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被沁王念出来,完全是一副板上钉钉的样子。
李如意悄悄看了一眼陛下,咦,脸色很差。
萧绯明白了,他皇兄接到这封信,哪里等得及,连夜冒雨而来。
他一拍大腿,“完了,皇嫂不会是读博顺便回家成亲,还生了个儿子吧,就是我今天看到的那个!都在扬州城,哪有那么巧的事!”
萧循脸色一僵。
萧绯越想越有理:“两个月之前,贾大人便上书说裴酌托梦毕业,为何迟迟没有回到玉京,原来是带着孩子走不快。”
李如意都想捂住萧绯的嘴巴了,“林大人只是推断,沁王倒是深信不疑,很是信任。”
萧绯:“我哪有信任他!”
萧循开口,嗓音有些哑:“那孩子多大?”
萧绯仰着脑袋思索,当初四弟像小崽子这么大,这么会说话,得是多少岁。
“至少两岁。”
李如意快速道:“那不可能是成亲后生的。”
萧绯:“啊,那是成亲前就有了?”
李如意:“……”糟糕,掐指一算,两岁的崽儿,是在裴酌出现在玉京前就怀上的。
他道:“沁王刚才不还说那小孩长得跟主子像?况且,林大人信中并没有提及他们带着一个孩子。”
萧绯倏地皱起了眉,推理出现了漏洞。
萧循起身,出门。
李如意:“主子,这么晚……”
萧循:“找人。”
他一个月前收到贾敛的来信,当即下旨扫清路上的关隘。
贾敛写信是两个月前,路上耗了一个月。
他担心裴酌在桃李河原地出现,一身湿漉漉的被风吹感冒,命人搭着茅庐日夜等候。
他在岸边等了数日,忽觉得不对。
若是能从桃李河原路返回,应该一个月前就出现了。
裴酌可能在稍远一些的南边,拖拖拉拉地回京,平常人耗时一日,他要走三日。
萧循决定南巡。
他从玉京下扬州,用了十日,究竟是什么天涯海角,裴酌才能走了两个月还毫无音讯。
今夜扬州城不寐。
林良玉属下留下的记号十分好找,就在一间客栈,他只有一个人,“裴酌”身边的人是个高手,只能远远跟着不丢就好。
偶尔大胆一些,坐在二人隔壁桌吃饭,听到他们谈话,提到“回玉京”、“皇帝”的字眼,那个高手似乎不太想回玉京,被美人催着回。
萧循从屋檐飞下,站在一道房门前,抬手敲了敲:“林良玉。”
听见有人报主子的名字,里面的人倏地一惊,打开门,眼睛眨了眨,才看清是陛下。
“陛……那二人在隔壁左数三间。”
萧循点点头,径直走过去,照旧敲门。
“裴酌。”
门开的一瞬,飞出一把梨花针,迎面逼向几个大穴,会使人麻痹失力。
萧循闪身,刹那间拦住一根银针,眼神闪了一下。
下一刻,里面的人出来,却见外面空空如也。
林良玉口中的草包美人裴倬微微探头:“阿陆,你不是说来者不善吗?人呢?”
名为阿陆的高手皱眉道:“他走了。”
裴倬心大地说:“哦,找错人了吧。”
阿陆:“……”他都叫你名字了。
萧循顺着楼梯往下走,脚步沉稳,脸色稍霁。
见到梨花针,不需见人,他便知道不是裴酌。
大雨骤歇,天空放晴,灿烂的阳光将地上的水洼烤干。
床尾的被子里悄悄钻出一个幼崽,爸爸还没醒噢。
裴复复开门出去,走到另一间门口,扒着门缝,轻声道:“叔叔——叔叔起床了吗?”
一个护卫伸着懒腰出来,弯腰把他抱起来:“今天去哪要……去哪玩儿?”
裴复复:“我去问新来的奶奶。”
刘员外的小公子在学堂进步明显,被夫子夸奖,给他补课的裴酌获得了二十两奖励。
他把隔壁的大院子也一并买下来,安置无家可归的人。
里头是大通铺,房屋虽陋,能遮风挡雨,对于乞丐而言,已是梦寐以求的安居。
护卫抱着裴复复进去,找到昨天因为大雨刚过来避雨的老妇人。
裴复复:“奶奶,你在哪里要饭的?”
老妇人:“官府、官府边。”
裴复复点点头:“奶奶好好呆在家里吃饭噢,我替奶奶去要饭。”
老妇人:??
护卫:“……”习惯了。
今日的扬州城似乎格外热闹,隐隐还有锣鼓声。
他抱着崽儿走到衙门一条街,才弄明白,原来是陛下南巡到了扬州。
“你去运河上看龙舫了么!天子坐的船,十几条,气派!”
“龙舫算什么气派!我刚才挤到前面去,看见皇帝了!还以为是神仙下凡,就跟话本里二郎神一样!”
护卫乐呵呵的,原来是陛下来扬州了,裴夫子勒令他们下雨不准出门两天,消息都闭塞了。
等等……陛下来了!
那夫子岂不是可以蹭船回去?
他要赶紧回去告诉夫子。
“复复,我们先回去,叔叔有事要跟你爹说。”
裴复复提醒道:“叔叔,今天是周三,不上班噢。”
爸爸不会早起的。
护卫噎住,是啊,就算陛下亲临又如何,天大地大没有裴夫子睡觉重要。
等他发觉自己脑海中出现这种大逆不道的想法时,他已经被小崽子拉着往热闹的地方凑了。
扬州占尽地利人和,李卿宴上任以来,数今天最风光。
他穿着四品官服,迎接天子的浩大队伍,他站在最前面,亲眼看着陛下踏上扬州的土地。
上一次见面,陛下还是太子,锋芒收敛,这次一看,不敢直视。
他随陛下步行检阅扬州城,周围百姓也十分配合,不远不近驻足,生活确实比别地富足。
随行的官员是个人精,见陛下眼里隐有满意之色,便毫不吝啬地夸起知府。
“扬州人杰地灵,又有江南第一学府,将来必定为我大宣输送栋梁,李大人劳苦功高,简在帝心。”
李卿宴老脸微红:“不敢、不敢,臣只是奉命办事。”
“午膳已经备好,都是一些江南特色小菜,请陛下移驾广陵酒楼,登楼阅江。”
萧循却没有停下的意思,继续前巡。
随行的官员愣了一下,不知陛下要走到何时,怎么越走离百姓越近了。
不过有他在就不会冷场。
“李大人代天牧民,这一路走来,所见之景,鳏寡孤独皆有所依。”
李卿宴:“食君之禄,分君之忧——臣心中唯独挂念百姓饥寒——”
话音刚落,一道奶呼呼的声音惊喜地接道:“那可以给我一点饭吗?”
随行官员和李卿宴盯着突然冒出来要饭的幼崽,齐齐噎住,官场互吹戛然而止。
打脸,太打脸了。
李卿宴眼前一黑,黑暗中又看见一点金光,他定睛一看,原来那要饭的小崽子胖乎乎的手腕上系着一条红绳,上面穿着一颗纯金空心莲蓬。
这、这个崽儿他是有钱人的崽儿!这是陷害!
裴复复捧着碗,跑到长得最好看、衣服也最好看的叔叔面前,这个叔叔一看就超级好说话,道:“我爹好可怜,没有饭吃。”
护卫面如死灰,他就不该带着小崽子挤到最前面,一松手崽儿就没了。
他就知道!小崽子给他爹要饭,天赋异禀,从来只挑贵的要。他们心疼裴夫子身体消瘦,干脆由着崽儿当孝子。
这下要到天家的饭了!
贵不可言!
萧循定在原地,无人知他心中的惊涛骇浪。
他艰难地找回声音:“要多少?”
裴复复眼睛一亮:“要三碗,我爹两碗,我一碗。”
官员们面面相觑,不知为何,丝毫不敢插话。
天子垂眸,不知情绪。
良久,他盯着那个空心莲蓬,道:“你爹呢?”
裴复复:“在床上。”
萧循垂在身侧的手悄然握紧:“瘫了?”
裴复复:唔?
他想起爸爸说的,别人问他时,不要暴露爸爸,敷衍一下就好。
裴敷敷:“噢。”
萧循既是讽刺又是心痛的话刹那融在血肉里。
他讽刺裴酌知道他在扬州却不敢露面,讽刺他本事通天,难不成沦落到要饭,难不成下不了床?!
却被小崽子模棱两可的应答惊出了冷汗。
萧循弯腰抱起灰扑扑的小崽子,像挑着整个江山一般稳当,却在同时暂时抛掉了江山。
他对李如意道:“清场。”
李如意按捺见到萧绯口中形容的小崽子的震惊,他有条不紊地安排所有官员去酒楼用膳,指挥御林军将围观的百姓散开,去龙舫那里领陛下送的果干蜜饯。
“你叫什么?”
裴复复:“复复。”
萧循:“富富,我们去叫你爹一起去吃饭。”
裴复复:“唔。”
退潮之后,不肯走的护卫一下子就瞩目了。
萧循直接道:“带路。”
护卫几乎同手同脚地走在前面,感觉陛下气势好凶,裴夫子好像要遭了。
萧循从李如意手里接过一块雪花糕,递给手里的崽子。
从衙门附近到裴酌居住的临水院子,长长的一段路,萧循片刻不曾松手。
偶尔有人从墙缝里窥见,一边惊叹天子的风姿,一边羡慕他怀里专心吃雪花糕的幼崽。
掌上明珠不过如此。
好像父子,就是父子吧!
雪花糕的碎渣掉在月白色缂丝龙袍上,被大步流星带起的风吹散。
带路的护卫汗流浃背,向后瞥一眼,只见大孝子一点都不怕生,也不担心他爹,纤长的睫毛垂着专注吃糖糕,眉眼跟不知情绪的陛下如出一辙。
护卫他有一个可怕的想法。
萧循踏进院子,挺拔的身量衬得房梁都矮了。
他站在裴酌卧室门口,抱着孩子,几乎能把所有光线都挡住。
“爸爸!”裴复复吃完了糖糕,舔舔嘴角,“我要饭回来了噢。”
萧循目光落在狭小屋内破败炕上的那个人。
脑袋都蒙在粗布被子里,只余几缕青丝在外。
裴酌闷闷的声音从被子里传来:“今天什么饭。”
萧循闭了闭眼:“……”
裴复复问:“叔叔,什么饭?”
萧循:“等你爹点菜。”
裴酌一下子睁开眼睛。
起猛了,听见萧循的声音。
他掀开一点被子,和萧循四目相对。
“……”
好高贵的天子。
儿子在人家手上,装死都不行。他敢睡萧循就敢在他床前套小崽子的话。
小崽子会胡说些什么就不受控制了。
裴酌心虚地坐起来,靠在床头,灵机一动:“对不住啊,陛下,你还记得吧,我有软骨病,不出三五年就会——”
裴复复:“爸爸,你是瘫了吗?”
裴酌:???大孝子这么会打配合?
4523发布前情提要:“刚才萧循问你在哪儿,复复说你在床上,萧循问你是不是瘫了,复复听不懂,敷衍说是。”
裴酌心塞,好你个4523,他们相遇的时候不通风报信,就会马后炮!看热闹不嫌事大是吧!但凡他早知道一刻钟,就梳洗梳洗换上最贵的衣服,也不至于还没睡醒就被抓包。
4523不吱声,是谁一直盼着这一天呐?是4523!小宿主终于要变成小太子了!
裴酌用双手撑着坐起来,柔弱不能自理:“是的,爸爸下不了床了。”
这样就很合理了。不是他走得慢三天打鱼两天晒网,也不是他苛待自己日益消瘦,而是因为瘫了,力有不逮。
他主观上并没有错处。
裴复复跟叔叔商量:“叔叔,可以把饭拿到床上吃吗?”
萧循抱着崽儿,一步一步走近,最后停在床边,道:“可以。”
裴酌抿着唇,看着萧循愈来愈近,他的衣服是月白色,缂丝云纹,胸前绣龙,袖口的蓝色深一些,接近藏蓝,清雅矜贵,走动时更甚。
他怀里的小崽子穿着灰扑扑的衣服,没有纹章,因为这两天下雨,衣服晒不干,裴酌没给他换外套,小孩子又喜欢摸摸滚滚,袖口脏了一圈。
萧循抱着复复,就跟漂亮绿孔雀衔着一只胖乎乎的山雀。
幸好还是胖乎乎的。
他偶尔会脑补大小卷王站在一起是什么样的。
早知今日,他哪里睡得着,他去码头搬砖也得给小崽子买精美小马甲。
裴酌顿时感觉到脸红,他从不在乎身外之物,但此时此刻,多么希望自己立刻暴富,衣裳华丽,脖子挂上大金链子,再束个玉冠。
真是的,毕业论文封面还没打印就要送审了。
萧循把小崽子放在床上,裴复复嗖嗖爬到爸爸腿上。
萧循:“动不了了?”
裴酌抱住小崽子,重重点头:“嗯。”
萧循似乎想掀开被子捏他的双腿,但生生忍住了,道:“影响寿元吗?”
这是什么问题,裴酌一头雾水,“不影响。”
萧循:“好。”
“想吃什么,点菜吧。”
裴复复:“快点菜噢。”
裴酌舔了舔唇,不愧是当皇帝的人,情绪稳定,真不错,于是他也大着胆子抢救一下君臣之谊,点了一桌和他失踪之前,和萧循约好的那顿饭一模一样的菜。
“……炒青菜,梅菜扣肉,再加一道复复爱吃的蛋羹。”
萧循的眼眶一下子红了,好像忍耐多时的怨怒溢出了一秒,然后又被他强压了下去。
裴酌顿时抱紧了小崽子,原来情绪稳定是因为小崽子在场。
裴复复往上爬了爬,小声对裴酌道:“爸爸,会不会太多了噢?叔叔会给吗?”
“只要爸爸吃饱就行了。”
裴复复好清醒的一崽子,要饭从来不贪心。
爸爸不会要饭,还是他比较会要饭。
裴复复神秘地传授经验:“爸爸,一个叔叔只能要一次,不要点青菜噢。”
萧循的某种情绪在崽儿的这几句话中,到了火山喷发的临界点。
裴酌瞳孔震颤,崽儿,这不是加密通话啊,你说的也太大声!
萧循:“富富很会要饭?”
裴复复脱口而出:“我超级会要饭!”
裴酌都来不及捂住他的嘴巴,“别说了,崽儿。”
萧循感到前所未有的心酸的和狼狈,他堂堂天子的孩子,要饭要到熟能生巧,担心菜点的太多他不给,是何等的笑话。
他低声道:“富富可以点很多菜,我家有很多厨子。”
裴复复点点头,好哦,越好看的叔叔家里饭越好吃。
裴酌语言苍白地解释:“要饭是他的个人爱好,不是因为吃不上饭。”
萧循看了他一眼,把小崽子从裴酌腿上抱下来,揉了揉他的小肚子,道:“饭很快就来了。”
裴酌发现萧循对小孩子很有亲和力,难怪小四弟喜欢他。
虽然裴复复自来熟,但也没有自来熟到会窝在陌生叔叔怀里。
无缘无故抱他的,都会被他问是不是人贩子叔叔。
等饭的间隙,萧循什么也不问,就直勾勾地看着他。
裴酌眼神四处乱飘,就是不敢跟萧循对视。
都说小崽子可以活跃气氛,而裴复复安安静静的,数萧循龙袍上的龙爪子。
动物世界看了几百集,他什么动物都见过,唯独没见过龙。
好威风哦。
裴复复数了两遍:“有五只龙龙噢。”
萧循由着小崽子踩在他腿上,到处扒拉衣服上的龙。
在裴酌戳了小崽子屁股三次以后,裴复复终于开口:“中间的这只最神气。”
萧循垂眸看了一眼,道:“叔叔明天给你一件一样的,有五个爪的,五只龙。”
裴复复回头问爸爸:“爸爸,可以要吗?”
萧循也看过来,仿佛在等他的答案。
“……”
崽儿,你要饭的时候也没问你爹能不能要,一件衣服倒是客气上了。
裴酌一下子手足无措,大宣只有几个衣坊才能制作绣龙,萧循嘴上自称叔叔,结果要给小崽子穿绣着五爪龙的衣服,他什么意思!
大宣只有天子和太子能穿五爪龙,其他皇族和大臣,最多穿四爪蟒。
4523高歌一曲:“小太子的衣服,噢——哦哦哦!”
4523激动道:“我可以破例提供从无到有制作现代高清镜子的方法,让卷王好好照照镜子,看看自己跟小太子有多像!”
裴酌震惊于萧循的想法,他怕自己多想,道:“崽儿,你不是最喜欢老虎吗?”
天天嚷着要去老虎窝。
裴复复:“但是我没有五只龙的。”
裴酌捏了捏手指,你没有所以才特殊啊。
他不知道怎么跟儿子解释,深深觉得萧绯是对的,不怪他喜欢阴谋论,他的皇兄就是非常擅长诡计的一个人。
萧循:“裴夫子认为可否?”
裴酌憋红了脸。
如果真有镜子,他应该先自己照照心虚的样子。
萧循捏起裴酌纤细的手腕,察觉到更纤瘦的触感,眸色微暗,他拨开袖子,看见自己绑上的红绳。
裴酌手心微微战栗,火速甩锅小崽子道:“不是故意弄坏的,他扯的。”
质量再好的红绳都禁不住崽子当玩具扯了两年。昨天扯坏了,裴酌修的时候干脆把小莲蓬分给裴复复了,免得下次再有大爷当面骂他不会当爹。
还有一个目的就是……裴复复你都戴金子了还好意思出去要饭吗?
裴复复相当好意思,还把卷王要来了。
坑爹,指望不上。
萧循轻声道:“富富是我们的孩子,对么?”
见萧循无比笃定的样子,裴酌千言万语给小崽子的身世,憋在胸口说不出来。
他想证明这是卷王的孩子很难,想证明这不是卷王的孩子也很难。
裴酌假装惊讶:“你为什么这么觉得?我是男的啊。”
萧循道:“萧绯说他在扬州见到一个长得既像你又像我的小孩子。”
“我给你的空心莲蓬,你戴在富富手上。”
“我找不到其他解释。”
裴酌:“我就不能随便戴戴……”
萧循:“那为何偏偏是莲蓬?”
他给裴酌的手链上,有饺子有桃花有小羊,如果给小孩子,其他不是更适合么?
他以为他们不会有孩子,因此给的空心莲蓬,是希望他们心意相通,并借此告诉裴酌,他不在乎有没有人继承大统,他们在一起不要顾虑子嗣。
可若是戴在裴复复手上,空心便成了实心,莲子和莲蓬,契合在一起。
他不知裴酌为何能生下孩子,但此刻当着孩子的面,他不愿和裴酌过多讨论。事情一桩一桩弄清。
萧循:“我让你看看莲蓬里面有没有莲子,你说‘有一颗倒是’。”
当时只道是玩笑,现在才发觉是真话。
“莲子就是富富,对么?”
裴酌简直无从抵赖:“记性这么好。”
萧循语气一重:“也就是说,你那时就知道有富富了?”
裴酌暗道一声不好,原来现在就是审讯进行时了,萧循的切入点也太刁钻了。
萧循:“你不想告诉我,为了躲着我,宁愿带着他要饭?”
裴酌躺下来,盖住被子,当庭耍赖:“没有要饭。”
裴复复仰着脑袋听大人说话,听来听去,没听明白,自顾自道:“贾伯伯的糖莲子好吃。”
“陛下,午膳备好了。”李如意出现在门口,探头探脑地觑着小崽子。
沁王说过那么多话,这次居然一点水分都没有!
这崽子谁看了都想要。
萧循:“送进来放桌上。”
他一顿,这里连个像样的桌子都没有,“去搬一张桌子。”
李如意搬了一张八仙桌,直接抵住炕边,裴酌可以坐在床上吃。
萧循命人把蛋羹放在自己面前,把小崽子抱在怀里喂。
四个护卫战战兢兢地排成一排进来,“陛、陛下。”
萧循:“贾敛给你们的工钱够路上耽搁这么久么?”
护卫:“回陛下,够的。”
裴复复:“叔叔去搬砖赚钱噢!”
萧循:“行,下去吃饭吧。”
裴酌:“……”
贾大人,我对不住你。
裴酌欲要张口,萧循道:“不用狡辩,贾敛离京我亲自送行,他身边跟的便是这四个人。”
裴酌:???好家伙,贾大人你浓眉大眼的,关键信息你都不说?就算他到了玉京,萧循还是会知道他从岭南来的?
“咕咕……”熟悉的鸟叫声传来,裴酌一转头,看见雪粒站在门口,振振翅膀,踢走一块石头,像在耍杂技一样小动作很多。
萧循:“它叫雪粒,会捉兔子。”
裴复复眼睛一亮。
裴酌忽然想起雪粒在花生地里刨花生的蠢样子,再想想裴复复守株待兔不太聪明的画面,这俩要是凑一块……他感觉崽儿在离他而去。
果然,裴复复道:“叔叔,我也会捉兔子。”
萧循:“你们一起去抓。”
裴复复立刻就忘了水深火热的爹:“爸爸,我去抓兔子了。”
雪粒咕咕地跑进来,用脑袋蹭蹭小崽子的脚。
裴复复开心地跺脚。
李如意和护卫交流了带崽心得,笑容满面地出现:“跟李叔叔来。”
裴复复:“好的,叔叔。”
他不忘跟萧循打招呼:“再见噢,叔叔。”
萧循:“……嗯。”
李如意心里卧槽一声,他居然跟陛下一个档次。
小崽子一走,护卫收拾桌上的残羹冷炙,萧循把支起的窗户放下来,房间一下子变得又小又暗。
裴酌听着护卫收拾碗筷的碰撞声,使劲地想等下独处时的狡辩之词。
外头一个衣服鲜亮的小崽子跑过,小白靴子,衣服仿佛锦绣堆成的,还带着大帽子,把脸蛋都遮住了。
裴酌心不在焉,脑子短路道:“这是谁家的崽儿啊。”
是不是哪个官员见萧循喜欢孩子,派孩子出来吸引陛下注意力了?
萧循脸色一黑。
裴酌猛地反应过来:“我的,是我的!!”
萧循终于爆发:“你过的什么日子?宁愿一直带着富富穷困潦倒是吧,换件好衣服你就认不出来了!嗯?”
裴酌感受到君王勃发的怒气,甚至如实质般化成巨浪将他淹没。
他眼神闪了闪,带崽上路这么久,他确实很久没见过富贵版本的崽儿了。
裴酌低低地狡辩:“也不是全是我的错,我一赚到钱,想给他买个小马甲,你儿子就捡个乞丐回来,他说不要小马甲。”
裴酌挠挠脸蛋:“我觉得这种吃苦耐劳的品质还是值得赞扬的。”
“你儿子”三个字一出,像一个红糖馒头塞进萧循的嘴里,就着怒气吃的话非常噎人,但是不吃又不甘心。
萧循两个极端的情绪拉扯着,喉结滚了滚,道:“是,值得赞扬。”
他的声音微微地变化,不再游刃有余。
裴酌暗道糟糕,还不如不狡辩呢,他宁愿萧循怒不可遏地收拾他,生气就不会想哭了。
他希望萧循单纯生气就成。
裴酌:“也怪我,一开始花钱太大手大脚,马车坐得不舒服半路就扔了,给复复买零食,花生糖吃一块扔一块,贾敛把身家都给我当盘缠了。”
他一边说一边观察萧循的脸色,见他紧抿的唇角没有任何松动,微仰着头好像在掩饰发红的眼眶。
裴酌急了,想下床,却被萧循按在床上。
萧循坐到了床边,手掌扳着他的肩膀。
“岭南有多远,你一个人就敢带着富富回京?”
裴酌小声逼逼:“还有四个护卫。”
萧循冷笑道:“推你下水的人,朕没有诛他九族,也没有流放全族三千里,因为你说过想修改律法,减少连坐。”
“朕依你,你呢,朕是把你流放到岭南了?”
气得都说朕了。
裴酌意识到,后世这里十分繁华,但在目前的萧循眼里,岭南自古流放之地,他是自讨苦吃。
“我不是故意跑那么远,我也很绝望。”
系统的事情瞒不下去了,裴酌扯扯萧循的袖子,凑近他的耳朵,“我坦白一件事。”
萧循侧眸:“你是想说你是凭空出现在岭南的?”
“你有本事给贾敛托梦,有本事鸿雁传书,没本事通知我来接你?”
裴酌:“我想自己走嘛,可以随便走随便停,若是我写信给你,岂不是等于约好了期限,就不能躺一躺再上路了。”
“况且,若是你来接我,我又不想耽误你的时间,只能跟着陛下一起赶路了,我们一起爬过含叠山,你知道我走不快的。”
温热的气息喷在耳垂上,像撒娇一般的嗓音温软无辜,萧循第一次见识到耳旁风的厉害。
居然还敢撒娇。
裴酌把手肘搁在萧循肩膀上,眉眼弯弯地看着他的眼睛,萧循符合所有文臣武将对于英明君主最高的期待和想象,龙颜不可直视,他们一定没有从他这个角度看过萧循。
萧循的睫毛很密,从眼尾看去,格外深情。正面看则永远是冷静睿智运筹帷幄的帝王。
裴酌快活道:“你真的收到大雁脚上的金环了?这不是上天注定是什么?”
萧循:“注定什么?”
裴酌:“注定你会收到我写的信。”
萧循捏住他张扬的嘴角,别以为笑一笑事情就过了。
裴酌:“陛下你知道吗,在白玉京有个说法,从群众中来,到群众中去,我不带着复复贫穷地赶路,怎么替陛下体察民情?”
萧循:“怎么,靠要饭试探群众的余粮?”
裴酌:“……”哪有,裴复复看脸找的样本也不科学啊。
萧循深深地看着他:“你宁愿要饭也不通知我的原因呢?”
裴酌抿了下唇,道:“我怕你认他。”
萧循声音仿佛冻上了:“我不能认他?”
裴酌道:“复复是在大孝期间怀上的,我想等他看不出年纪了再回去。”