弓捷远坐得无聊,又想跟着。
谷梁初发话说道:“你才发了汗了,且再晾晾。”
弓捷远自不服气,抗议地道:“我比世子还娇弱了?”
谷梁初并不理会他的态度,“他不吃药。便是歇着,也比你坐得挺拔。”
弓捷远哑口无言,瞠眼瞪他半晌,愤愤坐了回去。
白思太眼瞧二人竟如小两口斗气似的,觉得不该只在跟前儿凑着,便站起身,“下官也去见识见识世子骑马。”
“小孩子骑马没甚看头。”谷梁初说,“大人既然无事,就与兄弟说说私话,免得日间白二哥忙,倒不便了。”
白思太闻言立生感激,点头哈腰地谢了一通,而后出门去了。
跟前没了旁人,谷梁初又看一眼仍没坐相的弓捷远,问他说道:“干等无聊,孤与你对弈一局?”
弓捷远根本不给面子,“我不擅长那个,只等着输,太没意思。”
谷梁初见他拒绝得毫不迟疑,略显不悦,“司尉擅长什么?”
“骑马!”弓捷远顺嘴就说。
“孤便与你骑马!”谷梁初立刻长身而起,面色冷峻地道:“正好伴飞刚才没跑,心里急着。这对爱侣便即赛上一赛!”
“什么爱侣?”弓捷远却不动弹,“才刚见着就好了吗?还是王爷自己定的?我也没说要赛。”
谷梁初大步出门,嘴里吩咐,“梁健,将司尉与孤丢到马上。”
“哎……”弓石眼见梁健果然过来,连忙就喊。
弓秩却知这人不会当真来丢少爷,没有动弹。
弓捷远无奈起来,悻悻地道:“一会儿让晾汗一会儿又赛马,什么都得听你的。”
裹好狐裘上马,弓捷远悄悄地对不系低语,“不许放水。想讨老婆也不能丢我的脸,赢了它才喜欢你呢!”
声音虽小,围在身边的几个人也都清楚听见,弓石只觉少爷童心未泯属实可爱,谷梁初却说一句:“赢了才喜欢吗?你倒说说如何才算输赢?”
弓捷远自然而然地起了骄狂,“神马么!自然是谁先跑不动了谁就输了。”
弓秩闻言忙道:“少爷。”
“好!”谷梁初却已高声应了,随即吩咐几个随从,“你们不必跟着,便在此处照看世子,待孤和司尉分出输赢自然回来。”
梁健立刻便劝:“王爷谨慎……”
谷梁初不听他的,口里呼哨一下,唤弓捷远道:“走!”
弓捷远夹了不系就奔,一下蹿出老远,根本就没等他的意思。
谷梁初哈哈笑了一下:“狡猾小子!”
梁健眼见王爷打马就追,二人二骑转眼就去远了,根本没得劝阻,只得轻叹一下:“攻城略地的时候也没这么意气用事。”说完又扫扫边上的弓秩 :“你家少爷这个性子,以前在军中时,都不惹祸?”
弓秩一直都敬他是卫长,却也不怕,闻言没有答话。
只在心中暗忖:少爷是有一些骄傲,也需有人激他才会使性儿,不是你们王爷先把好好一个小将军关起来的吗?只管闷着谁,谁不恼的?
既是竞赛,弓捷远不肯只在甸子上面兜圈,闷头促马一味前行。甸子再阔,怎经健马四蹄?眼见穿到边缘,前面隐隐起了矮林。弓捷远知道遇了阻碍,有心观察观察地形,耳听身后伴飞如影随形,立弃审度之意,猛提不系缰绳,人马腾空而起,直接越过十多米宽的灌木树丛,奔到一条石路不平的小山道上。
也顾不得这里还是不是王庄范围,弓捷远耳朵灵敏,听见伴飞跟着跃来,拍拍不系臀腱猛奔,径往陡峭山丘上闯。
伴飞略微追了一段,谷梁初便在后面唤道:“好了弓挽,算你赢了。”
弓捷远清晰听得“算”字,心中满是不忿,暗道一直都被甩在不系屁股后面,倒是算我赢的?便不理睬,仍旧向前疾奔。
弓捷远仍如未闻。
谷梁初微微急了,大声喊道,“捷远停下!庄内常在山道设下猎兽机关,看再伤了不系腿脚,孤已说你赢了。”
弓捷远这才惊心,立刻紧收缰绳夹住马腹。
不系训练有素,得到指令立刻顿住四蹄,只是顿得太急,无意中踢飞了蹄边一块石头。
那块石头去势极猛,用力撞在旁边山壁之上又再反弹回来,一路携风带响,眼看就要磕在不系腮上。
弓捷远眼疾身快,匆忙之中没有更好的法子,只怕伤了爱马,飞扑过去挡着。
谷梁初也已看清情形,未及开口阻止便听那块石头砸在肉上,噗嗤一声,弓捷远趴在不系脖颈上面不动弹了。
谷梁初怔怔勒马,任凭伴飞自己行到不系身旁,半晌儿方才下马,走到跟前查看。
脚步未见有多急促,脸色却已大变,谷梁初问都没问便将趴着的弓捷远翻了过来。
只听弓捷远即刻叫道,“哎呀,手……”
谷梁初脸上神情登时一松,立刻又怒:“没事儿装什么死?”
弓捷远龇牙咧嘴地抽气,却不说话。
谷梁初伸手扯开他的狐裘一看,只见弓捷远的左侧肩头已被那块石头击得流出血来,这会儿功夫便把衣服都浸透了。
弓捷远咬着牙道:“骨头断了吧?太疼……不敢动!”
“活该!”谷梁初眼睛盯着他的肩膀,脸色极差语气也极差,“要是击在头上,不系便易主了。”
弓捷远疼得厉害,闻言仍旧勉强笑笑:“你想得美。”
谷梁初见他脸色惨白,不再动他身体,只牵不系回行,一面慢慢地走一面咬牙发恨:“不过就是赛马,闲着玩儿的,甸子不够跑吗?只往外面跳个什么?怕孤不知你的马儿有多能蹦?”
弓捷远反唇相讥,“好好的山,又下什么捕兽机关?”
“便没机关这等极爱溜石的陡窄山道能纵马吗?”谷梁初怒气愈盛,“弓捷远,你的脑子呢?”
“什么地方不能跑马?”弓捷远仍旧不服,顶嘴地说,“我在边塞也是打过仗的,着了急什么地方都追都逃,想得了那么多吗?这也不过凑巧……还不怪你喊得太急?”
谷梁初不说话了,他重新翻上伴飞,却不跑了,缓缓骑着,一路牵着不系,兜了好远绕过矮树林子回到甸上。
距离不近,弓捷远只觉肩背疼得钻心,虽然咬牙不哼,也忍不住头晕恶心。
被砸到的那一瞬间没有惨叫实是用了全部毅力,弓捷远只是不想谷梁初见到他的狼狈。
呼痛如同乞怜,弓捷远怎么能做那样的事?
没了主人催促,两匹骏马终于能够凑在一块儿厮磨,不系也不关心主人伤势,路上只与伴飞挨挨蹭蹭。
弓捷远见它一副讨好模样,心里生气,伸手便拍,“你也有点儿出息。”
不料震了伤背,登时又咧了嘴。
谷梁初沉面横他一眼。
谷梁瞻抛下众人先迎上来,眼见弓捷远似乎伤了,立刻急道:“司尉怎么了?”
谷梁初冷冷地哼,“忤逆无状,孤王打的。”
谷梁瞻不由一愕。
后面诸人随之赶来,自然都知这是气话,赶紧要扶弓捷远下马。
谷梁初跳下伴飞,伸手阻止众人:“莫要乱动。谷矫去寻大夫,弓石弓秩先回房间厚厚铺床,梁健管两匹马,白大人和瞻儿都退后些。”
大伙儿都照他的吩咐去做。
谷梁初这才重新靠近不系,将手伸进弓捷远的狐裘之内,拽住他的腰带将人轻轻提了下来,然后兜手抱着,大步回到屋内。
庄内大夫又见谷矫寻他,不由头痛地道:“这几天可是怎么了?都是贵人受伤。”待知又是给前日吐血的司尉瞧看,越发惊讶了些,“怎这般巧?司尉和咱庄子相冲相克不成?”
谷矫只讲一句“莫胡乱说”,心里却道你还不如问问他咋这般能作,好好的良驹不好好疼,非要蹿跳着骑,硬闯上山道去砸伤了回来,可有一刻消停没有?
相对病疾之症,这位庄医更善治疗红伤,跑来剪掉弓捷远身上衣衫查看一会儿便说,“这种骨损最是头痛,又是隐裂又是淤血,既不好固定复位也说不清到底伤成怎样,全靠自身缓缓修复。好得慢就算了,只怕留下别的后患。而且白日尚算好过,行动多多注意莫去牵扯患处,疼痛还易忍些,夜里就实在难熬,起卧之间皆是凌迟剥肉,剧痛必然耽误睡眠。”
谷梁初听得浓眉深蹙。
弓石着急地问:“确定是骨伤吗?我家少爷是使弓的,伤了背上骨头,便是左边也太耽误。”
“确定伤了骨头。”庄医答道,“外力过大过猛,便有背肌挡着也不顶事,若是伤得整齐还属幸运,就怕细碎……既在里面不能得知,司尉只先靠着,且待小人回去修出几根合适木棍,回来替你绑上,暂做复位之用。”
“不开些药?”弓秩眼见弓捷远疼得直淌冷汗,也追问道。
庄医摇一摇头,“便是之前的药也需停了,且得瞧上一天两天观察明白才好重拟方子。此刻胡乱进用只怕无利反害。王爷和大人们若是信不过小的医术,自可再请高明,不过最好是请到庄里来看——司尉这般情形,不宜随意行动,更受不住远路颠簸。”
谷梁初挥手示意庄医去忙,还未再说什么,谷梁瞻已经由外而入,进门便道,“是我连累司尉。”
弓捷远疼得玉面雪白冷汗入颈,仍然勉强对孩子笑了一笑,“世子休要多想,不过意外……属下流年不利,如何就是世子连累的了?”
谷梁瞻见他说话都不连贯,连忙就道:“司尉先歇歇气儿。可是疼得紧么?父王,快给司尉吃颗止痛的药丸。”
谷梁初仍旧蹙着浓眉,淡声说道:“哪里来的药丸?大夫说得看看情形再行斟酌。”
“有的。”谷梁瞻道:“我小时候吃错了东西,疼得满地打滚,皇祖母不就给我吃了一颗药?吃了就好了。想是那药珍稀,父王没有储备,瞻儿这就乘车回城,向祖母讨。”
“世子不能……”弓捷远使劲儿控制着自己不拧眉毛不皱脸,但却控制不住面上肌肉跳动,“急着……回程……晚了……路远 ,不安全……再说治肚子的……就是还有也不一定管我这个……又不要命,疼过劲儿了也就好了……”
谷梁瞻见他说话艰难,连忙劝道:“司尉这般辛苦,只歇着吧!”说完把眼看看谷梁初,“要不父王派人去宫里问问?万一行呢?这么疼着怎受得了。”
谷梁初沉脸看着弓捷远,心里却在不住思索:一则冯皇后不一定还有药丸,便有也不一定可以用于外伤,二来弓挽的事最好少惊动人,否则弊大于利。
谷梁瞻只不见他吭声,忍不住就催促,“父王?”
谷梁初这才对孩子说,“孤想办法。你也累了,且去歇息。他这般难熬,清净一些或者更好。”
谷梁瞻听了顺从走了,出门前还不甚放心地回头看看弓捷远。
弓捷远勉强咧了咧嘴,自己也不知道笑容有多难看。
皮伤已被庄医处理过了,此时不能动弹也没需要伺候之处,谷梁初便对梁健说道:“吩咐多添柴炭,屋子烧得暖些,一会儿绑了东西不便穿衣,大概也得这样晾着。”
梁健应声去了。
谷梁初又瞅一下谷矫,“你带他俩出去用饭,吃饱喝足了来等在外面,有事便唤你们。”
谷矫点头应了,弓石弓秩却不想走,还是弓捷远说了一句:“去吧!都挤在这里我倒觉得气闷。”
弓石弓秩这才随着谷矫走了。
屋内安静下来,谷梁初仍旧攒着眉头看弓捷远,半晌儿方才叹息地道:“一共来了这么几天,受寒、吐血,这回又砸坏了骨头。弓挽,你若安心不想活命,何不干脆一些?定要如此折腾受罪?”
弓捷远疼得心里烦躁,听了这话立刻冷笑,“便请王爷赏我一个痛快?”
谷梁初不再说话,只是盯着他看。
弓捷远虽未与他对视,却也感受得到两束目光咄咄灼灼,渐渐沉不住气,也叹息道,“我想这样不成?”
谷梁初眼见他额上脸上的汗汇聚一处缓缓地淌,拿了旁边巾帕过去给他擦拭,而后低声问道,“可有什么想要的东西?”
他问的是茶水食物。
弓捷远扭头瞅了瞅他,勉强笑道,“我想要你劈我一掌。”
谷梁初摇了摇头,“昏了不知轻重,必会扯到伤处。”
弓捷远就叹一下,“就是说点绛唇也不能给了……”他想回目不再瞧谷梁初,却又临时改了主意,反而抬眼认真看着他问,“你就跟皇上说我给山石砸死了行吗?我爹不会反,只要你们好好给粮草给兵器,他就不会反,借着此事,你放我走行不行?”
谷梁初静静地望着他,眼神里既有悲悯也有恨意。
谁要怜悯?谷梁初又凭什么恨?
“孤也不会反。”好半天,谷梁初才缓缓地说,“因为孤并不是昔日北王,没有他的那些能耐,可孤若与皇上这般说,你猜他会不会信?”
弓捷远暂时忘了疼痛,只是仰头看着这人。
“有朝一日孤会放了你,但不是现在,”谷梁初又说下去,“你又信不信?”
“我不信!”弓捷远立刻就道,“你把我栓在身边,件件事情都不怕我知道,即便有朝一日厌倦了,弓涤边也没了挟制的必要,你也会杀了我,以免后患!”
谷梁初没有反驳,只望着他,须臾之后点了点头,“既然如此,就别同孤说你爹不会反,孤不信,皇上也不会信! 什么时候他的十二万军打得剩下三万两万甚至一万不到,皇上不用人说也相信了。”
“你……”弓捷远恼得伸手要去抓他,猛然扯到背上伤处,不由嘶呼一声。
谷梁初神情不变,仍旧垂着眼睛看他,声音更低了些,“终于挺不住了吗?忍着啊弓捷远!”
弓捷远脸上的汗又如凝露,一颗挨着一颗,绽在额上颊边。
“孤对你好,你不在乎。”谷梁初瞧着那些豆滴,嗓子里面又起了霜,“却又讨孤的怜惜,孤凭什么就得给你?”
“你杀了我……”弓捷远嘶声说道。
已然无力恨了,背上太疼。
“这是侍宠生骄!”谷梁初丢了巾帕,伸手抹掉他脸上的汗,“怎么刚来那天还是恭恭敬敬,只这几日就全变了?到底是想清楚皇上不会轻易杀你父亲还是知道孤喜欢你?”
“你赚我来……”弓捷远想狠狠拽掉他的手指,剧痛之中没有力气,便只抓了下来,在气怒和骨肉折磨里面抖着身体反问,“到底是为了辖制辽东兵马还是只想亵玩?”
“都想……”谷梁初清楚看着这个少年强从脆弱之中凝出来的蛮横,重新上手抚抚他的脸蛋,而后低下了头,贴上他的嘴唇啃了一下。
弓捷远使劲儿一挣,谷梁初先他一步制住两个光滑肩头,低斥了声,“别动!要死也不是这个死法。”
弓捷远没有勇气再动,实在太疼了。
有没有被疼死的人?
谷梁初瞧着他放弃地闭上眼睛,又轻轻吮了一下他的唇瓣。
有人喜欢蜜糖有人喜欢酸辣,谷梁初就爱这口苦的。
苦者清心。
可告诫人不要沉沦。
“王爷……”谷矫推门而入,一眼瞧见里面情形立刻回掩门扇。
手里拿着几根木棒的庄医已然看得清楚,愕然退后,险些就给自己手上的木棒捅个跟头。
弓石弓秩站得稍远,不明所以,“怎么……”
庄医为保性命,急中生智地道:“王爷在给司尉擦伤口吗?切莫乱动。”
谷梁初已然松了弓捷远,不甚在乎地道:“谷矫,让大夫进来。”
谷矫哦了一声,放人进来的同时谨慎看看自家王爷,只怕他怪自己唐突无礼。
王爷却只瞧着庄医,“还挺快速!”
“庄人易伤!”庄医只怕被斥轻慢,非常谨慎地答,“因此常年备着这些。小的惦记司尉的伤,回去拣了几块差不多的就忙着过来。没有仔细修削是因为急,也因不能只靠臆想,需得比照司尉伤处的身形。”
“嗯。”谷梁初无心多听,紧瞧着弓捷远虽然同他置气而致眼圈通红,脸上却越发惨白起来,便对庄医说道,“那就抓紧弄吧!”
弓石弓秩只见没人记得约束他们,心里惦记得很,全都探身来看。
肩伤确实不易处置,庄医又总担心弄得不好要受惩治,时时分神觑着谷梁初,手底根本不如常日利索,摆弄来摆弄去,到最后没被掌劈弓捷远也要晕了。
谷梁初在旁瞧着这个始终不肯认真呼痛喊疼的人汗落如溪,脸上沉得也要下雨一般。
大半个时辰过去,庄医终于停了手,小心询问上身被绑成了稻草人的弓捷远,“司尉呼吸还通顺吗?”
弓捷远一直都没正常呼吸,听见这问勉力感受感受,须臾之后有气无力地点了点头。
“你不要走。”谷梁初对庄医说,“且在这里陪着,若有什么不对也好立刻调整。”
庄医连连点头。
“大夫确定没有内伤?”弓秩担心得不成,拼着承受谷梁初的责罚挤过来问,“怎么我家少爷越来越虚弱了?”
“什么人受这一场酷刑不虚弱了?”庄医答道,“伤在肩上,定然震动双肺,司尉此刻必是气闷喉咸又不敢咳,难受得紧。但若伤得极重想不呕血也忍不住,估着内伤当不足虑,也算不幸之中的大幸。不过凡事都有例外,小的不是神仙,只在这里守着查看就是。”
此言一出,非但弓石弓秩,就连谷矫和回来等别的吩咐的梁健面色也凝重了。
看来凶险未远,随时可能暴起伤人。
一屋子里,只有昏昏沉沉的弓捷远没有怎么担心。
已然给疼懵了。
“这样扎着人……”弓石也挤过来,看见弓捷远如同上了刑架似的,嗓里立刻透着一点儿哭腔,“怎么没伤的那边也给绑上了啊?”
“需由那边借力。”庄医解释地道:“否则如何固定?”
“这支硌着,”弓秩拍了弓石一下,示意他收敛情绪,然后又问庄医,“我家少爷怎么睡觉?”
庄医叹息一下,“只能靠着。十五六日都得这样,之后需看恢复如何再做调整。不然牵来扯去,没得长好。”
“哎呀!”弓石马上就喊,“不是一直得上刑吗?”
谷梁初听得烦躁,眉头几乎皱在一起,他问谷矫:“你们都用饭了?”
谷矫点头,“用了。他俩大概慌急,用得甚快。”
“梁健呢?”谷梁初换个人。
“哦,属下还没……”梁健答道,“刚才吩咐炭火时跟白二哥多说了几句。”
“你陪大夫一起去用,”谷梁初道,“用完即刻回来候着,看孤召唤。”
梁健久侍于他,知道王爷是要清净,边请庄医边扯弓石弓秩,一面走一面应。
谷矫还在惦记谷梁初,“王爷未曾用膳,着人送进屋来可好?”
谷梁初深知弓捷远绝不会饿,摇摇头道:“待孤饥了再说。你去瞧瞧世子,孤若不唤,也只候着就是。孤有一点儿头痛,想要歇歇。”
谷矫闻言躬身,“这通闹腾,王爷难免疲惫,属下便去外面等着,王爷呼唤便来。”
谷梁初点了点头,瞄着谷矫出去,回眼看看也只眉头深锁的弓捷远,好声劝道,“人皆血肉之躯,伤了病了都会疼痛,这也没有什么可丢人的,不必非得效仿关云长刮骨疗毒。”
“我学不了那等英雄。”弓捷远疼得精神不佳,恹恹地道:“只是呼喊无用,着急的更着急高兴的更高兴,我自己也舒服不了多少。”
“这里没人幸灾乐祸。”谷梁初说,“你一伤病都得伺候照顾,有甚值得高兴?”
“怎么没有?”弓捷远撑着力气争辩,“原来那个庄头就必恨我,知道我也伤了自然就会偷乐!”
“他值得你辛苦忍耐?”谷梁初不甚相信。
“还有你呢!”弓捷远小声哼了一下,“你心里也觉得我活该,我干嘛大声小声的给你听啊?”
这句才是真心话。
谷梁初不想同个扎了手架的人计较,见他甚是萎靡,又说,“睡了好熬一些。”
弓捷远没力犟了,有点儿烦恼地道,“疼就算了,这东西硌得腰也不实,睡了怕不栽倒?”
谷梁初闻言想了一想,伸手拽去床幔,露出后面床栏。“孤将你给绑在床栏上面,如此腰就实了!也不怕睡着了歪倒牵扯伤处,尽管放心大胆。”
弓捷远连忙阻止,“你可算了。我还不够好笑?绑在床栏上面是何样子?”
“反正都好笑了。”谷梁初不听他的,伸手就撕床幔。
弓捷远眼睁睁瞧着他撕了好几条子宽绸,拦腰就将自己缚在床栏上面,一时之间也不蔫了也不困了,只剩震惊,“我这犯了什么太岁?你这人什么主意都能想出来呢?多烂多不能看都不在乎,只要有用就行?”
“你已赤膊受缚,再坏还能坏到哪儿去?”谷梁初将他束结实了,只怕他试图解开,绕到床外打了个结,回来哼道,“这就好比镇东将军已然装病不出,孤这质子之计根本就是顺水推舟,反而给了你家一个出路。只把孤给想得十恶不赦,不过是你弓捷远在泄愤,不过因为孤比皇上好欺一些。”
“若讲歪理你的本事不小。”弓捷远气恼地道,“说得自己倒成了帮忙的人,好言好语请我来的,不曾……”
谷梁初又坐好了,眼见弓捷远停了不说,就问他道,“不曾什么?”
弓捷远扭开些头,不想再说。
“不曾羞辱了你是吗?”谷梁初极为了解,替他说了下去,“孤若这般对待别人,他们只会感激涕零。”
弓捷远心里极不舒服,身体不能动弹,脑袋却扭在另外一边不转回来,“既然如此王爷就理睬那些感激涕零的去,没必要在我这个不知好歹的人身上浪费工夫。”
“孤就喜欢在你身上浪费工夫。”谷梁初话讲得慢,声音有些不怀好意。
弓捷远又不做声。
斗嘴他总是输,况且此刻也没力气再斗。
第41章 任看护明提所求
谷梁初坐了一会儿,过来扯了被子盖到他的颈下,“反正绑了,腰也踏实了,还不睡会儿?”
弓捷远怎不想睡?奈何疼痛那般剧烈,令他烦躁不已。谷梁初坐在他的身边看他,过了一会儿笑问,“可后悔吗?”
“后悔什么?”弓捷远道,“我不挡着,却让不系受伤?它到底是个马儿,不懂听话,更难将养。”
“你倒听话?”谷梁初轻声叹息,“孤是说你何必总闹脾气?若肯对弈一局哪有此事?”
“王爷不问问自己为何时刻琢磨我呢?”弓捷远不乐意道,“你若去看世子学马不强迫我,何生此事?只把责任都推给人。”
“既然怪孤……”谷梁初见他额上汗珠纷呈,轻声地道,“孤有办法让你暂时忘了这疼。”
弓捷远自然不信,“你比大夫还厉害呢?还是真有世子说的那种药丸?”
谷梁初将脸轻轻贴住他的额头,声音极低地道,“药丸没有,厉害不厉害等下你便知道。孤先劝你莫要声张挣动,给人听见笑话。”
还待再问,一只手掌已经探来。弓捷远的身子立刻僵住,只迸出来一个字“你……”
“你什么?”谷梁初仍旧抵住他额,气息全部喷在他的脸上,“孤不信你是个傻的……”
弓捷远说不出话,只是大睁着眼。
他倒有心挣扎,奈何全被死死绑着,分毫动弹不得。
谷梁初觉到他的呼吸急了,声音有些得意,“捷远,你要信孤的话,不能总是怀疑……”
“你是…故意……绑我?”弓捷远拼命挤出句问。
“孤怕你再伤着……”谷梁初浅笑着说,“否则便不绑着,你可拗得过孤?”
拗不过的,弹指工夫已无反抗之机,弓捷远遏不住体内那些反叛之兵,呼啦啦地献了城池。
眼睛又红起来,守不住,不甘心……
谷梁初可怜起他,近在咫尺的唇贴了上来,略微亲了一亲,力道轻缓而柔,似小时候母亲的吻。
弓捷远紧绷着的抗拒之弦在那动作里面松懈掉了,他扛不住,自己知道。即便此刻就是大限来临,也得由它去了!
自以为铁骨铮铮的人其实左右不得自己。
沙塑遇水,不如捧泥。
舒服极了,也沮丧极了,弓捷远脸孔向后仰在床栏上面,眼泪终于汩汩而流。
谷梁初寻回巾帕替他擦拭。“捷远,”他轻声道,“怎么还哭?可曾忘记了疼?”
忘记了疼,也忘记了恨,有一瞬间什么都忘记了。
可只瞬间而已。
终归还会回来,虽然再也不如之前那般硬气顽固。
弓捷远明明白白丢了什么,永没有了,怎能不哭?
“孤还有更好的给你。”谷梁初非常确定地说,“等你乐意了就知道是好东西。且乖一些,莫要总把自己折腾得这么糟糕……”谷梁初的动作慢条斯理,也不在乎弓捷远心中感受。
他觉得好。
也没得到什么,但他觉得很好。
弓捷远痛快哭了一场,之前他连呼哼都觉丢脸,以后还有什么脸丢?
谷梁初站在床边上瞧弓捷远一会儿,笑得可恶而又宠溺,“实在可怜!疼可好些?”
当真好了一些。
许是过得久了,感觉已麻木了,也或者就是顾及不上,五感只忙经管少年那种骤升疾落。
该是羞愤欲死之事,弓捷远却没什么力气自诘,他哭得抽抽搭搭,根本不像少将军了。
“好了!”谷梁初替他拭了把泪,“这是什么样子?给人看见……”
“拿开!”弓捷远立刻吼道,“别用脏手碰我!”
谷梁初愕然一怔,随之笑了,“你倒嫌弃孤王!”
岂只嫌弃他,弓捷远也嫌弃自己,甚至嫌弃这个世道。
谷梁初走开去洗了手,回来问道,“可能吃点儿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