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也该做点儿事。”冯皇后淡淡地道,“如今皇上倚重于你,他只闲着也是闲着,去接一趟祖母也是当的。只不知道他们商量的结果是即刻动身还是年后动身。”
“若是即刻动身,太后有望燕京过年。”谷梁初如未听到倚重之语。
“那便真是团圆年了。”冯皇后感慨地道,“皇上也很思念母亲。”
殿中诸人皆知自从北王就藩便未曾与生母团聚过,却都不敢做声,只在心里头想:小儿子抢了大儿子的皇位,这位太后可愿来此度日?若能心平气和,当初又何必跑到庙里去,险些落发出家?
谷梁初脸上仍无什么表情,只与冯皇后道,“希望厚弟顺利接得皇祖母,过来燕京共享天伦。娘娘忙乱了大半天也必累了,该歇着了,儿臣儿妇便不打扰。”
冯皇后听了颇为不舍,“这才刚来就要走了?本宫有心硬留,但想着你们也是一家人了,这等大节合当回去吃个热闹饭的,不好只在本宫这里拘束着,那便去吧!只再进宫来时早到这里就是。厚儿想还不得分身,宁王妃就再多坐一会儿,和本宫说说话,看你夫君过会儿可来接你。”
谷梁初闻言立刻领着朴清凝蕊带着孩子们躬礼告退,人一出来,脸色便黑沉了。
眷恋父亲的郡主容儿伸出小手想要唤他,朴清眼尖,连忙阻住,嘬唇嘘了一下。
谷梁初大步行到宫门,只见谷矫梁健已经领着新挑的四个伺候等着,弓捷远离开几人一步站着,脸上呆呆的,看不到别的表情。
谷梁初面色如墨,走过去问那个拖拽弓捷远的小太监道:“可会驾车?”
那太监点了点头,“回王爷话,虽不熟稔,短途应当无碍。”
谷梁初闻言便对谷矫梁健说道:“谷矫领着谢贵护卫王妃车驾回去,梁健和车夫陪着宫里的车,接这两位姑娘入府。吴江驾孤的车。”
众人见他面色不好,谁都不敢多话,分头照做。
谷梁瞻眼见弓捷远似未听到一般,连忙过去两步拉他上车,“弓挽,回府了。”
一路只闻轧轧车声,好容易到了王府,谷梁初根本就没多聚之意,只是拧着眉头吩咐王妃一句,“孩子们累了,回去少吃多睡,莫弄病了。”
王妃看出他有不快之事,连忙应了,然后自带儿女回了西院。
谷梁瞻立在一旁不动,谷梁初垂眼看一看他,放柔声音说道,“你也回去歇着。”
谷梁瞻闻声走了几步,忽又顿下,回头看向谷梁初说,“父王息怒,弓挽身上有伤。”
谷梁初脸色微微一变,没接这话,只唤谷矫,“护送世子回去。”
谷梁瞻闻言只得走了。
谷梁初这才回身,声音沉闷地喝,“吴江,方才在皇庭怎么拖的他,现在与孤一样拖去书房。”
吴江不熟王府地形,耳听谷梁初这样吩咐,不由微微一怔,眼见谷梁初说完转身就走,不敢多问,心道跟着他去大概错不多少,便小声地唤弓捷远道,“司尉,走吧!”
弓捷远淡淡瞧他一眼,跟着谷梁初的脚步往书房走。
刚进房门谷梁初就踢翻了最近的凳子,拧身瞪眼,厉声吩咐,“吴江,把门关好!”
吴江给他吼了一跳,连忙回身关好了门。
谷梁初抬脚踹在弓捷远的腿上。
弓捷远噗通跪倒在地,瞬间意识到自己是个什么姿势,立刻挣扎站起。
谷梁初怒不可遏,伸腿又是一脚,力道更大了些。
弓捷远站立未稳便遭再击,又一次扑跪于地,咬牙忍忍膝上疼痛,仍旧挣扎站起。
谷梁初五官歪曲,抬脚又是一记。
这回弓捷远无法立即站起,却也不肯跪着,向前趴了一会儿之后右手拽住旁边桌腿儿,仍旧趔趔趄趄地往起立。
谷梁初双眸已经起了血丝,腮骨狂跳地看着弓捷远往起撑,直等他晃晃悠悠地站稳了,又抬起脚。
吴江只见二人均不作声,只是闷打闷挨,傻在边上不知如何是好。
幸得谷矫扑进门来,一把抱住谷梁初的腿,哑声劝道,“王爷息怒,司尉身上有伤。”
谷梁初根本就不想听,只欲踹走谷矫,“他连命都不想要了,还用在乎什么伤?”
谷矫却是不好踹的,只如黏在谷梁初腿上一般,“王爷息怒。司尉倔强,伤大了他自己不当回事,疼的倒是王爷和世子。”
谷梁初还未再说,弓捷远已然冷笑,“可真会说。我是这府里什么人啊?倒被人疼?”
“司尉莫再拱火……”谷矫虽然非常强壮,此刻已是倾力在阻,只见弓捷远根本就不领情,低声喊道。
谷梁初怒火愈炽,伸手指住弓捷远的脸,“你不稀罕自己的命,也不要害别人。”
“我害谁了?”弓捷远立刻反问。
“他!”谷梁初转手指向一旁发傻的吴江,“他是孤的人,在南京时就留在父皇身边了,今日为了救你当庭不敬露了行藏,险些丢了性命。弓捷远,只你是人,他就不是人吗?”弓捷远听了这话,转目看那吴江一会儿,声音冷冷地道,“本该谢你相救之恩,可你是人还是棋子不是我说了算,今日是活是死也不该计在我的头上。这个王爷若真顾惜人命,如何要让一个好好的人去当奸细耳目?”
第53章 绝情心呵斥多情
“弓挽!”谷梁初怒发冲冠,伸手就去劈人,只给谷矫死死抱住身体向后顶着,下盘半分前进不得。
弓捷远给他凌厉掌风扫得鬓发大乱,却不害怕,动也不动地接着说道:“我也不是人,是个沐猴而冠的假司尉,王爷高兴时的玩宠,生气时的手靶子,想摸想打全凭心情,哪有能力连累到谁?”
哗啦一下,被谷矫抱得不能行动的谷梁初一拳砸碎了身边案几。
谷矫没法劝住任何一个,只是垂头死抱主人大腿,旁的都不管了,心中只是念叨:这等情形,不打死人就是好的。
吴江吓得委顿于地,不知眼前到底什么状况。
弓捷远仍旧面无表情,“谷梁初,这般吓人骇不住我。我既不领你的恩也不承你的情,更不做你床上嘴里不堪的人,要杀要剐你随便吧!”
谷梁初的手背缓缓流了血丝,听了这句话后突然力竭,他拖着谷矫向后挪了几步,寻个没碎的凳子坐了,好久之后才如进攻未果的狮子一般颓唐地道,“罢了!谷矫,起来送司尉去后院世子那里安置,以后就给世子作伴。”
谷矫不敢相信,仰头望着主子,手底仍旧不敢放松,“王爷……”
“孤不虚言。”谷梁初似很疲惫,声音十分低哑,“你去。”
谷矫这才谨慎松开他的大腿,然后立刻走到弓捷远的身边,将他半推半拽地扯出门去。
谷梁初留在原处坐了良久,方对吴江说道,“你也去吧!等下梁健回来定会安置你,毋需害怕。”
吴江得了赦令一般,连忙躬身行礼走出门外。
弓捷远腿上到底见了伤,往谷梁瞻院子走的一路都在跛行,谷矫见状也气,“司尉怎就不肯安生度日?”
弓捷远无心搭理,只不吭声。
谷梁瞻闻听父王竟将弓捷远送到自己院里来住,连忙出来接着,眼见弓捷远腿又伤了,不由叹气,“司尉何不乖巧一些?”
弓捷远看出孩子当真心疼,勉强笑笑,“不妨事的。”
谷梁瞻将他迎进屋内,又问他说,“又因何事惹了父王?”
弓捷远不欲多说,只对孩子苦笑一下,“世子且容属下歇歇可好?”
谷梁瞻见状不好强迫,只得找人与他安顿。
谷梁初直在书房坐到半夜方才回了寝殿,谷矫梁健小心跟着,谨慎伺候他宽衣梳洗。
谷矫见他面上戾气似乎褪了,低声禀道,“世子和善,体恤司尉身上有伤,特地腾了寝房出来,只说自己先在书房将就一夜,早起再换房间打扫安置。”
谷梁初如未听见,没有吭声。
“属下已然问过吴江,”梁健又说,“司尉初进宫时样子很好,神情行动都很正常,公孙舅爷过来同他说了几句话后反应才变。”
谷梁初正用布巾擦手,闻言便问,“他可听见说了什么?”
“正是未能听见。”梁健回道,“他为避嫌,撤开了会儿,回来就生了变故。只看司尉这样,怕也问不出来。”
谷梁初又蹙起眉,啪地扔了手上布巾,“吩咐他时刻照顾,没孤的话避什么嫌?只知自作主张,孤这边也不用他伺候,明晨起跟进世子院去伺候弓挽吧!”
“是!”梁健见他又怒了,不敢多说,应了一声。
谷梁初走到床边坐下,垂头呆了一刻方道,“听得公孙优哪日歇值,与孤唤进府来。”
梁健闻言忧道,“舅爷不会来得勤了?”
“以后孤王不再用他。”谷梁初冷冷地说,“只当亲戚走着,谁会不让?”
梁健怔了一下,抬眼看看谷矫,没再言语。
弓捷远一日未曾用饭,又添了伤又换了地方,翌日早起精神甚是不佳。
谷梁瞻过来看他,见状就问,“我这儿的床不够舒服吗?司尉没有睡好?”
弓捷远撑着情绪对他笑笑,“确实没有睡好,不怪世子的床,是我总是想念边塞营帐,实在积习难改。”
谷梁瞻听了只好相劝,“司尉身上有伤,莫要难为自己。”
弓捷远还未说话,只听门口有人拜道,“小奴吴江,尊王爷之命过来侍奉司尉。”
弓捷远闻言立刻紧蹙眉头,“我一个小小的司尉,哪用得起公公?回去告诉王爷,好意领了,不用麻烦。”
吴江闻言立刻跪行进来,伏到弓捷远的身前哀求道:“恳请司尉收留小奴。皇宫回不去了,王爷也不待见,司尉若再不容,小奴就无活路。”
弓捷远听他说得哀恳凄惨,不由一怔。
谷梁瞻看看吴江,也说情道:“司尉就别难为他了。为了照顾司尉一事,皇祖那里不能留他,父王向来只用谷矫梁健,你不要他,让他往哪里去?”
弓捷远闻言瞧瞧吴江,见他一脸可怜,叹口气道:“那行吧!你不嫌我这儿没混头,就留着吧!”
“小奴怎敢嫌弃?”吴江赶紧就说,“来时王爷亲自吩咐过的,司尉吃药用饭延请太医等事全都着在小奴身上,哪个不好都会杖责小奴,还请司尉开恩恤悯。”
弓捷远又皱了眉,有些无奈地道:“我又不是皇亲国戚,哪有恩开?你既开口,彼此照顾就是。”
谷梁瞻瞧他情绪又坏起来,连忙吩咐吴江,“如此公公就去厨下看看饭菜可好了没,然后盯着下人摆来,司尉用过了才好吃药。”
吴江连忙答应,起身出去。
谷梁瞻这才安抚弓捷远说,“司尉看在皇庭相助之情别难为他,你的身边只有弓石弓秩,再多一个也不累赘。”
“多个太监毕竟奇怪。”弓捷远勉强地道,“世子身边还没有呢!”
“也有一个老公公,年纪太大,前些年很交过我一些礼仪规矩,现在只能放在园子里安养,没法贴身用的。但也要不了多久。”谷梁瞻笑着说道,“等得父王立为太子,或者我到了婚配之年,想不想要也得有了。”
公孙优腊月初六这天大休,早早来拜王府,见着谷梁初立刻笑着贺喜,“早就听闻那个吕值走了,姐夫也新得了总管,刚才进门的时候照了一面,看着应当懂事能干,以后日子便快意了。”
“这点事情就快意了?”谷梁初闷在府里读了几日的书,此时情绪平稳表情淡定,“你日日都在宫里,孤府里的动静还用听说?早有巴结的人跑去禀告了吧?”
公孙优闻言更笑,“姐夫何必讥讽?我一小小侍卫,哪里会有人来巴结?”
“怎么不会?”公孙优到时谷梁初正在写大字,这会儿也没停下,一边运腕拉笔一边说道,“侍卫大人太过自谦,你这职位非但不小,甚至手可通天,就连孤王也得巴结,况他人乎?”
公孙优觉得这话不对,立刻就道,“姐夫莫寒碜我,给人听见不好。”
“孤也觉得不好。”谷梁初竟然点了点头,“你既来了,便去看看容儿和凝蕊,下次再见不知什么时候,省得想念。”
“姐夫这话何意?”公孙优越听越觉不对,紧张地问。
“如今你也今非昔比,”谷梁初仍旧慢慢写字,“天天都在父皇身边转悠,端的御前红人,便是祭祀那等肃穆时刻也可随意走动说话,可了得吗?孤王不欲旁人指点你我内亲纠缠,需得避嫌,以后大小事情就不麻烦,非请也莫自来,省得落人话柄。”
公孙优听得怔了,瞠目呆了半天方才回神,连忙走到谷梁初的身边,缓缓跪在他的脚边问道,“姐夫到底因何恼我?”
谷梁初嗤笑一下,“侍卫大人太言重了,孤本闲王,哪有底气恼憎你啊?”
公孙优伸手欲抓谷梁初的腿,“姐夫不要这般……”
谷梁初使劲儿抖开他的手去,啪地丢了墨笔,向旁走了两步才又冷冷开口,“公孙优,你是欺孤不敢将你姐弟如何,既敢当面动手动脚也有胆子背后下刀?是不是觉得凝蕊既能得册封妃,身边又有容儿依傍,你们二人便可里应外合将孤捏在掌心为所欲为?”
“姐夫,”公孙优听他把话讲得严重不由情急地喊,“姐夫怎可这般说我?我一直都把姐夫当天……”
“天?”谷梁初豁然扭身,厉声喝道,“你可会欺天?”
公孙优见他面上现了狰狞,心里惧怕起来,“姐夫到底因何生气?总得给我一个明白。”
“明白?”谷梁初又冷笑了,“你这般聪明的人,且又什么都敢做的,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分明知孤常为父皇猜忌需得事事小心,分明知道孤不想弓挽在冬至节上有甚差错,偏要趁孤不在近前过去言辞相激,让他当庭失态,令得父皇既憎恼他也戒备孤,还装什么糊涂?这一点倒是像你姊姊,真真一奶同胞。”
公孙优猛然伸手,抱住谷梁初的双腿求道,“姐夫不要这样说弟弟。我没旁的心思,只是忍不住凑近了去看看,并没多说什么……”
谷梁初一脚将他踢开,“还在强辩,没说什么他会不要性命呆站不动,父皇出来都看不见?”
公孙优给他踢了一个跟头,骨碌爬起膝行过来,仍要去抱谷梁初,“姐夫信我,弟弟心里除了姐夫谁都没有,怎会相害?当真没说什么,若有不实五雷轰顶死无全尸……”
第54章 分两院各藏烦恼
谷梁初退着身子提起脚,支住公孙优不断前靠的身体,冷然问道,“发誓无用,你只将当日之语一五一十复述与孤,孤自有分辨,但有一点儿不是原样,今日你便死在这里孤也只会命人丢出门去。”
公孙优闻言只得跪好,垂首想了一会儿方才慢慢说了当日之语,然后很是悲伤地道,“只这几句,绝无隐瞒。小弟不知司尉因何失态,也不知道得多真心才能得到姐夫信任……姊姊是姊姊,我是我……小弟固然亲爱姊姊疼爱郡主,但对姐夫的心……姐夫当真不解得吗?只不在乎也就算了,为何总是这般绝情……”
谷梁初听他哽咽起来,沉面站着,不发一言。
公孙优仰起头去看他,脸上挂了一层泪光,“姐夫,若是不能见姊姊和容儿,也不能见你,我还做这个侍卫干什么?还活着干什么?”
谷梁初垂眼瞧他一会儿,终于抬手抹抹他的脸,声音依旧十分沉冷,“公孙优,你爹娘辛苦养你,教你读书习武,难道就为让你在孤面前哭哭啼啼要生要死?容儿若见你这样子,会如何想?”
公孙优低下一点儿面孔,似终知道羞耻。
“眼睛莫只盯着孤瞧,”谷梁初负手走开一些,对仍跪在地上的公孙优说,“多看看别的事情。还是从前之语,有个男儿模样,好好做事,封妻荫子。侍卫大人自成体统,孤王如何不当你是好亲戚呢?”
梁健得了吩咐,进来拽起垂头丧气的公孙优,送到府门扶上马背方才回来复命。
“他这样子,不看容儿也罢。”谷梁初露出一丝厌烦,“什么时候正正经经端端庄庄,才是郡主当见的人。”
梁健小心觑他一眼,“王爷听着,舅爷刚才可是说了实话?”
“他再胆大妄为,那等地方也无机会太过放肆,”谷梁初蹙眉说道,“当也没藏什么。”
“就这几句话,”梁健有些纳闷,“司尉何至……”
谷梁初冷笑起来,“他那性子,自然至于。”
梁健闻言就又窥窥他的脸色,“送到世子那儿去倒很安静,这几天药也服了饭也吃了,没事儿院里走动走动,间陪世子下棋,还算宁稳。”
谷梁初只听不语。
“太医们明日来替司尉更换小固。”梁健又说,“总算苦楚少些。腊八当可陪伴王爷进宫……”
“不用他。”谷梁初这才开口,“父皇已经吩咐养着他,他既喜欢瞻儿,只要不见着孤就肯老实,便在那里养着吧!不用应虚景儿了。”
“啊……”梁健卡了一下,“那就一直住在世子院里?王爷……不要他了?”
谷梁初静了半天才冷笑道;“孤王想要没真心的,不能一千也有八百,缺他这个能作闹的?”
梁健没有再说,只在心里苦笑——真是嘴硬的王爷,你要一万都有,却还不是指望这个作闹的人有些真心?不然何必非要恫吓舅爷听个原委?
弓捷远换了固定轻松许多,僵硬多日实在闷不住了,看见谷梁瞻在院里练武便也出去活动筋骨。
谷梁瞻劝说他道,“司尉莫要着急,且多恢复恢复再来活动不迟。”
弓捷远闻言对他笑笑,“属下虽非能征善战之将,若同父亲一起,此时也在城防巡视。憋了这么一大段日子了,实在是喘气都不痛快,再窝屋里干待,怕要憋闷死了。”
谷梁瞻正在认真扎马,闻言也笑,“司尉说得吓人。我却不甚明白,便无外敌叩防,将军也要日日巡视?那般劳累如何休养生息?只管操练兵马,等着哨守来报就是。”
“别的地方我不知道。”弓捷远不爱扎马,抬腿去踢院内一个草靶,“我爹是日日亲操兵马,军士歇气儿的工夫自己又去四处巡防的。他待不住,天天都看防图,觉得哪里不太妥当就去哪里查视一番,或者重新排布调度,或者加强兵力。夜里又总读书,从不贪睡,直如铁打一般。”
“镇东将军勤谨励精,”谷梁瞻蹲成一个小钟,点头赞道。
弓捷远踢了几下草靶便觉腘窝扯痛,想起前日谷梁初狠踹自己的事,情绪突然坏了,收腿站好,默默立了一会儿方道,“属下虽然不肖,难如亲父强健坚韧,也愿吃苦报国,却得什么时候才能去辽东啊?”
谷梁瞻闻言收势直身,安抚他道,“司尉只比我大九岁,可急什么?该养伤养伤,该练武练武,该有机会的时候自然就有机会。”
弓捷远回眼看他,突然笑了,“世子,你方十岁,却总像个老先生,自己可知道啊?”
谷梁瞻也便笑了,“司尉不过十九,作甚满心沧桑?此生且长,咱们作伴等着机会便是。”
弓捷远听了孩子的话不再笑了,凝神看了看他,而后慢慢仰头望天。
小院之上一方天空蔚蓝干净,虽不辽阔深远,却是晴湛湛的。
腊八这日礼节不算特别繁复,谷梁立只与百官和宗亲分了一些上等粥米闲叙了几句无关紧要的话便散了人。
谷梁初回到府里解下披风,总管倪溪过来说道,“启禀王爷,按例今晚应当阖家共宴,不知王爷什么吩咐?”
倪溪年纪未过三十,长相精瘦利落,看着不像太监更似一个账房先生。他本唤作倪喜,谷梁初于他入府那日改成了“溪”。
听他询问,谷梁初捏捏眉心低声说道:“咱们小日子,也不用总是按例,吩咐厨里足足地用料熬些好粥,给世子和王妃们各送一些就是了。”
倪溪伺候他未久,而且本来也是谨慎惯的,听了不敢多劝,应声走了。
还是梁健站在边上看他半天,硬着头皮说道,“王爷很久没去王妃院里,上次进宫遇到,也没说上几句。大人就罢了,郡主和小王子必然十分思念王爷。”
谷梁初盯着桌上一封信笺,并不说话。
梁健等他一会儿,又试探说,“小孩子长得快,尤其女孩儿,十五六岁便要出嫁……”
“庄里可有什么消息没有?”谷梁初打断他说。
“郭全他们安置得很好,”梁健回答,“不系和伴飞也都很好,此外没有别的消息。”
谷梁初闻言向后靠进椅内,“郭全走了,师父就更寂寞。”
梁健不作声了。
谷梁初默然坐了一会儿,开口说道,“再吩咐厨下准备一份糖霜莲子,孤夜里去和容儿吃饭。”
梁健听了立刻露出喜色,赶紧应着出去。
朴清听闻谷梁初要来用膳,高兴得从弥勒榻上立了起来。
凝蕊伸手扶她,“早上还说头晕,莫要动得太急。”
“你也高兴一些。”朴清说她,“总是冷静守礼显得生分,王爷更不爱来。孩子们毕竟想他。”
“只被他恨……”凝蕊低声说道,“怎么高兴得起来?”
朴清闻言沉默一会儿才叹息道,“也不怪他。能容你豢养武女,且还求了册封,也是很难得了。便为容儿着想,你也得喜悦。且去打扮打扮,有个娇妻样子,别总游侠似的。”
凝蕊听了就笑,往她面前凑了一凑,“王妃如今嫌弃我有江湖气了?”
朴清作色推她,“动不动就你啊我的,孩子们一天天大了,听了做如何想?”
凝蕊收了玩笑模样,微微叹道:“王妃心里只重孩子。”
朴清闻言也叹一下,“咱们都是做娘的人。”
腊七腊八冻掉下巴,至夜果然愈见寒冷。临出门时谷矫要与谷梁初披裘,谷梁初瞥瞥裘披摇头推了,“没几步路。”
入了西院,仍是谷梁容先飞出来迎接,谷梁初将她兜在怀里颠了几颠,脸上虽无笑意,神色却很温柔,“容儿这几天都干什么了?”
“都在想父王。”谷梁容声音甜脆,说得很是真诚,“想父王来与容儿玩。”
“父王有什么好玩的?”谷梁初一面拾级而上一面逗孩子道,“父王无趣。”
“父王有趣,”谷梁容不依地道,“父王能抱容儿,还能颠颠。”
谷梁初随口说道,“抱有什么了不起的?你想人抱,父王派个人来整日抱着容儿可好?”
“容儿不稀罕别人。”谷梁容撅起小嘴儿使劲儿摇头,“只想要父王和母妃抱。可是父王总不来,母妃也总是抱弟弟。”
谷梁初闻言瞥了朴清一眼,淡淡地道,“弟弟好几个伺候,用得着你母妃?”
朴清尴尬笑道,“容儿爱娇,胡乱说话。”
谷梁容立刻分辨,“容儿没有胡说。王妃说弟弟老在奶娘和伺候的怀里待着就会不和娘亲,所以得放身边瞅着,母妃就总怕王妃累着,时时帮忙照顾,半天都不记得瞅瞅容儿。”
朴清和凝蕊的脸色俱皆变了。
谷梁初已进正殿,听完女儿的话冷冷扫扫二人,警告地说,“四岁稚女,也用得上胡说二字?是不是她这同孤告了状,回头就要受你们的冷待啊?”
朴清忙道,“王爷怎可这般猜疑?凝蕊却是容儿亲娘。”
“亲娘倒不在乎亲女儿,只在乎你累不累吗?”谷梁初声音更冷了些,脸上愈发难看。
朴清面色更变,一时说不出话。
凝蕊跪在地上告罪,“妾身疏忽,以后必然仔细。”
谷梁初抱着女儿不放,也不瞅她,只在桌前坐下。
谷梁容用小手扳着他的脸看,神情似要哭泣:“父王如何发怒?容儿说错了什么?”
谷梁初但觉女儿掌心柔嫩,心里软了,哄着她道:“容儿总是对的。父王是气她们不抱容儿。”
作者有话说:
你们在哪儿啊
第55章 心意寒发作王妃
“容儿不要母妃跪着。”谷梁容摇头求道,“容儿想父王母妃,还有王妃弟弟都高高兴兴。”
谷梁初藏住心里叹息,先对凝蕊说道,“没听到吗?孤说甚了你就下跪?”
凝蕊赶紧站起。
谷梁初又看看朴清,“你不只是简儿的母妃,容儿虽然唤你王妃,你也得把她当成自己骨肉看待,这个道理还要孤来教你吗?”
朴清听他把话越说越重,只得认错,“实是妾身之过,概是多留意了小的一些,以后必多注意。”
“孤信不过她的亲娘,”谷梁初心情不好,只管明话明讲,“实怕容儿也会被你们管教得不敢多说,以后会派眼目暗中盯着,现在说下算是提醒。再有什么不周全处孤也不问别人,只问王妃便是。”
朴清闻言怔了,竟然不知怎么应对,半晌儿方才凄然地道,“王爷何至于此?妾身纵然有失,难道还会故意怠慢郡主?况且妾非简儿一人之母,王爷便只郡主一个孩儿?每次来了眼睛只瞧女儿,几时抱抱简儿?”
谷梁初倏然抬眼,阴沉盯住朴清。
殿内登时死般寂静。
梁健连忙端过糖霜莲子哄谷梁容,“郡主快叫王爷吃饭吧!这是王爷专门吩咐厨房为郡主做的,看再凉了!”
谷梁容虽然幼小,也觉出气氛不对,听了这话连忙央求谷梁初:“父王吃饭吧!容儿饿了。”
谷梁初不愿吓着孩子,压下怒火点了点头,“吃饭。父王就是来陪容儿吃饭的。”
梁健闻言赶紧接下郡主放在旁边凳上,几个女侍见状也便扶过朴清凝蕊落座用饭。
谷梁初没有胃口,只喂女儿吃粥,喂了半碗甜粥之后拿勺盛了一点儿糖霜莲子给她。
谷梁容认真嚼了,然后对她父王笑道,“可真好吃。”
“才知好吃?”谷梁初的心情微微好了起来,“上个月父王特意让梁健叔叔给你送过,觉得好吃怎么不知道派人去问父王讨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