。
腰腹都给死死缠了,还不如庄医的固定舒服,胜在两臂都得解放,总算能穿衣服。
吕值窥着几位太医在谷梁初的寝殿待到近晚才出,躲躲藏藏地跟到街上,觉得远离了王府众人之后才跑上前,逮着其中一位,好好塞了个大银锭在其袖内,赔笑问道,“几位太医怎么忙到这会儿工夫才出来呢?到底什么疑难杂症?好不叫人奇怪!”
“嗐!”那位太医煞有介事地答,“公公自己知道就好,切莫外传,否则咱们都有麻烦。”
吕值连连点头,“太医放心,咱家嘴巴最是严密。”
“你们这位王爷是个有怪癖的,”那位太医压低声音说道,“只把活人当老鼠玩,弄得那个司尉前胸后背都是细伤,全没好人形状。因要进宫行走只怕露了行迹破绽,着我几个好好地给缝补缝补。哎,可怜一个小年轻了。”
吕值听了十分吃惊,“竟要缝补?这样折磨不要命吗?”
“一时半会还不至于。”太医说道,“王爷还是有分寸的,伤都浅表,只在皮肉之间。只是不知这个司尉有甚过错,竟至这般用刑?”
吕值听完假笑一下,放那太医去了,一路往回走一路琢磨:难道这个混账司尉对谁都如对待自己,所以惹了王爷收拾?
夜里听到吕值传进宫的密奏,谷梁立皱了眉道,“初儿怎地如此暴戾?”
在北王府就伺候他的太监倪彬闻言便道,“老奴瞧着,王爷一直就是有脾气的,只是懂得隐忍克制。然则毕竟岁数小呢,总是压着情绪到底难受,皇上既送了他个需调教的,正好用来疏散!”
谷梁立沉吟地道,“也是南京那两年将他给闷坏了。朕听巷战之时他就痛快杀人,全不是王府时候的安分沉静。如今不能那般发泄,就只拿这小子解闷?”
倪彬赔笑地道,“皇上记得的王爷是才及冠成亲时候的王爷。男儿长大了,经历了战场,自然也就勇猛起来。他是您的儿子,血性自然要随些的。折磨折磨对头也并不算什么,所谓杀伐果断才是能做事的,王爷虽是龙嗣,没有几分狠辣终归不成。既有弱点又懂遮掩,不必愁他懦弱单纯。”
谷梁立听完笑了,“你是看着朕的孩子们长大的,话里话外总是袒护,从前对高儿这样,如今对初儿……说着他又沉吟一会儿,之后再道,“不过总是这样毕竟不好。明日他带那个孩子进来,你找个人试上一试,若果有伤,朕再赐他两个健壮些的女子回去泄火。”
倪彬应了,“皇上放心,老奴必然安排妥当。”
“既说到这儿还有件事,”谷梁立又蹙眉道,“上次不听那个吕值明晃晃地欺负弓家小子了吗?朕看这个家伙也是没分寸的,初儿如何对待是初儿的事,他怎么可以随便在王府里作威作福?”
倪彬没有说话。
“朕让你给初儿寻的管家,”谷梁初接着问,“宗人府那边安排好了没有?不合再缺着了。”
倪彬躬身答道,“已然安排好了,就等奏请皇上同意。却是老奴一个内侄,也是打小大净过了没有家室私心的,做事还算机灵,最胜年轻康健,可以长久陪伴王爷。”
“嗯,”谷梁立点了点头,“是你的人朕就放心了。既然定了吕值就该调回来了!初儿也不是个糊涂人,总放着这么个不知收敛的家伙在他身旁必会影响朕与他的父子情谊。”
“王爷既不糊涂,必会解得皇上栽培之心,不会影响骨肉亲情。”倪彬说道。
“骨肉亲情也并不禁消耗,朕和皇兄不是例子?初儿虽是孩子,朕也得多靠着他。”谷梁立伸了一个懒腰,“从前以为能靠高儿……厚儿虽是嘉娘所生,却没兄长那般懂事,总是有些心狭量小,腿脚也跟不上。剩下两个皇子还太小了。老天让朕再活多久不可推测,若是还有几十年的功夫自然可以多作忖度,可朕若是走得匆忙仓促这个江山还得交给初儿治理。”
“皇上必然千秋万岁。”倪彬深深躬着那副比谷梁立苍老不少的身体,谨慎地说,“不过早定皇储也是镇国之策,好令朝中大臣心头安稳。”
“只先摆在那里镇给人瞧。”谷梁立毫不避讳地说,“且还不能定死。这个孩子到底什么性子还需瞧看,若是错了再改更动根本。朕的儿子不多,如今身上有功的人也就他了,只要他好好做事,谁又不懂朕的意思?这帮爱管闲事的大臣们就只管催,好像别的不忙就这事情不能耽搁。朕偏拖着,不立太子也就不用分封藩王,嘉娘就剩厚儿一个亲生,留在京里共聚天伦也是慰藉。不知道急个什么,这是朕登了基,倘若还是北王府呢他们又能去哪儿?”
“皇上说得甚是。”倪彬附和地道,“宁王爷也还小呢!”
第49章 昔日情早成虚妄
周身都是硬硌木条,血脉通得不大顺畅,弓捷远躺得难受不已,怎么都睡不好,天还没亮就坐起来。
谷梁初也不睡了,起身对他说道,“咬牙坚持些天。太医说你这伤需固定到除夕,后面才能慢慢松脱。”
“你把他们收买了吗?”弓捷远问,“不然便弄这个有何意义?更多了人知道我到底是受的什么伤。”
“收买胁迫,总之不会乱说。”谷梁初随意地道。
弓捷远闻言有些烦躁,“分明正经伤的,却只不能正经地说,偏得瞎编乱道。”
“既不能让人觉得你在孤这儿待得太好,也不能太不好,凡事若都实说很容易给人摸清底细,只得如此。”谷梁初嘱咐地道,“咱们编了还不算完,今日父皇必定派人试你,却得虚虚实实才行。既让他们觉得你身上有伤又摸不清具体伤在哪里……”
“还得演戏。”弓捷远不甚乐意,“我这质子当得可不容易。”
谷梁初轻轻一笑,“莫要牢骚。这有什么难的?好好地演,回来孤有奖赏。”
“赏我什么?”弓捷远立刻认真看他。
谷梁初给他那副追问好奇勾得忍耐不住,捏住他的下巴就吻过去。
弓捷远已习惯了,也没怎么闪躲,只是闭上了眼抬了下颌。
谷梁初看清弓捷远的样子心里高兴,满意地伸指抹抹他的唇角。
弓捷远有点儿不好意思,睁开眼睛嘟囔,“还没洗漱,也不嫌弃……”
“孤王亲自擦的好牙,一颗一颗珍珠似的,嫌弃什么?”谷梁初只要玩笑。
弓捷远没忘之前的话,仍旧问道,“还没说你赏我什么。”
“若是敷衍得好,”谷梁初捏着他的脸玩,“孤就赏你回将军府去过年,可好不好?”
弓捷远双眼使劲儿一睁,“当真?”
谷梁初放开了他,“孤又何必虚言骗你?涤边将军虽然不在,回去和继母妹妹团聚团聚也是好的。届时孤派个人陪你回去守岁,初一便接回来。太久不成,你得体谅孤王。”
弓捷远又是高兴又是难过,挣脱他的手指歪开头去不吭声了。
谷梁初起床出去,唤了梁健送正服来。
过会儿弓石也来伺候,瞧着弓捷远的眼睛似有一些湿意,便悄声问,“少爷可是哪儿不舒服?”他虽抵触谷梁初,近日亲眼看着这人如何对待弓捷远,也不相信朔亲王爷会过分难为自己主子。
“背坎不甚舒服。”弓捷远掩饰地道,“没有睡好。”
弓石闻言想笑,心道少爷从前也不这般娇气,只没睡好就要闹脾气,看来有人宠时就是不一样的。
又是洗漱穿衣又是束头戴冠,忙活完了天也见了丝亮,谷梁初吩咐谷矫先去后院看看世子收拾得如何,“他喜欢和捷远一起吃饭,今儿进宫有的累了,起早让他高兴高兴。”
谷矫领命过去。
不大一会儿谷梁瞻就同谷矫一路来了书房,进来先是上下摸摸弓捷远衣内背坎,然后又问谷梁初道,“父王,等下我和你们乘一辆车还是和王妃弟妹乘一辆车?”
谷梁初淡淡地道,“她们四个乘一辆车已够挤了,容儿还好,你弟弟又不老实,还是同孤一道坐着。”
谷梁瞻就要这话,闻言眼神立刻现出高兴,赶紧嘱咐弓捷远说,“也不知道多长时间才能回来,宫内看着堂皇气派,饿了可没地方找东西去,弓挽多吃一点儿。”
弓捷远见他活脱是个小谷梁初,不由笑道,“也没几步路程,和谁一起不一样的?倒把咱们世子乐得要帮父王看起人来?”
谷梁瞻浅笑不言认真吃饭。
弓捷远又问他道,“既唤父王便该对句母妃,怎么世子只称王妃?”
“这是父王定的。”谷梁瞻答,“皇祖皇皇祖母也都知道,唤习惯了。”
弓捷远闻言看看谷梁初,想起这孩子的生母是后殉的高世子,没有再问。
饭后上车,弓捷远见谷梁初也不去后面车边看看,便说他道,“郡主已记事了,小王子也在慢慢长大,以后不会觉得父王冷漠凡事只管世子不甚在意他们?”
谷梁初似不放在心上,“昨日午间孤已然过去看过他们, 王侯之家规矩自然多些,太缠绵了也不是甚好事。”
弓捷远心里哼道:去看过了?看得可是飞快,没一刻钟就完事儿了,午膳还是回来吃的。
到底别人家事不好说多,弓捷远又扯了谷梁瞻的手道,“我可没有见过这么大的阵仗,世子一日都同我们在一起吗?遇到什么可提醒些。”
“父王必会叫他,”谷梁初先开口道,“再说他也没经历过,连孤都得听从礼官指点,托付也是白托付。”
弓捷远听了不由想起白思太来,心说毕竟熟人,若是得他指点也自好些。
“卫官礼少,多在旁侧等候,孤已安排了人照顾你,不用担心。”谷梁初又说。
“安排了谁?”弓捷远侧脸看他。
谷梁初淡淡地道,“到时自然知道。”
两车进了宫门分开行走,谷梁初带着谷梁瞻和弓捷远往奉天殿来,王妃侧妃则带着郡主王子往冯皇后那边去。
时间还早,谷梁立着人将谷梁初先唤到乾清宫说话,进门就召谷梁瞻过到他身边去,“今日要祭天地,会繁复些,瞻儿就跟在爷爷身旁。”
谷梁瞻应得干脆,“瞻儿都听皇祖吩咐。”
“没有吩咐,”谷梁立见了孙子真心高兴,“你就跟着爷爷,爷爷做什么你便做什么就是。”
“还得听礼官的。”谷梁初只怕孩子太过当真,插嘴说道。
“这可真是慈父。”谷梁立登时笑了,“朕会害你儿子?”
“祭祀大礼,”谷梁初恭敬地说,“瞻儿太小,初次经历,只怕给人留下笑柄。”
“谁敢笑朕孙子,可是不想活了?”谷梁立哼着说道。
谷梁初不吭声了,只拿眼睛看看谷梁瞻。
孩子机灵,也未说话,只把脑袋轻轻点了一点。
“祭祀这些东西只需虔诚认真就成,不用太放心上。你得学会杀敌,”谷梁立认真端详着谷梁瞻的脸,“那才是自己的本事。将来也好为大祁靖边平乱一统四方。”
谷梁瞻还未应声,外面就来奏说时辰到了,谷梁立整冠起身,手里牵着谷梁瞻行出殿门。
祖孙二人一起下了丹阶穿过长庭,在百官的夹道跪叩之中直往祭殿而去。
“朕要在这皇城之内建起祭拜天地的高坛,还要建个太庙。”谷梁立一边走一边说道,“将咱谷梁家宗祠里的祖宗先人都挪到庙内供奉祭拜,让他们亲眼朕在这里驱逐北元,看着谷梁子孙将这大祁疆土治得富庶太平无人敢侵!”
“皇祖必可达成心愿。”谷梁瞻回应地说,“大祁必为异邦仰视之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