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朝初立,连日无事?”谷梁初不大相信,“要么是你不够用心,要么就是皇上知道凝蕊是你姊姊,事事防备。”
那人摇摇头道,“正是新朝初立才无紧要之事。姐夫也知皇上脾气,端的只爱听些军务征战,一提盐铁民生或者吏治登时就烦。前几日匡铸和周阁珍都因一点儿小事遭了皇上斥责,别人还敢多说?”
谷梁初瞧了瞧他,“周阁珍也就罢了,管的东西太过琐碎,父皇初登大宝还不习惯,匡铸却是直隶都指挥使,如何也挨申斥?”
“如今六部只有礼部人员全健,”那人答道,“兵部吏部只有尚书,侍郎都不够数,剩下的二部首官也没有呢!朝廷实在太缺人手,皇上责令匡铸迅速挑选可用之人补充缺位,可咱们这位老先生太过认真,三天也没推荐两个出来,皇上着急,自然就发作他。”
谷梁初闻言点了点头,“这也难为他了。三品以上的大员,哪是随便挑的?父皇性子也太急些。”
“想干什么都干不成,”那人又说,“自然着急。匡大人也是迂腐,哪能这样一个一个地想?只把差不多的人都拉个单子,交给皇上挑选就是。”
谷梁初不屑地哼,“你可说得轻松。上来的都是权倾朝野的家伙,弄不好就得祸国殃民,可是简单拉个名单的事儿?匡大人是迂一些,但并不腐,这是负责任呢!”
“都是开武皇帝定下的好祖制,”那人闻言就又轻叹,“非说什么皇子不得参政。否则何至放着姐夫这么能干的人不能入朝帮忙?皇上有个臂助也不至于如此急切。历朝都有皇子领衔之例,有才能者比比皆是,怎地咱们就只在家瞧着?”
谷梁初冷冷一笑,“你连开武皇帝都敢褒贬,真不要命。”
那人更笑,“我在姐夫书房,可怕什么?”
谷梁初不再说他,仍淡淡道,“开武皇帝建国时候只愁安排不开。他儿子多,手边功臣也多,用都用不过来,生怕起了各拥其主的分立之争,自己的孩子彼此残杀。所以只要一个太子剩下的都是藩王,不得参与朝政,以为这样就能保全了大的也保全小的,闹个兄友弟恭。哪能想到刚一闭眼二儿子就抢了大儿子的皇位,但凡不归心的都给杀了?”
那人闻言住口不说。
谷梁初知他到底害怕,撩眼看他一看,“回头准了什么重要职位,记得告与孤知。”
“必不隔夜。”那人应道,“天地之大,我只姐夫一个指望,不跟你一条心,还混什么?”
“这话说得碜牙!”谷梁初又蹙眉道,“你也来了半天,可去见过容儿没有?”
“可不想见?”那人立刻便说,“没得姐夫恩准,如何敢乱闯的?很有一阵子没见她了,还是迁都大典那时匆匆碰了一面。”
谷梁初听了点一点头,“你也不能总进府的,那个吕值日夜盯着,给他抓到什么把柄不好。今儿既来了,便去后院见见。”
那人闻言立刻欣喜,眼睛亮亮地道,“姐夫怎么如此开恩?却是赏我做事小心还是……”
谷梁初见他停住不说,蹙眉问道,“还是什么?”
“还是姐夫不怪姊姊了?”那人声音极低,听着全无底气。
谷梁初立刻哼了一声,“孤便知道你的心里总是这些乱七八糟的事儿!容儿尊贵,你当舅舅的人自重一些,见孩子时谨记端庄,流里流气的样儿莫露出来。”
那人给他训得委屈,“也只姐夫这般说我。”
“也只有孤知你底细。”谷梁初毫不留情,“若不是亲舅舅,孤绝不会同意容儿见你。”
那人似是无言以对,垂着脑袋不说话了。
“还有个事儿你替我办一下。”谷梁初缓了一些口气,“质在府里的弓挽,你知道的,为孤仔细查查他的底细,但有可说之处都记清楚。”
那人听了立刻看向谷梁初,轻笑地道:“我就知道姐夫必然有事儿。怎么 ?那个弓挽很棘手吗?还得查清他的底细才好应对?”
作者有话说:
去看《满江红》了,晚了一些。不知道有没有读者,还是交代一下!!!
第28章 呆弓石嘴快惹祸
“去办便是。”谷梁初略有一点不耐烦,“他多待在军中,查访起来也不容易,要细致些,莫拖太久。”
那人立刻点头,“姐夫放心。边境虽远,镇东将军还有许多亲信僚属的家小故旧住在城里,打听点儿事不至太难。”
“小心行迹。”谷梁初嘱咐地说,“不要给人知道是孤在查。”
“那还要我何用?”那人应道,“姐夫只管放心。”
谷梁初闻言便唤门外谷矫,吩咐他带这人去见侧妃凝蕊和郡主容儿。
谷矫领命去了,梁健由外进来,先禀已将弓捷远交给弓石弓秩,又说了句,“舅爷越来越见英飒。”
谷梁初淡淡地道,“你寻机会告诉师父,还需找个人盯着公孙优。”
梁健闻言立刻压低嗓音,“王爷觉得他靠不住?”
“他该不至叛我。”谷梁初说,“只是办事还缺稳妥。吕值有何动静?”
梁健回道,“只问了问司尉怎么回事,属下答他风寒复发。”
谷梁初笑了一下,“过几日父皇便会问孤司尉怎地如此孱弱。”
梁健蹙眉说道:“这个吕值实在讨厌。”
“没有阿猫还有阿狗,”谷梁初竟似不甚在意,“走了明的又来暗的,由他去吧!可给司尉请了大夫?”
梁健点头,“这会儿当已到了,属下过去看看。”
这回来的是位李姓太医,人年轻些,话也短少,切脉问诊之后平淡地说,“没有大事,吃些凝神静气固本培元的药,脾气再宁和些,慢慢就好。”
谷梁初没去寝殿见这太医,听过梁健禀复的话,点点头道,“既得慢慢好,就养着吧!反正也不是真来当司尉的。告诉厨下,只管给他准备清淡些的,省得冲犯药性。”
梁健闻言问他,“既是要养,是否单给司尉辟间屋子?我看他只一味干躺,也不怎么同人说话,还在王爷殿里不是道理。”
谷梁初摇摇头道,“莫费周章,且给他住。今夜孤便在书房过夜,你多备个暖炉。”
梁健吃惊地道:“王爷何苦如此?怎是长久之计?”
“今日且先这样。”谷梁初道,“孤也饿了,你去弄点儿吃的。”
厨子知道谷梁初看重弓捷远,给他送了小米和紫米两种热粥,怕他不喜欢又煮了一碗素面。
弓石接了食盘好声好气地和弓捷远打商量:“知道少爷心火难发没有胃口,可只饿着不是个事儿,一样只尝一两口行不?”
弓捷远只愿睡着百事不想,听着弓石又扰,皱眉挡他:“你别啰嗦。先和弓秩吃吧!”
弓石愁得不成,“空着肚子怎么喝药?”
弓捷远本也没想喝药,把被蒙在头上就睡。
梁健探得弓捷远的情形,回去报与谷梁初。
谷梁初板着脸听,慢慢地吃完一碗米饭和一份酿豆腐,放了筷子说道:“过去看着他。告诉他说是孤的话,一碗粥一碗药,哪个不吃干净就杀不系,马肉专治矫情!”
梁健愁这差事,却又不敢不去,磨磨蹭蹭过寝殿来,站在床门边上复述一遍。
弓捷远还未怎样,弓石已蹦起来,“杀?杀什么?杀了不系我跟你们拼命!治什么矫情?谁矫情了?管天管地还能管人生病?”
“不用拼命!”梁健也不高兴,心说他俩斗法旁人可都跟着受罪,口气十分不好地说,“今儿杀不系,明儿就轮到你,后儿就是弓秩,只看司尉怎么想了。”
弓秩性子沉稳,闻言只看梁健一眼,并不作声。
弓石险些冲到梁健脸上去骂,“哟,可把你们厉害坏了哈?王府了不起啊?可以随便杀人了啊?我们犯了什么罪啊就要给你们杀?当是鸡啊还是鸭啊?鸡鸭还会挣扎蹦跶,小心老子迸你们一院子血。”
梁健有些讨厌他的性子,皱眉挡着那副一个劲儿地往自己面前蹿的身体,沉着脸道,“你是谁的老子,瞎叫唤啥?王爷府邸,镇得住任何邪气,怕你的血?”
“谁叫唤了?”弓石几曾吃过这样委屈,越是生气越要大声嚷嚷,“你们这些动不动说打说杀的玩意儿才会叫唤!自己不是人就把谁都当成畜生?小爷今儿就好好教教你,别说我,便是不系,那也只是嘶鸣!不平则鸣,不是叫唤,你这杂种懂是不懂?狗仗人势的傻大块头还想欺负人啊?什么东西?小心我家将军杀回城来取你狗命!”
“你骂谁呢?”梁健不想这个小厮突突突地喊出这些话来,真恼怒了,“什么话都敢放在嘴里胡唚!弓将军奉命镇守边关,如何杀回京城?要造反吗?”
“造反又有什么稀奇?你们不也造反了吗?”弓石分毫不让,立刻顶撞回去。
人人心里有数,可是当众吼出就过分了,弓秩连忙制止,“弓石……”
已然晚了,谷梁初负手站在门口,神情阴沉如墨,面色十分不善。
梁健本欲再怼,望见主子身影立刻闭上了嘴。
弓石说是不怕,当真面对谷梁初时还是心中忐忑,虽不服气,也闭了嘴。
谷梁初心怪梁健约束不住自己,只管同人争吵,忘了吕值就在不远,却也不能当着旁人发作于他,只是冷冷看看弓石,寒声说道,“喊啊!怎么不喊了?喊得众人皆知,以为孤王不敢惹你,才真厉害!”
弓石声音小了很多,仍旧悻悻地道,“我爱喊吗?不说你们仗势欺人,动不动的喊打喊杀?没王法吗?”
弓捷远知道自己再不说话弓石必然要受责罚,缓缓坐了起来,也冷笑道:“真是个呆东西!王府里面哪来王法?就连天理都没有的。”
谷梁初横目瞧他一眼,然后回眸瞅瞅梁健,问他,“可是因为说到杀马,所以惹得这个东西不知尊卑上下?”
梁健心里也虚,只答了一个字,“是!”
“良马无辜!”谷梁初负手走了几步,“孤也很是喜爱不系,正舍不得。”他顿住脚,距离很近地盯着弓石看,“你既这么护主,造反的话都敢喊出来,孤若容你显得优柔可欺,不若成全你的忠义。梁健,喊来两个护卫与孤绑了他,剥光衣服吊在庭里,且先不打,若能挺到凌晨算他命大!”
弓石听得傻了,“你……你们……还是人吗?”
弓捷远也掀了被,厉声喝道,“谷梁初!”
“个个英武勇敢!”谷梁初哪里在乎,仍旧冷笑着道,“你们既都主仆情深血性十足,孤王若不配合配合岂非少了意思?”
弓秩最是冷静,闻言连忙下跪求情,“王爷息怒,弓石虽然愚蠢,也是因为心急才会口无遮拦,实无忤逆之意。”
“实无?”谷梁初继续冷笑,“主子欺孤顾忌王府声誉只要作威作福,小厮也敢高门大嗓扯脖子乱喊,起军造反的话都能嚷嚷出来。孤王若再姑息,不是窝囊无能又是什么?梁健!”
梁健又连忙应,眼见王爷当真怒了,快步走到门口唤人。
弓秩也有些傻,一时之间不知怎么办好。
须臾之间两个护卫已经进来,弓捷远情急地道,“我哪儿作威作福?”
谷梁初斜眼睨他,声音仍冷,“没有么?”
好汉不吃眼前亏,弓捷远只得好声说话:“行了行了,是他错了,是我没管明白。便求王爷饶他这回……如此雪天,冻上一夜就没命了……”
“他错了吗?”谷梁初脸上依然一片阴冷。
弓秩连忙去扯弓石。
弓石心中害怕,乖乖跪好,“弓石知错,以后不敢瞎喊乱叫,王爷恕罪。”
谷梁初呼一口气,原地站了半天方摆摆手。
梁健立刻让那两个护卫出去。
“你们可想跟在自己主子身边?”谷梁初又等一会儿方才沉声问道。
弓秩立刻回答:“想。”
弓石慢了一拍,也回答道,“想。”
“那就给孤消消停停本本分分。”谷梁初脸色异常难看,“别的亲随护卫什么样子你们便得什么样子。再有一次,连吊都省,直接试试孤王的刀!”
弓秩弓石都垂着头,一声不吭。
眼见两个亲随委屈可怜,有心相护却无办法,弓捷远只得皱眉看着。
谷梁初抬眼瞅了瞅他,态度未见和缓,仍旧冰冷地道,“你呢?”
弓捷远抬眼瞧他。
谷梁初坐在床内椅上,满面煞气地同他对视。
弓捷远瞅了一会儿闪开了眼,过了半天才说,“弓石,给我把粥端来。”
弓石刚站起来,谷梁初又开口道:“冷了。送去厨里热过。”
弓石不敢多嘴,捧着食盘出去。
“你和弓秩也先出去!”谷梁初对梁健道。
梁健闻言看看弓秩。
弓秩立刻起身,迅速瞄了弓捷远一眼,跟着梁健出门。
“孤是满心想让一步。”谷梁初等人都出去了,重新凝视着弓捷远,“你倒咄咄逼人没完没了。”
弓捷远又不说话,倔强地抿着嘴角,眼圈却已红了起来。
谷梁初看得清楚,停了片刻方才继续说道,“孤再告诫你一遍,这里不是寻常宅院。弓捷远,别作过了。”
“我都想安生了!”弓捷远转过脸来,眼眶里面都是拍岸的水波,“不想作了!你为什么……还要羞辱……”
谷梁初见他这样,心中气恼渐渐消散下去,轻轻叹了口气,“孤都说了,是喜欢你,且与质子之计不相关的。”
“喜欢?”弓捷远嘲讽地笑,“是不是我想活命,就得接受王爷这份喜欢?”
第29章 见伴飞寻觅良配
谷梁初盯着弓捷远脸上那份凄艳,避重就轻地说,“孤可暂时让你一让,今夜也容你自己独睡寝殿,不过久了不成。你得安分老实孤才可以保你,保你妹妹继母还有亲随府兵。非要闹得皇上知道,好多事情孤就没有办法……”
“安分老实?”弓捷远将泪逼回肚中,不顾羞耻地问,“你就会放过我吗?能够只……此一次吗?”
谷梁初仍旧盯着他的眼睛,不说话了。
这种保证不是随便给的,日夜相对朝夕相处,承诺很有可能便是自缚手脚。
谷梁初非常清楚自己对面前的人是种什么心思。
他不吝惜谎言,但也不会用在很快就会打嘴的事情上面。
“我逃不掉?”弓捷远没有等到他的回答,缓缓垂了视线,绝望地道。
“孤王在你眼中恁般不堪?”谷梁初反问的话带了不甘——活了二十五年,还是初次为人这般抗拒。抗拒得近乎嫌弃。
根本接受不了。
谷梁初突然就被激起了拗性。
倒要看看谁熬得过谁。
“记住你的承诺。”过了一会儿,弓捷远似是弃了挣扎,低声地道,“婕柔,弓石弓秩,还有辽东的粮草供应。”
谷梁初没有说话。
又过了很长时间,弓捷远再叹一下,“我还有一个请求——尽量莫教外人知道。有朝一日你厌弃了,悄悄将我杀掉就是,不要随便给我安上什么罪名。对我爹和妹妹就说一不小心逃了,生不见人,死也别叫他们见着尸首。”
谷梁初扭身询问外面的人,“粥面还没热好?”
不想听了。
好似自己是个豺狼。
翌日一早弓捷远便起了床。
既然躲不掉,他也不想悲悲戚戚哭哭啼啼,那对于他,又是一种屈辱。
谷梁初很是惊讶,见他洗漱干净过来书房用饭,不由问道:“身上觉得好了?”
“本也没有大事。”弓捷远道,“七尺男儿,总是娇滴滴地,令人作呕。”
谷梁初闻言便不再问。
二人默然用过早饭,谷梁初对弓捷远说,“既然走得,孤王带你出去相马。”
弓捷远也不愿意闷在府中,闻言便起了身。
弓秩听他要出门去,连忙拿过一件披风来。
谷梁初瞧得满意,点头说道:“你便跟着。”
弓秩连忙应了。
相马未带不系,谷梁初命令谷矫备了车驾。弓捷远好好上车坐了,也不多问。
谷梁初见他突然乖巧,就逗一句,“你披斗篷,到比着甲还好看些。”
弓捷远到底是个少年,安心不说话的,听了这句又不快道,“什么好看?男子不该用这两个字。倒似见过我着甲的。”
谷梁初也不说话了。
厢内安静,只能见听轮毂压在雪面上的轧轧之声。
气氛尴尬。
两个人却都不甚在意。
车子行了半天不到,弓捷远忍不住问,“这是去哪儿?”
谷梁初不认真答,只问他道,“你还记得周阁珍吗?”
弓捷远听他二次提到此人,不由说道,“咱们去他家吗?”
谷梁初摇了摇头,“咱们去他对头的家。”
弓捷远听得糊涂,想要再问,看出谷梁初又是不想多说的意思,便忍住了。
车子又行一会儿,终于停了。
弓捷远听得外面人声喧哗,心道大雪之后这儿倒热闹,下车一看,却是到了西市。
迎面看见一张牌匾,上面写着“凉州马行”四个大字。
弓捷远怀疑地道,“这里能有好马?”
谷梁初也不多言,当先跨进门去。
里面的人看见是他,立刻过来跪拜行礼,谷梁初摆摆手道,“不用拘束,孤来看马。”
竟是熟客。
立刻有人起来引他穿进后堂。
走了一段甬路过了一进庭院,弓捷远眼见里面空旷,竟有一点儿闹中取静的意思,却又听到气息骤多,知道近了马所,未等询问寻找,东首有个房门面前已经站了一位长须素袍的壮年人,看着样子四五十岁,他扬声唤了一句,“曦景!”
弓捷远听见那人竟唤谷梁初的表字,微微讶异,不由看他一眼。
此时院内没有旁人,谷梁初却不答应,只是快步走到那人身边,与他一同进了那间屋子才唤,“师父!”
弓捷远更有一些惊讶——这到底长辈还是平辈,如何论的?
素袍男子应了一声,态度自然地问,“你怎来了?”
“徒弟来看伴飞。”谷梁初说,然后向前拽拽弓捷远,解释地道,“他有一匹良马,叫做不系,非常出众。徒弟想让它与伴飞做个夫妻,因此带他过来看看。”
师父闻言瞅瞅弓捷远,又问,“他是何人?”
“他是镇东将军之子!”谷梁初说,“也是徒弟的人!”
弓捷远立刻面上生赤。他是心中有鬼,只觉这样回答不好—什么就他的人?说是下属不行?
“弓掣穹是你父亲?”素袍男子却问他道。
弓捷远听他竟也直呼父亲表字,诧异地道,“师父认得我的父亲?”
素袍男子点了点头,“是故人了!”
未等弓捷远再说什么,他又问道,“你有良马配我伴飞?”弓捷远觉得这人有些奇怪,不大信任地道,“配不配的我不知道,只听王爷说起,先来看看。”
那人闻言转目瞧瞧谷梁初,竟然笑了出来,“弓掣穹养了这样一个儿子吗?”
谷梁初以为师父是说弓捷远形貌骄傲,也笑了笑,“不系确实是匹好马,如今就在王府里面,师父抽空过去看看。”
素袍男子点了点头,“我的伴飞待字闺中,看可看得,亲事不定准了不能牵出去的。”
弓捷远觉得这人既有趣又计较,对那伴飞生了兴趣,一时忘了别扭,扯扯谷梁初道,“那就快点儿!”
师父视线落在弓捷远的手上,微微停了一停转身带路,“随我来吧!”
最里面的一进院落果然全是马厩,养着十几匹马,品种都很不错。谷梁初提到的那个伴飞却是独自住着一间棚子,不和同伴挤着。
弓捷远走近了去细看那马,但见这匹畜生通体漆黑乌蹄墨唇,便连眼白也不明显,简直就是一块儿巨大肉炭。非但毛色光亮润泽,臀腿肌肉也甚发达流畅,果然是个宝贝。
谷梁初见他瞧得眼睛发直,微微笑道,“自己也有好的,还只这般没见识的样子?莫叫师父疑心你要偷马。”
弓捷远目不转睛,却也摇了摇头,“这种神驹哪是偷得走的?”
谷梁初见他满意便即问道,“如此你愿让它成为不系之妻?”
弓捷远听了方才把眼看看站得稍远的师父,压低声音对谷梁初说,“好是很好,只是……”
谷梁初见他说说又停,不由追问,“只是什么?”
“只是伴飞的身形实比不系高壮不少,配得上吗?”弓捷远仍旧小声地说。
谷梁初噗嗤乐了。
弓捷远有些着恼,皱着眉道:“正经说话,你笑什么?”
谷梁初把手拍拍他臂,“休要担心,只要感情亲密起来,自然水到渠成。”
弓捷远不知道感情亲密这几个字该如何解,呆呆望着这人。
谷梁初却扭了身,去对一直瞧着他俩的师父说道;“男家属意,师父择日过去瞧瞧不系,若是觉得可以,我们便来提亲。”
师父略笑一笑,“提亲?都开何礼?且先说来听听我再去看不迟。若不动心却是不必费力。”
弓捷远听这师徒二人说得一本正经,又觉奇怪又觉好笑,反正从始至终都是谷梁初的提议,也就不说话,只听他会如何回答。
“两匹神驹的终身大事,”谷梁初说,“自然不能只在寻常马厩张罗。徒弟城外庄子宽阔,专门派着人去照顾它们,日常尽有谈情说爱之处,生育诞养且随自然,不必时时受人惊扰,草料之类自然更是上等,师父若不放心也可派人跟着。”
“我自派人。”师父点头说道,“你是财大气粗,我却还得问问如此时光可以多久?伴飞大有灵性,倘若事成,有孕便得被迫分开,只怕郁闷不欢耽误寿数。”
弓捷远听这话语竟似要赚走自己的爱宠的意思,不由担忧。
谷梁初看了出来,先拍拍他,“不系总是你的,紧张什么?”
弓捷远瞧他一眼,不甚信赖。
谷梁初又对师父说道:“它的主子一时半会儿且不走呢,两匹马儿若成好事,自有很长幸福日子。徒弟只要一个马驹儿,公母都可,多生下的,都归师父。”
弓捷远听了又连忙道:“那些就都卖吗?”
师父闻言瞧他一眼,又对谷梁初摇了摇头,“这哪里是你的人?什么都不知道。”
谷梁初垂目不言。
弓捷远狐疑地看看两人,有些不明所以。
“便这样吧!”师父说道,“你们且先回去。”
弓捷远见他张嘴撵人,又生一点儿诧异。
谷梁初却不废话,行了师徒之礼便带弓捷远走。出来找到始终候在外面的谷矫和弓秩,上了车子坐好,弓捷远立刻忍不住问,“你师父刚才的话是何意思?我不知道什么?”
“马行只是一个掩护。”谷梁初淡淡地说,“师父也不指望这个营生吃饭,得了好马自然爱惜,怎会随意出卖?”
“掩护什么?”弓捷远仍不明白,追问地道,“你莫故意说的糊涂。”
谷梁初看了看他,“来时孤对你说什么了?”
弓捷远蹙眉想想,“说来周阁珍对头之家。”
第30章 知密事不免茫然
“马行就是师父京城的家。”谷梁初说,“他要留在这里,自然得找身份掩护,并不为了专门卖马。”
弓捷远还是不甚明白,“那他为什么要隐姓埋名地在这里?找周阁珍的麻烦么?既是你师仇视的人,王爷替他除掉就是,何必大费周章?”
谷梁初嘲讽地笑,“一个病包子,总把索命之事想得简单极了,动不动就杀了除掉。你倒与孤除个看看。”
弓捷远不解地道,“周阁珍虽然品级不低,到底是个南京的迎官,且又不是手握兵权的诸侯权臣,你要有心对付,怎不趁着新旧交替之时下手?神不知鬼不觉地要了他的性命,别人只当旧党锄奸。”
“你当皇上如何一定用他?只因他是纳迎之臣?”谷梁初道。
弓捷远一肚子疑问地瞧他。
“他不是能征善战之将,也非学富五车满腹经纶,”谷梁初继续说道,“怎就入了开武皇帝法眼,位极人臣,而且连着三朝都是重臣?”
弓捷远哼了一下,暗道那还不是你们谷梁一家从爷爷起就是既用又疑的性子?本事太大的不放心,功高盖主的留不下,方才显出这种小人来了?
“陕浙相距甚远,却有一线豪绅巨贾勾连纵横,为的就是左右时政有利自身,这是前元苛政逼出来的,开武皇帝统一天下之时,因着连年兵祸,国家财力已枯,自有许多依仗这些人的地方,就没下死力气剪除,以至后来疾入肺腑要切哪块都得带一大块肉去。大祁始终外患横陈,可能做那自伤八百之事?只得暂且由着这帮奸商 ,他们明着经营丝绸茶叶,实际上掌握着中原的私盐私铁码头旱埠,天下之财几乎都在他们手中。”谷梁初缓缓地说。
弓捷远初次听闻此事,心惊地道,“那又关周阁珍什么事情?”
“周阁珍就是他们拱出来的头官,”谷梁初道,“不贪军事司法,专盯民政。”
弓捷远倒吸一口凉气,“我闻开武皇帝吏治甚严……”
“那是给人看的。”谷梁初淡淡地说,“但凡王朝,怎能离了钱囊国库?这个周阁珍是绑钱囊的带子,该杀,却也不能随便杀,皇帝们固然都恨,也都投鼠忌器暗中挠头。”
弓捷远一时说不出话。
他未进过朝堂,能推测到的事情不多,但也明白世事十分复杂。
王道官道皆是血泥交混,腥臭龌龊。
“你当建殊皇帝当真败于父皇之勇?”谷梁初又问他道,“二三万军匹敌五六十万兵马,打的什么?金银而已。宰了周阁珍容易,国库若是立刻绝了入流,这么大个国家却要如何治理?都说皇帝金口玉言,只在京城里面空口喊些白话就能好使的吗?”
弓捷远听得后背生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