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温辞看了眼时间,刚过去十分钟,林声扬不会那么快回来,于是忍不住说:“我想跟你开视频。”
挂断电话不到三秒钟,余苏南的视频邀请就跳了出来。
江温辞飞快蹬掉鞋子爬上床,抱着手机滑向接听。
“宝贝儿!”
余苏南的脸一出来,江温辞恨不得钻进屏幕里,搂着人狠狠亲一口。
宝贝男朋友真是太好看了!连在微信视频这种高糊摄像头下都能这么精致好看,可太招人稀罕了!
江温辞宝贝宝贝地叫了一通,几分钟过去,总算恢复理智,直勾勾盯着余苏南看。
这才多久没见啊,怎么就这么抓心挠肺呢?
他手指忍不住点了下余苏南的脸,收回去后托着腮,笑了笑:“真好看啊。”
他不知道的是,此时的余苏南正靠在床头,眼前支着平板,他的脸被放大数倍后呈现在余苏南灼灼视线中。
余苏南指尖顺着他眼尾往下滑,描摹的轨道亲昵缠绵。
最后停在他唇角处,流连几秒,眸光一点点暗下,喑哑着嗓音道:“阿辞,我现在,好想吻你。”
江温辞耳根有些烧。
他把手机拿近了些,黑眸明亮,似有繁星闪过,低声问:“有多想啊?”
“真想知道?”
余苏南眼底的笑意味深长。
似乎猜到什么,江温辞喉咙发干,盯着他的眼神微微变味,喉结一滚:“不用,我知道你有多想,余苏南……”
“嗯?”
房间隔音效果很差,屋外依稀传来喧囔的说话声和脚步声,洗漱完的人接连回来。
江温辞将食指和中指放在唇边亲吻,再迅速按向摄像头,隔着几千里虚空,印在了余苏南唇上。
第一次做这种事,江温辞有些不好意思,但眼神里对余苏南的喜欢一点也没收敛。
隔着屏幕,他虚虚摸了把余苏南的脸:“我也很想亲你,乖乖等我回家。”
不等余苏南再说什么,他抬头往门口瞄了眼,匆匆道:“先不说了,室友回来了,早点睡觉,晚安宝贝~”
视频嘎然中断。
江温辞丢开手机,翻身仰躺在床上,瞪眼盯着天花板,胸腔怦怦直跳。
思念如同潮水将他淹没,难以想象,这才第一天。
原以为他对余苏南的喜欢已经到达极限,已经满了,没想到感情其实根本没有什么极限,喜欢能无限叠加,似乎永远不会到达尽头。
他真的,好喜欢好喜欢余苏南。
发了会儿呆,他抬手啪地捂住眼睛,耳根微红。
余苏南洗干净穿着睡衣正经坐在床上的样子,真的让人好想扑倒他再扒了他衣服。
昨晚明明做了一宿,这才隔多久,怎么又……
江温辞赶忙打住,不能再往下想了,再多想一点都得出事。
他翻身抱住被子,抬腿一勾,在一米二的床上滚了圈,又埋头扎进被子里,深深嗅了嗅,心尖软成一滩没形状的水。
被子里有阳光和余苏南信息素的味道。
林声扬进来看到江温辞躺在床上玩手机,随口问:“你去洗澡吗?”
“去。”江温辞懒洋洋应了声。
几分钟前,余苏南重新给他发来份文件,他下载后仔细看了几页。
文件的专业和详细程度,令他叹为观止,他都不知道余苏南到底花了多少时间和心思去调查整理。
昼夜温差估算到大概会相差多少度,还在后面细心地备注记得加衣服。
学校海拔精确到小数点后两位,后面也有一行备注:如果出现高原反应,记得去包里找药吃。
人文地理,语言习俗,饮食习惯……末尾甚至还附有一份达尔花乡极其周密精确的山林分布图。
带着这份地图,可以说江温辞出去哪里瞎逛都一定不会迷路。
不得不说,余苏南做事真的太缜密了。
相较人烟阜盛,热闹繁华的都市,山区物资匮乏,生活简朴,称得上艰难。
外部条件江温辞还能克服,毕竟从小夏妤和江璟都没约束过他,更不存在富养,算是野蛮成长,日子过得本来就糙,谈不上精致。
只不过跟余苏南在一起后,他被照顾得无微不至,导致身体娇贵不少。
初初进入到这种贫困山区,没了余苏南在身边,没了余苏南的精心呵护,衣食住行上很多地方十分不习惯。
尤其是晚上睡觉,半夜摸到身边没人,也没有喜欢的信息素包裹,让他总是失眠,花了不少时间去适应。
这期间身体折腾得难受时,他一边痛恨自己的娇气,一边格外怀念有余苏南在身边的日子。
以上这些都属于个人原因,不算此行目的里最难的,最令他感到头疼的,还是对山区孩子的教学。
第一天面对这几十个眼巴巴望向自己的泥洼,感受到一双双求知若渴又明亮纯真的眼睛注视,江温辞第一次切身领悟到责任的意义。
像他这种散漫随性又没心没肺的人,很少能有这样的心境,像是被赋予了某种意义非凡的使命。
他来这里寻找灵感打破瓶颈的初衷,似乎也变得不是那么重要。
一旦决定认真对待,挑战也随之变大。
云贵川交界这一块很多少数民族,说的是彝语方言。
江温辞等一众在温室中成长的祖国花朵们,把叽里咕噜的彝语听进耳朵里,觉得跟鸟语没区别,导致交流起来十分困难。
他和林声扬初次任教,有种初生牛犊不怕虎的倔劲。
双双认为人要是没有个追求和梦想,那他妈跟条咸鱼有什么两样。
于是两人挑灯夜读,翻阅资料苦苦研究,试图在短时间内做到彝语无障碍听读交流。
第131章 让他想起余苏南
多日后,江温辞和林声扬不约而同改变想法,纷纷觉得自己没有这方面的语言天赋,有时候做条咸鱼也挺幸福,没必要难为自己。
于是自觉放弃自我折磨,决定抓个普通话好一点的娃出来当翻译。
其他学科江温辞不太了解,但就他教的数学来看,情况委实不容乐观。
他晚上洗完澡,神清气爽坐在桌前,翻开教案,翻开学生们交上来的作业,瞅一眼,两眼一黑,赶紧自掐一把人中。
那几乎是要疯的程度。
没办法,基础确实太差,没有任何辅导书,连试卷都得赶鸭子上架他们几个老师自己出题,很多孩子十以内的加减法都算不明白。
要系统去教会他们课本的内容,这么短时间内根本不可能。
但是也有意外的惊喜。
江温辞教数学的同时,还教他们美术,这是他的专业领域,不管是水彩素描简笔信手捏来,有很多新奇和创意能用在课堂上。
山里的孩子没见过外面的世界,水彩笔下的故事和天马行空的想象力却令他感到惊艳。
忙碌的时间过得飞快,一个多月很快结束,各科目组织了一次小考。
晚上江温辞在灯下批阅试卷。
一条腿大刺啦啦撂到林声扬那边,耷拉着眼皮,整个人懒洋洋歪在椅子里,红笔在他指间灵活旋转,他托着腮随意翻看。
视线忽然定住,他从一摞试卷里抽出注意到的那张。
右侧姓名一栏中,一笔一划写着“桑息”二字,除此之外,江温辞大致扫了眼,整张试卷没有一个正确答案。
吃零蛋并不稀奇,奇怪的是,这个叫桑息的孩子,居然连一个数字都没写正确。
“林声扬,”江温辞视线还放在试卷上,随口喊了句,又朝旁边勾勾手指,“桑息的试卷借我看看。”
“桑息?”林声扬正在埋头写教案,脑子里过了遍名字,再停笔给他翻语文试卷,“你要看分数吗?我还没批改。”
“不是。”
江温辞接过试卷。
果不其然,除了名字,其他全是鬼画符。
他对这个名字有印象,从桌肚子里抽出之前的美术作业,把桑息的画全部挑出。
总共三幅,这孩子想象力和天赋非凡,得到的全部都是满分成绩。
江温辞摸下巴陷入沉思,手指点了点桑息不知所云的语文试卷:“这个叫桑息的,是怎么回事?”
林声扬是代理班主任,手上有学生档案,平时管得比较多,江温辞闲暇时间基本没停过,时不时要扛着单反到处去采风拍照。
因此有些特殊情况不太了解。
林声扬咬了咬笔头:“桑息啊,班上年纪最小的那小孩,六岁吧,有先天性读写障碍,没办法,我已经很努力在教了,可惜到目前为止,连最基本的拼音都没教会。”
江温辞皱眉:“先天性读写障碍?”
他只记得这小孩不爱说话,不管课上课下,都趴在桌面自己跟自己玩,好像跟同学的关系都不太好,十分沉默寡言。
让江温辞想起当初的余苏南。
“对啊,看不懂题,也没办法写出完整的字,需要很有耐心且要花费大量时间去教才行,这种情况其实应该送他去特殊学校念书,但是......唉,好像性格也有些问题,特别内向自闭,反正这一个月我没见他跟谁说过话,叫他起来回答问题也不愿意开口。”
林声扬摊摊手,表示自己不是不管,只是很束手无策,根本没办法管。
“......”江温辞扫了眼唯一能看懂的“桑息”两个字,说道,“他名字倒写得很规整。”
林声扬说:“学校挺照顾他家的,每个月都会定期过去家访,他名字,听说是他哥哥一笔一划教会的。”
“他还有个哥哥?”
“嗯,很可怜一娃娃,妈妈生他的时候难产去世,爸爸常年在外务工,听说好几年没回来过了,指不定在外头有了新家庭,别看孩子年纪小,其实心思很敏感细腻的,什么都懂,雪上加霜的是,唯一抚养哥俩长大的奶奶也在不久前去世,哥哥为了照顾弟弟,放弃了出去念书的机会......”
情到深处,林声扬抹了抹眼睛,扭头可怜巴巴望过来,瘪瘪嘴:“江哥,怎么办啊?太他妈惨了!”
江温辞叹口气,神情凝重:“是,太他妈惨了,老子都要被你说哭了。”
贫困区的现状,他们看到的只不过是冰山一角,除了感叹几句,也做不了什么。
他视线放回到面前那三幅画上,再次陷入沉默。
良久,江温辞一把卷起画,塞回桌肚子里,关闭台灯站起。
林声扬见他似乎要出门,问道:“大晚上的可没灯,你要去哪儿?”
江温辞捞过扔在床上的外套,丢下两个字:“天台。”
教学楼天台视野不错,尤其是在晴天的夜里,抬头便是银河,漫天繁星绚烂璀璨,是宁泽市不可能看到的夜景。
夜风吹着哨子刮过,江温辞忘记拿手电,打着穿透力等同于无的手机电筒,一路踩着坑坑洼洼的黄土路进到教学楼。
月亮清冷的光辉照亮山岗,又透过窗户洒进简陋破败的教学楼。
江温辞小心翼翼踩着台阶,爬上教学楼的最高层。
然后独自窝在一片漆黑狭窄的楼道间,坐在一节台阶上,肩膀挨着积满灰土的墙壁,叼着根烟努力刷手机。
他面前是乱七八糟堆砌在一起的杂物废品,考虑到安全问题,这地方不让学生进,很少有人来,因此到处都是灰尘。
江温辞就坐在一片黑黢黢的脏乱里,身边除了各种虫子没有会喘气儿的生物,但他对周遭环境毫不在意。
达尔花乡时常停电,信号非常差劲,他耐着心,刷了足足好几根烟的功夫,总算等到网络信号变得不错。
他赶忙把烟掐在脚边,起身爬上顶层,哗啦啦推开通向天台的铁门。
刚走出去一步,霎时被一股呼呼刮来的山风兜头甩了个耳巴子。
江温辞裹紧外套,在心里骂了声操。
要不是一个星期没跟余苏南通视频,想看对方一眼的欲望达到巅峰,他才不愿意大半夜爬天台上来受这种苦。
四下乌漆嘛黑又没人,山涧里蹿出的风鬼哭狼嚎地肆掠沉睡大地,除了月光,一点灯火都没有。
视频拨出去没多久,对面就接了起来,但因为这边的破网络,足足缓冲好几秒,江温辞才看见余苏南的脸。
熟悉的五官一跳出来,江温辞神情瞬间软化。
只要能看上余苏南一眼,再艰苦恶劣的环境他都能忍,心里那股操蛋的烦躁感也随之消失。
他见余苏南身上还穿着白大褂,背景也不是家里房间,便问:“还在忙呢?”
都已经快十点了。
“刚出实验室,今天有信号了?”余苏南将手机支在办公桌面,腾出手脱下白大褂。
江温辞找了块稍微干净点的空地坐下:“是啊,真不容易,这地方太深山老林,网络总是跟着抽疯。”
余苏南脸上有些倦意,但看江温辞的眼神总是很温柔,像是有无限的耐心:“手机拿近点,我看不清你的脸。”
“哦。”江温辞想起,他这里根本没有灯光,视频里自己的脸糊成一团。
他将手机亮度调到最大,又把头凑到手机跟前,让屏幕里只装下自己的脸,调整几个角度后问:“能看清吗?”
摄像头从他领口晃过,在他调整屏幕亮度时停留了好几秒,余苏南视线扫进去,眸底情绪压抑得近乎令人窒息。
只能看,还看不太清楚,碰不到。
余苏南再次在心里提醒自己——
要尊重江温辞的选择。
要做他背后的信念支柱。
要坚定不移地支持他。
不能把媳妇看得太紧。
不能把媳妇圈起来养在后院。
不能表现得太明显。
不能让媳妇为难。
不能……
夜里十点多的科研室办公区域很安静,只有余苏南这块空间亮着灯光,桌面摆着倒数日期的日历。
半晌,江温辞再看向镜头时,余苏南眸底染上笑意,仿佛刚刚那层阴郁不曾出现过,轻声道:“能。”
江温辞笑了笑,彼此定定看着对方,舍不得挪开眼。
“心情不好?”
即便没说,余苏南仅凭几句话和几个眼神,就能看出来江温辞的情绪变化。
“刚刚有点,”江温辞指尖碰碰屏幕,“你是我肚子里的蛔虫吧?”
不过看到余苏南后,那点不愉快的心情很快消散。
他扯唇露出抹不正经的笑,嗓音慵懒:“太想你了。”
余苏南修长眼尾微垂,显得深情又纵容:“我过去找你。”
“哪能啊,几个月很快就过去了,我也没那么矫情,再说你也抽不开身啊宝贝。”
“......”
“给你看看这边的星空,是不是特美?”
“是。”
“这里清晨的风景也很不错,他们当地称做‘雾雨’,大概早上六七点,整座山像是被雾气锁住,然后太阳一升出来......”
“你以前六七点还在床上睡觉。”
“嗨,现在这不是条件不允许嘛。”
余苏南默不作声看着他。
江温辞立马看出他的情绪,乐了声,故意调侃:“心疼我啊?”
“嗯,心疼得想过去把你绑回家。”
“哈哈哈!”
......
日子一天天继续往前走。
经过一个多月的磨合,大家基本都适应了达尔花乡的生活,最开始频频出现的高原反应也慢慢消失。
连林声扬都能熟练运用斧子劈柴生火,独立自主烧洗澡水。
孩子们也渐渐信任了新来的老师,小心翼翼敞开心扉。
彻底投入后,江温辞每天过得十分充实忙碌,除去花功夫想方设法备课,一有时间他就得背着相机去各处采风,周末支起画架调颜料画画。
某天放学,江温辞叫住背上书包要走的桑息,领着他回到房间。
小孩瘦瘦小小,站在门口局促不安捏手指,不敢往里进。
“寻思啥呢?进来啊。”江温辞扔下书,笑着说了句。
桑息抬头瞅了他三遍。
期间江温辞也没催促,只抱着手臂很有耐心地瞧他,桑息不情不愿挪动脚步,来到他办公桌边。
江温辞姿态懒散地倚在桌沿,要不是桑息不懂,肯定要觉得他这副吊儿郎当的样子毫无老师的气质。
“叫什么名字?”
桑息像是没听见一般。
江温辞也不急,端过大茶缸子,慢悠悠喝了口水。
足足几分钟过去,桑息支支吾吾答:“桑息。”
见他似乎有些紧张,江温辞语气放轻:“林老师是不是每天都给你们布置了写日记的作业?”
等了几秒,桑息点点头。
“难吗?”
又等了几秒,桑息再次实诚地点点头。
写日记很难,写字也很难,桑息还以为江老师要批评他作业没写好,没想到江老师接下来说的是:“我帮你跟林老师说一声,以后不用你交日记作业。”
桑息愣了愣,突然睁大眼睛,不可置信望向江温辞。
“但是,”江温辞放下茶缸子,“你得完成我交给你的任务。”
桑息亮起的眼睛又黯淡下去。
数学也很难,跟写日记没区别。
江温辞看他表情变化还挺丰富,脸上严肃,心里觉得好笑,这不挺可爱的嘛。
轻轻敲了敲桌面,唤回桑息注意力,江温辞说:“不用交不代表你不用写,只是把文字替换成绘画,用你擅长的方式去写日记,交给我批改,能做好吗?”
桑息低下头,似乎是思考了一下,艰难点头:“......能。”
江温辞:“从明天开始,每天晚上放学后过来一趟,把作业交给我,我批改了你才能回家,如果不愿意,那就继续写日记。”
这次桑息立马回答:“我愿意。”
“好,”江温辞笑了,从桌子里抽出一本白页本和一套水彩笔,递到桑息面前,“以后就用这个写日记。”
三十六色水彩笔瞬间抓住了桑息的眼睛,他脸上露出惊讶又迟疑的表情,不敢贸然伸手去接。
第133章 少年的笑和光芒交错
桑息小心翼翼接过,看向江温辞的眼神十分明亮干净:“谢谢江老师。”
“嗯,回家吧。”
江温辞不会什么心理辅导,更不是会坐下来跟你谈心的人,他只是用自己的方式,尽最大可能去改变桑息。
让他决定这么做的契机,是某次课后,他看到桑息独自一人坐在座位里,扭头对着窗外热热闹闹的一群人发呆。
江温辞想起了余苏南。
余苏南当年坐在画架前,也是用这种眼神望向窗外。
心里登时像是有根针,扎得江温辞隐隐心疼。
给桑息批改日记坚持了整整一个月。
江温辞时常会借着改作业,跟桑息聊天说话,一点点走进他内心,再牵着他的手,带他走向多姿多彩的真实世界。
让江温辞感到欣慰的是,他费尽的心思和花费的时间没有被辜负。
林声扬和其他科目老师都跟他反应,桑息开始愿意跟外界敞开心扉,变得开朗自信许多。
最大的改变,是他愿意交流,愿意在课堂上回答问题,偶尔也会离开座位,跟小伙伴们一起玩耍。
第二次家访,江温辞决定代替林声扬,亲自走一趟,去桑息家里看看。
对于这次学校家访,桑息一改躲避心态,表现得出奇地期待。
前一晚兴奋地有点睡不着,他搬出小板凳和纸笔,趴在高一点的椅子上涂涂画画。
“哥哥,”他高兴地举起水彩画,展示给桑川看,“好看吗?”
桑川正在一旁掰苞米,脚下积了一地棒子,扭头认真看了眼,笑道:“好看。”
桑息嘿嘿笑:“我要送给江老师,他会喜欢吗?”
“他会喜欢的。”
桑川擦了把汗水,眼见桑息一天天开朗起来,慢慢地愿意展露情绪,心里别提有多欣慰。
江老师。
近期来频繁挂在桑息嘴边的一个称呼。
每次提到这个江老师,桑息脸上神采奕奕,总是能跟他说上一大堆话,主题永远绕不开江老师。
“哥哥,江老师今天夸我了,我的日记又得了一百分!”
“哥哥你看,这是江老师送给我的水彩笔!”
“我做对了一道算术题,江老师在课堂上夸我聪明,嘿嘿......”
“哥哥快看快看!这是江老师送给我的画!他说‘桑息长得真是可爱’,哥哥江老师画的是我欸!是我是我!!”
“哥哥,江老师说奶奶没有离开我们,她只是去了天堂,他说天堂是一个很美好的地方,奶奶在那里一定过得很开心,江老师还说,爸爸会回来接我们的,他说爸爸很爱我们,哥哥也很爱我......”
“哥哥,我会好好上课,好好考试,江老师说他是从宁泽大学来的,我以后也要考宁泽大学!”
......
桑息每天都会说江老师今天怎么怎么样、江老师今天说了什么什么什么、江老师又教了我什么什么什么......
通常桑川是在干活,桑息像条小狗似地跟在他身后,边帮忙边叽叽喳喳。
日复一日,桑川不知不觉在脑海中一点点拼凑出了江老师的样子。
一定是个很有耐心,善良又温柔的人。
得专门找个时间,好好感谢一下对方。
清晨七点。
林声扬端着大茶缸子蹲在门口刷牙时,江温辞正收拾好准备出门。
林声扬一嘴巴牙膏沫子,扭头对着江温辞喷:“江哥,要我跟你一块儿去不?”
“不用,走个家访而已,不至于。”
昨儿夜里没睡好,江温辞早上是冻醒的,一睁眼发现被子就剩个角盖在肚皮上,难怪一晚上做的梦都是在打哆嗦找火取暖。
这会儿说话嗓音都有点沙哑。
林声扬哗啦啦迅速洗漱完,把牙刷丢进杯子里,随手往空地一放。
弯腰接了捧山涧水搓脸,说话声夹杂水花,稀里哗啦的:“至于,你头一回,我去给你指指路。”
“你头一回去也有人给你指路?”
江温辞眼疾手快抬起脚,躲开林声扬弄出来的水花四溅。
“那当然!”林声扬站起,随手拎起脖间的毛巾撸了把脸,要多糙有多糙。
他举起手,朝江温辞比了两个数字:“校长亲自带我去的,早上六点出门,晚上八点回来,花了整整两个周末,才把班上学生走完。”
说着他又情真意切地感叹一句:“跟他妈取经似的,路又远又难走!没我带着你一准儿得迷路!”
江温辞想说我会看地图,不太可能迷路。
但最后他还是说:“成,给你个表现的机会,跟哥哥走一趟。”
“得嘞!”
林声扬踩着人字拖,啪叽啪叽跑回屋,几分钟换好衣服,出来嗖地蹿到江温辞身边,粘着他胳膊笑:“走吧。”
江温辞想过路途遥远,但没想到会这么远。
路上又是荆棘丛又是石滩,跋涉了近两个小时,林声扬终于说了句:“到了。”
山坡下稀稀拉拉几栋房子,像是随意洒落后从土地里生长出来的,后山一片密林,很远处是巍峨的山峦。
江温辞刚走上通往房屋的土路,早搬出板凳坐在门口眼巴巴等候的桑息看见,带着条狗飞奔而来,跑得呼哧带喘。
他停到江温辞跟前,没喘口气儿,迫不及待牵住江温辞的手往家的方向拉,脆生生喊:“江老师你来啦!”
拉了两步路,回头注意到落在后面的林声扬,热情顿时打了个对折再减半,礼貌叫人:“林老师好。”
林声扬甩了把脑门上的汗,叉腰歇了口气,憋半天乐出声:“嘿,这小双标娃。”
江温辞手被桑息牵着,忍不住勾唇笑了起来,透着一股子张扬痞气:“这叫有眼光,显然你江哥哥更有魅力。”
“显然爸爸比你更有威严!”
“......”
路边晚蝉喧杂,九点多的骄阳穿过红杉树斑驳洒下,少年的笑和光芒交错,不经意撞入桑川眸底,恍然间桑川心神皆失。
那条看了十多年的土路,因为江温辞站在那里,周边景致突然变得格外不一样和耀眼起来。
要不是桑息喊了声,桑川差点把三轮车给突突插进一旁山沟沟里。
回过神来,桑川赶紧手忙脚乱踩刹车停下。
凌晨四点摸黑起来刨土豆,赶回来的点也太及时。
桑川低头看了眼浑身是土的衣服,又对着车把手上摔得只剩下三分之一的破镜子瞅了瞅。
——灰头土脸。
不禁懊恼怎么就多贪了那几颗土豆。
少刨两排地早十分钟回来,还能洗个澡捯饬捯饬形象,神清气爽接待江老师,给对方留下个好印象。
“那是你哥?”江温辞遥遥看了眼。
一个高大人影从三轮车上跳下,看起来像是刚从泥地里滚了圈爬上来,古铜肤色,身材倒是匀称结实。
桑息回身冲他笑着点头。
林声扬道:“你应该见过,就那天开面包车来接我们进村的司机。”
江温辞想了想,又想了想,总算从记忆里扒出这么个人:“原来是那哥们儿。”
“说出来你可能不信,”林声扬抬手挡住嘴巴,悄咪咪跟江温辞说,“那哥们儿比我们小,还不到二十,好像才十九。”
“卧槽!”
迎着江温辞震惊加怀疑的目光,林声扬一脸笃定地点点头。
江温辞:“你要不说,我一会儿进去肯定喊他一声哥。”
“我当时也是这么想的。”
砖砌的板房,总共两层三间屋,院内收拾得干净利索,靠墙边整整齐齐码着一人多高的柴火,用塑料布挡着。
堂屋是吃饭的桌子还有火炉,里间是卧室和书房,二楼堆满一袋又一袋的苞谷。
根本不用刻意去参观,基本多扫两眼就能看完所有东西,比江温辞想象中好一点,至少不是家徒四壁。
桑川飞快洗干净出来,硬朗的脸上挂着水珠子。
他随手抹了把脸,扔给桑息一本新到的绘画本,转头在大腿两边搓搓手掌,笑着将两位老师请进书房细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