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去和他们谈。”徐槐说。
他已经想好了,先找领队谈谈,尽量把他争取到自己的阵营,然后再去和领导请示。
肖一洋劝说无果,只得道:“那看你本事了。”
“不过还有个问题,训练费用呢?无忧去挪威训练比赛,至少得小半年吧?首先光机票就是一笔巨大开销,还有训练场地费、吃穿住行……花几十万肯定是有的。”
徐槐作为外国人,也许无法设身处地地理解,对于国内普通家庭出身的运动员来说,集体培养的模式显然是利大于弊的。运动员的背后有国家力量作为保障,只要专心训练比赛就行了,不需担心训练场地、住宿、订机票、伤病康复等问题,一旦脱离这种模式,就会面临接踵而至的困难。
“几十万而已,我给他出不就好了?”徐槐自然地说,“小杞来找我,一切费用由我个人负责。”
这点钱对他来说不算什么。
“这样集训队就会多出一个外训名额,不是有人说小杞不配吗?正好给其他人机会,看他们谁配。”是有点意气用事在的。
肖一洋猛然意识到什么,大惊:“你整这一出不会是看那个帖子看的吧?”
徐槐否认:“当然不是。”
“无忧呢,他怎么说,他能这么轻易接受?”
“我还没告诉他。”
肖一洋“啧”了声,“这小孩儿自尊心强,花你这么多钱,他不一定会接受。”
“没事儿,我就说是走队内训练经费。”
“你觉得他是傻子?”肖一洋不再和他插科打诨,严肃道,“徐槐,这不是你一个人的事,你明白吗?他去找你,万一出点什么事,你能付得起这个责任?做事之前考虑清楚后果,别太想当然了。”
徐槐微微一滞,“我考虑过了,小杞已经是个成年人了,如果他不愿意,那我也不会强求。”
第一次发现徐槐这么犟,跟他说了这么多话都是白费口舌,肖一洋心很累,“……那我祝你成功吧。”
电话那边陷入久久的沉默。
“行了,也别太丧气,”肖一洋又安慰道,“你自费带无忧训练,队里培养运动员立省几十万,高兴还来不及。”
他话音一转,“不过到时候也肯定会有一些风言风语的,你做好心理准备就是了。”
徐槐:“我无所谓,就怕小杞受到影响。”
“无忧应该也不会在意这些,你们问心无愧就行。”
“嗯……”徐槐突然有点心虚,他好像也没有很问心无愧。
在卑尔根的这段日子,徐槐除了偶尔处理一些过去所签订的合约的遗留问题,例如参加商务活动、杂志拍摄等,剩下的时间都留给自己。
他经常去离家二十多公里外的小型雪场滑雪。
这座小型雪场是徐槐私有的,平时也会对外开放,但前来滑雪的人并不多。
有天乘缆车上山,恰好看到公园里有几个小孩儿在一起互相鼓励着跳道具,忽然想起了自己带的那一群队员,于是便过去看了会儿。
那几个小孩儿认出了徐槐,激动地上前表达喜欢,称自己的目标是日后像徐槐那样站在职业赛场上。见他们没有教练,都是自己摸索着练习,徐槐便给了些建议,陪他们一起练。
后来他们练累了,和徐槐告别后便离开了公园。
周围一个人也没有,变得静悄悄。
手机在震动,发出嗡嗡的声响。
杞无忧给徐槐发消息,问他今天有没有滑雪。又说他想看雪场的日落,可不可以拍一张给他。
彼时夕阳正从西边远山外照射过来,落在雪地上。
雪场空空荡荡,徐槐心里的柔情却满溢。
感觉倏忽而逝,像水边掠过的蜻蜓,只在水面上留下一点捉不住的痕迹。
也许就是这个瞬间吧。
那天徐槐独自在雪场待到天色暗下去,直到夜空升起满天星星。
他没有想其他队员,只是在想杞无忧一个人。
半年多以前,徐槐回国时,有海南航空的直飞航线到奥斯陆,而那条航线如今已经停运。
杞无忧去卑尔根的话,需要中途转两趟机,先坐法航从北京飞巴黎,然后转机坐到奥斯陆,再转机到卑尔根。
上周,领队告诉他,队里经商议后决定,让他去挪威进行外训。
听到这个消息,杞无忧先是惊喜,后又觉得有些奇怪,只有他自己去挪威,田斯吴和另外一位队友还是去原来的外训地点。
对此,领队没有多做解释,只说是领导的安排。
杞无忧虽感到疑惑,但也没再问别的,服从安排。
临出发前,徐槐向他交待各种注意事项,叮嘱他一定要戴好口罩,和其他人保持间距。
十八岁,不需要监护人了,杞无忧第一次一个人坐飞机,飞那么远的距离。
近十个小时的长途跋涉来到巴黎,然而从巴黎飞往奥斯陆的航班延误,杞无忧又在机场等了六个小时。
徐槐在手机里说,随时和他保持联系。又哄他,让他不要害怕。
那个时候已经是凌晨三四点了,徐槐一直没睡,陪他聊天,直到他登机。
空气有点闷,再加上口罩阻隔,简直令人无法呼吸顺畅。
杞无忧恍惚间觉得,地理位置的转变仿佛给徐槐的心打开了一道口子,可以勉强把他塞进去一点。
坐上飞机,窗外漆黑,周围的旅客沉沉欲睡,杞无忧却意识清醒,没半点睡意,他在想,再过几个小时见到徐槐,第一句话要说什么,不知道徐槐见到他又会说什么呢。
听说挪威人很少戴口罩,徐槐有没有戴?
应该没有吧,如果戴了的话,就看不清他的脸了。
三小时后,飞机落地。
刚走出接机口,杞无忧便捕捉到一道熟悉的身影。
行李推车被丢在一边,杞无忧朝他跑过去。
“槐哥!”
不到两秒就跑到徐槐跟前,杞无忧飞扑过去,张开双臂,紧紧抱住了他。
抱得很用力,好像要把徐槐整个人都嵌进自己的怀抱里。
他说不出任何话来。
疫情时代,隔着千万里距离的相见多么来之不易,所以才要用力拥抱。
任人抱了好几分钟,徐槐才略微费力地抽出一只手,摸了摸杞无忧的头,眼睛里含着笑意,“真的长高了。”
作者有话说:
评论我都有看,更新不稳定的问题,我很努力在写了,但是工作太忙而且手速有限,造成读者追更体验不好实在抱歉。还有节奏问题,一方面这对年龄、阅历、身份以及感情观差距都挺大,徐槐动心必然要有一个很长的过程,但之前的那些章节也不算毫无进展吧,他的态度在一点点松动,如果感觉不到进展那就是我没有写好。另一方面网站规定不让写成年人对未成年有箭头,所以小杞成年之前只能单恋。有些地方可能确实无聊拖沓,写的时候意识不到,完结之后看看再修吧,连载期间不想修文了,一改动后面的剧情也要改,会更影响更新速度。
另外对本文有什么意见都可以提的,追更的人越来越少了,感谢各位还在追更QAQ
卑尔根是座海港小城,位于挪威西南部,依山傍水,景色宜人。
徐槐开车载着杞无忧缓慢地沿街道穿行。
街道上,车辆与行人寥寥无几,清晨的雾气潮湿而氤氲,周遭如同笼着一层轻柔的薄纱,美得如同仙境。
一晚上没有睡觉,这个时候杞无忧应该很困,所以徐槐也没有和他多说话,关掉车载音乐让他闭目养神。
“咔嚓——”相机快门的声音突兀地在车厢里响起。
徐槐偏过头,看到杞无忧正举着手机,隔着车窗拍照。
这里的建筑很有地域特色,屋顶尖尖的,高低错落,窗户窄而长,色彩绚丽的墙壁因天气而蒙上一层浅浅的灰色调。
“要不要把车窗打开?”徐槐问。
这样或许拍得更清楚。
杞无忧却摇摇头,拍完照片就迅速收起了手机,解释道:“一张就行,给我姐发过去。”
只是不想让家里人担心,简单报个平安。
像游戏里的旅行青蛙一样,每到一个新的地方,就会寄明信片回去。
把车停在院外,徐槐拉着杞无忧的行李箱,穿过篱笆小院,“家里没人,我妈妈要周末才回来。”
杞无忧提着雪板包跟在他身后。
“客房已经收拾好了,在卑尔根的话,你就暂时住这里吧,之后训练可能会再去别的地方住。”
“好。”
走进屋,杞无忧环顾四周。
屋子并不大,却布置得很温馨,无论是布局、装潢还是陈设,都令杞无忧有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
他曾在徐槐的纪录片和vlog里看过许多次。
如今亲眼见到,并且还会在这里住上很长一段时间,仿佛是只有在梦里才会发生的场景。
电视机旁边有一个样式古朴的红木玻璃展示柜,玻璃柜门里摆满了徐槐的奖牌、奖杯和一些证书。
杞无忧只看一眼就挪不开视线了。
徐槐察觉到,笑着说:“是我妈妈布置的,我房间东西太多放不下,就把其中一部分就拿到外面了。”
去客房放下东西,徐槐又领着他逐一看了厨房、洗手间,客房旁边还有一个小小的健身房,里面有许多做体能训练常用的器械。
杞无忧还有一个新发现——靠近徐槐房间的墙上贴了整整一面墙的照片。
然而只是粗略地扫了一眼,还没来得及细看,便被徐槐推着往客房走。
“别看了,现在你的任务是,洗澡,睡觉。”
两人前一晚都没怎么合眼,杞无忧需要倒时差,徐槐也需要补觉。年轻人的确精力更旺盛,杞无忧此刻看上去仍精神奕奕的,徐槐却已经困得发懵,强撑着眼皮对杞无忧说:“睡醒之后再看吧。”
杞无忧乖乖说好。
一觉睡到下午,杞无忧是被饿醒的,肚子咕咕叫,横竖再也睡不着,便打算起床找点东西吃。
早上徐槐带他参观厨房时,他看到冰箱里有一些速食,应该可以勉强垫垫肚子。
打开房门,一股诱人的香味从厨房传来。
杞无忧揉揉眼睛,走到厨房外,脚步顿住,怔怔地望着那道修长的背影。
“槐哥?”
徐槐很随意地站在大理石料理台前,穿一件宽松的深蓝色居家服,肩膀平直宽阔。
半截袖子被挽起,露出腕骨分明的小臂,劲瘦且不失力量感。徐槐右手拿着锅铲,时不时地翻动几下,动作娴熟,经常做饭的样子。
“你醒啦?”徐槐闻声回头,“饭马上就好。”
“嗯。”杞无忧走过去,想看看有没有什么可以帮忙的地方。瞅了眼锅里,徐槐正在炒火腿和莴笋。
“我做饭很好吃的。”
徐槐说:“我做中餐更拿手哦,不过家里只有这些食材了,你有没有什么想吃的?等会儿我们可以去中超看看。”
“嗯,都可以……”杞无忧想了想,“我也会做中餐,可以给你做。”
“好啊,下次你来做。”
灶台上炖着一锅不知道什么汤,咕噜咕噜冒着热气,柔热的香气扑到杞无忧脸上,刚才闻到的香味大概就是它发出来的。旁边的烤箱正在运转,里面应该是烤面包土豆一类的食物。
好像不需要他做什么,厨房空间不大,杞无忧往里一站还有点碍事,只好退到了门边。
“你去外面等着就好。”徐槐又看他一眼。
杞无忧应了一声,却没动,懒懒地倚在门框上,看徐槐做饭。
见他还在外面傻站着,徐槐赶人:“你不是想看照片吗?去看吧。除了墙上贴的那些,还有相册和DVD,都在电视机侧边的柜子里。”
尽管照片对杞无忧的吸引力不如真人,但他还是听话地过去看了。
墙上贴着的无一例外全部都是徐槐的照片,各个阶段的都有,从幼年到少年,再到青年。
杞无忧在网上见过徐槐邻居家养的狗,名叫黛西,是一只超大的陨石边牧。
照片里,绿草如茵的夏天,年少时的徐槐被大狗扑倒在软缎似的草地上,姿势略有些狼狈,但脸上带着愉悦的笑。
左边那张照片是和一个亚裔女生的合影,女生故意把徐槐的头发揉得乱糟糟,徐槐则一脸忍气吞声,敢怒不敢言。
“”这是我的汉语老师,我妈妈的学生。”徐槐不知道什么时候走了过来。
“那时候我不爱讲汉语,我妈妈就觉得这样不行,和我说话时只让我说汉语,培养我的语感。她自己忙没有时间教我,就专门给我请了一个老师,一开始我很不配合,可把人家为难坏了。”
菜做好了,只剩下汤还在炖,香味越来越浓郁。
下面一张照片是在雪地里,黛西脖子上拴着绳,拉着站在雪板上的徐槐滑雪。
狗拉雪板……?
杞无忧只见过狗拉雪橇。
徐槐说,他小时候还组织过一个狗拉雪板的比赛,由于无人响应最后只好取消。
杞无忧:“……会不会有人谴责你虐待动物。”
“没有啊,”徐槐很莫名其妙,“本来就是雪橇犬,连这么重的雪橇都能拉为什么不能拉雪板呢?”
整面墙上,关于冬天的照片最多。
原来冬天除了滑雪,还有很多事可以做。
可以跳进湖里泡冰浴,爬到山顶看极光,喊朋友们来家里,在堆满雪的院子里烧烤,万圣节搞怪恶作剧,脸上全是甜味儿的血浆。
再往下,还有徐槐大学毕业时穿着学士服手捧花束的照片,旁边站着一位与他年龄相仿、同样穿着学士服的欧美男生。
陪杞无忧看了一会儿,翻出柜子里年代久远的相册和DVD,徐槐又去厨房看他炖的汤。
杞无忧则在珍贵的家庭DVD影像里看到了幼崽时期的徐槐,看个头可能只有六七岁。
字幕显示视频拍摄于他第一次赢得挪威平行大回转少年组比赛后的家庭聚餐。
那时的徐槐还没过变声期,声音软软的,笑起来清亮而明彻。慈祥的外国老头老太太轮番抱着他亲,应该是他的爷爷奶奶……
那些他不曾光顾的年月,徐槐一直在过这样的生活。
杞无忧看着这些照片和视频发呆。
时光打马而过,徐槐却好像一直停留在青春里。
镜头里,所有与徐槐有关的瞬间都是鲜活的,所有的快乐都浓墨重彩。
在赛场上拿金牌会更快乐吗?未必吧。无论什么时候,他都肆意而洒脱,无论走到哪里,他都永远自由。
徐槐有能让自己和身边人快乐的能力,所有人都会被这种鲜活旺盛的生命力所感染,平凡而暗淡的生活被点亮,阴霾和痛苦都无影无踪。
杞无忧贪恋他身上这种鲜活的气息。
看到徐槐的成长记录,就好像也参与进他的生活。
“吃饭了!”
厨房里传来徐槐的声音,他端着一大碗汤出来。
“好。”杞无忧小心翼翼地把相册和DVD放回原位。
如果可以一直和徐槐过这样的生活就好了。
作者有话说:
美美开启同居生活!
休息一天倒了下时差,第二天一早,徐槐便带着杞无忧去了雪场。
徐槐有一家自己的滑雪场,这杞无忧是知道的,他曾在王飞跃分享给他的帖子里看到过一些或真或假的讨论。
这家滑雪场起初是阿卡塞尔用徐槐的比赛奖金,打着他的名号开的,徐槐成年后和他打官司打赢了,于是滑雪场的所有权便移交给了徐槐。接手后,他斥巨资在雪场修建了一座比赛专用的大跳台,这也是卑尔根唯一一座符合A级赛事标准的大跳台。
这家雪场不是用来盈利的,而是偏公益性质,十八周岁以下的青少年可以享受半价优惠,且部分节假日免费开放,因此,即使有许多人慕名前来滑雪,徐槐也一直没有从中赚到什么钱。
他们并未直接进公园上大跳台训练,而是先去后山滑了趟野雪,权当热身,顺便让杞无忧找找在雪上的状态。徐槐正好也借此机会观察一下,杞无忧现在的滑行和以前相比到底有哪些细微的差别。
坐缆车上山之后,两人又往上爬了一段坡才到山顶。
四周是重岩叠嶂的高山,脚下是陡峭的山坡,积雪松松软软,没有其他人滑过的痕迹,不知道有多厚。
“这里的野雪比较难滑,而且来雪场玩的大部分都是小朋友,很少有人过来。”
徐槐弯下腰扣上雪板固定器,又说:“注意安全。”
“知道了。”
滑雪前的一切准备就绪,杞无忧又观察了一遍周围的地形,在脑中规划好路线,从山顶轻盈地一跃而下。
这次杞无忧滑在前面,徐槐跟在他身后。
如今杞无忧的滑雪技术非常精湛,滑一趟野雪轻而易举,早已不再像从前那样还需要徐槐给他带路。
山上的积雪常年不化,沉甸甸的雪压着松枝,掩盖在头顶,好像下一秒就要坠落下来。
板底滑过起伏不平的雪面,发出沙沙的声音。
杞无忧享受这种感觉,身体舒展,风掠过耳畔,灵魂仿佛从狭窄的天地出逃,领略到世界的广阔与自由。
训练、比赛、冬奥……所有的事情都抛在脑后,天地间只剩下这一片茫茫白雪,以及身后的人。
回过头,杞无忧看到徐槐手里拿着GoPro在给他拍视频,身后细小的雪花纷飞,灰白色的滑雪服似与雪地融为一体,如同白昼流星。
中午休息时,两人坐在餐厅里回看上午拍的视频。
“因为你长高了,所以滑行时要相对地比之前压低重心,这一点你做得很好,”徐槐看着视频分析道,“不过只看基础滑行还是看不出太大问题,等会儿再看看在跳台助滑区上的滑行,主要问题在那里。”
“嗯。”杞无忧思索着,认真点了点头。
视频播放完,徐槐又从手机中找出一段视频点开,屏幕里,是一个少年身形的男生在滑雪,画质高糊,看上去年代久远。
“Sven以前也遇到过和你一样的问题。”他十六岁的时候就和杞无忧现在差不多高了,不过自此之后就没再长高过,两人的身高数据目前一致。
徐槐再次开口:“这是他十六岁时的滑行视频,你先看看,和你现在的对比一下。”
Sven十六岁的时候,也就是……六年前?杞无忧眉头一皱。
“他六年前的滑雪视频你还留着?”有点不可思议。
“是啊,”徐槐笑着看向他,“我印象很深刻,他那个时候身高窜得比其他人都快,一直在跳台上摔,觉得自己练不成大跳台了,几乎每天都在哭。”
杞无忧嘴角一撇,忍不住说:“他也太爱哭了。”
“你在崇礼滑雪的视频我也还留着,”徐槐眯了眯眼眸,欣赏着杞无忧猛然间别扭起来的表情,“印象更深刻。”
“……那你也要留到六年之后。”
“会比这更久。”
徐槐这是什么意思?
杞无忧心里咯噔一声。
不会是又在逗他玩儿吧?很有趣吗?
他紧紧盯着徐槐的蓝眼睛,想从中看出什么端倪,然而徐槐却垂眼避开了他的视线,“对了,Sven前两天刚参加了一场洲际杯比赛。”
说话间,视频刚好播放完,他退出播放界面,接着搜索那场比赛的回放。
一颗心缓缓漂浮上升,又忽而坠落。杞无忧问:“你说的‘会比这更久’是什么意思?”
“先好好看比赛。”
杞无忧锲而不舍:“先回答我。”
“没别的意思。”
徐槐抬眸看他,淡淡道,“我手机里有几十个G的滑雪视频。”
杞无忧不自觉咬了下唇,“哦。”
没别的意思,为什么还要说这种会让人误会的话。
徐槐打马虎眼,杞无忧也没办法,眼神幽怨地瞪人一眼,收回心思,专心看比赛回放。
Sven的滑行技术完全不逊色于徐槐。飞跳台时起跳干净,落地时走刃也漂亮,这是多年雪上经验积累出的雪感,有时候杞无忧能从他身上看到一点徐槐的影子。
他们都同样深受徐槐影响,Sven在此基础上又发展出了自己的风格。
在这场比赛中,Sven凭借着第一轮的Backside1800与第二轮如有神助的Frontside2160碾压式夺冠。
如果没记错的话,这是他第一次在正式比赛中完成2160。
“抓板动作很帅,”杞无忧不由得赞叹,他看向徐槐,向他确认道,“Sven是第三个在正式比赛里跳2160的单板滑手吧?”
“是的。”徐槐点头,“他这个赛季的进步很大。”
从滑手们发布的训练视频中,徐槐得知,Sven和今井野都陆续在训练时成功跳出了2160,Sven更是在前两天的洲际杯比赛中超水平发挥完成了这一动作,成为单板滑雪史上继徐槐和昆腾之后又一个在正式比赛中完成这一动作的人。
尽管受到多重因素影响,但位于国际雪联积分榜中上游的滑手们还是在这两个赛季中有十分明显的进步。大家为了尽可能多的刷积分,只要比赛如期举办且条件允许的话就会去想方设法参加。
而杞无忧几乎一整年没有参加过国际赛事,就连上雪的机会都很少,之前已经练得很熟的反脚内转1800,现在还会出现落地不稳的情况。别人都在进步,只有他不进反退。也正是考虑到这一方面,徐槐才会更加坚定地想让杞无忧来挪威,亲自指导他训练。
短暂的休息过后,下午两点,他们来到大跳台训练。杞无忧先试跳了几次熟悉场地,再逐渐增加难度。
徐槐滑着雪板跟在他身后录制视频。由于身高体重变化,杞无忧起跳时的速度、力量都会较之前有所偏差。
这点细微的差别其实很难用肉眼发现,但给运动员造成的影响却是不可忽略的。运动员飞出跳台后,身体旋转的轴线会随着偏差产生偏离,从而导致落地位置、方位与预判不符,失去平衡。前面的基础性动作还好,越到后面就越吃力,虽然没有摔倒,但总有一些这样或那样的瑕疵。
徐槐找出问题,帮助杞无忧调整。
两人在训练时说的话不多,交流主要集中在训练后的复盘分析。
徐槐对杞无忧在大跳台上的表现似乎并不满意,不再像过去那样一味地夸奖鼓励。
“小杞。”
他以前从来没有批评过杞无忧,然而这次却说:
“这一年的时间里,你的对手都进步了,只有你还停留在原地。”
杞无忧垂着头没有作声。
“你现在的状态,”徐槐抬起眼,盯着他的头顶,“比我想象中还要糟糕。”
杞无忧脸色唰的一下白了,沉默了好一会儿,才道:“我会努力的。”
语气平缓,不辨情绪,但徐槐听得出难以掩饰的失落,一时间又有些抱歉,毕竟他知道自己带给杞无忧的影响不是一星半点。
“可能是我有点心急了,”徐槐又补充道,“你不要难过,这只是暂时的。”
“嗯。”杞无忧低低地应了声。
平日里训练,教练们在他状态不好、退步明显的时候也会批评他,杞无忧同样会失落并且反思自己,然而这些根本算不上严厉的话经由徐槐说出来,他却真真切切地感觉到百倍的难过。尽管和队里其他教练相比,徐槐的说话方式已经很委婉很温柔了。
徐槐还知道,杞无忧在国内时还在其他教练的帮助下钻研新动作,想要检查一下他这半年以来的成果,但考虑到今天他已经滑了一天,体力消耗比较大,于是就决定留到第二天再检查。
之前在训练视频中看到,杞无忧在练习换手抓板。
换手抓板是最能体现滑手风格与水平的动作之一。在滑行过程中,滑手需要将一只手从雪板边缘的一个位置移到另一个位置,空中旋转的方向与姿势都会随着抓板方式的改变而有所变化,滑手可以根据自己的喜好与能力,充分发挥创造力,做出有自己风格特征的组合动作。
杞无忧练习时最常跳的组合动作是正脚外转1800接横跨换手抓板。
从出发区俯冲而下,助滑起跳,两道身影一前一后,劈开迅疾的风。
徐槐紧跟在杞无忧后面。
只见他在飞出跳台的瞬间,肩部、腰腹拧转发力,带动雪板飞舞旋转。
高高的跳台上扬起雪尘。
杞无忧向斜前方倾斜,前手从滑雪板的板头移到板尾,同时脚踝用力,前脚向上弯曲,脚跟向外侧翻,后手抓住单板的板头,完成双手之间的横跨。
一个清晰漂亮的横跨换手抓板。
这个动作的完成度还是很棒的。徐槐暗道。
要想在短时间内精准而又流畅地完成这个动作,需要非常灵活的躯干力量和敏锐的反应力,同时还需要足够的核心控制力,才能在换手抓板的同时使空中的转体空翻动作不受到影响。
杞无忧这段时间所付出的努力不少于任何人。
徐槐注视着前面高速转动的身影,忽然意识到问题。
等等!他居然没有减速?!
杞无忧的背脊和腰腹持续发力,带动身体继续转动。
又多转了半周!
“咚——”
稳稳落地。
偏轴转体1980!
杞无忧稳住身形,又往前滑行了一段距离,雪板横转,干净利落地在雪面上刹停。
他停了片刻,大口喘着气,转过头望向身后,神情呆愣。
有点难以置信。
杞无忧在自己都没有预料到的情况下,成功地完成了1980。
“小杞!!!”
不远处,徐槐飞速朝他滑过来,眼前的人越来越近,身后掀起暴风雪般的狂风与雪雾,一股巨大的冲击力袭来。
杞无忧呆呆地望着。
在即将撞上他的0.01秒,徐槐及时地在他面前刹住了车。
徐槐冲杞无忧露出好看的笑容,雪场的灯光映在他眼底,蓝色的瞳孔微微发亮,“昨天刚说你表现糟糕,然后你今天就跳出了1980,打我脸是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