谷梁容闻言有些疑惑,懵然看看梁健,眨眨眼睛没敢说话。
谷梁初何等样人,立刻看住梁健,“你不曾送?”
“梁健怎敢?”梁健马上说道。
谷梁初便又转向朴清。
朴清脸色再变,却又笑了,“王爷处处相疑,一盘莲子妾身也会吞了?不过觉得幼儿不宜贪甜,又记得世子爱吃,借花献佛了而已。”
谷梁初寡面放下粥碗,重新把谷梁容抱回怀里,大手捂住女儿耳朵,起身抬脚就把餐桌踹了。
满满一桌饭菜的餐桌哗啦倒了,没刮着侧首的谷梁简和他两个伺候,直泼了王妃侧妃和几个女侍一身。
谷梁容的脸被父亲扣在怀里,虽然害怕还未怎样,谷梁简却吓坏了,嗷地大哭起来。
朴清傻了,挂着一身粥汤原地呆坐,凝蕊下意识地跳将起来,双目圆睁,看看朴清又望向谷梁初。
谷梁初冷笑起来,与自己的侧妃说话如同对敌一般,“怎么?觉得自己功夫够好,要和孤王比划比划?”
凝蕊闻言也是一怔。
朴清回过了神,站起身来拉住凝蕊,一起跪在狼藉地面,“妾身惹得王爷生气,罪该万死。”
谷梁初笑得异常讥诮,“朴清,这句罪该万死你以前也是这样跪着对孤说的,为了什么还记得吗?自己又当真吗?”
朴清闻言不再抬头,垂面盯着地上汤汁,缓缓落下泪来。
谷梁初勾过凳子重新坐下,吩咐梁健再去取粥。
谷矫唤人收拾碎桌碎碗,谷梁初阻止了他,“就这般看着,反正咱们的心情都如这个地面。”
谷矫无奈停下。
小王子受了惊吓,一直啼哭,乳母和伺候只哄不住,谷梁初冷扫一眼,沉声说道,“交给他的母亲抱着。”
乳母闻言赶紧就将小王子交给跪着的王妃,王妃接过儿子,一眼看见那张斑驳小脸,人从默默垂泪变成轻轻抽泣。
谷梁初长出一口闷气,“孤为父王,你们都是母亲,只不能给两个幼儿一顿安生饭吃,可全是孤的错啊?朴清,你待要如何?倒与孤指一条明路。”
朴清只是哭泣,不说话了。
谷梁初静静地看她,心里也生绝望。
对于这个女人,他是有过情意的。少年结发,洞房之夜面对单薄娇躯,谷梁初曾经想过护她一世。彼时尚还不懂什么叫做互为冤孽,身动,心便也动,以为从此同体同心休戚与共,以为既然荣枯一处所思所想便也一处。
如今想想,其实不知什么叫做至亲至疏夫妻。
或者说,是他以为有了至亲,从头到尾都不过是个疏离之人。
大千世界,想个同心同意却太难了。
梁健重新送进粥来,谷梁初端了一碗,继续哺喂坐于腿上的谷梁容,一边扯笑哄着孩子,一边淡淡地对跪在地上的人说,“孤为你们求封求册,保你们尊荣富贵,甚至今夜来吃这饭,都是为了两个稚子。所以格外看重容儿,只因简儿是个男孩,你们当他是个依靠,必然时刻放在心上,只要孤不垮塌,也能一直相护,而容儿……孤纵再偏心些,又能留她一辈子吗?朴清,不教有她,你我还有夫妻做吗?你和凝蕊……今日还能惬意度日?这个王爷当得并不容易,容儿简儿,还有那院里的瞻儿,都是撑着孤王的心气儿,都给孤好生照顾着,轻慢了哪个也并不成。”
“王爷,”朴清含泪抬头,“哪个孩子不是妾身心头之肉?奈何王爷只是见疑……”
“见疑?”谷梁初既似苦笑又似冷笑,声音倒没太高,“孤王也想信任王妃……罢了!”他又喂了两口女儿,“你们只管好好养育孩子,孤送莲子就吃莲子,莫生其他许多心思。咱们两相照应,别令他们总在恓惶之中度日就算尽了爹娘之责。”
朴清放弃挣扎,又垂回头,“妾身以后再用些心。”
谷梁初不再瞅她,放下手中粥碗,重新将谷梁容抱了起来,随意拽过旁边厚实衣服裹严密了,柔声说道,“父王带你出去逛逛。”
凝蕊闻言一惊。
梁健也劝,“王爷,腊八之夜,外面最是寒冷……”
谷梁初谁也不理,竞直出了殿门。
梁健忙给谷矫使个眼色,自己紧跟上去,先是安抚眼珠乱转的谷梁容,“郡主莫怕,王爷抱你逛逛。”然后又低声对谷梁初道,“王爷慢些。郡主太小,非只畏寒,远离母亲生了惊恐,实于身体无益。”
谷梁初行到两院之间的甬路上面,脚步放缓了些,面上终于露些悲愤,“梁健,你与谷矫若是遇到情投意合之人,自来告孤,若是没有,却勿执着。这般貌合神离且又投鼠忌器的日子,不过也罢。”
“王爷切莫灰心。”梁健听得心头难过,“郡主童言无忌,侧妃乃是郡主生母,怎会不疼女儿?王妃从来倚重侧妃,自也不会薄待她的孩子。”
谷梁初还未说话,只听嗖地一下,什么东西从东院里面飞出墙头,只朝这边砸来。
梁健只恐吓着谷梁容,连忙伸手横身,护住大小主子。
那物并非对准他们而来,未到身边便跌在地。
尚未凝目细辨,已听院内传出谷梁瞻的声音来,“弓挽,我让你身上有伤,不下死手,你却只拿雪球丢我?”话是质问,言辞之间全是快乐之意。
“打雪仗么?”又听到了弓捷远的笑,“可让什么?彬彬有礼还有意思?”
“我只与他们玩,”谷梁瞻又嚷嚷着,“谁带你了?你只索他们做好的雪球砸我,可不便宜?一人出击带着好几个帮手,全都以大欺小,害不害臊?”
“谁提议的?”弓捷远哈哈地乐,“不是我说了话,他们敢同你玩?一大帮人干围着你跑,谁都不真打就有意思么?转也把头转晕了。来来来,让你知道知道什么才是真打雪仗!”
梁健听个清楚放下心来,回头看看谷梁初说,“在戏雪呢!”
谷梁初怔怔望着那墙,似是痴了。
谷梁容听出谷梁瞻的声音,立刻脆脆地喊:“哥哥!哥哥!”
一院子跑动追赶的脚步声,谁也没有听见,弓捷远却突然停了笑闹,侧耳说道,“外面有人。”
“王府整日整夜都不断人。”谷梁瞻甚是不以为然,“杂役护卫随时经过,可有什么奇怪?你莫打岔骗我,又要偷袭!”
“是个女孩儿。”弓捷远摇摇头说,“小女孩儿。”他的记性极佳,说话之间已经想了起来,只是不敢确定,“好像是……郡主?”
谷梁瞻闻言也是一怔,立刻示意大家安静,跟着侧耳倾听。
正巧谷梁容又在墙外呼唤,“哥哥,瞻哥哥!”
谷梁瞻面色登时一变,“是容儿。这样冷天,她怎么跑出来了?”
院丁闻言连忙开门查看,一眼望见谷梁初抱着郡主在外站着,连忙躬身行礼。
谷梁瞻随后出来,看见二人立刻就唤,“父王,怎与妹妹在这儿?”
谷梁容见了谷梁瞻就伸手喊他,“哥哥,瞻哥哥!抱抱容儿。父王在生气呢,哥哥快哄父王!”
谷梁瞻赶紧大步过去,接着谷梁容抱过去,关切地问谷梁初,“何事惹得父王生气?”
作者有话说:
亮个相吧小宝贝!!!
第56章 稚龄童极力撮合
谷梁初摇了摇头,此时便不想往他院里去也不好避了,只好慢慢跨步,“小孩子的话,莫太当真。”
谷矫取了貂裘过来,赶紧裹在郡主身上,眼看着王爷缓缓地往世子院里走,不由瞅瞅梁健。
梁健深知谷梁初连日情绪不好,只盼着弓捷远出来迎迎,直待主子跨进门去也没盼着,不由暗自叹气。
院庭之内雪沫狼藉,正是在打雪仗的样子。
弓捷远听见谷梁初过来就往自己房子走,半途瞥见人进来了,站定身体见了个礼,“拜见王爷!”
谷梁初似未听到,也不瞅他,嘴里只与谷梁瞻说话,“刚在西院里吃了饭,呆坐积食,便想出来走走,听见你们玩得高兴,容儿忍耐不住喊了两句,扰了你的兴致没有?”
谷梁瞻立刻摇头,“玩了一会儿了,正好乏了。”
这孩子身体强健,功夫也练得认真,实有一些力气,此时抱个小妹并不艰难,只惜个子还小,又不熟谙抱小孩儿的姿势,谷梁容觉得很不舒服,就又扭身要父王抱。
谷梁初重新接过女儿,轻声哄她,“父王带你在哥哥的院子里转转可好?”
“好!”谷梁容立刻便应,“容儿也要打雪仗。”
谷梁初闻言轻轻笑了,“再过两年,父王和哥哥一起陪你打。”
谷梁瞻见谷梁初没有进屋意思,只好陪在外面,脸上有些不好意思,“可是我们刚才太吵嚷了?妹妹都听一个清楚。”
谷梁初柔色看着继子,“不怕。你这年纪正该玩闹。也给府里添了生气。”说话瞟见弓捷远仍在原处立着,视线向下垂在地上,微微现粉的脸颊渐渐恢复雪白,竟是放空走神的模样,谷梁初的心里又升起一些气恨,回眸说道,“瞻儿陪孤就可,剩余的人不用跟着。”
谷梁瞻闻言忙瞥一下四周,院丁赶紧去拉那个聋哑小厮,文武师父也立躬身告退,弓捷远扭身拔腿就往住的屋子里走,吴江弓秩大步跟在后面,最机灵的弓石反而微张着嘴愕了一愕。
谷梁瞻打个眼色示意他退,然后赶紧追着谷梁初的脚步陪他闲逛。
东院格局类似西院,三间二进,正房与耳房之间装有拱门,通往后面一个小小的园子。
谷梁初虽曾批过修缮图纸,其实不甚关心装饰规划等事,亦是初次来游继子后园,边走边问,“住得可还舒服?人手够不够用?有不满意处要知道说。”
“父王看看哪里能不满意?”谷梁瞻说,“从前在北王府,咱们一家住我自己这么大的地方也能舒舒服服,如今还有什么不满足的?”
谷梁初听了便点点头,抱着女儿走上园内塘桥。
“这么多人陪我一个也是奢侈。”谷梁瞻接着说道,“很够用了。就是……”
“就是什么?”谷梁初就又瞅瞅继子。
“就是父王将弓挽发到我这里来,”谷梁瞻概是生平初次多嘴,迟疑半天才说,“却是为了晾晾还是真不理了?”
“都谈不上。”谷梁初没有责怪孩子乱管闲事,只不过是面色淡淡语气也淡,“你皇祖既说为你养着他,父王自当遵命行事。”
“不用如此认真,”谷梁瞻仰视着谷梁初那双深邃眼窝,“瞻儿知道父王喜爱……”
谷梁初立刻打断这话,“也谈不上。父王从来不缺人用,多谁少谁都一样的。”
谷梁瞻讷讷住口,不敢再说。
梁健生怕父子二人尴尬,又上前来劝,“王爷,院里修得再好冬景也显单调,况且貂裘虽暖,也怕冻了郡主的脸。”
谷梁初不再逛了,往回走来,嘴里嘱咐谷梁瞻说,“好好吃饭好好练功,缺少什么就让吴江去找孤讨。”
谷梁瞻点头应了,一直陪送到大门口处,看着父王将妹妹交给谷矫送入西院,自己大步进中庭了方才回身,对着出来查看的院丁叹息一下。
“世子怎么?”院丁不明所以。
谷梁瞻摇了摇头,径朝弓捷远的屋里走去。
弓石接着他问,“王爷走了?”
谷梁瞻嗯了一下,眼见弓捷远捂着一个手炉来瞧自己,过去说道,“父王既都来了,你怎么不给他一个台阶下啊?”
弓捷远只装糊涂,“什么台阶?往哪里下?”
谷梁瞻微微生气,“父王贵重骄傲,你可当心真的被他放弃。”
弓捷远微微笑了,“世子只是老成多思,可惜青葱年华。”
谷梁瞻听他似不在意,不由沉吟,一会儿又叹口气,“我是很喜欢你这个人,但又心疼父王,只想两下讨好,可惜白白操心。看着你实在不领父王的情,难免也生唏嘘——人人都道王爷世子必然什么都有,其实想遇一个可心意的也不容易。”
弓捷远眸光微变,也过一会儿才再开口,“世子,弓挽是为十二万辽东兵众窝在这里,并不想可谁的心意。”
“你都已经在这儿了。”谷梁瞻又似劝解地说,“大家舒服不好?”
“舒服?”弓捷远轻轻地哼,“怎么舒服?你皇祖让我当王府司尉,我就认认真真看家护院什么都不多想,你父王让我值夜陪寝,我便老老实实当他的奴才叫干什么就干什么,这样,他们自然舒服了,我能一样舒服?”
谷梁瞻怔怔瞧他一会儿,缓缓问道,“弓挽,你也不愿意陪着我吗?”
“如果可以选择,”弓捷远答得迅速而又诚恳,“我肯定会选立刻回到辽东,绝对不会因为世子迟滞。”
谷梁瞻听了很有一些落寞。
“但我到了辽东也会思念世子,”弓捷远又接着说,“这话也并不是哄你。你长大些便会知道,人心之中轻重总和情谊分开,它们互不干扰。算了,不说这个,反正现在想这些也没什么用。既然没的选择,相比王府其他地方,弓挽最乐意待在世子这儿,看你读书练武,陪你下棋斗嘴。”
谷梁瞻轻轻笑了起来,笑过了,竟有一点儿意味深长地说,“弓挽,咱们不会一世都在一处,将来若是分开,我也会很想念你。”
“那就成了。”弓挽点了点头,“君子坦荡荡小人长戚戚,咱们不说那些悲春伤秋的话,在一处就高兴,分开了就各做各的事情,不管怎么都是好朋友。”
“是好朋友就得互相着想。”谷梁瞻却又说道,“我还有事想要提醒你。不总惦记着辽东来信吗?刚才父王走时同我说缺少什么就让吴江去要,吴江可是你的伺候,父王怎么不提别人单提他呢?是不是辽东的回信已经到了?你只倔强,父王又不肯屈尊,会不会是在点拨我啊?”
弓捷远终于不淡定了,瞠目说道,“你们父子之间都要绕圈子么?有话不说非得点拨来点拨去的?”
谷梁瞻不大赞同他的话,“父子也分什么情况,毕竟不是我的事儿啊!你要不信当我没说。”
弓捷远怎么能当没说?
后面两日直如热锅蚂蚁,只是抓心挠肝。算着日子回信应该到了,谷梁初却不肯好生送来,当真在等自己去求他吗?他该不缺卑躬屈膝的人,怎就这般愿见自己委曲求全?
谷梁瞻见他甚至茶饭无心,忍不住再次劝说,“何必白在这里着急?就是不肯自己去,让吴江试着问问也是好的。”
弓捷远立即便让吴江过去。
吴江虽在南京便已投了谷梁初,却少有机会真正见他,来了王府先见识了这个王爷生气样子,心中只是畏惧,到了书房门口不免徘徊彷徨,不敢立刻进去。
谷矫出来见到吴江,有些奇怪,“你来作甚?”
“哦……”吴江立刻堆起笑容,“有……有一点儿事儿……要见王爷……”
“那怎不禀?”谷矫仍旧奇怪,“只在这里迟疑什么?要做什么坏事如此为难?”
吴江赶紧解释,“不是……不是坏事……怎敢……”
梁健也走过来,看看他问,“可是司尉让你来的?”
吴江使劲儿点头。
“待我替你禀报。”梁健就说,“莫只畏畏缩缩,王爷并不喜欢。皇宫待过的人,什么没见过的?”
谷梁初耳目清明,早已听见,看着梁健进来便道,“让他进来。”
梁健出来召唤吴江。
吴江小步驱入书房,心里满是紧张害怕,竟至微微颤抖。
谷梁初盯着他的脊背,“做甚如此畏惧?”
吴江哆哆嗦嗦地答,“小奴虽在皇宫多年,从来不曾贴身伺候过贵人,因此见了王爷很是紧张。”
谷梁初垂下些眼,也不安抚,只问,“有什么事?”
“司尉日夜无聊,分外想念慈父,算着去信日子也不短了,便命小奴过来问问可有回书。”吴江答得谨慎且又直接,出门时候弓捷远已经嘱咐过他,明白说了不必绕圈子的。
绕圈子没有用。
“日夜无聊?”谷梁初不答反问,“孤怎么觉得他过得甚好?有吃有喝还有个世子陪着他玩。”
吴江腰更低些,只等王爷说话,不敢回嘴。
“孤王自从生到这个世上,”谷梁初慢慢悠悠地道,“也只回过开武皇帝建殊皇帝和父皇的话,还从没被旁人问过事情。”
吴江闻言抖得更厉害了,“求王爷宽恕小奴言语无壮。”
“不是你新主子吩咐的吗?”谷梁初冷冷地道,“孤也不怪传话的人,你且去吧!”
吴江吓得不行,闻言赶紧告退。跑出门来就被外面梁健捉住,压低声音嘱咐他道,“除了司尉自己,谁来也是白搭。你这傻子。”
作者有话说:
还得周围人多,才能找到助攻
第57章 为家信硬破冰阂
吴江如飞回到后院,惊魂未定地与弓捷远学了谷梁初和梁健的话,然后跪在地上求道,“司尉万万莫再派遣小奴,躲过这场板子已是大幸。”
弓捷远恨他胆小,更恨谷梁初装腔作势,掼了手边茶盏骂道,“就是安心难为人么?”
弓石连忙劝他,“少爷,这是世子地方,不好摔东西啊!”
谷梁瞻今日停了文课,时间很多,此时便在弓捷远的屋里,样子看着不甚在意,“茶盏倒没什么,摔了扫去就是。梁卫长说得却对,弓挽不去,谁也讨不回来搁在父王那里的家信。”
弓捷远过不去自己的关,“哼!他是故意的,我偏上钩?再说还不准就有信呢!”
“今日没有来日也必有吧?”谷梁瞻便是个小大人,“镇东将军怎会不给司尉回信呢?”
弓捷远正恼燥着,听了这话登时就冲孩子去,“我看世子就是个故意不喝孟婆汤的老坏家伙直接转世来的,哪有小孩儿样子?”
谷梁瞻不深惹他,只笑起来,“那也没有办法,轮回转世是我能管的吗?你既烦了,我也不在跟前碍眼,出去打拳扎马,少乱操心。”
弓捷远自己待在房里发闷,弓石跟他说话就赶弓石,弓秩还未开口又撵弓秩,然后困兽于室团团乱转。
狂躁了一个时辰到底还耐不住,自己拽了狐裘披着,气哼哼地走出门来,念念叨叨地道,“不就是逼我过去吗?我就去去看,还能要命?”
谷梁瞻听了忍不住笑,连忙扯住弓石,只给弓秩示意一下,让他跟着,同时食指比在唇上嘘了一下。
弓捷远虽然换了固定背伤之物,仍然不该走得太快,弓秩只怕他会牵扯伤处,伸臂想要扶他。谁知少爷正一肚子不忿无处发泄,此刻瞧谁都不顺眼,立刻甩他一下,“别碰。都没有用。”
弓秩只得收手苦笑,心道望你自己有用。
梁健眼望弓捷远粉面含煞地来了,心叹这都过了一个时辰如何还是这般模样?之前是气晕了才醒不成?刚往前面迎了一迎,“司尉……”
“闪开。”弓捷远使劲儿一甩裘披,看也不肯去看,大步老长,直接闯入书房。
梁健吃了个瘪,愕然看向弓秩。
弓秩做个没有办法的表情,心里却又担心弓捷远这样耍横再次惹怒谷梁初,不知又会遭到什么惩治。
求求菩萨别再添了新伤就好。
谷梁初正在案前看书,只听房门猛然一响,接着门扇洞开,一股寒风趁势卷了进来,抬头看时,那幅红锦雪裘裹着的弓捷远也随风卷了进来,拧眉立眼杀气腾腾,如来讨债。
谷梁初淡定摸过镇纸,压住案上的书,冷声问道,“发疯了吗?”
梁健早跟过来,由外关了房门。
案几上的书纸吹凌乱了,弓捷远迅速扫了一圈眼睛能瞧到的地方,并没看着类似书信的东西,这才拉着脸说,“疯了也不敢发,王爷是个连问都不能问的贵重人,我是来求明示的。”
谷梁初端坐在书案之后,面上没有喜怒之色,“求什么明示?”
“还请王爷告知属下辽东老父可有回信。”弓捷远很没好气地说。
谷梁初摇了摇头,“孤没有这般凶横无礼的属下。你既能杀进来,自有办法逼出答案,告知明示这种事情,不要客气,孤却没有办法。”
弓捷远直着眼睛瞪他,气得唇都抖了,“你到底要怎么样啊谷梁初?不就一句话吗?”
谷梁初眼睛瞧着他的嘴唇,仍旧摇头,“孤不要怎样啊!不是你来找孤么?就是一句话啊?司尉何必如此在意?”
没有秀才没有兵,仍旧有理讲不清。
弓捷远恼得红了双眶眼皮狠跳,原地站了半晌又使劲儿走了几大步,噗通跪在谷梁初的面前,差点儿就把地面砸个大坑:“属下弓挽祈请王爷见示。”
谷梁初十分意外,古井无波的脸终于被弓捷远的高门大嗓震得一动,他蹙眉看看这个跪得笔直却仍满脸不驯的人,缓缓起身,朝旁走了两步,“司尉可是敢在皇庭无礼之人,孤受不得你的跪。”
“谷梁初!”弓捷远原地一扭,想要拔起身起追他,不料动作太猛扯了背伤,脸色立刻白了。
谷梁初听出声音不对,马上回目看他。
“杀人不过……头点地,”弓捷远咬牙拽着旁边的桌腿儿站了起来,“你要么就说没有或者不给,要么就痛快些,何必……”
谷梁初见他说不下去,返身回来扶他手肘,“怎么了?”
“不用你管。”弓捷远疼得唇角猛颤,仍旧去摔谷梁初的手。
谷梁初抓住他的肩头不放,低声喝道,“别动了!你还想好吗?”
“好不好……”弓捷远刚说了三个字就被谷梁初压进椅内,只得坐下,眼眶却更红了,“能怎么样啊?反正什么也做不了……”
谷梁初又盯着他的眼睛看,看了良久才叹口气,松开了他背转过身,声音里也带了恨,“孤已决定不要你了。就一封信,你好好地来,一本正经说话,孤给了你,也就放了你,非要这样……”
弓捷远听出名堂,立刻就问,“有信是吗?”
谷梁初回转了来,死死盯上他的眼睛,“有。可孤不想给你。怎地你这要打要杀的闯来一闹,孤就得退缩让步?就得害怕?”
弓捷远仰头看着他说话,看了好一会儿,燥恼和急切竟然都不见了,换上深深委屈,“那我求你,求你行不行?谷梁初,你都让我写了,信也送了回书也捎来了,就给我吧!别折磨我了行不行?我求求你行不行?”
谷梁初伸手捏住他的下巴,细细看他的脸,“是求吗?不是作不是闹?不是逼不是横?”
弓捷远的眼眶里已然蓄满了泪,他一点头,大滴的莹珠就蕴不住,扑地滚落下来。
谷梁初极为无奈地啧了一下,然后俯首吻住那颗泪珠。
盈池被搅,弓捷远的眼泪瞬间淌了一脸。
谷梁初移到他的唇上叹息,“狠的是你,哭的还是你。”
梁健只听屋内静了,回头看眼弓秩,“不吵了吗?”
弓秩也看看他,“卫长希望怎么吵啊?”
梁健不问他了,自己思索一会儿,轻轻哂道,“王爷乳母还在世时曾经说过他这冷闷性子以后定会遇到能闹的人来磨他,还真言中。”
“王爷还有乳母的吗?”弓秩一时无法想象,说了错话。
梁健瞪他一眼,“谁是天生天养自己长大的么?”
弓秩不再出声。
两人静静听着屋内动静,又过一会儿才闻谷梁初道:“梁健,去请太医。”
梁健不由一诧。
弓秩听到这句以为谷梁初把弓捷远给打狠了,情急起来,就要闯门之际听见弓捷远道,“请什么太医?我爱看见他们?”
声音激越,中气十足。
“你无事吗?”谷梁初的音调倒很柔和。
弓秩这才放下心来,走到门口唤道:“少爷。”
“没事儿,不要去请。”弓捷远手里捏着信封,皱眉说道。
弓秩闻言回头看看梁健。
梁健不知如何是好。
谷梁初这才又开口说,“先莫去了,看看再说。”
梁健这才应声,然后牵着弓秩退开几步,悄声说道,“这两个人在玩什么?”
弓秩摇摇脑袋,“那谁知道。”
谷梁初伸手探探弓捷远的伤处,仔细观察他的反应。
“没大事儿了。”弓捷远耸了一下,有点儿不大耐烦,“只是不能狠扯,夹板固着,不会轻易挪位。”
谷梁初放下心来,没再说话。
弓捷远坐在椅里,拆开信看。
弓涤边文笔简单语气诚挚,只说边塞安静军粮已到,让他不要担心好好在京待着。通篇没有什么温情之语,只在最后写了一句,“吾儿深明大义,实是为父之傲,亦是为父之憾”,弓捷远刚刚平静下去的情绪又绷不住,眼泪又淌下来。
谷梁初一直站在边上瞧他,见状伸掌与他抚去,低声问道,“信里说了什么?”
弓捷远清清喉咙,仰头看他一眼,“你未拆阅?”
谷梁初只瞅着他。
眼边仍有泪痕,弓捷远却已恢复骄横模样,“火漆确是好的,可你这样的人,不有一万种办法拆开重封?”
“家信而已,孤需费那心思?”谷梁初走开几步,找个凳子坐下。
“家信怎么了?”弓捷远认真折好信纸,小心放入信封里面。从前他与父亲总在一起,没通过信,这还是第一次接到父亲手书,珍惜得很。“家信王爷不也拿来要挟人么?”收好了,弓捷远方才把话说全。
“孤要挟到了什么?”谷梁初问。
弓捷远答不出,卡了一卡,勉强转了话题,“这信到了几天?”
“有几天了。”谷梁初不肯认真答他。
“我不来讨……”吻意犹在唇上,弓捷远微微低下了头,声音小了一些,“你就永远不给我吗?”
谷梁初凝视着他的发顶,“孤也不知。”
没话说了,二人对坐一会儿,谷梁初先站起来,走到弓捷远跟前,用手扳起他的脸颊。
弓捷远以为又要挨吻,谷梁初却只用一双大掌再次擦擦他的泪痕,然后将人拽了起来,替他整理一下狐裘,“回去吧!好好吃饭好好喝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