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爷……”震惊过后,谷矫询问地道。
谷梁初不理他的呼唤,又推弓捷远,轻声喊他,“弓挽?”
弓捷远只唔一下,然后再也没有反应了。
谷梁初这才满意,站起身来将他横抱于怀,撩了眼皮看看谷矫,轻声吩咐,“与孤带路!回房就寝。”
谷矫只得站起,走了一路都觉别扭:这是什么王爷?又是骗人喝酒又是趁机抱着,眼里笑意都藏不住,一副奸计得逞的模样。本是持重稳妥的贵人,怎么对上了弓司尉总是不良之态?就寝便就寝,他又不能上夜,作甚还只抱着?
竟似抱个美人。
“弓挽!”
模模糊糊,遥遥远远,弓捷远恍惚听见有人呼唤自己,努力凝神分辨,辨不出来,有些狐疑地应,“嗯?”
那个声音仍在耳边轻唤,“挽儿!”
弓捷远登时脆弱起来——这样的声音应该是爹,除了爹,没人这样叫他。
他哭着道,“爹……”
“不哭。”声音静了一会儿,又低声说,“挽儿不哭。”
弓捷远哪里还忍得住?当真抽泣起来,边哭边挥手臂,胡乱抓着什么,感觉逮到个人立刻满脸泪水地道,“爹,我和你一起去!”
有只手掌缓缓抹着他的脸颊,似在拂拭那些眼泪,声音仍旧温柔不已,“我们一起去……”
弓捷远这才觉出被人摇晃,身上也似沉重有物,呼吸极不顺畅,不由撒娇地唤,“爹,闷……”
小时候外敌夜袭营地,匆忙上马的爹就把他给按在怀里,那时便是这样感觉——闷。
“一下就好。”声音又哄着他。
摇晃急促起来,似被按在水里搓洗,弓捷远依稀听了句“乖”,觉得自己还只六七岁呢,便即安心睡去,仿佛还在爹的怀里乘马,脸颊贴着他的铠甲,只睡醒了,敌人便没有了。
马上难免颠簸,杀退了敌人便会好了。
弓捷远酣然沉入深睡之中,但觉有人抱着,心里无限安稳,什么都不再想。
作者有话说:
新年快乐!初一快乐!
天光晃眼,弓捷远于朦胧中想这雪真大,竟把屋里映得亮堂堂的。
待要醒来,却只无法撕开粘在一处的眼睫,挣扎挣扎又放弃了,翻了个身继续睡着。
这回不黑沉了,弓捷远虽仍迷糊,五感却已醒了三感,只觉被褥温暖布料光滑,心里微微有些奇怪,随手摸了一摸,身上却无衣物。
便又糊糊涂涂地想:怎么宽得如此彻底?喝醉了吗?哦,喝醉了的……这又是哪儿?不似军铺,也非榻阶……
却管它呢!
且先舒服一会儿再说。
便又翻了个身,想接着睡。
这回翻得大了,不经意间碰到一个身体,肌肉坚硬触手生温。
弓捷远大为诧异,终于扯开一条眼缝儿努力瞧去,恍惚看见谷梁初就在旁边躺着。
几乎便是共枕而眠。
弓捷远一惊非小,登时往起一跳,困意瞬间跑干净了。
身上的被子给扯了去,谷梁初袒着胸膛蹙眉睁眼 ,缓缓扫了弓捷远一下,微微有点儿不耐烦地问他,“清早不睡,蹦跶什么?”
“你……”弓捷远瞪眼瞧着他那样子,下意识地抿紧了被,竟然不知怎么说好,“如何在这儿?”
谷梁初似仍困倦,翻了身子背对着他,没有吭声。
不在这里又能在哪儿?
弓捷远惊愕地盯着那片脊背,猛然想起昨夜的梦。
爹并不在,是谁反复唤他?
“你对我……”声音颤抖,急着问,又不愿说明白,弓捷远为难半天才勉强道,“做了什么?”
谷梁初闭眼躺着,不作声。
分明可以一推了事,只消说句什么都没有做,只是脱了衣服就寝而已 ,弓捷远便不相信也无话说。
甚至可以自我安慰一下。
可是谷梁初就不开口。
弓捷远等得烦躁起来,伸手就去推他,用了很大的劲儿。“问你呢!”声音颤得都拐弯儿了,“你是不是趁我……”话又卡在咽喉,实在无法出口。
不能躺了,谷梁初只好翻身坐起,把眼扫扫面白如雪的弓捷远,不以为然地道,“作甚这副模样?不过就由榻阶上了床铺,你没睡过床吗?”
“为何……衣服……”弓捷远听了这句心里升起一点儿侥幸。
谷梁初将话说得轻描淡写,“什么为何?孤不过就用了用你,也没十分过分,堂堂男子,何必一副糟了凌辱之态。”
“什么?”弓捷远简直不能相信自己耳朵,“你说什么?什么用用……”
谷梁初见他双目骤然现红,竟然笑了,“想咬孤么?你既是孤的人,孤用用你有甚奇怪?”
“谁是你的人?”弓捷远喊了起来,,“我只是你护卫,什么就你的人?”
“溥天之下莫非王土,”谷梁初仍淡然道,“孤的护卫不是孤的人吗?”
“你你你……”弓捷远怒得伸手指他,指头却也颤抖起来。
“也不全都怪孤!”谷梁初一点儿也不害怕,倒似心疼他的愤怒,“是你酒重,只是发燥,孤还得反过来替你宽衣,见你好看……挽儿……”
弓捷远厉喝一声,“休要这般唤我!”
谷梁初面不改色地点点头,“也好。捷远,孤也未真将你怎样,不用这般吃惊,以后尽可慢慢……”
“谷梁初!”弓捷远的声音直欲杀人,“今日回城我便自返将军府住,你若敢拦,咱们二人便只能剩一个。”
谷梁初一点儿也不着急,定定地看着他脸,慢慢摇了摇头,“这是气话。你若不肯为质,军粮未必能到辽东,甚至会有一道圣旨着你父亲即刻回京,届时涤边将军是奉是反?十二万兵何去何从?”
“卑鄙小人!”弓捷远待要上去厮打,又不愿意松开手上抓的棉被,只得恨声怒骂,“你已将我赚来关着,为何还要这般侮辱?谷梁初,既要利用还要淋粪淋尿,你有人性没有?”
“说得那么肮脏。”谷梁初又摇头道,“根本扯不到一块儿的事儿。孤只不过是一时喜欢,哪就至于侮辱?”
“一时喜欢?”弓捷远又想杀人又想要哭,“你还真是混蛋。”
“孤也不是吝啬之辈,”谷梁初又安抚道,“你既觉得吃亏,孤便送你一份厚礼。”
“少用你的东西来恶心人……”弓捷远咬牙切齿。
“稍安勿躁。”谷梁初道,“要不要的,听听何妨?孤给你的并非金银珠宝,而是一个承诺。”
“鬼才稀罕你的承诺!”弓捷远根本就不想听。
他想将这无耻之徒挫骨扬灰。
“还是听完再说稀不稀罕!”谷梁初不顾他的抗议,仍旧慢条斯理地说,“皇上初登大宝,却已四十有四,虽然龙体康健,却憾子嗣单薄。如今成年皇子只孤和宁王两个,谷梁厚还小有腿疾。剩下一个谷梁慎才只十一,谷梁修则还不满周岁,小儿难养寿数不定,倘若都没办法活过皇上,岂非储位空虚后继无人?因此他这迁完了都,头等要事便是广纳秀女。但凡官宦乡绅之家,满十二的女孩儿就要登记入册等候挑选,头等的可为嫔贵,二等的也好为后宫逐渐增多的主子当侍奉用。捷远,你想妹妹伺候皇上还是妃嫔皇子?”
弓捷远开头还不耐烦听,后面当真心惊起来。
谷梁初应该不是唬人,他爹刚刚篡得皇位,子嗣不子嗣的且不着忙,怎会不急娶妻纳妾?四十多岁的人,满十二的就得供他挑选,实在可恶。便能逃脱他手,皇宫新建,自然也需填充使用,柔儿胆小娇弱性格敏感,若是陷在那等没有天日之地,几乎就是去送命了。
“什……什么意思?”他的脸色越发惨白,似是惊恐,又似并不明白。
谷梁初带点儿怜惜看他,“孤要送的就是这份大礼。你好好的,孤王保你妹妹永不入册,熬个四年五年真长大了,选个喜欢男子好好出嫁。”
弓捷远死死盯着他看,过了好久好久才终于问 ,“什么叫做好好的?我不懂得。”
谷梁初轻叹一下,伸手扯扯他的被子,“休要寻死觅活,好好在孤身边。”
“好好地任你轻薄?”弓捷远脸上现了濒死之凄,好看,也很吓人。
“你在边塞待得愚了!”谷梁初轻声说道,“这也不算什么事情,并不妨碍娶妻生子封侯拜相……”
“封侯拜相?”弓捷远冷笑起来,那笑实长,倒后来竟有一点儿诡异阴森,“王爷可真会说,随口就是哄骗。你将我爹赚出府去卖命,又将他的一双儿女捏在手里肆意戏弄,弓捷远还会做梦封侯拜相?我确实是在边塞待得愚了,这种龙阳癖好趁人之危,于你们这些皇族贵胄来说竟是寻常之事?也对,毕竟权势滔天啊!指日便是皇储啊!只要肯给甜头,多的是人巴巴凑来上贡,我若不依不饶,岂非给脸不要?”
谷梁初见他只是义愤填膺,面上终于不大自然,微微蹙了眉道,“孤王已经说了也未将你怎样,你待如何?”
“轻薄猥亵,”弓捷远牙龈现红,眼里却噙了泪光,“对你来说还未怎样。谷梁初,是不是只要没给杀死,你就觉得小事一桩?”
谷梁初沉下了脸,寒声说道,“便是杀了,孤也觉得小事一桩。”
弓捷远再也说不出话,一双拳头死死攥着,咯嘣咯嘣直响。
谷梁初穿衣下床,嘴里仍旧说道,“念你昨晚姿态可人,孤且纵你方才不敬。外面雪厚,你既夜醉,且不忙着回城,孤让梁健进来,将你当成贵人伺候。”
弓捷远猛然抓起床上玉枕,朝他背上砸去。
谷梁初生生吃了一下,回头看看,不怒反笑,“捷远,你这样子,自己想想,可不便该得孤恩幸?”
弓捷远咬牙咬出了血,顺着嘴角洇了出来。
谷梁初迅速穿戴好了,抬脚便出门去,只留弓捷远自己发抖发怔。
奇耻大辱。
可是又能怎样?
打杀不过,父亲妹妹的安危荣辱又皆在他的身上。
若是自戕而死爹和婕柔后面要怎么办?谷梁初万般混账,说的那些也不全是假话。
可以行事只想自己的吗?
他那样子根本就是有恃无恐,自己再争再吵,徒为笑柄。
当真不如被他剐了。
弓捷远垂手坐在被里,心中全是激愤,全是同归于尽的冲动。
欺人太甚,不如一起毁灭。
不如天塌地陷混沌不分,弓捷远不想要这命了,也不想要这人间了。
过了一会儿,有人蹑手蹑脚进来。
弓捷远想起谷梁初出去之前说过的话,立生抗拒,大吼一声,“滚出去。”
“我与司尉送点儿汤水,”那人不滚,只轻轻道,“司尉昨夜多饮了酒。”
弓捷远根本不能听到昨夜二字,呼地揭开被子,不想竟然起不了身。
不知何时,手脚俱已麻了。
弓捷远便狠狠盯着梁健,将他当成为虎作伥的从犯,只欲生吞活剥。
梁健倒有一点儿赧然 ,眼睛闪开些去,不看那些晃目的肌肤,嘴里劝解地道,“司尉不必过于烦恼,古来近侍日夜跟随,身命皆属主上,偶尔尽尽出火……之责也不奇怪。”
简直就是又捅一遍马蜂窝,弓捷远无比阴冷地道,“这么说,你和谷矫也有这份职责?”
“我俩粗丑,”梁健立刻摇头,“怎么配得?司尉将门贵体,不是我们兄弟可以比的。”
弓捷远只觉谁在啪啪扇他耳光,再也忍耐不住,一口鲜血猛然喷了出来。
梁健傻了。
他算久经沙场,从来不怕见血,然而王爷方才叮嘱他要好生伺候,转眼就给这人激出了伤,却是如何交代?
一床锦被斑驳洇染,全是弓捷远喷出的血。
胸口鼓涨激荡之气随之泄了,向后靠近被里,弓捷远颓然而又凄怆地想:最好慢慢死了。婕柔还是父亲,都交给老天吧!
梁健手忙脚乱地帮他穿了衣服,简单擦拭擦拭嘴角,赶紧就出门去请大夫。
谷梁初刚要用饭,见他慌张立刻回房来看,瞧清床上情形,又瞅瞅弓捷远越发惨白的脸,不由怒道:“你这气性也太大了,孤都说了……并未怎样……”
到底还是心虚愧疚,后面说不下去,只得黑沉了脸坐在旁边等大夫来。
庄头一早没得近前,这时瞧着几人忙碌,紧着问两亲随,“王爷可是有甚吩咐?小的都能效力。昨儿个的酒不对了吗?”
谷矫心里也没好气,张嘴斥道,“都能效力?你也托大了些。且离远点儿,不唤莫来。惹得王爷生气,小心脑袋。”
庄头见他神情有些狰狞,吓得赶紧躲远,不再追问。
庄内没有太医,一个常给庄丁伙计们看病的郎中忙乱跑来,没等看病双腿先被谷梁初脸上的戾气给吓抖了。
“你慌什么?”谷梁初甚是不悦,“只管好好看病。”
郎中连连应是,小心翼翼切了会儿脉,十分谨慎地说,“暂时似无大碍,瞧着该是气怒攻心破了血防,吃些静气凝神的药,养上一段日子当可见好。”说着又瞧一眼弓捷远,见他一副厌世之状,又补充说,“不过小的医术有限,贵人珍重,王爷还是再寻几位名家瞧瞧。”
谷梁初也没打算为难他,听完放了出去开药,又瞧一眼弓捷远。
弓捷远本就宿醉,大动干戈地生了这么重的一场气,身体自然消受不得,此刻雪白脸上没有一丝生气也无,也不瞧人,只是垂着眼皮,似在想事又似发呆。
谷梁初考虑了一会儿,对谷矫说:“告诉庄头找辆好车,厢内烘得暖些。雪厚咱们也回城去,到家只说饮大了酒又勾了没好的风寒,再请一个太医看看。”
谷矫应了出去。
谷梁初又看一看梁健,微微蹙眉地道,“你总不会说话,回去就别跟在车上,那个弓石不是来了?叫他陪着伺候。你就牵着不系。”
梁健知道这是惩罚自己,虽然不敢表露情绪,心里却不服气:我说什么了就不对了?都怪你这气性大的司尉,王爷这等皎皎英姿,如同天人下凡,谁看到了不觊觎的 ?便宜你个小侍卫了还不乐意?直把自己气吐了血,又连累我。就还是少将军呢又怎地?即使是大将军了又怎地?除了皇宫内院,只要我家王爷想 ,什么不是伸手的事儿?可真把你金贵坏了。
弓石听得主子病了连忙跑来,慌里慌张地问:“这是怎么了?昨儿还好好的咋就病了?”
弓捷远听他六神无主礼数全无,终于说了句话,“你别咋呼,我没有事。”
弓石听他声音尚可,微微放了点儿心,仍旧不管不顾地问:“少爷到底哪儿不舒服?可是这段日子气闷,里面郁滞住了?心情不好最爱生病,你得放宽心些……”
自小跟在弓捷远身边长大,弓石已然习惯随便说话,眼里也只一个主子,进来半天都不记得与谷梁初见礼,甚至没看一眼。
并非故意怠慢,实是情急,顾及不上。
弓捷远再恨再恼也不想拉弓石垫背,明知谷梁初此时心情不好,只怕他会发作旁人,连忙拽住弓石的手,扯他坐在自己身边,轻声说道,“怎么觉得坐不住呢?你且给我靠靠。”
谷梁初闻言又瞅过来。
弓捷远虽垂着眼,也察觉到,握着弓石的手轻轻颤抖一下,演出几分虚弱。
弓石却当了真。
弓捷远自小易病,端的吃药如饭,精细调理还是野生粗养都挡不住闹病,严重时候经月咳嗽气喘夜不能寐,似会随时断气。
弓石从幼到大一路看来,总是心惊肉跳,况且又知主子素来要强,从来都是有病要装没病的性子,此时听他这样一说,立刻急乱起来,“哎呀,咋坐不住?少爷到底……”说话之间猛然瞧见被上血迹,弓石惊得几乎要哭起来,“你吐血了吗少爷?这些……都是你吐的?原来在边塞上,你闹毛病,那个大夫就说千万不能伤到肺腑,要咳出血来恐怕不好……那时都熬过来,这好好的,怎么又会……哎呀你可别吓弓石啊……”
弓捷远给他吵得头痛,烦躁地闭了眼睛,“唠叨什么?还没死呢!”
耳中听得旁边坐着的谷梁初刷地起身,出门去了。
弓石兀自哭咧咧地。
弓捷远这才低声安慰他道,“你别吵嚷,我没有事,只是心烦。让我安静安静。”
谷梁初站在风里呼唤谷矫,嫌车慢了。
谷矫跑过来说,“他们这里没现成的,且得收拾一会儿。王爷别急,车子不比马快,回程不短,厢里弄舒服些省得司尉路上遭罪。”
谷梁初皱眉听着,又唤梁健过来,“这马你也牵不太好,且与那个弓石去领,你先寻着来时坐骑回城,找到公孙家去,让公孙优去府上见孤。”
梁健应着去了。
谷梁初再对谷矫说道,“你去看着他们弄车,手脚要快,而且不准糊弄。”
谷矫走了几步停下,回头看他,“王爷也莫风中站着。”
谷梁初脸色仍旧不好,点了点头转身回来,待要重新进门看看弓捷远,走到门口又停住了,想了一想改到另外一间屋去独自坐着。
车子到中午时方才弄好,谷梁初命人煮了两碗馄饨送进弓捷远的房里,对弓石说,“你家主子昨晚也没吃甚东西,今儿更是水米未动。”
弓石听了使出浑身解数来哄少爷。
弓捷远毫无胃口,有心不吃,实在被烦不过,勉强吞了两粒馄饨就皱眉道,“行了。胃里恶心,再逼我吃就得吐了。”
弓石只得罢了,自己把剩下的都吃光了,送出碗去。
谷梁初携着谷矫在外等着,见状预备动身。
谷梁初对弓石说,“不到晚间也就到了,你别陪在车里,走路牵不系吧!别人也牵不得它。不要送回将军府了,直接领去王府,谷矫梁健自会好生为它安排。”
弓石回来对弓捷远说了这话,弓捷远没有反对。
主人尚且不得自由,马儿便回将军府去又能怎样?既然不能改变现实,常常见见不系也是慰藉。
谷矫随后进来,躬身说道,“属下背司尉吧!”
弓捷远狠拉着脸,根本就不看他,自己走了出去。
车上竟比房中还温暖些,谷梁初想让弓捷远坐在最中那个铺得煊软的座上,弓捷远根本就不瞅他,自己坐在侧旁,向后一歪就闭上眼。
谷梁初沉着脸儿坐下,伸手揭帘唤谷矫说:“牵不系的藐视本王,回去与孤吊在庭内当众责杖,只留口气,伤残不计。”
谷矫一讶,还未说话。
弓捷远已经倏地睁开了眼,哑声说道,“你敢!”
谷梁初放下了手,也不看他,“你便看看。”
车子行了起来,弓捷远咬半天牙,终于问道:“你要怎样才行?”
谷梁初也坐在侧位,朝那中座努了努嘴,“老实坐那儿,他就逃了这顿。”
弓捷远使劲儿瞪那座位,脸色阴得寒铁一样,到底还是起身坐了过去。
谷梁初这才重新打帘,又对谷矫说了一句,“到了王府若没孤的二次吩咐,且先饶着那个小子 。”
谷矫骑马陪在车边,早把两人的话听在耳内,点头应道:“属下知道。”
谷梁初放手坐正一些,缓缓地道,“弓挽,你最好正经吃饭认真用药老老实实待在孤的身边。涤边将军国之重器,皇上与孤皆舍不得,弓石弓秩还有你的继母妹妹却都是些无足轻重之辈,不管谁毁损了,莫说孤王,便是涤边将军也不见得如何顾惜——若要他在十二万众与这四人之间挑选,你说他会选谁?”
“谷梁初!”弓捷远听得目眦欲裂。
谷梁初似爱看他这样,邪然一笑,“孤王最重承诺,从来言出必行。你若听话,便是亲随康健妹妹安宁继母也得颐养,若是非要与孤对抗,孤便即刻打杀一个给你看看。什么叫做杀鸡儆猴,你曾做过少将军的,不明白吗?”
弓捷远气的脑门发木心头狂颤,一时之间禁受不得,伸手扶住了头。
谷梁初停口不说,伸手要抚摸他,伸到一半就停下了。
他也不爱如此。
兵以诈立,为王侯者,亦不必忌阴谋阳谋,可是如此明白地威逼利诱,实在没品了些。
朔亲王爷想要什么不是从容风度?只为了这么一个小小的质子,何至破了规矩?
弓捷远的身后,是有一个王国还是一个政权?值得恁般骄傲,值得他谷梁初这般费心费力?
不过是个未封未拜的鲁莽少年,除了犟和易病,又有什么特别之处?
谷梁初的心里生了一点儿倦意。
弓涤边或真可为登基臂助,前提需是万事俱备只欠他那一抹东风,而今前路漫漫一切尚远,自己又不想做弑父夺权之事,只把诸多心思放在这么一个不肯消停的小子身上,值得的吗?
怀里揣着一块石头,总是又硌又冷,即使这块石头非常好看。
好看……
作者有话说:
都不甘心
第27章 公孙优书房相候
谷梁初自己也分不清关注弓家父子到底是因辽东十二万众还是弓捷远这张异常俊俏的脸。
那年蒙古异动,谷梁初奉父王命去永昌府里督办兵器,人还尚在衙邸之外,便听一个少年言词朗朗口齿干脆地训斥府官贪图享乐故意拖延,只将前线战事置之脑后。谷梁初稍一打听才知永昌也差辽东兵器,镇东将军之子亲上门来讨要,此刻训人的这位便是正主。
谷梁初听那声音一套一套有理有据,只把个堂堂府官骂得接不上话,不由心生好奇,按下自己事情不急,偷眼往里窥探。
跟他解释情况的那个下僚见状似是告状又似无奈地道,“这小将军虚岁才十五呢,就是个毛孩子,仗着爹是一方大将,性子端的难惹,从来不把地方官吏放在眼里。”
谷梁初远远瞧着那个少年唇红齿白身姿英武,却又眉骄眼横粉面含煞,既辣气也漂亮,不由心里一动。
彼时谷梁初刚刚及冠,刚将五岁的瞻儿迎到自己院里,也刚发现一些不可思议的秘事,正是势头见好又觉得人生无趣的当口,突然给这妙人闯进心来,不知怎地便觉有劲儿了些。
谷梁初一点儿兵器也没要到,永昌府官有心挑拨是非,只说弓捷远不顾他的解释哀求生生地把所有兵器都抢走了。
那官颇为坏心地说,“下官拼命祈请他给留下一点儿,清楚说了府里也急着用,可他根本不听不管,根本不把王爷放在眼里。”
谷梁初一点儿不恼,只是盯着府官问道,“他可多拿了么?”
府官不敢说谎,嗫嚅答道,“那倒没有。”
谷梁初冷冷瞪着那人,冷声斥道,“那我便只问你拖沓渎职之罪。此时敌人就在边境肆扰,北防东防皆不安稳,你倒说说,到底是辽东应该忍着不打还是北王府兵不靖塞乱?”
那个府官应答不上,立时便白了脸。
谷梁初伸出三根手指,“给你这个不干实事倒精挑拨之事的东西三天期限筹措铁料铸足枪刀,否则便是迟滞大军之罪,杀你不枉!”
三天,就是借也不及。
府官无计可施偷着逃跑,被早有准备的谷梁初捉了,他说到做到,立刻参那府官下狱。当时建殊皇帝登基未久,还在笼络镇境诸王,加上边塞战事果然吃紧,为儆效尤,果将那个府官杀了,从他家里抄出几车金银。
因为此事谷梁初反被谷梁立狠狠批斥了一顿,北王爷大骂儿子锋芒太露不知收敛。
谷梁初从小就不反抗父亲,心里却不服气,觉得一个将军儿子都能潇洒恣意有甚说甚是非清楚,怎地自己这个亲王之后反得处处陪着小心谨慎隐忍不发?奉命催讨兵器,讨不来是错,收拾一个中饱私囊为了私利宁可误国的贪官也还是错?
后来北王府处处都受打压限制,谷梁初甚至被扣在南京城里将近两年,皇族少年才算真正明白什么叫做人为刀俎我为鱼肉。
藩王又怎么样?同姓家臣而已,一样还是君要你死你便不得不死。
质子之计从不新鲜,权位争夺也并不会止于血脉亲缘。利益面前,建殊皇帝不会舍不得谷梁立,同样道理,谷梁立也不会舍不得他谷梁初,全看留着利大还是除了利大。
骨肉之情,只是争夺休歇时的表面温存,用于自欺欺人,用于自我安慰自圆其说。
看破这些的朔亲王早已变得暴戾,对谁都没耐性。
如同此刻,他认定自己并不会贪眷一个弓捷远,无伤大雅之时可以解闷玩玩,闹过了头就该镇压。
谁也不该老来挑战他的。
回到王府已是下午过半,弓捷远似真病了,脸色越发苍白,也不怎么言语,听任先回来的梁健将他扶进门去。
谷梁初站在后面凝望一会儿,然后吩咐谷矫:“好好安置他的宝贝不系。那个弓秩弓石也别凑在护卫队里混数目了,都抽过来照顾他吧!”
谷矫偷着瞄他几眼,点头应了。
刚进书房便有个人迎了上来,脸上笑盈盈地,“姐夫还是这个习惯,只要回家便只记得书房,别的地方都是摆设。”
谷梁初早有所料地瞟瞟那人,声音也无什么波澜,“孤在自己家里,什么习惯都不妨事,倒是你这外客,来了不在正厅候着,为何钻到这儿来?”
那人仍旧笑嘻嘻地,一边往谷梁初身边贴一边回道,“知道姐夫想我,我可来得快呢!一家人如何还说外客?在正厅里怎么方便……”
谷梁初面无表情地闪开身体,“你老实些,孤有正经事情要与你说。”
那人似有一点儿委屈,向下拉着嘴角:“姐夫总是这般无情……”
谷梁初走到书桌边去坐下,脸仍微微耷着。
那人见他始终面色不善,收了嬉笑小心问道:“姐夫寻我何事?”
谷梁初伸手拿了本书,“也无要事,只是觉你最近惫懒了些,数日不闻消息。”
那人又笑盈盈,“不是惫懒,而是近来实无紧要之事。小弟时时记着姐夫嘱我谨慎之语,因此安静了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